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雄方言词汇与普通话词汇比较研究

颜兴旺

【摘要】镇雄方言隶属于北方方言中的西南官话，又因为镇雄县处于云南、贵州、四川三省交界处，所以镇雄方言词汇与四川话、云南话和贵州话都有相同或相近的地方，与普通话之间也有同有异。本文从词义、词形和词缀三方面比较镇雄方言词汇和普通话词汇之间的区别，分析镇雄方言的地方特色，丰富云南方言词汇的研究成果。

【关键词】镇雄方言；普通话；词汇；比较

【中图分类号】H17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02-0113-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02.036

镇雄位于云南省东北部，东连四川叙永，南接贵州毕节、赫章，西毗宜良，北抵威信，有汉、彝、苗、回、白、布依、纳西等民族。镇雄居民大多都是从外地迁徙到来，据考证，最早迁入的是彝族，其次是苗族，最后才是汉族和其他少数民族。[1]由于镇雄的人口来源相当复杂，加上镇雄就处在云贵川三省的交界处，有着“鸡鸣三省”之称，语言难免受相邻的贵州、四川方言的影响，久而久之造就了包含贵州话、四川话和当地居民的语音特点的镇雄方言。因為其居民来源的广泛性，镇雄方言中包含着大量的富有地方特色的与普通话迥然不同的方言词汇。本文通过词义和词形两个方面来探讨镇雄方言和普通话之间的差异。

一、词义方面

词义是每个词所要承载的内容，主要包括词汇意义和语法意义两大方面。笔者主要从词的词汇意义入手，比较镇雄方言词汇与普通话词汇。人们能够能动地认识这个客观的世界，通过自己的社会生活和生产积累，利用当下的认知，将纷杂多样的事物、动作、形状通过抽象概括进行分类，而不是逐一将每个事物都进行指称命名。当然，这种能力受限于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进程，因此不分民族、地区，在各个时期都各有不同。相对应的，在同一个民族的言语中，不同时期，用一个词表示哪些意义，也有所差异。也即，在同一时期中，人们将哪些事物、动作以及形状归纳为一个义位，也是有差异的。董绍克认为：“多义词产生的过程应该是人们联系、比附的过程。有联系的意义很多，把哪些意义归在一起组成一个词， 把哪些意义归在一起组成另一个词，在不同的方言里有很大的差别。”[2]

义值是义位的值，也即相应的词索要表达的意义和内容，它承载着词汇的概念义和理性义，这是词汇存在之初天然需要承载的意义。此外，一些词汇在历史演变中还会附着使用者的好恶意向，我们称这种附着的主观意义为色彩义。

（一）镇雄方言词和普通话的基义差异

在方言词和普通话词汇的比较中，基义的比较是必不可少的一环，本文对镇雄方言和普通话的比较主要有义位数量和义位内容两方面。

1.义位数量的差异

镇雄方言和普通话都有着自己完整的语言系统，而因为使用不同语言的人的生活习惯和认知不尽相同，其使用的语言词汇也相应会有差异：有的镇雄方言词汇的义位数量（也即义项）比普通话多，适用范围比普通话广；有的方言词汇义位比普通话少，应用范围比普通话狭窄。

（1）镇雄方言词汇义位多

相同词形，镇雄方言中有些词汇义位比普通话多，如：

镇雄方言名词“屋”表示：①整栋房子；②家里；普通话中名词屋只有房子的义项。

“酒”在镇雄方言中有两个义位：①用粮食和水果等含淀粉或糖的物质经过发酵制成的含乙醇的饮料；②酒席，例如：今天大伯家女儿出嫁，我们去吃酒。普通话中的“酒”只有①没有②。

