返乡青年嵌入村务治理:逻辑、风险与政策保障
2024-04-13高建设
高建设 张 扬
(中共江西省委党校,江西 南昌 330108)
一、问题的提出、研究述评及概念解释
(一)问题的提出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青年强,则国家强”,强调“全党要把青年工作作为战略性工作来抓”。这一重要指示突显了青年在国家建设和发展中的重要地位和作用。农村青年是乡村振兴的生力军和希望所在,在当前全球经济低迷、不确定性增加以及融入城市成本高的背景下,农村青年返乡成为一种引人关注的现象。与2008年金融危机期间的完全被迫性返乡不同,当前的返乡更多的是农村青年自主选择型返乡。从心态上来讲,当前农村青年返乡群体大致包括两种情况:一种是在外创业成功的农村青年,他们在城市已经取得一定的成功,但出于对家乡发展机会的把握和回报家乡的情感等因素考虑,以一种“意气风发式”的姿态返乡;另一种是在城市难以找到满意的工作,或者虽能找到工作,也能待在城市继续发展,但难以真正融入城市并过上体面的城市生活,带着对城市的“忧伤”而理性选择回乡“过日子”[1],以一种“城市厌倦式”的姿态返乡。无论哪种形式的返乡,对于青年人口短缺严重、干部治理队伍结构老化的乡村而言,都是注入了宝贵的人力资源。如何有效引导和利用好这一宝贵的人力资源,成为政界和学界共同关注的重要议题。
(二)研究述评
政府关注农村青年返乡的初始目的是鼓励他们返乡就业创业,以带动农村经济发展,促进乡村振兴。随着返乡就业创业青年群体的壮大,引导他们有序参与乡村治理就是应然的事情。学界对农民工返乡现象的关注可以追溯到2008年金融危机引发农民工返乡潮之时,此后保持了持续的研究热度,关注重点主要聚焦于返乡农民工的就业创业领域,涵盖了农民工返乡就业创业的意义、意愿、机遇、风险和政策扶持等多个方面。多数学者认为,乡村振兴为农民工返乡创业创造了很大的发展空间。从提升乡村振兴人力资源价值的角度来看,返乡青年是乡村振兴的生力军,他们返乡创业能为乡村振兴注入新的人力资源活力[2]。从返乡动机看,返乡创业的个体因素虽各有差异,但综合起来主要包括传统文化、乡土情感、家庭责任、经济收入等因素[3][4]。乡村振兴是一个发展的大平台,为农民工返乡创业提供了很好的发展机遇,以至于有学者提出了农村是农民就业的后盾与退路不同的观点,认为返乡是农村青年发展的新出路,进城才是农村青年创业失败的退路[5]。但也有不少学者保持了足够的理性,认为乡村振兴对返乡创业的农民工虽然提供了很好的发展机会,但从良好的创业意愿变为成功的创业实践之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6],在这其中可能会碰到各类风险,包括个人风险和社会风险[7]。而其中,资金、经营和技术就是三个相互勾连的强风险约束[8]。从各地的返乡创业群体特征看,返乡创业者在实践上具有“以小微创业为偏好、失败率高的特征”,带有一定的非市场理性[9]。这种非市场理性因地方政府的鼓励政策而得到了放大,增加了返乡青年创业失败的风险[10]。从各地政府的返乡创业扶持政策文本看,存在扶持政策的供给与返乡创业者的需求匹配性不强的问题,“政策工具使用呈现多样但不均衡的特征”[11]。因此,政府应从资金、税费、培训、用地等方面给予返乡创业青年提供更精准的政策帮扶[12]。针对数字化转型趋势,应从互联网创业角度提供政策支持,降低网络创业成本,培育网络新兴创业人才[13]。
此外,也有少数学者开始关注返乡创业青年参与村务治理问题的研究。例如,有学者敏锐地看到,创业成功的青年返乡参与村务治理,对传统村干部式的权威治理结构带来了新变化[14]。村庄回流式的精英参与农地规模经营,使乡村内生性精英力量增强,将推动村级治理机制转型[15]。鉴于返乡青年在数字化和网络等方面的优势,他们在推进乡村智慧治理中将发挥重要作用[16]。总之,返乡青年参与村务治理是基层治理制度变迁和治理机制转型背景下的一种基层组织建设创新实践[17]。
