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剧《甄嬛传》粉丝文本生产的三种样态
2024-01-18雷晨阳
摘 要:《甄嬛传》自2011年播出以来,在互联网社交媒体平台的讨论度和二次创作热情居高不下。本文以《甄嬛传》的粉丝群体即“甄学家”们活跃的豆瓣小组、B站热门系列视频及抖音相关话题下的用户作品为例,运用粉丝文化研究的相关理论,对我国主流社交媒体平台上的“甄学家”们的文本再生产进行了深入考察,论述其在不同平台形成的“窄播”、专业、颠覆三种文本样态。
关键词:《甄嬛传》;粉丝文化;文本生产
“粉丝”一词是英文“Fans”的直译。其拉丁语词源为“fanaticus”,意即“癫狂中领会天意的”,引入英语后词义渐渐发生现代性的转变,成为“极其热忱的”人的代名词。“Fan”在英文中的首次运用就是用来指涉一支棒球队的忠实追随者[1]。从词源学的角度出发,无论是最初领会天意的宗教含义,还是忠实追随者的现代拓展,“粉丝”透露出的形象似乎都是被引领的接受者与追随者,甚至还带着某种盲目与疯狂。而随着互联网的出现以及新媒体技术的发展,盲目粉丝或法兰克福学派的“白痴观众”论越发经不住受众特别是粉丝现实行为的考验。越来越多的学者不再只将粉丝看作精神意义上的接受者,而是开始注意到粉丝的积极主动性。粉丝文化研究的重要创始者米歇尔·德·赛都(Michel de Certeau)和受他影响较大的约翰·菲斯克(John Fiske)、亨利·詹金斯(Henry Jenkins)等都高度肯定大众消费者的创造性,并对粉丝解读、消费、再生产大众文化产品的方式、过程及意义作了深入的考察和研究[2]。
本文所涉及的“甄嬛传剧迷”,就是对电视剧《甄嬛传》有着特殊的喜爱的粉丝群体。《甄嬛传》又名《后宫·甄嬛传》,是根据同名网络小说改编的电视剧作品,以清朝雍正时期为故事背景,讲述了甄嬛在选秀入宫并经历重重宫闱斗争与权谋后,不断成长为皇太后的故事。该剧于2011年起陆续在各个地方台播出,其网络播出版权更是先后被乐视视频、优酷网高价收买,直至今日仍保持着超高的回看热度,2022年单年的正片有效播放高达13.1亿次[3]。与其持久热度相应的是大基数的剧迷粉丝,他们活跃在各个社交媒体平台,孜孜不倦地对剧作进行着深入的解读和解构,并将其展示以文字、图片、视频、音频的形式向粉丝群体内部和大众传播,贴切地应和着粉丝文化研究中有关能动性消费的论述并成为不可忽视的生产力量。因此,本文从粉丝文化研究的视角出发,试图运用相关理论读解《甄嬛传》粉丝的文本生产,分析其在不同平台呈现出的不同特征,以期进一步了解互联网飞速发展的融媒体时代,粉丝文本生产的多種样态。
一、“窄播”文本:区隔与评判
费斯克认为,“粉丝文本是‘窄播文本,而不是广播文本”,他们并不会脱离社群传播自己创作和发布文本。同时,他自己也提到了大众媒介即一个更广泛的、覆盖更大范围受众的发行网络,会让此行为发生“罕见的例外”[4]。而随着互联网的出现和普及,这种“罕见的例外”逐渐成为一种常态,社交媒体中真正意义上的“封闭”社群似乎不可能存在,开放与共享才是平台的核心。低门槛和大数据会将任何社群的文本创作推送至任何个体眼下,个体和群体的声音掺杂在没有缝隙的信息流中,粉丝社群的“围墙”被网络推倒。在这人人言说、人人共享的语境之下,粉丝并没有就此放弃自己独特的身份与话语,转而积极地利用平台特点重新建构自己的“窄播”文本。《甄嬛传》剧迷们在豆瓣创建、维护的相关小组就是一个案例,在开放的平台建构剧迷的专属空间,生产着“窄播”文本。
《甄嬛传》相关的豆瓣小组有10余个,拥有约28万成员的“后宫·甄嬛传”以及约8万成员的“钮祜禄甄嬛传”是其中规模较大、活跃度较高的两个。粉丝群体利用豆瓣小组的运营机制区隔出专属粉丝的话语空间,同时设立规则维护这种区隔.“粉丝会做出严格的分辨:哪些属于粉丝,哪些不属于粉丝”,这种分辨和区隔是粉丝文化活动的重要特征及组成部分。