镇雄方言中的动词“过”，有：①表示与行走有关；②表示支付，例如：他买好东西了，就等着过钱了；③表示方式，例如：他怎么回去？过走路。普通话中只有行走义而无②③。

镇雄方言也有很多和普通话义位不一样的形容词，“细”表示①与“粗”相对；②形容一个人斤斤计较，吝啬和不大方等。例如，他这个人很细，平时连一瓶矿泉水也舍不得买。在②的斤斤计较基础上，又引申出了“下细”，除了表示一个人不大方的贬义色彩外，还表示一个人做事过于谨慎，是一个略有褒义色彩的方言词汇，例如：他做事下细得很，做啥子事情都要检查好几遍。普通话中“细”有①无②，也没有相关的引申义。

镇雄方言中有的形容词还会兼作其他词性，如“苦”本身是一个形容词，就这个义位来讲和普通话用法意义基本一致，但是在镇雄方言中“苦”还可以兼作动词组成“苦钱”这一特殊用法，表示挣钱的意思。

（2）普通话词汇义位多

相应的，同一词性。普通话中的一些词汇的义位也会比镇雄方言词汇的义位多。如“折”在普通话中有：①折断；②折叠。镇雄方言中只有②不用①。“粉”普通话中有：①粉末；②特指化妆用的粉；③粉丝或粉条。镇雄方言中只有②③，而相对应的粉末义位，镇雄方言大多用“面”来表示，如米面、苞谷面。

2.形义比较

由于社会历史的遗留，各地方言都会保留一些独特的方言词汇。虽然受互联网时代的影响以及普通话推广的影响下，许多方言词汇都逐渐向普通话词汇趋同。但是在地域相隔和环境、文化习俗不同的双重影响下，不同的方言中人们会根据自身的生活经验用更贴近生活、更便于理解的词汇去指称相同的事物，或者用相同的词汇去指称不同的事物。这就造成了各方言词汇之间词形和意义组合上的差别，往往同一个相同的词汇各方言之间会有意义上的不均衡，指称相同的事物各方言在词汇的选择上亦有不同。例如指称同一种带孔炼煤，在云南等西南山区，人们用“蜂窝煤”指称，在湖南等水多的地方往往用“藕煤”称呼。这都是和不同地区人们的生活环境息息相关的。在对镇雄方言与普通话词汇义位对比时，两者之间形义的差别主要体现为词形相同意义不同和意义相同词形不同两种形式。

（1）词形相同意义不同

镇雄方言中的和普通话相同的词形，却表示不一样的意思。“拢”在普通话中表示挨着的意思，在镇雄方言中表示到达，例如：你要拢了不，大家都在等你。普通话中“婆婆”表示丈夫的母亲，镇雄方言中用来称呼外婆。普通话中“直接”与间接相对，表示不经过中间事物，镇雄方言中义“简直”表示情况和行动确实是这样，或者表示事物或状态达到的程度非常高，例如：你简直是没得谱气！

（2）意义相同词形不同

所谓“意义相同词形不同”是指同一事物，镇雄方言词汇和普通话词汇用不同的词表示。如镇雄方言称“便宜”为“相因”，称“膝盖”为“磕膝头”，称“小麦面粉”为“灰面”，称“米粉”为“米面”，称“牙龈”为“牙巴骨”，称“休息”为“歇气”等。值得一提的是，在镇雄方言中“面”通常可以表示粉末中的事物。比如上文提到的普通话词汇中的“面粉”“米粉”之类的“×粉”，在镇雄方言中通常被“×面”平替。此外，镇雄方言可以将“面”字重叠，用“面面”指称细碎的事物。

（二）陪义差异

情感陪义指词的感情色彩，也即在词汇的沿袭使用的历史中所附着的传达使用者对事物或者人主观上的喜好和厌恶的色彩意义，色彩义主要有褒义、贬义。镇雄方言中的情感陪义丰富且特别。

