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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在我爱你的这座城》的哥特艺术与创伤书写

2023-12-31李凡彭石玉

新楚文化 2023年24期
关键词:创伤身份

李凡 彭石玉

【摘要】哥特文学被称为“黑色浪漫主义”,哥特作品常常弥漫着诡秘、阴沉、恐怖和忧郁的氛围,其美学基础是审美上的“壮美”。以美籍华裔诗人李立扬的诗集《在我爱你的这座城》为研究对象,一方面李立扬对诗歌中哥特元素有着自己独特的处理方式,在环境描写、人物塑造及意象选择等方面都有哥特风格体现。另一方面,他对传统的哥特诗歌同样有所突破,戏仿和重构《圣经》中的上帝形象,对创伤记忆进行哥特式的书写,巧妙变换角度带读者领略别样的哥特之美。

【关键词】李立扬;《在我爱你的这座城》;哥特元素;身份;创伤

【中图分类号】I1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3)24-0030-04

【基金项目】本研究受武汉工程大学第十四届研究生教育创新基金项目资助(项目编号:CX2022491)。

一、引言

李立扬(1957-)是美国当代著名华裔诗人,1990年出版第二本诗集《在我爱你的这座城》(The City in Which I Love You)以下全文简称《城》(City),荣获美国诗歌研究院所评选的拉蒙特诗歌奖。目前,国内外学者对李立扬诗歌的研究重心主要放在早期的《玫瑰》和《城》两部诗集上,探讨的视角有记忆书写、族裔性、父亲形象等。但暂且无人对诗歌进行哥特层面的解读,并且诗歌中所使用的创伤叙事手法也尚且无人进行研究。在《城》中,李立扬在诗歌中大胆呈现哥特元素,刻画异化心理的同时,也不忘对哥特传统进行一定的破除,戏仿和重构上帝形象。同时哥特背后的创伤叙事也不应被忽视,诗歌中创伤的呈现借助了零散化叙事和第一人称叙述的体验视角的创伤叙事手法,再现了记忆中的流亡伤痕。

二、哥特传统的继承

哥特诗歌的叙事集魔幻性和现实性为一体,拨动读者的情感之弦。在《愤怒的稿子》(Furious Versions)中,刚开始诗人还在追忆逝去的父亲,接着立刻把自己与父亲并立,开始臆想自己身处父亲过去的悲惨遭遇之中,妻儿来监狱来看望“我”的情景,情景既魔幻又真实:“但是如果我醒来时发现一个狱警/唤我去与我的妻子和儿子会面/他们来到我的牢房探监/我在狱中吃巧克力/吸烟-他们偷带来的/我该应答什么名称?”[11]4-7“我”既是自己也是父亲,通过对父亲的追忆,将曾经的痛苦留痕。其次,漆黑窗户旁栖息的鸟好似两百年前爱伦·坡的那只会说话的乌鸦,他们都带着独属黑暗的某种特质且都具有灵性,李立扬在诗中写道:“我随着响声/走过一扇漆黑的窗户/那儿栖息着一只鸟,像是一只更加黑暗的/问题:‘往哪儿去?往哪儿去?往哪儿去?”[11]8-9在《乌鸦》(The Raven)中,爱伦·坡这样描述道:“你这幽灵般可怕的古鸦,漂泊来自夜的彼岸/请告诉我你尊姓大名,在黑沉沉的冥府阴间!乌鸦答曰:永不复焉。”[11]416乌鸦和鸟从夜的彼岸而来,从冥冥地府而来,两位诗人都渴望灵鸟能指引他们找寻自己的答案,往往事与愿违,所谓的情感寄托只是空想。“往哪儿去”和“永不复焉”重新让诗人面对灰暗的现实,反而刻画出自身的脆弱,无处去申诉心底的爱。

