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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传统家庭模式的解体到新型家庭的构建

2023-12-20施蕴真

长江小说鉴赏 2023年4期
关键词:女性文学

[摘  要]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随着日本经济、社会的高速发展,日本女性的社会地位得到了极大的改善,女性文学更加活跃,涌现出一批优秀的女性作家。她们在作品中以独特、细腻的写作手法,表达了女性希望得到社会认可的诉求,以及颠覆传统观念、建立新型家庭模式的愿望。吉本芭娜娜、柳美里作为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备受关注的两位女性作家代表,其文学创作中隐含的对家庭模式的思考对了解日本当代女性文学具有重要意义。

[关键词] 女性文学  家庭观  吉本芭娜娜  柳美里

[中图分类号] I06         [文献标识码] A

一、引言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日本优秀的女性作家陆续在文坛中展露自己的才华,日本女性文学迎来了继平安时代、明治时代以来的第三次创作高潮。在文化多元共生共存的现代社会,女性作家开始以自身对社会的观察和理解,对众多反映社会观念变化的现象及多元化发展的可能性进行独立的思考。同时,随着日本民主化程度的不断提高、经济的高速发展、社会不断进步、女性教育更加普及,日本女性的自我意识不断增强,受到良好教育的现代女性对传统的家庭模式表现出不满。再加上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日本经济崩溃对社会及家庭带来的影响,在现代日本社会中,传统的旧式家庭模式正面临巨大的挑战。日本传统家庭中的成员构成、相处模式等也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冲击。现实社会中,女性这一自古以来与家庭密切关联的群体开始不断探寻新的家庭模式,这一现象也反映在当时的日本文学作品中。

吉本芭娜娜,1964年出生,她的父亲是日本著名的文学评论家、思想家吉本隆明。1987年,吉本芭娜娜凭借小说《厨房》的发表受到广大读者的关注,她也凭借这一作品获得海燕新人文学奖,在日本甚至引发了“芭娜娜现象”。柳美里,1986年出生于日本,在日韓国人,16岁高中退学后进入剧团开始写作生涯,1993年以《鱼之祭》获得第 37届岸田国士戏曲奖,1997年凭借《家庭电影》获得芥川文学奖,从而确立了其在日本文坛的地位。作为日本文坛上举足轻重的两位女性作家,吉本芭娜娜与柳美里有着极为不同的家庭环境与人生经历。吉本芭娜娜的家庭不仅文学氛围浓厚,家人之间的相处也十分和谐。而韩裔作家柳美里则出生于一个破碎的家庭,再加上其在日韩国人的身份,使得她的成长经历十分坎坷。而这样两位不同家庭环境、不同成长经历的女作家却不约而同地将“家庭”作为作品中的一大重要主题,两人笔下所塑造出的“家庭”的书写也具有许多相似之处。作者文字中所展现出的家庭观,除了受到个人生活经历的影响外,也有着深刻的社会原因。吉本芭娜娜与柳美里作为日本文坛中女性代表作家,其笔下的家庭观在一定程度上显示出当代日本女性在家庭方面的新观念。本文试图以吉本芭娜娜及柳美里两位女性作家为中心,结合具体文本,将女性作家的“家庭观”置于社会背景下进行思考,以期探究文本中所蕴含的深层内涵。

二、打破传统父权

韩裔日本作家柳美里在其作品中,设置的父亲角色大多具有大男子主义、偏执暴躁、不可理喻的极端负面性格,并最终导致家庭彻底崩溃和瓦解。柳美里通过对父亲角色进行此种极端的负面形象刻画,传达出其在作品中隐含的对传统父权的反抗。柳美里获得芥川文学奖的作品《家庭电影》讲述了分崩离析20年的素美一家,为了拍摄妹妹洋子主演的家庭电影而重聚的故事。本就分崩离析的一家人在拍摄的过程中不仅对多年来存在的隔阂无法释怀,甚至加深了原有的矛盾,最终重聚的一家人在一次又一次的激烈争吵中彻底解体。作者将小说中的父亲塑造为典型的爱慕虚荣、脾气暴躁的形象,为家庭的破裂埋下了种子。父亲给家里的生活费十分有限,使得母亲不得不到酒吧上班,然而父亲又常常因为虚荣心作祟购买昂贵的礼物以及奢侈品。在与陌生人——素美的恋人池初次见面时,他“用演技似的十分夸张的动作挽起左手的袖子,看了看劳力士表”[7]。可以看出其强烈的虚荣心。文中的母亲也曾提到自己离开家的原因,一是因为父亲的暴力和赌博行为,二是因为父亲太过抠门。作为家庭内部“掌权者”的父亲将在外部社会、工作中遭受的各种压力导致的负面情绪转移到家庭内部,进而导致了这一糟糕的丈夫和父亲形象。如果说暴力、虚荣是为了展现出一个负面的父亲形象,那么失去尊严以及家庭的解体则是彻底瓦解了父亲作为“一家之主”的权威。素美一家拍摄电影的过程中,按照剧本父亲应该对母亲实施暴力的时候,父亲或是因为失业完全失去了志气,或是因为不愿在别人面前展现对待家人残暴的一面,不惜抛下尊严向母亲下跪道歉,试图让一家人重新团聚,但最终还是没能挽回家庭彻底解体的结局。小说最后,由血缘关系及婚姻契约联结起来的传统家庭模式彻底崩溃,表现出作者试图埋葬传统“家庭”的心境。

