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劝业会与西湖博览会场馆设计比较研究
2023-12-31张乾坤
【摘要】南洋劝业会(1910年)和西湖博览会(1929年)是中国近代史上具有代表性的两次展会,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中国现代设计的发展状况。本文将从场馆设计的角度入手对南洋劝业会、西湖博览会中体现的中国现代设计发展性的设计因素进行比较研究,力图理清二者设计表达之间的异同特征及其成因。
【关键词】南洋劝业会;西湖博览会;场馆设计;比较研究
【中图分类号】J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3)24-0041-04
鸦片战争后,当时的中国政府为发展地区经济、宣传国家形象、提升综合国力而效仿欧美,开始参与和开展不同级别、不同形式、不同主题的博览会。1910年清政府主办的南洋劝业会和1929年国民政府主办的西湖博览会是中国在1851年至1949年间,最具有广泛而又深刻影响的两次博览会,它们总结和记录了不同时期中国现代设计的发展水平。场馆建筑作为博览会诸多信息和复杂关系的承接点,最为直观地体现了设计历史发展的横切面。南洋劝业会和西湖博览会的场馆设计因为历史传统的沿革而表现出线性发展和继承的关系,表现出诸多相似的艺术设计特点。又因为政府更迭、社会发展、西风东渐等诸多因素而体现出不同的时代风貌。
一、南洋劝业会与西湖博览会场馆设计的相似特征
南洋劝业会的场馆繁多,建制和形式各不相同,分为本馆、省馆、特别馆和专业馆。各个场馆的设计并没有明确的主题,除了传统建筑形式的表现外,还刻意模仿了德国、法国、意大利、荷兰等西方国家的建筑形式。这些场馆的设计只有浮于表面的形式而没有实质性的内容表达,因此未能与展品形成统一的风格,没有表现出场馆设计应有的作用和效果。南洋劝业会中的农业馆和安徽馆集中地展现了南洋劝业会的整体设计风貌,反映出1910年中国现代设计发展的阶段性特征。
南洋劝业会农业馆地处展场西北方向,馆内共分蚕桑部、茶叶部、园艺部等八个部分,其基本造型为“方形,四角有亭,四面有门,外为洋式,内部构造为华式,非楼房”[1]。农业馆建筑主体部分涂刷白色,每一面有四个柱式,柱式造型并未遵循中国建筑的传统,场馆的装饰构件同山形墙一起做了折中化的设计处理。场馆四角的外亭下半部分为白色几何造型并向外突出,中部有两扇玻璃拱形窗,同建筑整体造型相协调。顶端直接移植了传统亭顶的造型,共为三层,颜色与建筑整体不同,对比十分强烈。建筑四面入口造型下部略低于整体墙面,上方有半圆形建筑构件并刻有浮雕,两侧的栏杆与拱形窗外装饰有铁质镂空花纹,整体借鉴了巴洛克风格的建筑形式。农业馆的场馆设计从整体上来看,是以功能性、实用性为主,以满足劝业会现场参观展览的需求。在外部装饰上,农业馆寻求一种中西建筑形式的折中处理。省馆是各省自建的场馆,意在展览地方特色的产业。安徽馆是南洋劝业会的省馆之一,但并未像湖南馆、湖北馆的场馆设计一样,着重突出中国传统建筑风格。整个场馆由巴洛克风格牌楼门组成的院门、院墙和置于其中的中国风场馆建筑组成。场馆的主体建筑为二层小楼,前后各有院子,顶部采用了歇山顶的传统样式,但在一定程度上做了简化处理。
其他场馆的设计都与以上二者的处理思路相像,折中处理的程度不尽相同。如果说会场中白色风格的确立以及部分建筑“全盘西化”的设计表现,是对欧美博览会、日本博览会的盲目模仿,那么这些折中主义下的场馆设计则体现出当时中国传统建筑在现代化社会发展过程中的迷茫。中国传统下的建筑营造注定不能与西方带来的现代建筑设计实现平等的语义转接和互换,因此南洋劝业会的场馆设计在形式上表现出一种杂糅的状态。尽管这种尝试的结果略显稚嫩,但却是中国现代设计发展历史的一个重要的节点,其示范效应给全国范围内的现代设计发展带来了积极的影响。
南洋劝业会在场馆的布局上也打破传统。整体布局以一条南北方向的轴线为中心,各个场馆分布在轴线两侧并面向轴线中心的广场。园林景观融合了喷泉、雕塑等因素,带有巴洛克式园林的特征。与南洋劝业会相比,西湖博览会并没有兴建过多的新建筑,而是采取因地制宜的方式,将西湖附近原有的建筑加以改造或直接应用。所有场馆建筑围绕西湖布局并与西湖名胜巧妙结合,体现了中国传统“宛自天开”的审美追求,符合中国传统园林营造的法则。