以“后宫·甄嬛传”和“钮祜禄甄嬛传”两个小组为例,后者本身就是对前者的区隔。“后宫·甄嬛传”是豆瓣官方创建的小组,平台本着吸纳更多受众的宗旨禁止官方小组设立申请准入机制,任何豆瓣用户都可以直接加入小组并发表言论,这也是小组成员人数众多的原因之一。当准入机制消失,粉丝和普通观众之间的区隔就遭到了破坏,独特的身份认同受到挑战,由此从中催生出了新的区隔即新小组“钮祜禄甄嬛传”。该小组常年置顶于简介页的建组公告就详细记录了其建组原因:原组(“后宫·甄嬛传”小组)组员任意发送“玩梗贴”致使组员间发生争执,同时管理员采取了不当的管理措施。除此之外,新的小组采取设立申请准入机制的方法,回答有关剧集的细节问题才被允许加入小组,呼吁尊重剧集的粉丝摒弃旧组,加入新组,试图据此辨别和区隔“真正的粉丝”与非粉丝的普通观众。
虽然“后宫·甄嬛传”小组的内部出现区隔分化且没有申请准入机制,但其自身仍有着严格的管理体系和分区发帖规则,规范着组内的文本生产。其六条组规紧紧围绕着剧集本身设定,以“有价值、有意义”“理性讨论”为准则规定着组内发帖的方向,设立管理员对不符合规则的发帖进行警告或清除,并且设有“选集”选项可以筛选精确到每一集的发帖讨论。除此之外,利用小组“分区”功能将组员的发言限制在剧情、角色、杂谈、吐槽、其它五大类,其中,剧情、角色、吐槽是热帖相对较多的几个分区。
平台特性和粉丝社群的风格、规则和“分区”的设置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其文本生产的方式和风格。豆瓣小组发帖的一级页面要求必须以文字归纳“所属分区+核心观点”,附加的图片只会以最右局部缩略的方式呈现。叠加上小组分区的限制,使得《甄嬛传》粉丝的文本生产呈现出评判的倾向。粉丝通过个性化地积极阅读原文本,从自身经验和立场出发对剧集的情节、人物进行评判和批评,细究创作细节和意义成为豆瓣“甄学家”们乐此不疲的读解产出方式。在这个过程中,粉丝们呈现的是自身情感和价值观念的展演,宣告着自己的意义而非作品创作者的意义[5],在评判中获得愉悦和快感。
二、专业文本:重塑与补写
虽然德·赛都率先肯定了粉丝文本生产的积极性和意义,但他认为这只是偶发的、暂时的“抵制”行为,将消费“转译”为抵制,把消费行为看作一种和原始理性化的、追求原始资本增值的生产相对峙的生产行为[6]。即使作为狂热消费者的粉丝也是瞬息万变的,不断游荡探寻新的文本资源以寻找新的意义寄托,原有生产的意义一旦没有用处就会被抛弃,因此,德·赛都得出粉丝阅读和粉丝生产不具备持久性的文化积淀的结论。但是詹金斯在延续其文本“盗猎”和“游牧”的理念时,在这一点上秉持着和德·赛都完全不同的立场。他反驳德·赛都所说读者本质孤立、只盗取满足短暂愉悦而不甚投入智识的观点,提出粉丝文化中不存在生产者和消费者的划分和对立,两者是相互转换、合二为一的存在。特别是对媒介粉丝群体来说,其阅读和生产是持久性的社会过程,而非可抛弃的一次性过程。尤其是进入媒体融合时代,技术赋权使得大众文化粉丝呈现出更加积极的态势,打破媒体中心的权威,“融合、参与消解了权威、距离感和稀缺性。”[7]
映照在《甄嬛传》粉丝群体的文本生产之中,其在B站平台的作品呈现出一种成系列且延伸至作品外部的专业文本样态。B站平台以《甄嬛传》为主题创作的粉丝文本基本都是以视频二次创作为主,包含较少“专栏”分区的文字作品。其中,全站播放量排行前五的粉丝文本主要内容及制作方式如表1所示。
表1 《甄嬛传》主题二次创作视频B站播放量TOP5
序号 标题 播放量万次) 主要内容 涉及制作方式