进入现代化社会后,男尊女卑的思想逐渐被取代,但日本社会中“男主外、女主内”的家庭模式仍然是主流。如果换个角度从家庭内部来看,由于过于分化的两性分工,男性大多专注于事业,即使不是工作时间也要忙于各类应酬,缺乏对孩子的教育和家庭内部的交流。这就形成了虽然家庭内部以母亲为中心,但关系较为疏远的父亲却拥有最高权力的现象。针对这一现象,吉本芭娜娜在作品中通过家庭中父亲角色的缺席现象对传统家庭观发起冲击。

对于家庭成员的安排上,吉本芭娜娜在其作品中表现出惊人的统一性——家庭中父亲角色的缺失。《N·P》中仅有的两个家庭都是单亲家庭,并且都是缺少父亲的家庭。主人公加纳风美的父亲在风美年幼时就离家而去,家庭中所有成员——母亲、姐姐和风美都是女性。男性主人公乙彦的父亲自杀身亡,他也同样生活在父亲缺席的家庭中,正是因为相似的家庭背景使两人产生了同感和共鸣。《甘露》中的主人公朔美生活在一个成员构成复杂的家庭中,朔美的母亲,同父同母的妹妹真由,母亲再婚生下的弟弟,再加上表妹干子以及母亲儿时的玩伴纯子共同组成了家庭。而这样一个成员组成复杂的家庭中除了弟弟由男之外全都是女性,唯一的男性由男也只是一个小孩难以被视为“男人”。而在吉本芭娜娜的代表作《厨房》中,这一点表现得更为突出。《厨房》描述了主人公樱井美影在唯一的亲人祖母去世后,与曾受她祖母关照的田边雄一及其变性人“母亲”惠理子共同生活,并在与两人的相处中走出阴霾,重获新生的故事。田边雄司原本是田边雄一的亲生父亲,但他在妻子去世后选择变性成女性,从此之后以惠理子自居,家庭中父亲这一角色被人为地改变成了母亲。与一开始就将人物置于一个父亲缺席的家庭中相比,像这样将原本的父亲角色强行变更为母亲的安排似乎更加直接、大胆。一方面,这体现出吉本芭娜娜对于父亲在家庭中特别是在对孩子的成长教育过程中所处的“隐身”状态的一种批判态度,同时,也进一步肯定了母亲对家庭内部的付出及母亲角色在家庭结构中的不可或缺性。

从社会学的角度来讲,日本属于父系制的家庭体制,父亲作为一个家庭的经济支柱,在家庭内部通常拥有最高的地位,传统家庭观念中,女性通常作为男性的附属品而存在。因此,这也成为许多女性作家打破传统家庭理念的首要切入点。从吉本芭娜娜、柳美里等女性作家的作品中不难发现,她们的作品中所传递的家庭观都显露出一个相似的特征——试图打破传统父权。在柳美里、吉本等当代日本女性作家的作品中设定的极端负面的父亲形象以及父亲角色的缺失、母亲代表的母性替代家庭内部男性权力等方面,无不体现出当代日本女作家对日本传统的家庭观念以及家庭中刻板的性别分工的否定态度,同时为新型家庭模式的建立提供了基础。

三、女性的独立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之后的日本社会中,男性外出工作、女性照顾家庭的传统家庭制度并没有完全消失。但随着受教育程度的提高,整个社会中的价值观开始发生改变,很多女性对于人生的规划也由结婚生子、相夫教子逐渐转变为以事业为重,结婚后继续留在工作岗位上的女性数量也不断增加。