从上述综述可以看出,学界对返乡青年的关注重点主要集中在就业创业方面,返乡青年参与村务治理的重要性及其未来发展趋势尚未得到学界的足够关注。虽有少量学者看到了返乡青年参与村务治理的价值及促进传统村务治理转型的必然性,但目前的研究尚不够深入,对返乡青年参与村务治理的内在逻辑、可能风险等方面还缺少系统的分析,相关的政策建议也还较为宏观,目前的理论研究还难以满足乡村振兴发展背景下返乡青年参与村务治理的实践发展需要。基于此,本文将在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结合返乡青年的返乡心态、参与村务治理的形式、可能存在的问题和风险等基层实践情况,来系统分析返乡青年嵌入村务治理的内在逻辑、可能风险及如何健全完善政策保障,以期为中国式现代化背景下提升乡村治理效能的理论建设贡献力量。
(三)概念解释
从理论上讲,返乡青年参与村务治理的模式主要包括三种,即体制型参与、志愿型参与、市场型参与。体制型参与是指返乡青年通过竞聘、选拔、任命等方式,并经过相关程序成为村干部,以村干部的身份参与村务治理的模式①。体制型参与使返乡青年能够直接参与村务的决策和管理,发挥自己的专业知识和能力,对乡村的发展产生直接的、实质性的影响。志愿型参与是指返乡青年基于乡土情感、社会责任和奉献精神等因素考虑,以志愿者的身份参与村民代表协商议事、社区服务、村民培训、文化活动、卫生防疫、防火宣传等,为村庄的有效治理作出贡献。志愿型参与强调个人的自主性和主动性,其特点是不属于体制型身份,但其活动又与体制型的治理活动紧密相连,是体制型参与的重要补充。市场型参与是指返乡青年通过创业、投资、电商等市场化的方式参与村务治理。在这种形式下,他们既是基层政府和乡村治理主体的服务对象,又可通过对乡村投资环境、服务水平等的深切体会来对乡村治理的改善提出相关建议,以“反客为主”和良性互动的方式来为乡村治理水平的提高作出相应的贡献。市场型参与强调市场机制的作用,返乡青年通过创新创业和市场化运作,实现自身价值和村庄治理效能的双提升。
这三种参与方式是相互补充的关系,共同构成返乡青年嵌入村务治理的完整体系。但从参与村务治理的重要程度和直接效果来看,体制型参与无疑是最重要的。本文对返乡青年嵌入村务治理的分析包括了这三种参与方式,但侧重点是体制型参与。
二、返乡青年嵌入村务治理的逻辑
返乡青年嵌入村务治理,主观上既可能是因为乡土情怀,也可能是为了解决自己的就业创业问题,但客观上一定有利于优化乡村干部队伍的年龄结构和知识结构,能够促进乡村传统文化的传承和创新,是一种双赢的结果,因此,促进返乡青年嵌入乡村治理具有内在的必然逻辑。
(一)乡土情感逻辑
乡土情感作为一种特殊的情感纽带,牢固地连接着返乡青年与家乡、土地和乡亲之间的深厚情感。这种情感纽带在返乡青年融入村务治理的过程中扮演着重要角色,能够有力地激发返乡青年参与村务治理的内在动力,促使他们为家乡的发展贡献自己的智慧和力量。返乡青年生长于乡村,他们深深扎根于家乡的土地,怀有对家族传承发展的强烈责任情感。一是亲情逻辑。返乡青年回到家乡,他们能够与亲人团聚,照顾年迈的父母和祖辈,延续家族的血脉。家乡是他们成长和回忆的地方,这种情感联系能够激发他们回归乡村、参与村务治理的愿望。二是依恋逻辑。返乡青年自幼在农村长大,尽管之前也有在城市“漂”的经历,但融入城市文化生活的艰难可能更容易引起其内心对乡村传统文化的美好回忆和向往,因而会怀有深深的家乡情结,从而对家乡的乡土文化、历史和传统风俗产生强烈而独特的情感认同。这种认同感会驱使他们回到家乡,扎根乡村,积极参与乡村事务的治理,努力将家乡建设得更美好。三是主人翁逻辑。返乡青年在城市就业创业的过程是充满艰辛的,但艰辛付出后并不一定能获得足够回报和过上体面的城市生活,因此,被媒体称为“漂族”,更奢谈积极参与城市社会治理。但回到家乡,周围亲朋好友都是熟悉的面孔,彼此在出身、条件、教育等方面基本相近,即使有少量的创业者获得了成功,差距也不会如在城市般巨大,不至于出现身份上的鸿沟和“相对剥夺感”般的自卑,也就是在这种环境下,返乡青年更容易找到主人翁感觉,而参与村务治理,更有利于增强他们的这种感觉和自信。