1.镇雄方言中的褒义词汇

镇雄方言中，形容一个人外貌言行得体或者做事顺利靠谱叫“抻抖”；表示“坚实、牢靠”的意思用“扎实”，形容人、事、物好用“板扎”。

2.镇雄方言中的贬义词汇

镇雄方言中，“拐”“烂”“憨”都是贬义词，如“拐了”“憨包”等，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比较特殊的用法，例如“二货”“二杆”等。这种“二×”的用法在其他方言中也存在，例如“二杆子”“二浑子”“二愣子”等，其中“浑”“楞”等都是形容词性的语素，一般用来表示人的行为莽撞、粗鲁，由他们构成的指称人的复合词，意义可以从其构成语素“浑”“楞”中得出解释。其中“二杆”是“二杆子”省去词尾“子”的形式，而“杆子”用来指称人的用法比较常见，如“笔杆子”用来代指文人，“枪杆子”用来代指当兵的人。“二”可以表示次的意思，和表示人的“杆子”组成复合词后表示蛮横粗鲁的人。

二、词形方面

方言之间的差别最直观地体现在其词形上面，词形特征主要通过语音、语素以及各要素之間的组合关系来体现，表示同一种事物，镇雄方言词汇和普通话词汇之间在音节数量上往往呈现出单音节和双音节，双音节和多音节之间的差异。除此之外，在镇雄方言中也有着区别于普通话词汇的附加成分。现从以下几方面着手，对镇雄方言与普通话的词形特征进行比较。

（一）音节数量不同

1.相同的事物，在镇雄方言词汇中用单音节表示，在普通话词汇中用双音节表示，例如：

镇雄方言 普通话 镇雄方言 普通话

嫑 不要 怪 抱怨

屋 房间 神 灵验

欠 牵挂 恶 凶恶

上表中的一部分词，在镇雄方言中并不只有一个意思，列举出来的只是其与普通话表示相同意思的时候，镇雄方言为单音节而普通话为双音节，举例如下：

【屋】可以表示“房间”“房子”“家”等意思，当表示房间义的时候，普通话一般需要用双音节词“房间”来表示。如：他家有三间屋，他住最大的那间。

【怪】可以作形容词表示“奇怪”，如：这东西很怪。也可以作动词表示“责怪”“怪罪”，如：这件事情我尽力去办，要是办不好么你嫑怪我哈。

也有一些特别的词，如【嫑】，从字形结构上看，这是一个由“不”和“要”两个意符组成的典型的会意字，“不”和“要”都有具体的意义，组合起来刚好就是“不要”的意思。

2.相同的事物，镇雄方言词汇中用双音节词表示，在普通话词汇中用单音节词表示，例如：

镇雄方言 普通话 镇雄方言 普通话

盐巴 盐 蚌壳 蚌

脚杆 脚 脑壳 头

腰杆 腰 腰子 肾

纵步 跳 板扎 好

上图中镇雄方言称作“盐巴”的方言词，普通话中通常称为“盐”，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例如普通话中称“泥”，而镇雄方言中通常叫“泥巴”，普通话中打别人的脸叫“耳光”，镇雄方言中叫“耳巴”等。

3.相同的事物，在镇雄方言词汇中用双音节词表示，在普通话词汇中用多音词表示，这类词汇很少。例如：

镇雄方言 普通话 镇雄方言 普通话

开刀 动手术 靠背 椅子背

婴儿 毛娃娃 热饭 加热剩饭

4.相同的事物，在镇雄方言词汇中为多音节词，在普通话词汇中为双音节词。例如：

镇雄方言 普通话 镇雄方言 普通话

摆龙门阵 聊天 树根跟 树根

眼睛角角 眼角 眼睛窝窝 眼窝

儿子娃娃 男孩 姑娘家家 女孩

在镇雄的一些多音节词中，有很多是重叠式名词，例如上文提到的“眼睛窝窝” “眼睛角角”等，这也是镇雄方言词汇的一大特点。

从镇雄方言与普通话之间的音节对比来看，镇雄方言虽然与普通话同属北方方言，但是两者音节数量、构词语素都存在许多不对应的现象。

（二）附加成分不同

镇雄方言中虽然有的词缀有些和普通话一样，但是适用范围和用法并不相同，有些是普通话中没有的，例如“子”缀。镇雄方言中，“子”缀是比较常见的后缀，虽然其在普通话中也有，但是镇雄方言中的“子”缀组成的一些词在普通话中没有，如“车子”“树叶子”等，“子”缀还可附加在一些双音节词后，如“今年子”“明年子”等。