西湖博览会的场馆设计則主要体现在工业馆和其他各个场馆、陈列所的入口设计上。西湖博览会除工业馆外,进口大门楼、革命纪念馆牌坊、第一电影院入口等设计,都体现出了“中西融合”的一致性特征。其艺术设计风格都是以中国传统的建筑形式为基础,加以欧美设计思潮中的装饰设计原则。或对传统建筑的某些形式特征加以夸张、变形的处理方法,从而转换到现代设计的语境中来。
西湖博览会的大门采用了传统牌楼的造型作为入口建筑。大门的整体造型依托但不拘束于中国传统牌坊的形式和比例,采用平面图案来表现传统建筑形式中斗拱、梁枋等建筑元素。在设计元素的运用过程中,突出地使用了三角形、四边形等几何元素。大门的正面则完全是“装饰艺术”的风格,讲究体块的组合与母题的重复。但大门中间的两根简约造型柱式的装饰图案却又使用了中国传统的盘绕状祥龙纹样,与整体风格相比这样的搭配略显生硬。在颜色上采用了红黄蓝的色彩搭配,明度不尽相同,富有层次。匾额未使用中国传统的书法造型,而是使用了由雷圭元设计的“西湖博览会”五个艺术字体。
比起西湖博览会大门的设计,艺术馆入口的设计体现了更浓厚的时代风格。入口为出挑的反曲线屋檐,上叠三层呈梯形递减变小,两侧墙面有平面几何装饰。入口右侧有一竹笋状曲线尖塔,借鉴和象征着杭州保俶塔的轮廓造型。整体风格不仅体现了强烈的装饰艺术风格,更是刘既漂个人折中主义的艺术倾向和他的美术建筑思想。他将古典元素简化、变形的设计手法贯穿整个西湖博览会的场馆设计当中,相同的设计语言使西湖博览会的整体设计风格相统一。
南洋劝业会和西湖博览会在场馆设计的形式、内容和布局中有诸多相似特征。这两次博览会的场馆设计从根源来说都是对不同时期的同一主题的响应,都是在探索中国现代设计的发展方向。无论是南洋劝业会中刻意模仿的西式建筑,还是西湖博览会中“中西调和”的场馆设计风格,都是中国现代设计寻找自身定位和发展方向的尝试和努力。这都是意图在不断的尝试和学习中,确定中国现代设计的风格和面貌。在这一过程中西方现代设计思想的冲击、中国传统设计的留存、中国现代设计的萌发和发展,三个不同的发展方向交织缠旋,构成了中国近代设计发展的整体风貌。
这两次博览会都受到了西方现代设计思想和风格的影响。南洋劝业会的场馆设计由于缺乏历史经验,以欧美博览会和日本博览会为场馆设计的参照样板,在近2/3的场馆设计采用西方诸国的建筑风格。农业馆、部分省馆采用了中西建筑的混合风格。而在外墙立面涂刷白灰泥而塑造统一视觉效果的语言表达方式,可能借鉴了美国芝加哥“白色之城”世博会或英国“伦敦法兰西-不列颠世界博览会”的场馆设计。西湖博览会的场馆设计也受到了装饰艺术、西方古典主义、新艺术等风格的影响。以刘既漂为首的国立艺术院(现中国美术学院)在西湖博览会场馆的设计中贯彻了“介绍西洋艺术!调和中西艺术!”的学术方针,对西方的设计思潮进行了积极的引进和本土化改造。
二、南洋劝业会与西湖博览会场馆设计的不同特点
南洋劝业会与西湖博览会的场馆设计在形式表现上有很多相似点,但二者从本质上来看并不相同,其实质是中国现代设计发展过程中表现出的不同特点。
南洋劝业会场馆的设计深受当时“全盘西化”社会潮流的影响,体现出中国社会对传统文化的怀疑态度。在中国早期参与的博览会中,场馆设计往往直接采用传统的建筑形式。到南洋劝业会举办时,完全使用传统建筑形式的只有入口一处。在文化层面的矛盾与自卑,导致南洋劝业会被动地模仿、照搬西方的场馆设计风格或生搬硬套西方的设计元素进行折中处理。虽然西湖博览会也受到西方设计潮流的影响,但以刘既漂为首的设计师们希望通过一种迂回的模式来发展中国现代设计,并强调民族文化在设计中的重要地位。即刘既漂所言“以能表现自己的思想和本国文化为目的,不过这是不容易做到的,需要先做介绍西洋建筑和调和中西建筑这两步工作,然后才能讲到创造新作风去表现思想和新文化”[2]。
尽管南洋劝业会在湖北馆、湖南馆等场馆的设计中也试着展现带有民族色彩的风格,但仅仅是在形式上进行了一定的尝试,并未能在内容的表达上完成对现代设计民族化的探索。中体西用作为清末设计活动的指导思想,贯彻到南洋劝业会的场馆设计当中,在实际设计的过程当中阻碍了场馆设计的发展。近代建筑技术的落后也制约着场馆设计的表达范围,从而使得对场馆设计风格的选择靠向技术更加成熟的西式建筑。而西湖博览会提倡“民族本位”的设计原则,国立艺术院(现中国美术学院)则号召“整理中国艺术,创造时代艺术”。引导中国本土的设计力量在设计活动中使用传统设计思想和元素,借此来发展中国设计现代化和民族化。在广泛运用具有中国特色的设计元素或建筑构件的过程中,强调场馆设计风格与场馆主题的契合,以此增强展览的效果,比南洋劝业会的场馆设计有了更加丰富的内涵和表达。