(二)就业创业逻辑
返乡青年嵌入村务治理,除了情感因素外,能够更好地帮助其获得就业创业的良好环境也是一个重要逻辑因素。一是参与村务治理能为在外创业成功的返乡青年提供更好的就业创业平台。对于那些在外创业有所成就的“意气风发式”返乡青年来讲,他们通常是怀着对家乡的情感和乡村振兴中的发展机会的双重考虑来决定返乡的。他们返乡后,通过竞聘村干部或参与村民代表会议、村民民主协商会议等体制型方式参与村务治理,能够帮助他们更好地了解当地的就业创业政策、积累更广泛的政界人脉资源,从而为在家乡创业带来更多的机会。通过他们的创业,不仅可以带动更多的村民创业和就业,还能够为乡村经济发展注入新的活力。二是对于那些在外创业或就业不那么成功的返乡青年来说,通过竞聘村干部的方式参与村务治理,本身就是帮助他们解决就业创业问题。他们通过参与村务治理,利用自身的技能和知识,参与乡村经济的发展规划、项目管理、资源整合等方面工作,不仅为他们自身提供了就业机会,也为乡村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此外,参与村务治理还能够培养他们的组织、协调、沟通、管理、服务等方面的意识和能力,为日后的创业打下基础。三是返乡青年参与村务治理还具有就业创业的社会效应。返乡青年参与村务治理对于就业创业的影响不仅体现在经济层面,还具有社会层面的意义。他们的参与可以为其他有返乡意愿的年轻人树立榜样,激发更多青年人关注和投身乡村发展,从而更好地带动乡村就业创业的发展。他们的成功经历和奋斗精神将成为乡村振兴的典范,影响更多的人关注和投资乡村经济。返乡青年有效嵌入村务治理,利己利村,能实现个人就业创业与乡村经济振兴的同步发展。
(三)优化干部结构逻辑
随着乡村中青年人力资源的流失加剧,传统村庄社会逐步解体,大多数村庄留守特征明显,部分村小组一级甚至自然村一级因无合适人员而无法有效组织起村民自治的人员队伍[18]。在行政村和自然村干部队伍结构中,普遍面临知识结构老化和年龄结构老化的挑战。实现乡村振兴,先要解决乡村振兴的治理主体队伍结构老化的难题。返乡青年在城市有一定的经历和见识,对基层治理的问题通常有较切身的感受,在理念、见识、年龄等方面能为乡村干部队伍带来结构性的优化,为乡村治理水平的提高增添新的动力。返乡青年嵌入村务治理可以解决乡村干部年龄偏大、人员不足的现实紧迫问题。他们作为年轻的一代,比年长的村干部具备学历、知识、新媒体运用等方面的优势,又对城市生活和社会治理有亲身的经历和感受,如他们愿意投身村务治理,将在很大程度上为乡村治理带来现代化治理的思维、创意和能力,从而提升乡村治理的水平。具体来讲,一方面,返乡青年参与村务治理有利于优化村干部的年龄结构。乡村干部老龄化是当前乡村治理面临的普遍问题,而返乡青年作为一支相对年轻的人才队伍,具备年龄结构调整的潜力。他们可以填补村干部队伍中的年龄空缺,形成较为合理的年龄梯队,为乡村治理提供持续稳定的干部力量。另一方面,返乡青年嵌入村务治理,能够与现任村干部队伍形成业务能力上的优势互补。返乡青年在成长过程中,普遍接触和学会了使用各种社交媒体平台,如微信、微博、抖音等。他们对这些平台的功能和操作较为熟悉,能够灵活运用社交媒体进行信息传播、互动交流、直播带货等,这对于推动乡村产业经济数字化转型具有明显优势。相比之下,年长的村干部可能因为学习习惯、思维定势等原因,对新知识和新技术的学习和应用相对较慢,但他们对于乡村事务非常熟悉,返乡青年参与村务治理能够弥补乡村年长干部在知识和技术方面的不足,使乡村干部的年龄结构、知识结构、能力结构更加均衡合理。