三、构词方面

人们根据自己的认知，结合当时的社会生活，给尚未得名得新鲜事物命名的活动，我们称之为造词，命名所使用的方法称为造词法。通过分析镇雄方言词汇中存在的造词法，可以看出镇雄人民之于社会的理解和认识。

（一）重叠造词

重叠造词法是将相同的造词语素重叠以产生新词的一种造词活动。原词語素在经过重叠以后往往在意义、词形和词性等方面都产生可变化。朱德熙先生指出，普通话中的重叠式名词主要是亲属称谓，如妈妈、哥哥、姐姐之类，亲属称谓之外的重叠式名词数量不多，只有娃娃、星星、宝宝、蛐蛐、猩猩等，与普通话相比，昭通方言词汇的重叠形式丰富得多。[3]镇雄方言作为昭通方言的一部分，显然也具备了丰富的重叠式词汇。

1.重叠前一语素，例如：毛毛雨—小雨；包包白—卷心菜；角角钱—面额很小的钱。

2.重叠后一语素，例如：雪米米—小雪；门缝缝—门缝；水塘塘—水塘；

3.同一语素重叠，例如：珠珠—珠子；帕帕—手帕；别别—发夹；皮皮—物表层，碎屑。

（二）修辞造词

“修辞造词就是人们合理地选择并组合语素，以创造出准确、明白、生动的新词的方法。”[4]简单来说，修辞造词就是用修辞手法帮助造词的活动。镇雄方言与普通话虽然很多造词方法是相同的，但是一些表达相同或相近意思的词，两者的造词的方式并不一样。例如：表示一个女人行为举止轻佻，普通话中一般用“风骚”，这是从古代词汇“风骚”演变而来的；镇雄方言中则是用“风摆柳”，用“风摆柳”来形容风骚的女人，属于修辞造词中比喻造词的范畴。“花苞谷”原本是一种苞米颗粒颜色不一样的苞谷。但是因为它种子不纯，在镇雄方言中常用来指代私生子或者作为一种詈语。而表示同样的意思，普通话中多用“私生子”或者“杂种”。

（三）类推造词

类推造词，即是以方言中的某一高频词汇为核心，并以特定的形式形成一系列同族词的造词活动。如镇雄方言中的“×场”，“场”作为后语素，它的同族词的意义为“可×之处”。例如：“有什么看场”表示有什么可看之处，“有什么吃场”表示有什么可吃之处。除了这种类似于构式的造词之外，镇雄方言中还有其他作为高频造词核心的语素构成的词，例如前文中提到的“二”“杆”“巴”等，这些词虽然看起来与词缀类似，但是缺乏稳定性，见次率也不足，似乎将它们归为类推造词或比较合理。

四、结语

上文主要从词义、词形和造词三个方面对镇雄方言词汇和普通话词汇进行了比较，分析了两者之间词汇的差异。虽然二者同属北方方言，但与普通话相比，镇雄方言词汇在三个方面都有着独特之处：从词义来看，镇雄方言与普通话的基义和附加义都并不一致，两者义位数量多寡不一，词义对应复杂；从词形来看，镇雄方言中和普通话在音节数量、构词语素方面都存在不对应的情况；从造词法来看，镇雄方言中的许多造词法都蕴含着镇雄人民对社会的观察和认知，并体现了相当的造词水平。正是这些差异，构成了镇雄方言之于普通话的独特性。

参考文献：

[1]镇雄县志编撰委员会.镇雄县志[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7.

[2]董绍克.汉语方言词汇差异比较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2：54.

[3]谢晓雪.昭通方言重叠式名词例释——昭通方言词汇调查之四[J].昭通学院学报，2015，（8）.

[4]刘兰民.汉语修辞造词法初探[J].语言文学应用， 2007，（S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