1 甄嬛:皇上萨日朗!!! 1974.3 皇上未被毒死,转而走上修仙道路,反击众人 粒子特效、3D建模
2 华妃之怒 1151.6 华妃修仙大成,复仇登上皇位 粒子特效、3D建模
3 30秒讲完《甄嬛传》 903.6 简单化重讲全剧情节 二维动画
4 绝命毒师安陵容 860.8 安陵容的隐藏身份是霍格沃茨魔法师,反击皇帝 图片编辑、3D建模、动画特效
5 我!为什么!!!2022年才看!XX太带感了! 811.8 《甄嬛传》众女性角色语录 精制混剪
根据表1可以看出,重塑是B站《甄嬛传》粉丝生产比较受欢迎的方式。播放量最高的5个文本里有4个都是对于原文本的重塑,通过假设使得剧中主要人物的情节结局完全反转,重塑剧集的世界观和权力关系,以第一人称视角的台词改写,对故事进行“理想化”的重塑。大众文化的开放性使它可以成为一个大量留白的开放性、生产性文本,随时欢迎亚文化的驻入,从中生产属于自己的意义而非制作方的意义[8]。而B站平台上的重塑又带着较强的专业属性,粉丝不仅是简单地使用文字表达,受欢迎的文本除了天马行空的“盗猎”、重塑之外,还必须具有生产工具即视频制作相关工具上的专业度,传播度高的作品几乎都具备此工具层面的专业性。
除此之外,还有读解原文本的专业性。《甄嬛传》粉丝生产里最具代表性的系列作品莫过于B站UP主“S同学甄不错”创作的“甄学中译中”系列文本,目前已更新至71集,吸引了62.2万固定粉丝。此系列文本制作的主要特色是以“播放剧集原片+直言角色潜台词”的方式读解台词的隐藏含义,联系整个剧集的情节线索和人物关系进行深入分析,在不违背原文本风格、观念、人物形象的基础上发挥自己的读解能力,与原文本相呼应。“S同学甄不错”创作的这一系列文本保持着持续的高播放量,并且评论对其读解的共鸣和反响也比较大。她作为北京电影学院影视相关专业的学生,在读解原文本时,时常会延伸至剧集制作、文化背景层面的知识性信息,譬如解释古装剧中地面的湿润常常是为了掩盖长时间拍摄导致的影子投射穿帮问题,纠正“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的断句错误,补充年羹尧受封的历史背景,等等。
三、颠覆文本:参与与挪用
詹金斯最早提出“参与性文化”participatory culture)的概念是在《文本盗猎者:电视粉丝与参与性文化》Textual Poachers:Television Fans and Participatory Culture)这本书里,认为粉丝将消费经验转化为新文本、新社群乃至新文化,构建出一种参与式的文化。而后随着互联网的进一步发展,媒介消费发生巨大变革,其研究范围开始从特定粉丝群体扩展至大众文化消费行为,当然粉丝仍是其典型代表。
前文所述的《甄嬛传》剧迷们在豆瓣平台的评判活动以及B站的专业文本生产,都是粉丝将自身消费经验转化为新文本、新社群、新文化的结果。粉丝们根据不同社交媒体的平台特性,以适合在平台“长居”与传播的方式进行着各自的生产与分享活动,以创造独特文化符号的方式声张着自己的粉丝身份。但是,粉丝在这两个平台上的文本生产活动总是带有相应区隔和门槛的,例如小组申请准入机制、分组管理员规则之于豆瓣,注册答题准入机制、视频二次制作技能之于B站等。
相比之下,抖音平台的门槛更低并且有着更加透明、简单的传授功能。除了设置《甄嬛传》相关话题引导、汇聚粉丝之外,抖音消费与生产联动的模式使得用户可以以“一键收藏”的方式,直接挪用平台上其他用户的音频到关联的剪映APP中去,成为自己创作的素材。剪映APP上也配有成套的视频模板和语音包,粉丝可以通过极其简易的方式挪用任何自己喜爱的剧集二次创作作品素材,并在模板的基础上形成自己的文本。譬如抖音用户“奶茶小肥仔”因为低哑的嗓音与《甄嬛传》中皇上一角的声音相似,其模仿角色声音歌唱流行歌曲《侧脸》的音频迅速在网络走红,成为不少用户搭配剪辑剧集短视频的素材资料。在传播的过程中,原本歌曲的名字被粉丝冠以新的符号《嬛嬛朕emo了》,成为粉丝群体新的共享资料。
