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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苇的胡杨书写与生命共同体建构

2024-03-10庞慧茹王玮

今古文创 2024年7期
关键词:沈苇生命共同体

庞慧茹 王玮

【摘要】沈苇的诗歌散文作品立足于新疆,具有明显的地域性特征。胡杨在沈苇的植物书写中展现了独特的生命意义,通过对胡杨存在与永恒、沉默与呜咽、生与死的表达,反映出人与自然应该共存共生、共同发展的诗意构想。沈苇笔下的胡杨是对生命共同体和谐理念的价值描写,体现了生态整体主义的伦理价值观,揭示了生命共同体建构的意义与价值。

【关键词】沈苇;胡杨书写;生命共同体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編号】2096-8264(2024)07-0050-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07.016

基金项目:本文系兵团社科基金一般项目“中国当代文学中的胡杨精神建构及传播价值研究”(项目编号:21YB24)的阶段性成果。

一、沈苇对胡杨的回望与呼救

回望六千多万年的历史长河,一株胡杨幼芽正在沙漠中缓缓生长,迎来了属于它们的生存时代。那是一片没有人类干涉的地域,遥远的地中海岸上胡杨平静地诞生。随着人类出现,胡杨的命运与人产生了密切关系,从“天地为尊”到“人类中心”再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自然理念的演变中,胡杨生命多舛,在不同阶段也被赋予了不同的意义。1987年沈苇大学毕业后决定留于新疆。正如瓦尔特·本雅明所说:有时候远方唤起的渴望,并非是引向陌生之地,而是一种回家的召唤。沈苇真的如同一位久别归乡的故人,看到了胡杨历史、现在与未来的模样,并通过诗歌、散文记载着不用时期胡杨的生存环境,用自己的文学作品唤醒人们的自然精神,呼吁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的建构。

(一)胡杨的“生命历程”

历史时期的胡杨林,和人类同等享受着宇宙赋予的一切,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享受着属于它们的“黄金时代”。《植物传奇》讲述了胡杨林与当地居民生活的过去及沈苇亲身经历的故事。胡杨林是古代防御外敌及风沙的天然屏障,人们的吃、住、行都靠胡杨。因为胡杨,历史中的罗布泊,迪坎人还在那里放羊,他们每年都会来这儿祭拜逝去的灵魂;因为胡杨,历史中的楼兰,有成群结队的商贾及行人,有生机勃勃的村落,有繁茂的芦苇草地和碧蓝湖水。人们为了保护胡杨,制定了最早的森林法并规定[1]:砍一棵树罚一匹马,砍一个树枝要罚一头牛。活着的胡杨能够给人带来活着的希望,有胡杨林的地方就有人烟,就有人们赖以生存的家园。

20世纪50年代中期,随着现代经济与科技的发展,人类不合理的经济社会活动致使大片胡杨林遭受破坏。迪坎人已经不在此居住,过去的胡杨林已成为一片荒原。楼兰也已是面目全非。正如沈苇在《植物传奇》中惋惜:“他们的命运在一座座沙漠孤岛间漂泊,渐渐丢失了身份与语言、来路与去处。”沈苇不仅在写胡杨林的死亡,也在写人类随之而失去的东西。沈苇用力书写着胡杨的“语言”,呼吁人们关爱自然、敬畏自然、保护环境,与自然站在同一高度生活,才能实现地球可持续高质量的发展。

21世纪初,人们逐渐意识到胡杨林的重要性,开启了拯救塔里木河、保护胡杨林的行动,胡杨林保护区升级为了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胡杨生命迹象日渐复苏。强制性的保护措施不是长久之计,唯有精神的需要和意识的觉醒,让人类产生对自然生命的认同、尊重,方能在未来的生活中做到自省、自觉。此后,沈苇的胡杨书写被更多人研究评价,在沈苇的胡杨书写中品味生命共同体的价值。2021年习近平总书记深刻阐释了保护生物多样性、构建地球生命共同体的重大意义,我国社会各界也为生态文明建设付诸行动。研究者们利用先进的生物技术和当地人民驻守的毅力,让胡杨林重新换发了新的生机。

(二)胡杨的“求救信号”

