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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的困境与选择

2023-12-20尹媛

长江小说鉴赏 2023年8期
关键词:伦理选择伦理困境女性

尹媛

[摘  要] 塞林格的短篇小说《威格利大叔在康涅狄格州》中女主人公埃洛依斯与朋友玛丽·简的谈话体现出她对初恋情人的怀念,表明了她处于被婚姻束缚与对爱情向往的伦理困境,埃洛依斯最终做出的伦理选择坚守住了道德底线,而她陷入伦理困境和做出伦理选择的原因与她的伦理身份和社会伦理环境息息相关。埃洛依斯身上所表现的伦理道德问题值得以文学伦理学的角度进行探讨和研究。埃洛依斯受到的道德束缚充分体现了她在伦理困境中为恢复伦理道德秩序所做出的挣扎和努力,同时这种精神上的情感逾越也反映了当时女性争取个人幸福的意识的觉醒和萌发。

[关键词] 文学伦理学批评  女性  伦理困境  伦理选择

[中图分类号] I106.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3)08-0036-04

美国作家J.D.塞林格是二十世纪的文学巨匠。除其著名的成长小说《麦田里的守望者》外,塞林格的短篇小说集《九故事》作为二十世纪美国文学的经典作品之一,也受到西方读者和学术界的广泛关注。《威格利大叔在康涅狄格州》作为《九故事》中的一篇短篇小说,鲜少被国内读者和批评家关注和重视,但它在国外并非一篇不被重视的作品。伯尼斯和桑福德研究了《威格利大叔在康涅狄格州》中的禅宗意识[1],弗兰奇对《威格利大叔在康涅狄格州》中的主人公进行人物前后对比分析[2]。但是,小说中女主人公埃洛依斯身上所表现的伦理道德问题还未被挖掘,而这种伦理现象需要探讨和研究,其所反映的伦理价值更值得现世借鉴。通过文学伦理学理论进行阐释和研究,人们可以从崭新的方向和视角研究埃洛依斯身上所体现的伦理道德问题,分析影响其命运的伦理因素,最终从历史的角度做出道德评价和伦理价值判断。

一、埃洛依斯的伦理困境和伦理选择

聂珍钊在《文学伦理学批评导论》中认为“伦理困境指文学文本中由于伦理混乱而给人物带来的难以解决的矛盾和冲突”[3],文学文本中,陷入伦理困境的人物无法消解内心的痛苦矛盾,伦理混乱是其主导因素。“伦理混乱即伦理秩序、伦理身份的混乱或伦理秩序、伦理身份改变所导致的伦理困境。”[3]导致伦理混乱发生的原因就是个体伦理身份的改变,而“人的身份是进行自我选择的结果。伦理选择是从伦理上解决人的身份问题,不仅要从本质上把人同兽区别开来,而且还需要从责任、义务和道德等价值方面对人的身份进行确认”[3]。因此,伦理身份是人的自我选择,这种身份选择出于血缘、伦理关系、社会关系以及道德规范。伦理身份需要和道德行为相符,即身份和行为在伦理道德规范上需要相一致。如果个体的思想行为违背其伦理身份,从而导致了伦理冲突和伦理混乱,那么个体就会陷入伦理与道德难题的泥沼中无法自拔。埃洛依斯在回忆与沃尔特的美好初恋时,忘却了自己作为妻子和母亲的身份,误将自己重新代入那个年少青涩的女孩,在自我身份认知中出现了混乱。埃洛依斯的伦理天平倾向了爱情,暗示了她对家庭伦理和婚姻伦理的暂时忘却。埃洛依斯的认知想法与她的实际身份不符,从而导致其身份与思想错位,使自己处于伦理困境中。

在伦理困境中,女儿拉蒙娜的怪异行为给予她精神上的重击后,埃洛依斯克服了痛苦挣扎的内心矛盾,做出了维护当时道德秩序的伦理选择。聂珍钊认为伦理选择包括两方面的含义:“一方面,伦理选择指的是人的道德选择,即通过选择达到道德成熟和完善;另一方面,伦理选择指对两个或两个以上的道德选项的选择,选择不同则结果不同,因此不同选择有不同的伦理价值。”[3]因此,伦理选择可以是弃恶择善,个体通过选择成为维护道德秩序的一方,也可以是在伦理困境中通过伦理选择解决伦理两难的问题,这种选择没有对错,只是价值判断和伦理价值实现的过程。在《威格利大叔在康涅狄格州》中,埃洛依斯的伦理选择属于前者,埃洛依斯的选择经历了逃避、痛苦、糾结,最后到反思的过程,最终她还是放弃了对威格利大叔的痴心幻想,正确认知了自我伦理身份。埃洛依斯生活的伦理环境不允许她为了爱而冲破伦理禁忌的边界,使她始终沉浸在对爱情的怀念和幻想之中,尤其是在看到女儿拉蒙娜出现对睡在自己旁边的不存在的男朋友的臆想后,“埃洛依斯抓住拉蒙娜两只脚腕,半提半托地把她拉到床中间”[4]。她在痛苦地纠结和挣扎后,最终选择了维护当时的伦理道德秩序和行为规范,“因为当时的社会秩序、伦理秩序和道德规范就建立在这些(历史)价值之上”[5]。