(四)乡村文化传承逻辑
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理念指导下,农村的发展往往偏重经济方面,而对文化传承发展重视程度不够,呈现出“重经济轻文化”的现象。“重经济轻文化”会导致乡村的文化发展受到制约,使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难以做到协调发展,不利于乡村物质和精神共同发展目标的实现。政府在推进乡村振兴和乡村共同富裕战略中有必要对此进行适度纠偏。返乡青年相比现任年长村干部具有知识水平、新媒体运用能力等方面的优势,能更有效地承担起宣传和推广乡村文化的重要角色。通过积极参与村务治理和推动乡村文化的宣传推广等活动,返乡青年能够为乡村文化的传承发展起到积极的促进作用。一是返乡青年作为村庄的一份子,具有深厚的乡土情感和文化认同,这种乡村情感认同和乡村文化认同密切相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在返乡的过程中,带着对家乡的眷恋和热爱,积极投身于乡村事务,这种情感纽带将促使他们对乡村文化的传承充满热情,从而不仅会努力保护和传承乡村传统文化,而且还会注重推动乡村传统文化的创新和发展。二是返乡青年加入村务治理队伍以后,就可以充分发挥他们在新媒体、新技术运用等方面的优势,运用微信公众号、抖音等新媒体工具对乡村传统文化进行宣传推广,还可以通过村务平台发起和组织各种文化活动,扩大乡村文化的影响和知名度,从而更好地宣传乡村传统文化,促进传统文化的传承和创新,提升乡村的文化氛围和生活品质。三是乡村文化传承与乡村治理水平的提升具有内在一致性。文化是一种非正式的制度,文化的发展对人们的观念、风俗、礼节等有无形的形塑作用,同时也能促进情感交流。返乡青年参与村务治理,运用新媒体和乡村公共平台来宣传推广乡村传统文化,有利于新时代乡村文化建设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传播,能够促进村民文化活动和情感交流的加深,从而提升村干部与村民之间的融洽关系,这将有利于提升村务治理水平,从而实现文化传承与村务治理水平的良性互动。
三、返乡青年嵌入村务治理的风险
尽管返乡青年嵌入村务治理既能满足他们个人的乡土情感需求和就业创业需要,也有利于乡村干部队伍的结构优化和乡村文化的传承发展,但实施起来并不容易,可能会面临一系列的风险和挑战。这些风险挑战既有返乡青年个人的,也有基层组织体系方面的,涉及意愿风险、能力风险、道德风险和难以融合的风险等方面。如果不加以重视,这些风险可能对返乡青年个人、村务治理以及整个乡村社会产生负面影响。
(一)意愿不强的风险
意愿风险指的是返乡青年参与村务治理的意愿和持久性充满不确定性,而这可能会影响他们对村务治理的参与程度和参与效果。这种风险源于返乡青年个体的主观意愿以及对村务治理所面临的困难和挑战的认知水平。一是返乡青年参与村务治理存在心理调适不足的风险。返乡青年经历了城市生活的冲击和变迁,返乡后可能需要适应新的环境和生活方式。尽管他们在乡村长大,但那毕竟只是被抚养阶段,记忆中留下的都是没有“柴米油盐”等生活烦恼的美好记忆,还没有真正经历“过日子”时的生产生活困难的磨砺。如今他们返乡要面临就业创业、城乡环境变化和心理的调适等考验,每一项都有可能对他们返乡的长期性、稳定性产生冲击和影响,这些都可能会影响到他们参与村务治理的热情。二是返乡青年对现行乡村治理方式不认同的风险。城乡社会治理的差距、乡镇党委政府及其上级部门、行政村自治组织等对乡村的管理方式以及村干部的行为方式、对返乡青年的接纳态度等都有可能对返乡青年的参与热情造成影响。如果村庄治理环境存在不良的政治氛围、管理体制不健全、利益分配不公等问题,返乡青年就有可能对参与村务治理持有怀疑和犹豫的态度,担心个人的意愿和努力无法得到充分的认可和回报。三是村民对返乡青年参与村务治理方式不认同的风险。返乡青年虽然与乡村渊源很深,但毕竟长年在外,要参与村务治理的话,村民有一个从认识到接纳的逐渐转变过程,因此,刚开始参与村务治理时可能面临乡村社会认可度和支持度不高的问题。部分村民可能对返乡青年持有怀疑态度,认为他们缺乏乡村实践经验和权威性,难以对村庄的发展产生重要作用。这种社会认可和支持的不足可能削弱返乡青年的信心和动力,进而影响他们的参与意愿。