吉本芭娜娜笔下的主人公大多是女性,相较于一些将女性角色完全脱离于传统观念的作品而言,她笔下的女性角色似乎带有“传统与现代”交融的特点。例如吉本芭娜娜的代表作《厨房》,就选择“厨房”这一自古以来与女性息息相关的场所作为小说故事发展的主要舞台,主人公樱井美影不仅不对这一自古以来“禁锢”女性的地方感到反感,相反她对厨房表现出远超常人的热爱,小说第一句就提到,“这个世界上,我想我最喜欢的地方是厨房”[8] ,小说还直接以“厨房”作为题目。不仅如此,主人公美影搬到田边家生活后仿佛在天堂般无忧无虑,并感叹自己过的“完全是个家庭主妇的生活”[8]。似乎吉本芭娜娜描绘的正是符合传统观念的女性形象,然而事实果真如此吗?《厨房》中,美影在唯一的亲人祖母去世后伤心得无法自拔,精神萎靡,甚至晚上如果不待在厨房的冰箱旁就无法入眠,然而拥有祖母遗产的美影却仍然选择坚持打工。在搬到田边家后,美影虽然每天为雄一和惠理子二人做早餐、打扫卫生,看上去似乎过上了“家庭主妇”一般的生活,但事实上美影并不能被称为“家庭主妇”。一方面,为家庭成员烹饪食物这一所谓“主妇般”的行为实际上是美影为了报答田边一家为她提供住处并给予她家人一般温暖的“报酬”,对于热爱烹饪并以此作为事业的美影来说,这也许是报答将她拯救于黑暗之中的田边二人最好的方式。另一方面,与没有收入、生活依赖家庭的传统女性不同,美影的生活是“自主”的,她可以随时根据自己的自由意志进行选择,住在田边家的同时她还坚持工作,从事餐饮行业的她在田边家为二人制作食物,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是对自己职业技能的提高。而在感到自己精神有所恢复,又有了不错的工作机会时,美影就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开田边家继续自己的生活。虽然美影花费大量的时间待在厨房进行烹饪,但她绝不是传统观念中依附家庭、依附男性的“贤妻良母”,而是具有独立人格的勇敢女性。吉本芭娜娜正是在厨房这一看似束缚住女性的场所及生活中刻画出了樱井美影这一独立的女性形象。

柳美里则使女性角色更加跳脱出传统家庭以及道德观念的束缚。小说中为一家人拍摄电影的导演片山曾提到要拍一部“既不是纪实性的也不是虚构性的,既能够突破原有界限,还要具有划时代意义”[7]的作品,这或许也包含着作者柳美里的创作理念,她根据自己亲身的经历创作的《命》《魂》《生》《声》,记录了柳美里从高中退学、与剧团导演东由多加相恋、怀孕后被恋人抛弃、再次与处于癌症晚期的初恋情人东由多加重逢的故事。小说中,“我”自始至终都游离于家庭之外。

无论是《厨房》中的美影还是柳美里笔下的“我”,皆可看出当代女性作家在塑造女性角色时不仅逐渐突破“男主外、女主内”这一传统家庭观念的限制,在处理亲密关系时,也打破了女性依附于男性的观念。现代女性的独立、平等的家庭角色分配、趋于一致的社会分工,不仅是对传统家庭构成的一种突破,也使读者从中看到了打破性别刻板观念的可能性。

四、多元化的家庭模式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日本经济的衰落,给社会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单亲家庭、不婚不育等家庭问题日益突出。随着人们对家庭依赖程度的降低,血缘关系变得越来越脆弱,但人们也无法舍弃家庭带来的温暖和归属感,其表现在女性文学中,就是当代日本女作家选择在作品中不断做出的新尝试。当代女性作家建构新型家庭观念的关键正是在于擺脱过去对于家庭中血缘、种族等桎梏进行创作,以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羁绊为基准重新界定家庭观念。而这种文学尝试无疑也存在于柳美里与吉本芭娜娜的作品中。