胡杨需要一个人,一个懂它的人,一个不以“人类中心主义”或“非人类中心主义”视角下认识人与自然关系的人。胡杨无声的“求救”被西部青年诗人沈苇听到了,这个曾说自己是“异乡人”的诗人作家在此刻却比本地人更加懂得胡杨的苦楚。孤身倾听一个人讲述过往的故事,本就是一种巨大的压力,而他面向的却是千百棵胡杨的沉默与呜咽。沈苇称倒地的胡杨为“死去的战士”,而当人们看到胡杨枯黄瘦弱的枝干张牙舞爪地“侧卧”在沙漠上,则会称作“怪树林”。他在《新疆词典》中写道:“若没有辉煌一瞬,它的干渴,它的狰狞,它的皲裂,它的破败,它绝望的呻吟,它无奈的挣扎,它体内苦涩的盐,它怪诞的胡杨泪……只是一种不可拯救的昏暗”,说明实际上沈苇听到了也看到了胡杨的“求救信号”,现在的胡杨是可以被拯救的。诗人善于揭露人类文明背后的丑陋,将一颗赤诚之心展露于自然界。《胡杨墓地》展现出沈苇的共情能力:“到处都是听不见的呻吟与呼救”以及“谁来收拾这片惨烈的残局?”通过反问人类、反问自己,在胡杨书写中融入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理念,试图用文字的力量唤醒人们内在的精神需求。他认为当人们利用感性精神与自然相处且把自然万物视为自己的亲人时,人与自然的生命便是连在一起的。现代科技与经济的进步如同一把双刃剑,在促进人类物质生活发展的同时使得生态环境日益恶化。与其说沈苇的书写是对胡杨的拯救,不如说是对人类的拯救。

二、胡杨书写的独特性

在沈苇看来,每一株植物都是一个亲人,都有自身的存在意义,比如《新疆词典》中记载着天山忠诚的守护者——云杉、爱情诗真挚的载体——草原、伟大精神的化身——白桦树等。而胡杨生命的独特之处在哪里呢?沈苇形容起来胡杨,认为它更像众多亲人中那位最富有智慧、德高望重的长辈,关乎着生命的轮回与延续,用强有力的躯干,护佑着子孙后代。

(一)胡杨的存在与永恒

胡杨在存在中成为了它本身,有其自身的独特意义。沈苇在《从迪坎到楼兰》中记录了自己从迪坎到楼兰一路上的所见所感,以恶劣的环境描写侧面烘托了胡杨树的生存险境。循着沈苇笔下的楼兰遗址寻找其中胡杨的踪迹,出现眼前的已是倒地的死胡杨。在前行途中偶遇沙尘暴,使得正午瞬间坠入黑暗,不禁感慨,曾经的经验、阅历和生活是那么的脆弱与虚幻。沈苇直接描述了亲切感受到的环境,感叹人类在大自然中的渺小,面对如此残局凭借自己的力量是无法拯救的。对于沈苇而言,不同种类的胡杨分别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呢?他在《胡杨的挽歌与节日》中写道:“在我身边,现在每一棵胡杨都是我的亲人:柳叶胡杨像一群孩子,枫叶胡杨是成熟的男子,银杏胡杨有一种高贵的女性气质,而长须胡杨呢,则是胡杨家族中的智者——美髯飘飘的大毛拉。”[2]从沈苇的文字中可以感受到,胡杨不仅是象征物,而是作为独立的个体存在,成为了它本身,这便是胡杨的独特性。

