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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厄特作品中的中国形象

2024-01-18王萌

美与时代·下 2023年12期
关键词:中国形象

摘  要:拜厄特在小说中书写了多种中国文化形象,作家对中国茶、中国式的装饰品与中国建筑都有着较高评价。拜厄特将龙与中国相关联,并指明中国龙与西方火龙的不同之处,在作品中描绘了和善礼貌、相貌相似、有着诗意姓氏的中国国民与细心、镇静、智慧的海外华人。拜厄特笔下的“幻想中国”是遥远而神秘的异域,中国是与西方相对的“他者”形象。拜厄特描绘的现代中国是成就与问题并存,想象与现实交织的形象。

关键词:拜厄特;中国形象;形象学

拜厄特(Antonia Susan Byatt)是英国著名文学家、文学批评家,于1990年获布克文学奖。在与塔尼亚·哈罗德(Tanya Harrod)和格伦·亚当森(Glenn Adamson)的谈话中,拜厄特提及自己曾于20世纪80年代到过中国。[1]拜厄特到过中国并对中国有所了解,她的作品中也有着丰富的中国形象书写。国内外学者对拜厄特作品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小说的叙事技巧、创作主题、人物形象塑造等方面,对拜厄特作品中有关中国的书写研究较少。正如让·马克·莫哈所言:“文学形象学所研究的一切形象,都是三重意义上的某个形象:它是异国的形象,是出自一个民族(社会、文化)的形象,最后,是由一个作家特殊感受所创作出的形象。”[2]25拜厄特在作品中描绘了中国文化形象、中国人形象、中国的国家形象,显现出作家对中国的情感态度。本文分析拜厄特作品中的中国形象,试图探求拜厄特笔下的中国形象折射出的作家心理与情感,剖析中国形象在小说中的意蕴及效用。

一、中国文化形象

中国是有着五千多年悠久历史的文明古国,茶叶、丝绸、瓷器、工笔画、中国龙等都是中国悠久历史文化的代表与标识。拜厄特在小说中对中国茶叶、中国式的装饰品、中国建筑与中国龙都有所描绘。

(一)中国茶

我国是茶的发源地,中国种植茶叶已有五到六千年的历史。欧洲第一次提到茶是在威尼斯人詹巴蒂斯塔·拉穆西奥(Giambattista Ramusio)于1545年编辑出版的一本名为《航海旅行记》的地理记录集中。[3]1669年,英国东印度公司首次将茶输入英国。茶被引入英国后,逐渐受到欢迎。到了19世纪,茶已经成为英国人生活消费的必需品,英国的茶消费量几乎是其他欧洲国家的总和。[4]在拜厄特的作品中,也多有对中国茶的书写。

拜厄特在书写重大场合中待客的场面时常常强调茶叶来自中国。在小说《孩子们的书》中,弗洛里安从战场上生还归家,他是唯一一个在战场上生还的托德福莱特男孩。在迎接弗洛里安时,家人十分激动,以至于“伊莫金和佛罗伦萨都毫不顾忌地哭起来”[5]709。他到家后,“佛罗伦萨给他做了几块热乎乎的杏仁馅饼,沏了杯中国茶,放上茉莉,茶叶在中国瓷杯里散发着淡淡的、神秘的、清爽的气味儿。”[5]709用中国瓷杯配中国茶招待弗洛里安,这表现出家人对弗洛里安回家的欣喜、重视。《静物》中描写了弗雷德丽卡去参加下午茶派对的场面,这个派对有著名小说家福斯特出席,“下午茶派对在能俯瞰主庭院的房间内举行,对面就是礼拜堂。小说家坐在一张包着印花棉布的沙发椅上,看起来又小又老,他留着胡子,显得很神秘、很慈祥。桌布都铺好了,桌上摆放着司康饼、自制果酱、黄瓜三明治、中国茶和瓷杯。”[6]152作家特意点明著名小说家出席在剑桥大学举行的下午茶派对时所用茶叶的品种是中国茶叶,這表明中国茶叶在英国人心目中是档次较高的存在。