哥特小说映照了当下社会中人们异化了的心理状态:孤寂、恐惧和焦虑(朱振武,2013:67)。对人物心理的刻画,李立扬在诗歌中同样给出了哥特式看法:“院子叹息,困惑/于聚集的影子/和驱散的阴影/在我面前一棵树,与众不同/处于可怕的/状态,它出现,剧烈晃动,倾斜/随后隐没无踪。”[11]11在诗中,周遭事物,月光、狂风、院子对在此聚集的人群感到困惑又无奈,如同菲茨杰拉德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对纸醉金迷时代的人们描述的那样:“I was within and without, enchanted and repelled by the inexhaustible variety of life.”[11]72“聚集的影子(shadows massed)”和“驱散的阴影(shadows falling away)”与“within”和“without”巧合般形成鲜明的对照,恰好映射出这些人身处其中仿佛又超脱其外,那驱散的影子便是最好的证明,如醉如梦的意识浮现,面前的树就是我未选择的路,我窥见它的与众不同,但它却处于可怕的状态之中。“我听见/用模糊的语言进行审问/我听见海洋的声音和雨的历史”[11]13,对岸的创伤记忆越海袭来,爱的客体的缺失和外在世界的诡秘变异会产生内并(incorporation)心理创伤(陶家俊,2011:120),如果李立扬借用带着黑暗问题的鸟是为了表达自己无处诉说的爱,那外在世界的诡秘变异则是创伤背后迫切的身份伦理诉求。“这城市我称之为家,然而我是其中的一名旅客”[11]81就是李立扬对自我身份最明晰的定位。在美国,诗人看见“李白与杜甫,这两位/有着流浪者心怀的诗人/他们把纸叠的船/放入排水的小溪/纸船在水面打转”[11]27。纸船就好比我们来往美国的轮船,即使我们顺利安全到达了目的地,但我们的家国情怀、精神无法归家的情愫留在了船上,在水面上不停地打转,映衬出李立扬以及身后华裔群体的身份困境。福柯(Michel Foucault)的权利话语理论与他者概念同样密切相关。他认为,主体性的形成某种程度上决定于特定历史时期的话语,即那个时期不断被重复的、与信仰和范畴有关的言语或书写(张剑,2011:122)。“我的讲诉将对抗/那更巨大的潮流,那/无人性的诉说”[11]35和“叙述者靠他的讲诉而存活/靠他濒于沉默边缘的/声音而得以生存”[11]31。潦草几句迸发出巨大的叙事张力,将冲突指向主流人群与华裔群体、权力话语等问题。最终我又该何去何从,我和那群聚集的影子沒有区别,处于孤寂、焦虑和恐惧的漩涡之中,最后无影无踪,造成李立扬难以发声,心理异化和他者化。正是如此周晓静谈道:“李立扬诗意策略的运用渗透在对身份的建构过程中,通过这些策略,诗的内涵和身份的探寻被有力地表达出来。”(周晓静,1996:113)不难看出流散早已成为诗集主题一部分,等待着被昭示。

三、哥特诗歌的突破

李立扬创作哥特诗歌的突破口是《圣经》。在李立扬的回忆录中,他回忆道:“我记得我们如何祷告。我们只穿着内裤,并排跪着祈祷。我们将造就我们的灵魂以便适应上帝的控制……然而我们最真诚的愿望,我现在明白,可太晚了,并不是能够感受到上帝的认可,而是能够让我们的父亲认识我们,真正地认识,一次和永远地认知我们。”(李立扬,1995:42)在《城》中,诗人将圣经中的“起身,下去”作为诗篇的标题。标题暗示先知耶利米,听到耶和华对他说的话“起来,下去”,是上帝命令的开头,遵从上帝的引导便会发现应见的智慧,便会做成应成的工,总之终会见证神的大能(刘坤洲,2018:37)。但是在这首诗中,诗人发现见到的不是上帝,而是立身于父亲的玫瑰丛中。父亲在家中庭院里种了很多玫瑰花,其中有一个品种被称为“Pauls Scarlet”。在《激愤的稿子》里,诗人早已埋下引线,英国最先培育蔷薇的人叫威廉·保罗(William Paul),于是将两者联系在一起,但是诗人随即看见象征上帝之美的玫瑰花瓣被暴力或劝说夺走。“玫瑰在地上宣布万有引力王国的/存在。一只鸟把它打破了/我的眼皮删除了鸟……”[11]53玫瑰掉落地上原本就是万有引力在起作用,它在迎接自己的宿命,而象征“自由”的鸟把它打破,预示着告诉我们万物法则背后仍有“自由”可待追寻。“我的眼皮删除了鸟”诗人最初否认“鸟的存在”。但他猛然发现“而任何东西都有可能解除我的眼睛:距离、时间、战争”,诗人与基督徒父亲的信仰产生分歧,诗人这样写道:

“上帝,那古老的熔炉,滔滔不绝

用他牙口森森的嘴,

盛宴中脏污的胡须,和他

汽油、飞机、人的骨灰构成的呼吸。

他给我的爱像烈火

像鸽子,像大河的水。”[11]48-49

在《圣经》中,“上帝”被称为是“永存者”“绝对者”,上帝具有绝对的权威,掌管着世间一切生灵生杀予夺的权力。凡是违反上帝意志的,即使是试探,都将受到上帝最严厉的惩罚(崔雪莹,2012:45)。《圣经》中就存在大量的哥特意象,比如该隐对亲兄弟亚伯痛下杀手、耶和华降下硫黄和火,以及雅各的儿子血洗示剑城等(段琦,2021:11+30+50)。在这首诗中,诗人把上帝描写得丑陋无比,显得恐怖且散发着古老的气息,试图把过去世间所有的痛苦强加于人,诗人感叹:死去的人善良又无助,而掌握生杀大权的上帝还活着。诗人带着略显讽刺的口吻强调着“我已有太多的爱”。在回忆录中,诗人同样描述了上帝与父亲之间紧密的联系:

“那狂热的,年老的,毛发长的上帝为了指导父亲的精神而摧残了父亲的身体。然而爸百折不挠地坚持下去,苦学文本,磨损了他的腿骨;追求信仰付出他身躯;他承受了秘密和痛苦,经历了神临和心碎;他持之以恒地造就自己。”[11]43-44

诗人发现父亲的信仰给父亲最后留下的是受摧残的身躯,这开始迫使诗人对父亲的宗教热情冷静审视并保持距离。李立扬选择在诗歌中直接与自己对话,他大胆地探讨“死亡”和“爱”,对基督教因素有着创造性的运用,大胆戏仿和重构《圣经》。哥特风格绝不仅仅是为了刺激,而是要在读者心中唤起一种特殊的情愫(蒲若茜,2002:52)。诗人虽然大胆批判上帝的“感怀”并质疑父亲的“信仰”,但贯穿着一种精神性自我追求,这种批判精神是超越父亲那种肉身剥削的存在,它能帮助人克服世间的创伤与暴力。在这座城中,玫瑰花瓣不会因暴力和劝说而凋零,在人们的细心呵护下,它会在每个人心中开花结果。

四、哥特式创伤书写

从哥特文学产生开始,走过浪漫主义、现实主义和两次世界大战,众多作家都借用哥特这一文学形式,来揭示人类的创伤、焦虑和无意识的欲望。不妨结合李立扬的家庭经历分析,李立揚未满两岁时,父亲被关进监狱,全家最终于1964年在美国定居。流亡经历成了李立扬诗歌中重要的且反复出现的叙事内容。创伤具有入侵、后延和强制性重复三大本质特征(陶家俊,2011:117)。在《愤怒的稿子》中,李立扬采用了第一人称叙述中的体验视角,叙述者“我”目前正在追忆往事,尽管经历事件的主体理应是父亲,但往事的父亲成了“我”。申丹特别提到:第一人称叙述中的体验视角将读者直接引入“我”正在经历事件时的内心世界,读者可以更自然地直接接触人物细致、复杂的内心活动(申丹,2012:104)。透过诗人的体验视角,读者能够从“偷带来的”和“我该应答什么名称”中不仅体验到牢房中哥特式压迫和萧条的环境,也能感受到“我”受到的精神创伤。英国哲学家伯克认为,崇高源于恐惧,从而能够感受到最强烈的感情。侧面可以看出,李立扬一方面以第一视角回溯探查恐惧的同时,父亲的崇高与伟大的形象巍然矗立,另一个层面论证了创伤的后延性,反映出父亲所受创伤对一个家庭的影响之大,产生强大的迁移之力。