这些“盗猎”的粉丝体现出鲜明的“游牧”性,他们对于新材料的挪用总不只停留在对同一对象的解读之上,总是向着其它文本进发,挪用新的材料,使得最后生产出来的粉丝文本和原文本产生颠覆性的改变。剧作本身的符号意义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粉丝们生产出的新意义,印证着詹金斯所说“即使文本创造时并未为粉丝考虑,粉丝的行为也使得他们能将这些文本视作己有,这就将粉丝变为协商的读者”[9]的现象。与此同时,发生在抖音平台的一个反转现象是:粉丝生产的《甄嬛传》文本资料也在被普通大众挪用和传播。剧集以外的视频对粉丝生产音频的使用也很频繁和普遍,《甄嬛传》的皇上语音包在美食营销、美妆分享等多个领域的视频中作为主背景音出现,成为吸引流量好感的“大众”文本资料。德·赛都曾将粉丝的阅读和生产视作对资本生产者的“抵制”,而在此流量数据可转化为资本的当下,粉丝文本也面临着被资本“侵蚀”的境地。
四、结语
本文主要运用粉丝文化研究相关理论,对《甄嬛传》粉丝在主流社交媒体平台豆瓣、B站、抖音上的文本生产活动进行了考察与研究,探究不同特性的媒介平台上粉丝文本生产的不同特点。总体而言,《甄嬛传》粉丝群体的文本生产是多样的,他们在豆瓣平台利用小组机制尽可能搭建出独属粉丝的专属空间,分享自己对于文本的评判;在B站追随相对专业的创造性文本,欣赏在原文本基础上的专業化重构与补写;在抖音平台集体欢腾,轻松挪用资料构建文本。粉丝与普通观众之间的区隔可能会随着媒介技术的发展被破坏,但其区隔和参与式文化的核心仪式不会消逝,粉丝利用不同平台特性生产满足流动性需求的案例就是粉丝积极能动性的证明之一,他们会在不同电子环境中找到自己的表达。
参考文献:
[1]马孝幸,辛红娟.粉丝(Fans)在中国的接受流变研究[J].理论月刊,2013(2):88-91.
[2]陶东风.粉丝文化研究:阅读—接受理论的新拓展[J].社会科学战线,2009(7):164-172.
[3]云合数据.2022年连续剧网络表现及用户分析[EB/OL].[2023-02-07].https://www.enlightent.cn/reports.html.
[4]费斯克,陆道夫.粉丝的文化经济[J].世界电影,2008(6):165-179.
[5]詹金斯,杨玲.大众文化:粉丝、盗猎者、游牧民——德塞都的大众文化审美[J].湖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4):65-69.
[6]高德胜.日常生活实践与大众抵抗的政治学[J].河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4):75-79.
[7]黄家圣,赵丽芳.从盗猎、狩猎到围猎:亨利·詹金斯的参与文化理论及其实践[J].电影评介,2019(2):60-63.
[8]费斯克.大众经济[C]//陆扬,王毅,编.大众文化研究.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1:144.
[9]詹金斯.文本盗猎者:电视粉丝与参与性文化[M].郑熙青,译.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6:9.
作者简介:雷晨阳,上海大学上海电影学院广播电视艺术学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