小说《在空中》中的蒂洛特森小姐是一位失明且已退休的社会工作者,萨格登夫人与巴里陪伴她散步,她邀请萨格登夫人与巴里到家中用茶点。在蒂洛特森小姐用茶招待客人的时候,询问客人是想要中国茶还是印度茶,而在呈上茶点的时候,“托盘是黑色的中国漆器,被擦拭过的痕迹和污迹非常明显。”[7]113小说中的蒂洛特森小姐勇敢、勤劳、对生活充满热情。作家通过描绘蒂洛特森小姐家中有中国茶叶,盛放茶具的托盘是中国制造的,以表现蒂洛特森小姐热爱生活、对生活品质要求较高。这种描写也表现出作家对中国茶叶有着较高的评价。

中国茶备受西方推崇,然而中国茶在西方的流行伴随着剥削压榨,正如朱莉娅·斯金纳(Julia Skinner)所指出的,茶的历史就是全球主义和殖民贸易的历史。[8]4《婚约天使》是拜厄特“新维多利亚小说”①的代表性作品,在这部小说中,拜厄特书写了维多利亚时代英国由于对茶的需求而剥削、压榨中国劳动力的罪恶历史。茶叶是中国对欧洲的主要出口商品,日渐上涨的茶叶出口需求使茶园低薪劳工的数目大幅增加。随着茶叶消费量的持续增长,欧洲对陶瓷的需求也与之俱增,中国瓷器大量涌入欧洲市场。[8]7拜厄特在小说中描写,中国人为了满足欧洲人的口腹之欲,需要辛勤劳作,种植、采集茶叶,制作、装饰陶瓷。拜厄特对中国劳动人民表示同情,向高高在上,坐享其成的英国中产阶级发出质问:“本来他们谁都不可能坐在这里惬意地品茶或吃甜点。杰西上校本可能被暴风雪或大浮冰夺去生命,他的妻子本可能毁于悲伤或生育,帕帕盖太太本来可能一贫如洗,索菲本可能因操劳过度、以仆人之身死去,但他们却相聚在这里,眼睛闪闪发亮,以舌尖品尝着美味佳肴。”[9]320

(二)中国式的装饰品与建筑

拜厄特的小说常有对景观、环境、物品等的细致刻画,作家对多样的中国装饰品与中国式建筑进行了描绘与展现。在小说《静物》中,奈杰尔带弗雷德丽卡到庄园中参观,“房间很漂亮,充满异域风情,用绿色、暗金色和玫瑰色装饰,还有备受推崇的老红木家具,百花香用中国罐子装着。藏书不少,有很多已故绅士的遗作。”[6]447奈杰尔家世显赫,父亲曾是上校,奈杰尔继承的庄园始建于都铎时期,已被列入英国文物保护名录,庄园中还有一条护城河。作家细致地勾勒出庄园中的陈设,通过书写房间中有着“老红木家具”,用中国罐子装着百花香,家中的藏书有许多已故绅士的遗作,描绘出一幅古朴、典雅的图景,表现奈杰尔家中品味较高。小说《在空中》中有关于蒂洛特森小姐公寓中的装修布置的描绘。虽然蒂洛特森小姐是盲人,可是其家中布置讲究:“这间公寓是个惊喜,装饰得非常有品位,有火焰色的天鹅绒椅子,中国花瓶做的阅读灯,玻璃顶的矮桌,铺在深色的波斯地毯上,略带奶油色的狗毛。大厅里和客厅的壁炉上都有镜子。墙上挂着画——一幅关于悬崖和瀑布的中国工笔画。”[7]112蒂洛特森小姐的公寓中的阅读灯用中国花瓶制成,墙上悬挂着中国工笔画,作家直接点明蒂洛特森小姐的公寓“是个惊喜,装饰得非常有品位”,表明作家将中国式装饰与品味好联系起来。