(二)能力不足的风险
村务治理工作是行政场域的“末梢神经”与基层群众自治组织相交接的治理工作,既有行政工作的特点,又有村民自治的特色,看似是最基层、最简单的工作,但要做好其实并不容易。乡村治理工作涉及的能力很多,包括一定的管理知识、服务知识和沟通能力、表达能力、协调能力、组织能力、突发事件应对能力等,如果这些能力存在不足,则要胜任乡村治理工作将面临诸多风险和挑战。一是村务管理知识和“三农”相关知识能力不足的风险。村务治理需要一定的管理知识,包括与农业相关的专业知识,以及组织管理、资源配置、决策分析等方面的知识。返乡青年尽管名义上仍是农村户籍,但可能在城市从事的就业创业工作离农业生产领域比较遥远,因此,要有效地当好乡村发展的“服务员”可能面临领域陌生、“三农”专业知识欠缺的风险。二是沟通协调能力和突发事件应对能力不足的风险。“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乡村事务复杂多样,乡村干部尽管总体上知识能力相对有限,但又处于矛盾的最前沿,村务治理涉及与各方沟通和协调的能力,包括与村民、上级部门、社会组织、新闻媒体、同事之间等多个群体。返乡青年尽管在城市就业创业中也会有沟通协调能力的锻炼,但要放在矛盾集中的基层治理场域来任职,可能还会面临沟通与协调能力不足的风险。有学者对江苏、四川等地的田野调查发现,青年干部偏离群众路线、协调能力不足、处理村庄矛盾能力短板问题较突出[19][20]。三是繁重工作和抗压能力不足的风险。在村务治理过程中,资料整理汇报、综治维稳、迎检考核以及低保、建房、防火、抗洪、抗疫等,无不考验着乡村干部的心理抗压能力。返乡青年在城市就业创业工作中也可能会经历各种压力,但那与乡村治理事务中“权力无限小、责任无限大”的权责非对称压力存在很大的差异,要在观念上转变和适应这种工作也会面临不小的转型压力。
(三)道德腐化的风险
从经济学角度看,无论是在外打拼有所成就的“意气风发式”返乡青年,还是融入城市过上体面生活较难的“城市厌倦式”返乡青年,其返乡的最初动机都是为了获得更好的发展,追求自身利益的更大化。而是否通过竞聘乡村干部或其他方式来参与村务治理,这也是从理性人角度综合考虑衡量各种因素后作出的最优选择。因此,返乡青年的行为选择是经过理性计算后的个人利益最优决策。但从公共治理角度看,乡村治理是一种公共行政事务,它不仅带有公益性,而且也是国家治理在最基层场域向基层群众自治场域的有效延伸,因而具有鲜明的政治性和法规法纪性。法规法纪并不限制乡村干部的正当权益,但对违规违纪行为却是严格禁止和坚决杜绝的。返乡青年经从原有土地上迁出,在城市又难以从情感上真正融入,现又返乡,心理上难免出现波动。有学者通过对重庆、南通、德州等地的大量资料和案例比较发现,农民从原有土地上迁出,又难以融入新的社区,这极易引发农民的道德失范,进而影响地方的治理环境[21]583。《增广贤文》有语云:“财上分明大丈夫。”返乡青年参与乡村治理工作,必须要能经受住道德和利益的考验,防止出现重个人轻集体、搭集体便车、损公肥私等违法违纪行为。一是重个人轻集体的行为风险。有些返乡青年参与村务治理的目的可能是想利用村务平台来建立广泛的人脉关系,并将工作重心放在个体创业和投资经营上,对集体事务则很不上心,消极应付。这种情况下,他们可能将村务工作仅视为获取个人利益的手段,而对于村庄整体发展的要求缺乏关注,可能导致集体利益的忽视和损害。二是损公肥私的行为风险。村干部在村务治理中拥有一定的信息优先权和资源分配权。返乡青年如果政治定力不足、纪律观念不强,就可能滥用其村干部身份,通过贪污受贿、权力寻租等行为获取不正当利益,损害村民的权益和公共利益。三是返乡青年参与村务治理时,可能受亲情关系影响,利用其在村务治理中的地位和权力,在资源分配、项目批准、困难帮扶等方面给予亲友或熟人更多的机会,而忽视其他村民的正当权益和集体的利益。