二、埃洛依斯的伦理身份和伦理环境

聂珍钊在《文学伦理学批评导论》中定义伦理混乱“即伦理秩序、伦理身份的混乱或伦理秩序、伦理身份改变所导致的伦理困境”[3],由此可得,影响伦理困境的因素在于伦理身份和伦理秩序即伦理环境。《威格利大叔在康涅狄格州》中,埃洛依斯的伦理困境不仅是埃洛依斯自身逾越了伦理道德规范的界限所致,还包括多方面深层次的原因,这些因素与二十世纪男性和女性的伦理身份以及当时的伦理环境密切相关。

1.埃洛依斯陷入伦理困境的影响因素

一方面,埃洛依斯的伦理困境是由于与丈夫路易之间的伦理身份差异所致,身份的差异导致二人的追求和观念不同,埃洛依斯渐渐对婚姻失望。玛丽·简问埃洛依斯是否告诉过丈夫路易关于沃尔特的事情,埃洛依斯回答:“有一回,我开了个头。可是路易问我的第一件事就是他的军阶是什么。”[4]埃洛依斯鼓起勇气想要分享自己的过去,而丈夫路易却对妻子的诉说漠不关心,只关注沃尔特的军阶:“他只会记住我跟一个名叫沃尔特的家伙来往过——一个爱说俏皮话的大兵。”[4]这不仅体现了路易与埃洛依斯之间缺乏直接沟通和共同话题,也表明了丈夫路易对名誉和权力的注重和追求。路易的这种追求归根结底是受其伦理身份中的社会身份所影响,“社会身份指的是人在社会上拥有的身份,即一个人在社会上被认可或接受的身份,因此社会身份的性质是伦理的性质,社会身份也就是伦理身份”[3]。路易作为军官的社会身份使其受到尊重和认可,受到名誉和权力的驱使,他对军阶的晋升产生了狂热和迷恋。而埃洛依斯作为一名家庭妇女,并不在乎军阶,甚至对权势充满厌恶和不屑,她在接到丈夫的电话时对他说:“你们这些小伙子干吗不组成一个排列队回家呢?你们可以喊一、二、三、四这一套呢。你可以当头儿呀。”[4]这句被丈夫认为是开玩笑的话充分体现了埃洛依斯对丈夫路易过度重视军队权势的强烈讽刺,同时也侧面反映出埃洛依斯本人对名利的不在意。两人的追求和想法背道而驰导致了埃洛依斯对婚姻生活的失望、难过和沮丧,唤起了她对夭折的美好初恋的怀念,导致她逐渐陷入爱情与婚姻的伦理困境。

另一方面,埃洛依斯的伦理困境很大程度是因婚姻家庭环境的不健康引起。聂珍钊认为,“文学伦理学批评要求在特定的伦理环境中分析和批评文学作品,对文学作品本身进行客观的伦理阐释,而不是进行抽象或者主观的道德评价”[3]。因此,运用文学伦理学理论对文学文本进行研究和批评时,应当将所探究的伦理问题置于虚拟艺术文本的伦理环境之中。小说的背景环境设置为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在战争期间,女性获得了临时的解放,参与到在当时只属于男性的战争当中,而战后,女性又重新回到传统的性别角色当中。这种性别角色的对立在小说中得到了放大。埃洛依斯在与好友玛丽·简的聊天中,多次提及工作和职业女性。“另外,听我的,职业女性。如果你有一天再次结婚,什么事儿也别告诉你的丈夫。”“至少,你有一份工作。”“你这可怜的、天真幼稚的职业女性。”[4]埃洛依斯对玛丽·简作为职业女性的社会身份反复提及,实际上是作者对埃洛依斯家庭妇女身份的强调。家庭妇女埃洛依斯缺乏与社会的联系和交流,无法在工作中实现自我价值和社会价值,难以获得他人的关心和认可。在这种情况下,家庭给予的关爱更为重要,但丈夫路易却并未真正地理解关心她。因此,她怀念初恋沃尔特,更怀念从前自由快乐、被爱包围的自己。事实上,在第二次女性主义运动前,核心家庭多为父亲出外工作,母亲料理家务;父亲树立榜样,母亲教儿养女,它强调传统道德、夫妻忠诚[6]。这种家庭模式切断了女性与社会的联系,使得女性的认可度和存在感降低,对比而言,男性的地位因经济实力而提升,留给家庭的时间和关爱却减少。这种性别角色对立导致不健康的婚姻关系,也成为导致埃洛依斯伦理困境的间接原因。