拜厄特不仅对西方家庭中的中国装饰有所描绘,还刻画了国外的中国建筑。在小说《中国龙虾》中,拜厄特描写了中国饭馆——莲花饭庄中的装潢:“进门的地方设了一个低矮的方形神龛,是明亮的翡翠绿陶瓷品,里面的莲花座上有一尊小小的铜制的天神或是先贤的座像。神明盘腿而坐,便便大腹抵着宽厚的双膝。几盏小灯,几炷香火,在神像面前的猩红色玻璃盒里点燃着。有时神像的身上还会挂有猩红色和金色的亮面纸饰。希美布劳博士喜欢它的色彩组合,亮丽的蓝绿和饱和的猩红具有一种完美的平衡。”[10]102-103

作家描绘饭店中摆放的神龛、神像有着鲜艳的色彩组合,以“翡翠绿”“猩红色”“金色”“蓝绿”等高饱和度的颜色勾勒出鲜明生动的图像,艺术系的希美布劳博士认为这种色彩组合“具有一种完美的平衡”。作家在小说《孩子们的书》中,描写中国在世界博览会构建的展馆十分华美:“中国人在这个金光闪闪的巴黎微型世界构建起一座优美、昂贵的展馆。展馆用朱红色的木材雕成,带着翠绿色的瓷砖和塔式屋顶,还有一个漂亮的茶馆。”[5]297拜厄特赞美中国展馆“优美”“昂贵”“漂亮”,并对中国展馆的特点进行刻画。“朱红色”与“翠绿色”是中国古典建筑的经典配色,木材、瓷砖也是中国传统建筑所经常使用的原料,而茶馆是十分富有特色的中国文化标识,作家寥寥数笔便将一座华美而富有中国特色的展馆生动地描绘出来。

(三)中国龙

龙在中国是被崇拜的神圣动物。在中国古代,龙常与皇帝、权力相联系,中国的第一面国旗是清朝的“黄龙旗”。西方也常以“中国龙”“巨龙”来指代中国,而“一个作家对异国现实的感知与其隶属的群体或社会的集体想象密不可分”[2]7,拜厄特在作品中也将中国与龙联系起来,并对“中国龙”有所描绘。

在小说《丢失面子》中,作家描写了学者西莉亚到中国参加英国文学研讨会的见闻。西莉亚在中国时,想象在山坡上全是穿着白色亚麻布衣服的小男孩,成群的龙、太阳和月亮在他们的头顶上盘旋,“所有这些都是清晰而强烈的民间色彩”[7]79。西莉亚想象在中国的天空中盘旋着龙、太阳与月亮形状的风筝,而这种想象也绘制出充满异域色彩、诗意浪漫的图景。在小说《孩子们的书》中,汉弗莱“穿着丝绸睡衣,上面布满蜷曲的中国龙。”[5]411丝绸曾经是中国重要的向西方出口的物品,丝绸是中国的重要标识,而拜厄特描写在丝绸睡衣上布满中国龙,表明作家将“丝绸”“龙”与中国紧密联系起来。

拜厄特对中国龙有一定的了解。拜厄特透露在20世纪80年代来华交流时,她与一位中国作家曾谈及中国龙,且学会了中文的“龙”如何念。[11]张东燕认为龙蛇是小说《占有》里的核心意象,[12]在出版于1990年的小说《占有》中,拜厄特对中国龙与火龙都有所描绘。西方最著名的龙是真龙、纹章龙与火龙,龙的主要攻击方式是向受害者喷射火焰。[13]在西方文化中,龙通常是邪恶的象征,屠龙者被称为英雄。《占有》中描写艾许与兰蒙特频繁通信并向其表达爱意,但艾许已有家室,向兰蒙特表达爱意是不道德的。兰蒙特表示自己必须警惕,认为艾许“那艳红热情的火精灵根本就是只火龙。那势必会带来——燎原大火”,“没有哪个人能耐得住大火的煎熬而不被毀灭”[14]257。艾许在给兰蒙特的回信中表示,并非所有的龙都是具有危险性的,且指出中国龙与西方火龙的不同之处:

被称为Lung的中国龙——其实并不是火性的动物,它可是完完全全属之于水。这样说来,它岂不就是你那个在大理石水池中戏水的神秘的梅卢西娜的远房亲戚吗?照这样看来,有些龙并不是那么火热,带来的快乐也不那么肆无忌惮。他的身影在中国式的餐盘上可看到,蓝蓝的,全身盘曲起来,身上布满浓密的鬃毛,只要一出现,身边就有一圈一圈的水纹,以前我还当那东西是火花呢![14]259

拜厄特通过艾许之口指出中国龙并不会引起燎原大火,表现出作家对中国龙的属性有较好的了解。艾许指明中国龙喜水的属性使其成为“在大理石水池中戏水的神秘的梅卢西娜的远房亲戚”。梅卢西娜(Melusine)是欧洲神话传说中的形象,其上半身是女性的形象,腰部以下是蛇或鱼的身体。在与艾许通信之时,兰蒙特对梅卢西娜有些许好感且正准备创作《仙怪梅卢西娜》。艾许指出中国龙与梅卢西娜的相似性,点明中国龙是善意的、无威胁的,试图援引中国龙表明自己的心意,有助于拉近与兰蒙特的距离。中国龙在此处也起到了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效用。

二、中国人形象

拜厄特在作品中描写了中国国民、海外华人的相貌外表、言行举止,塑造了较为鲜明的中国人形象。

(一)中国国民形象

拜厄特对中国国民形象的描绘多集中于小说《丢失面子》中。首先,在拜厄特的笔下,中国人的姓氏被赋予了诗意的韵味。在参会过程中,西莉亚与孙教授(Professor Sun)以及穆恩教授(Professor Moon)交往较为密切。作家在小说中写道:“英国文化协会曾解释说,远东地区人名的种类有限”[7]75,中国有大量姓氏相同的人,“报告厅里至少还有三位孙教授,可能更多。”[7]75拜厄特将中国人的姓氏与“太阳”“月亮”等意象联系起来,认为报告厅里“也有许多太阳和月亮”[7]75。但实际上,中国虽有“孙”(Sun)这一姓氏,却并无“穆恩”(Moon)这一姓氏,拜厄特在小说中书写有中国人姓氏名为“太阳”“月亮”,是出于对中国的诗意想象。

其次,小说中描绘了中国人礼貌、克制、和善的形象。在西方人不知道参会的东方人的全名时,“东方人耐心而有礼貌地提供了他们的名字的版本。”[7]75中国人在说话时,“都以微妙的角度握着右手,隔着嘴,发出一种生硬而犹豫的声音,这可以被解读为尴尬,或者不愿交流,或者某种极端的礼貌形式。”[7]75沃尔代夫博士问为何中国人在说话时总是用手捂住嘴,中国学者回答道:“这是因为我们认为向别人露出牙齿是非常粗鲁、非常有攻击性的……曾经有人认为,这是非常危险的。”[7]80实际上,在中国的礼仪中,说话时露出牙齿并非不礼貌,拜厄特通过书写这一想象出的礼仪形式突出表现中国人的礼貌、克制。