三、南洋劝业会与西湖博览会场馆设计差异形成的原因
南洋劝业会和西湖博览会在场馆设计的区别是由于两者在不同时期的政治、经济、文化等社会因素的区别和中国现代设计发展不同阶段的影响造成的。这种影响又通过为南洋劝业会和西湖博览会进行场馆设计的具体设计机构或设计师个人表现出来,从而呈现出差异化的设计效果。
南洋劝业会与西湖博览会场馆设计差异形成的根本原因是它们分别处于中国现代设计发展的不同阶段。从鸦片战争开始,中国被迫卷入世界现代化的进程,传统的政治、经济、文化结构开始逐步瓦解。在对国家和民族未来发展道路选择的探讨上,西化派认为彻底的全盘西洋化是挽救民族危机的唯一途径。南洋劝业会的场馆设计就是西方文化冲击的具体表现,国人放弃了中国传统建筑设计形式在劝业会场馆设计中的主体地位,而刻意模仿西方的建筑形式,或以中体西用的方式进行杂糅,这一行为的实质是对现代设计的探索。当中国传统建筑无法满足博览会的功能和形式需求,而社会环境的条件又不成熟时,照搬西方场馆的设计形式显然比发展中国本土的现代设计更有效率。南洋劝业会也注定不能通过场馆的设计来真正地展现国家形象和实现“振兴实业,富强国家”的目标。
但国人逐渐意识到西式的现代化并不是完美的,并开始以更加理性的态度审视西方式现代化的优势和弊端。在北伐战争“胜利”、民族情绪高涨的背景下,国人开始重新将传统文化作为一个现代化发展的中心动力。这一时期的民国政府也积极倡导以民族文化为本位的文化政策,主张批判地继承和发展中国传统文化。虽然在南京国民政府主政全国之前的部分设计中已经体现了民族化的现代设计风格,但官方的积极态度无疑是引导了这一时期现代设计在中国的民族化表现。在1929年末由国都设计技术专员办事处刊发的《首都计划》中明确强调了要在建筑设计中“发扬光大本国固有之文化”。因此在西湖博览会中不仅强调在场馆设计中运用中国传统建筑的基本形式,而且强调实现现代建筑所表现出来的功能主义特征和新兴的审美潮流,其实质是中国现代设计民族化的尝试。
南洋劝业会与西湖博览会场馆设计差异形成的直接原因是中国图案教育发展的阶段不同。南洋劝业会的场馆究竟是由中国人自行设计还是由英资通和洋行主导设计的,学术界尚有争议。但无论是何种情况,从场馆设计的结果来看,我们都能看到这种中西杂糅风格的必然性。晚清封建体制下的传统设计,必然不能完成时代所赋予的设计任务。尽管在洋务运动和癸卯学制的影响下,中国现代设计的发展有了一定的基础,但还没有能力独立完成博览会的场馆设计任务。场馆的设计思路一定会从模仿照搬西方场馆设计思想和中体西用的两条路径出发,这是无可奈何的被动选择,是还处在萌发阶段的中国现代设计所要经历的必经阶段。从1912年“中华民国”颁布《普通教育暂行办法通令》以来,新型的职业教育体系取代了清末的学堂制度,此后中国图案教育得到了一段快速发展的时期。因此1929年的西湖博览是对“中华民国”17年间图案教育成果的总结和集中展示。以刘既漂、李宗侃、雷圭元为代表的中国本土的现代设计力量登上了历史的舞台,他们摆脱了南洋劝业会时期的被动、混沌设计状态,以主动的姿态接纳西方现代设计思想、改造传统设计,以此来发展民族化的现代设计,最终呈现在西湖博览会的场馆设计上。
南洋劝业会场馆设计到西湖博览会场馆设计的背后,是中国现代设计从无到有、从被动接受到主动发展的过程。二者具体的设计表现是中国现代设计发展不同阶段的映射,与当时的政治、经济、文化等因素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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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乾坤(1998—),男,汉族,内蒙古巴彦淖尔人,杭州师范大学美术学院设计学专业,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设计历史与理论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