(四)难以融合的风险
返乡青年是注入老龄化、“空心”化村庄的人力资源新的“活水源头”,但这也必然带来治理主体多元化的新问题,“新”治理主体能否得到接纳?“新”“老”干部主体之间如何融洽相处?真诚合作?这些都是返乡青年嵌入村务治理必然碰到的现实问题。从各地政策实践看,目前许多乡村地区对返乡青年并没有清晰的吸引、培育和留用的意识。例如,东部某省行政村党支部书记和村委会主任中,35岁以下的青年仅占1.9%和7.1%。另据中国农业大学的调查数据显示,在青年农民当中,担任村民小组组长的仅占5.7%,担任其他村级集体组织或协会负责人的占比为4.5%[22]。乡村基层党组织的先锋模范、组织协调、引才育才等方面的功能还未充分发挥。
在工作内容方面,从村干部收入由村民自筹转变为财政支付后,乡村干部的工作行政化色彩加剧,自治色彩明显减弱,工作的重心是贯彻落实上级的任务部署和迎接各类检查考核,而其中不可避免地会掺杂着一些形式主义色彩的工作,在城市以实务打拼为主要工作特点的返乡青年不一定能接纳这种枯燥乏味的形式化工作,从而可能中途退出。
在组织管理方面,村级组织可能缺乏规范化的组织管理能力,无法有效地组织和协调返乡青年参与各项工作。缺乏明确的工作流程、决策机制和管理规范可能导致治理过程的混乱和低效。这些现实难题可能导致返乡青年在融入村务治理时面临“人微言轻”“少言谨行”的心理压力,从而可能与现任老干部产生心理上的隔阂而难以融入。
四、返乡青年嵌入村务治理的制度保障
要防止返乡青年嵌入村务治理的各种风险,完善制度保障至关重要。为了确保返乡青年能够充分发挥其潜力并为乡村治理作出积极贡献,必须建立一系列的制度保障机制,包括加大返乡青年嵌入乡村治理的时代价值宣传、强化其能力培训、强化乡村治理的监督问责、完善乡村治理的基层组织建设等。
(一)加大返乡青年参与乡村治理的时代价值宣传
当前,政府对于返乡青年的关注度主要集中在就业创业方面,而对于他们在改善乡村治理结构和提升乡村治理现代化水平方面的重视程度尚不足。这导致政策宣传对返乡青年嵌入村务治理的投入还远远不够。为此,有必要转变观念,加大对返乡青年嵌入村务治理时代价值的宣传力度。
首先,政府应该向返乡青年广泛宣传青年人才对于提升乡村现代化治理水平的重要性。通过宣传政府的政策导向和发展目标,能够让返乡青年更好地认识到他们在乡村振兴中的重要人力资源作用和价值,让他们了解到自己参与村务治理的重要性以及在提升乡村现代化治理水平中所承担的时代角色。这将增强返乡青年的时代使命感和责任感,激发他们积极参与乡村治理的热情。其次,政府应当帮助返乡青年详细分析他们自身的优势和劣势。青年具有更开放、包容的思维和敏锐的洞察力,他们能够为村务治理注入新的理念、技能和经验,为乡村带来新的活力和动力。通过积极强化这方面的宣传,能够使返乡青年更全面客观地认识自身的优势和创新能力,从而增加他们参与乡村治理事务的积极性。最后,政府还可以通过展示成功的返乡青年案例,鼓励更多的年轻人参与村务治理。通过分享成功经验和典型事迹,树立优秀榜样,激发更多返乡青年参与村务治理的意愿,提振他们的信心。
在实施宣传时,政府应该建立多样化的宣传渠道和平台,包括传统媒体、新媒体和社交平台等,以覆盖不同心态和类别的返乡青年。此外,还可以开展有针对性的宣传活动,组织返乡青年参观学习、座谈交流等,让他们亲身感受到农村发展的变化和机遇。同时,还可以邀请成功返乡创业的典型人物分享经验,以现身说法的方式激发返乡青年对乡村的热爱和关注,从而激励他们更加积极地参与村务治理,推动乡村经济社会的发展和进步。