此外,拜厄特笔下的中国人长相十分相似。当西莉亚在中国街头走时,认为人潮“是一片海,一片限制性的面孔海。东方人的面孔,在细黑的头发下,金黄而清晰的面孔,深思熟虑的面孔,非常简单地难以捉摸。”[7]74“所有人都是不同的。但是黑色头发的一致性,在西方人眼里,造成了一种更相似的错觉。西方人对陌生人或熟人的辨识必须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头发的颜色。”[7]74-75西方人的自然发色有金色,棕色,红色,黑色等颜色,而东方人的自然发色通常为黑色,因此西方人在通过发色对东方人进行辨别时会感到不知所措。东方人的面孔与西方人有较大差别,西方人面部折叠度较高,东方人面部较为平整。孙教授在西莉亚的中国之行中与她交往甚密,西莉亚认为“孙教授很有风度,他的脸又大又圆,看上去很开阔。”[7]75在英国文学研讨会的聚餐上,西莉亚的邻座只露出了半张脸,但西莉亚察觉:“他像孙教授一样有一张又大又圆的脸。”[7]79由于相似的发色与较低的面部折叠度,在孙教授后来与西莉亚交流时,西莉亚已经认不出孙教授,并且再度询问他的名字。

(二)海外华人形象

拜厄特在作品中对身在海外的中国人也有所描绘。首先,拜厄特笔下的海外华人大多认真细心。在作品《美杜莎的脚踝》中,作家描写了理发店中的中国发型师工作的过程。顾客的“脑袋套在一个粉红的尼龙袋里”[10]22,中国发型师“慢条斯理”地梳理顾客的头发,并且“一拉一弹”[10]22,工作细致认真。《中国龙虾》中的中国侍者招待顾客也十分细致周到。在希美布劳刚刚进入饭店时,就有一个中国侍者“笑眯眯地迎向她,并接过了她的外套。”[10]105在佩里·迪斯进入饭店时,一位中国女子接过了他的大衣和拐杖。在佩里·迪斯喝光了一杯虎牌啤酒后,中国侍者立即为他又倒了一杯。在希美布劳与佩里·迪斯刚用完餐时,便有“一个上了岁数的中国女人过来收拾餐桌。”[10]139

其次,拜厄特描绘了海外华人的镇静、临危不惧。在《美杜莎的脚踝》中,苏珊娜做完发型后不满意,从而发怒“用毛刷敲碎了洗脸槽,又推着吱吱尖叫的小推车绊倒了那个年轻的中国人”[10]28。即使面临突发状况,中国发型师仍然十分镇静。作家特意指出中国发型师是现场唯一还没有吓呆的人,而这一强调也表明作家对中国人有着较好的印象。

此外,聪明、智慧的海外华人形象也在作家笔下有所呈现。在小说《吹口哨的女人》中,弗雷德丽卡需要扮演年少时的伊丽莎白,当时是冬季,“可是亚历山大在舞台里里外外放满了人造的花,全是夏天的花,有罂粟花、百合花、玫瑰、翠雀、金盏花、旋花,那是一位聪明的中国艺术家制作的,他在苏活区找到了这个中国艺术家,当时,这个艺术家收入很微薄。”[15]“聪明的中国艺术家”能够制作出精致美丽、类型多样的人造花,表现出作家对聪慧、手巧的中国艺术家的赞许。

三、中国——遥远的异国形象

形象的认知功能处于“再现”与“想象”之间。[16]拜厄特对中国形象的书写不仅是对中国现实状况的再现,还是想象的产物,中国在拜厄特笔下是想象与再现交织的遥远异国。

(一)幻想中国——神秘的异域

拜厄特描绘了童话故事中的中国、叙述者幻想中的中国,正如彭慕兰(Kenneth Pomeranz)所言:“中国,比任何其他地方,更充当了现代西方关于自身故事的‘他者。”[17]作家笔下的“幻想中国”是神秘的异域,中国作为与西方相对而存在的“他者”出现。