从古至今人类追求永恒,但生命不是孤立体,自然万物与人类发展息息相关,一味追求人类生命的长久依旧无法看到永恒的世界。对于永恒的追求,或许是地球生命的共生。沈苇写“睡胡杨谷/比永恒的死亡/多了一千零一夜”,呼吁人与自然和谐共处。沈苇认为塔里木盆地是一个文明的大墓地,巨沙吞噬了村落、植物,吞噬了生命、传奇。沈苇认为睡胡杨谷并没有沉睡,他可以听到胡杨对历史与文明彻夜不眠的讲述,以此来缓解悲痛无奈之情,因此,睡胡杨谷对他来说是心灵的慰藉。《一千零一夜》是借虚构故事之乐避开灾祸,而对于胡杨死亡带来的灾祸却是需要努力理解才能明白的,这是现实的存在,而不是虚构的描述。人对突降灾难的失语,对无端恐惧的无言,很有可能源于理解故障[3]。在这里可以看到,沈苇与胡杨的相处模式是老朋友的亲密无间、相互信任,是亲人的安全依赖、呵护关怀,沈苇在胡杨林中将自身与胡杨融为一体,在时间与空间上皆体现了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多样与融合。以后的胡杨又该如何存在于人类世界呢?沈苇给出了他的答案:人与自然是一个共同体,如果把树看做是我们的亲人,那么一棵树的死亡也是我们身上的某一部分在死去[4]。

(二)胡杨的沉默与呜咽

沉默是生命的独奏,永恒是希望的长存。在沈苇看来,胡杨是沉默与永恒的代表,正如《沉默史:胡杨墓地》所表示的那样:“唯有沉默/担负生死劫难”“唯有沉默/允准我们/对一具胡杨遗骸的凝视和敬畏”“只有沉默值得倾听/只有沉默被我们感知——神的缺席,被我们刹那领悟”。对胡杨来说,沉默像是一种储备已久的能量。倘若胡杨会开口诉说,面对砍伐与破坏,它会向人类诉说什么。本是同根生,生活在同一片国土,互为同伴关系,人类却一心想要征服自然,胡杨的沉默大概是最好的表达。

梭梭、柽柳隐忍无语

好吧,终于泅渡了瀚海——

在中年的戈壁滩

和相似性中,回首一望

平庸之死恍如新生

生命的短促、涂鸦和湮灭

令人吃吃发笑

——沈苇《相似性》

沈苇也写了梭梭、怪柳的沉默,诗歌中所表达的情感不只是对胡杨、梭梭、怪柳沉默的敬佩,更是把作者及植物对人类的失望、愤怒融入其中。阿兰科尔班说:沉默是挚爱的标签。我们很难与一个陌生人保持沉默,正常情况下需要话语打破寂静带来的尴尬。胡杨视人类为挚爱,而沈苇视胡杨为挚爱,沉默在他们之间也成为了一种默契。

(三)胡杨的生与死

沈苇擅长书写死亡,他在《胡杨的挽歌与节日》中写道:“当我看到胡杨林中生死共依的景象,当活着的胡杨站在死去的胡杨骸骨旁而死去的胡杨似乎要借尸还魂、重振旗鼓时,我的确不只看到了油画般的林中风景,而是听到了‘人性那无声而凄凉的召唤。’”生与死在我们看来,或许是生命的起点与终点,而沈苇笔下的胡杨,则是生死交融、死而向生的存在。《歌》中写道:“胡杨死了,我的骆驼刺复活了。”沈苇的这首诗歌采用鲜明的对比,“胡杨”与“骆驼刺”,将宇宙两种截然不同生命状态具体化,宣告着万物生命的谢幕与入场。但是沈苇采用“复活”一词,而没有直接用“活”,隐喻自然生命的轮回,胡杨是死而向生的。如同枯死的植物又可以复活,代表生命中隐藏着巨大潜能。“落叶洒在地上,如同铺了一层金屑。大自然就是这样,一棵树的生长服从了最高的天命,而一片树叶的飘落,都执行了宇宙的一条伟大规律。”沈苇在《植物传奇》中写胡杨的落叶,道出“落”服从的是天命,遵循的是自然规律。作为胡杨树上的一片落叶都能够按照大自然的规律办事,反衬出人类自然人性的泯灭。沈苇通过一片落叶呼吁自然人性中的真、善、美,呼吁人类应与自然万物并肩站在一起,共同建造幸福的新家園。诗人从对生存场景的细致感悟和生动描绘中,将日常生活的思考与人类生命意义连接起来,显现出诗的质地和厚度[5]。