(二)强化返乡青年的治理能力培训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乡村作为乡镇直接领导下的农村地区基本治理单元,承担着各种任务和责任,既要对接上级政府下达的各式各样的任务,又要处理好村民之间各种各样的矛盾纠纷。因此,乡村干部必须具备全面的能力,扮演起“万斤油”的角色。为了切实履行好乡村治理的职能,乡村干部需要具备坚定的政治信仰、坚强的组织纪律观念以及多种能力,包括组织能力、沟通能力、协调能力、数字技术运用能力、矛盾处理能力、工作抗压能力、拒腐防变能力等。
首先,要加强对返乡青年的教育培训工作。帮助返乡青年树立坚定的政治信仰和牢固的组织纪律观念。政治信仰是返乡青年参与乡村治理的内在动力和精神支柱,也是确保其在参与乡村治理事务中坚持政治方向不跑偏的基本前提。而牢固的组织纪律观念能够帮助返乡青年干部时刻绷紧清正廉洁之弦,提醒他们时刻按照规章制度行事,不违法违规。通过系统的理论学习和实践教育,可以帮助返乡青年树立正确的政治信仰,增强组织观念和纪律意识,使其成为忠诚、敬业、守纪的乡村干部。其次,要加强返乡青年的沟通能力和协调能力培训。政府可以提供相关的沟通技巧培训、协商谈判的知识和实践机会,帮助返乡青年学会与农民群体、政府部门等各方面进行有效沟通和协调,以推动乡村治理工作的顺利进行。再次,要加强返乡青年的数字软件和媒体软件运用能力培训。可以通过开发相关的数字技术课程和实践项目,帮助返乡青年掌握和提升数字技术运用的知识和技能,培养其在乡村治理中应用数字技术解决问题的能力。最后,要加强返乡青年的矛盾处理能力、工作抗压能力和拒腐防变能力培训。乡村治理面临着各种复杂的矛盾和挑战,返乡青年需要具备应对和解决矛盾的能力,同时面对工作中的压力和困难时能够保持积极心态,坚守廉洁自律的原则,抵制腐败诱惑的内在定力。可以通过案例研究、角色扮演和实践训练等方式,培养返乡青年的矛盾处理能力、工作抗压能力和廉洁自律意识,提高他们在乡村治理中的综合素质和能力水平。
(三)强化乡村治理监督问责机制建设
为了防止返乡青年在参与村务治理的过程中出现各种违规问题或腐败风险,有必要加强乡村治理监督问责机制的建设。首先,应加强上级纪委监察委的监督问责机制建设。为提升执纪监督的精准性、时效性和客观性,可运用数字化技术建立信息化平台,实现对乡村治理的全面监测和评估。该平台应包括各个村级单位的基本信息、干部任免情况、财务状况、公共服务情况等,以便及时发现问题、找出短板,并提出相应改进措施。此外,为减少繁文缛节,可以简化检查考核程序,加强大数据技术运用和新媒体平台建设来实现精减考核频次和提升考核质量的双突破,确保执纪监察工作的公正性和有效性。其次,应加强村民的民主协商监督力度。推行村务信息公开是提升乡村治理水平的重要举措,它有利于提升村民民主协商和民主监督的参与水平。村级单位应定期向村民公开重要信息,包括村级经济收支情况、项目建设进展、决策议事情况等,以增加信息透明度,提高决策的公正性和合法性。同时,为加强村民代表会议的监督问责职能,可建立村民代表与干部的定期沟通机制,定期召开村民代表会议,让村民代表直接向干部提出问题、反映诉求,并要求干部就问题作出解释和回应。这样可以有效提升村民的参与感和满意度,确保村民的利益得到维护。最后,还应充分发挥新闻媒体的舆论监督职能。媒体在乡村治理中具有重要作用,可以通过报道和评论引导舆论,推动问题的解决和优化。为加强媒体监督力度,可以建立媒体与政府部门、村民代表会议的合作机制,定期举办乡村治理新闻发布会,让媒体了解和报道乡村治理的重点工作和难点问题。政府部门应当提供信息支持和工作便利,鼓励媒体对乡村治理中的问题和难点进行深入调查和报道,促进舆论监督机制的常态化。
(四)完善乡村基层治理组织机制建设