在小说《夜莺之眼》中,作家描绘叙事学家欧罕讲述了苏丹王子与中国公主的童话故事。哈利丹苏丹沙里曼的独子卡马拉尔扎曼长相十分秀美,但起初他极度厌恶女人并且拒绝结婚。女精灵玛伊慕娜瞥见了俊秀的王子,回到空中后,另一飞魔达纳锡告诉玛伊慕娜自己不久前看到一位美丽非凡的中国公主,两个精灵针对两人谁更美进行争辩。在小说《大闪蝶尤金尼娅》中也出现了类似的“遥远的异国公主”的形象。威廉小时候看过一则童话故事,精灵将美丽的中国公主带到阿拉伯王子身边,王子见到中国公主之后深深地爱上了她。王子幻想“致力于改变人类相互之间的关系以及人类与自然的关系”,致力于重新触发人类尘封于历史中的古老臆想。[18]在童话故事中,精灵、仙子、会说话的动物以及异国公主、王子等形象常常出现,这些形象实际上承载着一种远离现实的渺远想象。拜厄特在童话故事中描绘美貌惊人的中国公主,表明中国在作家心目中是遥远的异国的存在。

在拜厄特笔下人物的幻想中,中国是神秘的国度。在小说《占有》中,罗兰阅读来自香港、阿姆斯特丹、巴塞罗那等地的信件时,有着十分丰富的心理活动,他“想象到舢板和摩天大楼,瞥见神秘的中国一眼,想象到太平洋上的太阳”[14]591。在小说的同一章节,作家描绘罗兰住处的墙上挂着马奈的画像与沃慈画作《白杨木》的复制品,罗兰住处的庭院从前是英国议会军统帅费尔法克斯将军的地产,著名玄学派诗人马维尔曾在费尔法克斯将军的庭院中写诗。作家强调罗兰的居所富有文化气息,而中国在罗兰的幻想中是“神秘的”,此种描写将“文明西方”与“神秘中国”两相对照。在《孩子们的书》中,陶艺师向菲利普展示自己制作的仿中国陶瓷,并表示这些作品制作起来十分棘手。菲利普表明自己已经辨认出这些陶瓷具有中国风格,他的回答中“隐含着对神秘的中国红的良好期望”[5]313。在展示完仿中国陶瓷之后,陶艺师从角落取出了“几件完全不同的作品,那是文藝复兴时期意大利花饰陶器,著名的日安陶瓷厂生产的早期复制品”[5]313。菲利普“立刻迷恋不已”[5]313,对其颜色、彩绘、装饰极尽赞叹。周宁认为西方的中国观的真正意义“是构筑一种西方文化必要的、关于中国的形象,其中包含着对地理现实的中国的某种认识,也包含着对中西关系的焦虑与期望,当然更多的是对西方文化自我认同的隐喻性表达。”[19]拜厄特笔下神秘而遥远的中国形象实际上是西方对于自身形象的折射。中国以神秘异域的面貌出现在叙述者的幻想中,而与此相对的西方是现代的、文明的。拜厄特对中国“遥远”、“神秘”的形象的认知与刻画表现出西方通过构建中国神秘遥远的“他者”形象来确立、强调自身的主体性地位。

(二)现代中国——想象与现实交织

西方世界对中国形象的刻画长期处于或极力赞扬美化,或刻意贬低排斥的两极状态。13世纪,《马可波罗游记》中的中国富饶美丽。17世纪末,中国是寄托西方美好政治理想的“孔教理想国”。清末时,中国形象与贫困、落后、邪恶相关联。拜厄特出版于1987年的小说《丢失面子》描绘了现代中国的情状,但作家笔下的现代中国既不是丑恶落后的“恶托邦”,也并非承载西方美好幻想的“乌托邦”。《丢失面子》是一部“或然历史”②小说,拜厄特在其中重构了现代中国的历史,在她构筑出来的现代中国世界中,社会仍不安宁,中国在近一个世纪以来被外国势力统治,甚至被禁止使用本国语言。学者们进行学术交流时需要提防恐怖分子的侵扰,英国文化协会的院落在堡垒墙后面,其中有大量军队巡逻。高速公路上没有中央防撞护栏,以便在遇到紧急情况时,高速公路可以立即变成战斗机的着陆跑道。实际上,中国总体局势已经比较安定,也并未遭受过长时期外国势力的统治,拜厄特对中国动荡局势的书写是出于想象。