三、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建构

(一)精神生态的诗意构想

生态环境中的精神生态是容易忽视的,诗人从感性精神出发描述自然万物,诗歌可以给人精神的慰藉与洗礼。受伤的人、孤独的人大多都是缺乏了某种与自然连接的精神,从而陷入迷茫、困惑之中。21世纪工业文明的进步,人们为了自己获得的利益而欢呼,物质世界的富有成了人们炫耀的资本,甚至从未停下追逐物质的脚步与路过的自然万物招手。人们的内心在随着经济的发展日渐荒凉,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是分离的,人的精神状况在高强度压力下面临着危机。沈苇在《开都河畔与一个蚂蚁共度一个下午》这首诗中写道:“我俯下身,与蚂蚁交谈/并且倾听它对世界的看法/这是开都河畔我与蚂蚁共度的一个下午/太阳向每一个生灵公正地分配阳光。”沈苇有较强的敏感知觉,会充满激情的对大自然进行赤裸观察与表达,他通过与一只小小蚂蚁交流、感受、分享、交换,达到了一种人与自然融合的境界。现代教育技术日益发达的现在,虽然多媒体成为了必需的教学手段,但是带领学生亲自感受自然、欣赏自然仍是必不可少的实践活动,这是培养学生美感以及与世界建立联系的最佳方式。沈苇的胡杨书写建立了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模式,构建了除物质世界以外的精神世界,人更需要向内生长的精神动力。

(二)自然生态的诗意构想

新疆文化的特点在沈苇看来首先是她的素朴[6]。以“素”为大自然的底色,才可凸显五彩斑斓。沈苇在《胡杨林之秋:一个金色狂欢节》中较为详细地书写了放羊的热合曼老人,当村庄里的牧民都陆续搬走的时候,热合曼仍守着羊群生活在这里,那时胡杨林里的动物很多,有马鹿、黄羊、狐狸和各种鸟类,黑鹳、灰雀和伯劳鸟会在胡杨树上筑巢。热合曼把胡杨林当做自己的圣寺,平日里会做日课。在沈苇笔下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充满生机与信仰的圣地,胡杨林与人的相处中互相成就、互相依靠。《新疆词典》中“秋天的胡杨林,它的热烈、壮阔和辉煌可以和荷马史诗、瓦格纳歌剧和贝多芬交响乐媲美。”荷马史诗的悲壮、瓦格纳歌剧的交融以及贝多芬交响乐的不朽是人精神世界需要汲取的养分,沈苇通过比喻对比的手法把胡杨落叶的美形容到了极致,告诉读者胡杨的美同样不容小觑。沈苇认为,面对胡杨林时,人们的想象力永远是不够的。我们没有见过胡杨在蓝天下披着金黄色的衣裙载歌载舞的样子,亦没有见过人与胡杨相聚一堂其乐融融的欢愉模样,眼中更多看到的是胡杨在死亡边缘无力的挣扎以及人类后悔过后眼神中的同情与悲悯。他曾在《鸟儿如常的叫声更显残酷》中写道:“当死者从消隐或深埋中回来/再也回不到亲人们身边/至少能够找到群山深处/与万物同在、归一的/一个小小的家。”沈苇把身边的每一颗胡杨形容为自己的亲人,这是对现代人们的一种呼吁与提醒:万物同在、万物归一。倘若我们把自然界万物看作自己的亲人,必然会是一种和谐共生的景象。沈苇笔下的胡杨是生态自然的一部分,也是新疆地区抵挡风沙、贫瘠的重要存在。面对生态环境日益严峻的今天,沈苇站在生态整体利益的角度上揭示人类与自然的关系。

参考文献:

[1]沈苇.植物传奇[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8.

[2]沈苇.胡杨的挽歌与节日[J].回族文学,2007,(3):

33-36.

[3]颜炼军.诗的西域图案,或理解之诗——沈苇新疆主题诗歌试论[J].扬子江文学评论,2021,(01):82-86.

[4]沈苇.新疆词典[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4.

[5]周呈武.生命的独特体验与奇异表达——沈苇抒情诗解读[J].中国文学研究,2010,(03):99-101.

[6]陈静.重构新疆的文化镜像——读沈苇的散文集《新疆词典》[J].当代文坛,2006,(03):110-111.

作者简介:

庞慧茹,女,塔里木大学人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

王玮,通讯作者,塔里木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博士,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英美文学、女性文学、胡杨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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