要加大力度促使返乡青年能嵌入村务治理走深走实,而不是“悬浮”于形式的表面,就要深化乡村基层治理机制改革。首先,要加强基层党组织建设,充分发挥基层党组织的战斗堡垒作用。农村基层党组织是党领导农村治理工作的政治依靠和战斗堡垒,事关党领导乡村振兴战略的组织实施和有效推进。但部分农村基层党组织存在党员队伍年龄结构老化、人才培育制度不完善等问题,导致缺乏活力和创新,治理主体作用发挥不明显。因此,应注重加强党的乡村基层党组织的战斗力,加强对返乡青年中的流动党员的引导和管理,主动吸收返乡青年当中的党员加入村务治理的主体行列,以优化乡村干部队伍中的党员年龄结构和知识结构,增强农村基层党组织的治理能力和水平,同时还要注重从返乡青年的积极分子当中培养和发展党员。其次,要畅通乡村干部的成长渠道,为青年村干部提供晋升机会和制度平台。要在制度上为返乡干部设置梯次进阶的成长平台。返乡青年可以通过竞争成为乡村后备干部,后备干部可以通过培养和历练成长为正式的村“两委”干部,甚至有机会晋升为主职干部。优秀的村干部还要有机会被选拔到乡镇部门工作,而有一定工作年限的青年村干部也可以通过考试成为公务员或事业编制干部。这样的梯次进阶制度成长平台能打破传统的资历和权威赋权机制,为愿专心致力于服务乡村治理的青年干部提供更大的机会和更广的空间。此外,还应通过大数据和多媒体技术,加大共享平台的建设,为返乡青年提供资源共享、信息共享和合作共享的平台,如村务治理信息平台、乡村产业发展信息平台等。共享平台旨在促进返乡青年之间的交流合作和共同发展,并为他们提供更多的政策支持和便利举措。通过建立灵活、包容的参与机制,可以鼓励返乡青年以更丰富的形式参与村务治理的决策和执行过程,确保返乡青年的声音得到听取和重视。
五、结论
随着城乡融合的加快和乡村振兴的发展,城乡之间的差距将不断缩小,在城市吸引力下降和乡村吸引力上升的共同作用下,青年返乡将会越来越常见。青年返乡为乡村治理增添了新的人力资源要素,在乡村治理干部队伍结构老化的现实情境下,返乡青年嵌入乡村治理能较好地回应中国式现代化背景下提升乡村治理效能的现实关切。目前,全国多地开展了返乡青年嵌入乡村治理的有益探索,为提升乡村治理内生动能积累了宝贵的实践经验。从各地实践来看,要使返乡青年嵌入乡村治理实践取得更好的成效,需要从返乡青年自身和深化乡村治理机制改革两方面着手,两手都要抓,协同推进,才可能取得良好的效果。一方面,返乡青年需要全方位地提升自身的治理能力和各方面素养,包括政治信仰、组织纪律、沟通协调、数字技术应用、矛盾化解、心理抗压等各个方面。另一方面,政府要加强乡村治理组织的保障机制建设。包括加强基层党组织建设、加强监督问责机制建设、强化纪委监察委的监督作用、推行村务信息公开制度、完善村民协商议事制度、增强媒体的新闻舆论监督等方面。同时,也要关心返乡青年的政治成长,畅通青年村干部的成长渠道,让其愿意留、待得住、干得好。
总之,通过吸引返乡青年参与村务治理,乡村治理能够更加贴近乡村发展需求,提升治理的质量和效能,为乡村经济社会的可持续发展提供强有力的治理支持。当然,实践中必然会碰到各种各样的问题,认真总结归纳这些问题,并逐一解决的过程,就是新时代乡村治理行政化自我调适和基层群众自治制度不断完善的过程。
注释:
① 虽然行政村干部不属于国家正式治理机构的组成部分,也没有相关的行政编制或事业编制身份,而属于村民自治组织的构成系列,但当前行政村干部的收入并不来源于村民的资金自筹,而来自于财政拨款,且行政村干部的大部分工作是围绕乡镇党委政府及其上级部门的工作部署落实而展开的,因此,本文将行政村干部称为“准”体制型干部,将返乡青年通过竞聘等方式成为村干部,并进而参与村务治理,称为体制型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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