在拜厄特的笔下,现代中国虽然并未完全安定,但经济发展仍较为迅速。现代中国的经济发展致使城市化水平提升,中国城市中有着“抛光的灰色地铁”以及“宽阔的高速公路”,“在高速公路的另一边,有一列快速行驶的汽车”[7]73,一座棕色的塔上显示着举办世界运动会的倒计时天数。虽然地处中国,但是城市环境与房间摆设毫无中国特色:“房间里的每样东西都可以放在任何地方,日式麦克风、美式总统讲台、霓虹灯、包豪斯式的扶手椅,略显奢华。”[7]76穆恩教授也承认:“我们的城市很可怕,没有任何特色。”[7]76作家笔下的中国现代城市失去了特色,以至于要了解传统的中国建筑与风俗,只能到民俗村。穆恩教授指明经济发展使国人变得富有,然而在经济发展的同时,中国城市污染十分严重:“偶尔从人行道上奇怪的格子里飘出来的一股刺鼻的气味,一部分是大蒜味,一部分是某种无法辨认的腥味。”[7]73穆恩教授告诉西莉亚,自己幼时喜欢研究星星,而现在由于污染,夜空中已经看不到银河了。在经济发展过程中,发展中国家常常会由于追求经济发展速度而忽视了环境的治理。拜厄特对现代中国“经济奇迹”与“污染严重”并存的现象的描绘契合了现代中国实际存在的问题,也表现出作家对此类问题的关注与思考。

随着经济增长,消费水平提高,人们对名牌产品的需求也随之上升。然而人们对名牌产品的消费不只是因为其使用价值,正如波德里亚所言:“人们从来不消费物的本身(使用价值)——人们总是把物(从广义的角度)当做能够突出你的符号,或用来让你加入视为理想的团体,或作为一个地位更高的团体的参照来摆脱本团体。”[20]拜厄特书写在中国的城市里有一处地方,在那里,行人会被兜售仿造的名牌产品。仿制的名牌产品通常并没有真正的名牌产品的质量、质感,它们只是在形态外观上接近真品。拜厄特书写仿制品在中国的城市中被制造、售卖,表现出随着中国的经济发展,民众物欲上涨,人们开始追逐名牌产品带来的消费符号标识。在小说中,西莉亚对此种现象也有所理解:“名利场,西莉亚自以为是地想,后来又纠正了自己,不,是经济增长。”[7]81

四、结语

中国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拜厄特在描写一些重大场合时,经常强调待客使用中国茶,折射出中国茶受到西方人的欢迎与重视。作家还对茶与殖民贸易的关系进行书写,传达出作家的思考与诘问,表现了作家对中国劳动人民的同情。拜厄特对中国龙颇感兴趣且较为了解,她在作品中对中国式的装饰品、中国建筑也都有所描写并表现出欣赏态度。拜厄特对中国人有着较高的评价,她笔下的中国国民有着诗意姓氏,相貌相近,礼貌和善;作家在作品中还描绘了细心认真、镇静聪明的海外华人形象。拜厄特笔下的幻想中国是十分遥远而神秘的异域,童话故事中的中国有着美丽非凡的公主,中国是与西方相对的“他者”形象。拜厄特在描绘现代中国时既不是全盘否定,亦非一昧抬高。作家笔下的现代中国遭受侵略,局势动荡。拜厄特肯定了中国在经济发展、城市建设等方面的成就,也善意地指出了中国存在的环境问题与消费主义问题。囿于个人经历与时代环境,拜厄特对中国形象存在部分误解,但总体而言,拜厄特对中国持有尊重、友好的态度。

注释:

①“新维多利亚小说”(Neo-Victorian Fiction)是指以维多利亚时代(时限常被定义为1837年至1901年)作为描述对象或时代背景的当代历史小说。

②“或然历史”(Alternate history)是一种小说类型,这种小说基于对历史事实的猜想,在这种小说中一个或多个历史事件的发生和解决方式与现实生活中的真实历史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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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王萌,郑州大学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文艺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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