《询问》(The Interrogation)俨然成为李立扬反复浮现的创伤精神迷离的文本镜像。创伤经验在一个很短暂的时期内,使心灵遭受最高程度的刺激,导致受创者不能用正常的方法谋求适应,心灵有效能力的分配受到永久的扰乱,不愿回忆或是无法回忆起创伤事件的全貌(Freud,1984:216)。比如《询问》这首诗,诗人以“两条小溪”作为回忆的起点标识,随后“我对两者的处境/都不思量”诗人现在的意识还未干扰过去的记忆,当“那条干涸的河堵塞着尸体”时,诗人猛然抽离出来,发出“我回忆/够了”的内心呼喊,记忆接着浮现,诗人难以经受精神的折磨,继续呼喊“别问我”中断创伤记忆,回忆依然没有停滞不前,诗人意识继续挣扎“我不愿再让/我的幸存/依赖于我的记忆”,最后诗人连续发出两声“我回忆/够了”和“我回忆够了”。两句话的叙述,诗人采用了截然不同的表现方式,最后的“我回忆够了”连贯不加停顿的呼喊更显诗人斩绝记忆之根的决心。零散化叙事是创伤叙事的一种重要表现手法,是对创伤事件的一种模仿或见证,它是一种“青睐过剩、无法估量、极限僭越、自我粉碎、无拘束或联想式的游戏”(Lacapra,2001:105)。可以看出零散化叙事在《询问》中主要表现为以上所分析的碎片化的记忆的特点,展现李立扬碎片式的创伤记忆,过去与现在、回忆与现实虚实交错。叙事学家热奈特(Gerard Genette)根据“故事时间”和“话语时间”之间的关系,提出了时序等概念(Genette,1980:215)。在《询问》中主要表现为时间往复的特点,时态在过去时和现在时之间反复转换,例如反复出现的“我回忆/够了”采用现在时,把处于过去的“我”拉回现实,以此形成思绪的杂糅,生动刻画了受创者遭受的创伤。

五、结语

诗人李立扬极力利用自己的浪漫主义诗艺追忆往昔,如果说娇滴滴的玫瑰映射的是父亲的呵护照料更是信仰守护,精神上指引着他谨遵教条,不越雷池,以父亲为精神世界和现实的标杆。那么《在我爱你的这座城》中,“上帝”和“过去”施加给父亲的创伤,则让诗人重新思考父亲、自己与上帝三者的关系,诗人心中的“上帝”是精神性的大爱,这种爱能够化解矛盾、暴力、偏见和持久的创伤。爱你的这座城是定居地还是大洋一头的故国,诗人在这座城痛苦忆往昔的同时,苦苦挣扎于创伤引发的自己那随水流动的身份。诗人运用众多哥特元素,通过回忆的手段,营造恐怖、神秘和血腥的氛围,最终使爱达到发人深省的程度。李立扬没有深陷哥特传统中,而是超脱其外,将自己的痛苦创伤和思考贯穿其中,让自己的诗歌焕发别样生机。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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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李凡(1999-),男,湖北武汉人,武汉工程大学2021级英语语言文学研究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彭石玉(1967-),通讯作者,男,湖南永州人,博士,武汉工程大学外语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比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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