当《家庭电影》中的传统家庭不可避免地走向解体时,柳美里尝试挣脱血缘束缚,建立非血缘家庭取代传统家庭。柳美里在《命》《魂》《生》《声》四部作品中描写了她对这种非血缘家庭的探索和体验。原本一个人养育着孩子的柳美里在与年轻时的恋人东由多加重逢后,三人共同组建起一个不符合世俗观念的新家庭。柳美里与东由没有登记结婚,没有婚姻制度与法律的保护,东由多加与柳美里的孩子丈阳虽没有血缘上的关系,但这并没有妨碍他与柳美里共同养育丈阳,三人彼此依靠,相互温暖,组成了一个充满爱的“家庭”。符夏鹭指出“这种超越血缘纽带的新型家庭无疑寄予了作者‘家庭再现的深切愿望”。[4]正如文中所说“我们之间既没有血缘上的联系,又没有得到婚姻制度的保护,正因为如此才让人觉得彼此之间的纽带是多么牢固。只因为我们为了彼此的生命而彼此需要,就这么一个理由将我们三人结合在了一起。”[9]可以看出柳美里探索的家庭新模式削弱了传统家庭中的血缘因素,抛开血缘、婚姻制度所构成的家族,成员之间唯一的联结只有相互的爱,将三人联结在一起的仅仅是因为彼此之间的情感需求。

这类文学尝试不仅出现在柳美里的作品中,同时期其他女作家也有相似的想法。吉本芭娜娜笔下也存在许多这样超越血缘关系的家庭。《厨房》中,樱井美影在唯一的亲人祖母去世后,选择前往当时对她而言只是陌生人的田边雄一家居住,但在雄一与他的变性人“母亲”惠理子这个特别的家庭中,美影却倍感温暖,得以走出阴霾。虽然雄一与惠理子是血缘上的亲子,但她们二人的关系是错位的母子关系,这与传统观念相悖。美影更是与她们二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雄一只是在打工的花店受到美影祖母的照顾,而正是这样的三人组成的“家庭”使失去亲人的美影重新感受到了家庭生活的温暖。在《厨房》中,年轻男女美影与雄一虽住在同一屋檐下,但两人之间并没有擦出爱情的火花,也没有成为情侣关系,美影与雄一、惠理子的家庭实际上更接近“精神的共同体”。相似的经历使他们产生精神上的共鸣,从而自愿组成了家庭,这样的家庭在拥有传统家庭模式所具备的归属感与亲切感的同时,又挣脱了血缘带来的束缚,家庭成员可以自由地选择去留、地位平等,美影就在这样的家庭中获得力量、得以新生。

可以看出,在她们的文学世界里,不约而同地出现了对新式多元家庭的探索。伴随着女性自我意识的增强,女性对家庭的要求不再仅限于繁衍生命和容身的住处,家庭需要在允许女性拥有自己独立自主的人格的同时,作为感情的寄托给予她们力量。前面提到的超越血缘与世俗观念的新型家庭模式,展现出女性在试图打破传统封建的家庭模式寻求自由平等的同时,对于家庭生活所带来的温暖仍怀有期望,因此不断寻找二者平衡的新型家庭模式。

五、结语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日本女性作家对家庭的探讨呈现出多样化的模式。本文通过对吉本芭娜娜及柳美里两位作家的作品进行分析,考察了在文化多元共生共存的现代社会时代背景下,日本当代女性文学中所包含的对传统家庭制度及新型家庭模式构建的思考。当代女性作家的作品中都显示出打破传统父权的意图、塑造独立自主的女性形象等特点,在打破传统家庭观念的基础上进一步深入挖掘了家庭的形式,开始构建起多元化的新型家庭模式。由此可以看出,随着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当代日本女性在家庭和社会中的角色和地位有所改变,敢于追求自我价值的实现以及真正的精神自由。今后新的家庭模式或许会层出不穷,趋向于多样化发展。

参考文献

[1]   沙仲辉.日本近代女性文学探究[J].社会科学家,2008(8).

[2]   肖霞.“家”的隐喻——论日本现代女性文学的后现代性[J].中华女子学院学报,2015(6).

[3]   李墨.从“家庭观”的嬗变管窥日本当代女性文学发展[J].现代语文,2006(3).

[4]   符夏鹭.论日本当代女性文学的“家庭观”[J].世纪桥,2007(10).

[5]   肖霞.突圍与建构:论日本现代女性文学的发展[J].文史哲,2010(5).

[6]   周萍萍.日本女性文学的发展历程:从哀愁、抗争到反叛[J].国外文学,2014(2).

[7]   柳美里.家庭电影[M].于荣盛,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8]   吉本芭娜娜.厨房[M].李萍,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

[9]   柳美里.命[M]翁家慧,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09.

(责任编辑 罗  芳)

作者简介:施蕴真,重庆交通大学外国语学院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日本文学。

基金项目:本文系重庆交通大学研究生科研创新项目“日本近现代女性文学中的抗争与反叛叙事研究”(项目编号:CYS21373)阶段性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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