2.埃洛依斯做出伦理选择的影响因素

首先,埃洛依斯的伦理选择受到她伦理身份的制约。聂珍钊在对伦理身份做出解释时,认为“伦理身份是道德行为及道德规范的前提,并对道德行为主体产生约束,有时甚至是强制性约束”[3]。主体的伦理选择不仅是主体自身意志的完全决定,还受到伦理身份和伦理责任的约束。小说中,作为拉蒙娜的母亲,埃洛依斯伦理身份使她不得不承担作为母亲的责任。没有玩伴的拉蒙娜总是活在自己的臆想世界中,她想象出一个现实中不存在的男生“吉米”,而她却说吉米在埃洛依斯和玛丽·简聊天后被车压死了。而后,她又幻想出“米基”陪伴她入睡。女儿拉蒙娜的臆想是埃洛依斯精神状态的映射,也是埃洛依斯情感状况的缩影。“吉米”似乎就是埃洛依斯心里的沃尔特,他的去世带给埃洛依斯无尽的遗憾,而床上躺着的“米基”代表她的丈夫路易。埃洛依斯粗暴地毁灭了拉蒙娜对“米基”的幻想,代表了她对和路易的婚姻的失望态度,也体现了她目睹拉蒙娜出现异常的精神状态的痛苦难过。拉蒙娜的行为触动了埃洛依斯敏感脆弱的神经,作为母亲,她绝望地看到女儿由于母爱的缺失出现臆想的病态,坚守母亲的伦理身份和伦理责任是埃洛依斯固守伦理道德的最后防线。

其次,伦理环境的束缚是影响埃洛依斯做出伦理选择的重要因素。那个时代,婚姻应当将夫妻双方约束在道德原则的范围之内,而这种社会约束在好友玛丽·简对埃洛依斯的质疑和劝说中展露无遗。在埃洛依斯谈及对沃尔特将脚踝称为“威格利大叔”的幽默感的怀念时,玛丽·简总是反问她:“路易就没有幽默感吗?”[4]而当埃洛依斯沉浸于和沃尔特的恋爱往事时,玛丽·简打破她的回忆问道:“不过,你干吗不找个机会跟路易谈谈他的事呢?”[4]最后玛丽·简认为埃洛依斯的挑剔和埋怨是“你也太苛刻了吧”[4]。玛丽·简不断劝告和旁敲侧击代表着社会环境的声音对埃洛依斯逾越伦理底线的警告。伦理环境思想是一道无形的枷锁,埃洛依斯的行为和思想在跨越伦理道德的警戒线时,就开始似有若无地束缚着埃洛依斯,使她能在多重伦理身份和复杂的伦理困境中做出“正确”的价值判断。

三、道德评价和伦理价值评判

文学的道德价值在于:“文学在虚拟的艺术世界里描写现实社会中各种道德现象,以及在社会活动基础上形成的人与人之间的伦理道德关系和道德原则、规范,并用这些原则规范去指导人的行动。”[3]因此,文学作为一种艺术形式反映了现实世界中的伦理道德现象,成为伦理事件的载体,反之,也作为道德标准指导人们做出合理正确的价值判断。埃洛依斯最终崩溃抽噎着恳求地问玛丽·简:“我那会儿是个好姑娘,我那会儿是的,对吗?”[4]埃洛依斯在受到自己作为母亲的伦理身份的制约以及伦理环境对其发出的警示的约束下,崩溃之后逐渐反思自己的言行思想,她认为现在的自己不再是一个好姑娘了,因为自己跨越了伦理道德标准的界限。埃洛依斯在复杂的伦理环境、多重伦理身份、难以抉择的伦理困境中做出符合伦理纲常的伦理认知,是对道德规范和原则的坚守,也是对伦理标准和价值的实现。

虽然小说结尾并未对埃洛依斯的伦理选择做出明示,但它在作者塞林格对埃洛依斯的言行描写中不言而喻。根据旧的传统道德观念,作为妻子和母親的埃洛依斯违背了伦理道德,但若将埃洛依斯对爱情的怀念和向往置于整个时代的历史长河中加以研究和考察,埃洛依斯是否还是不遵守伦理道德标准的人物呢?在《家庭、私有制与国家的起源》中,恩格斯指出:“如果说只有以爱情为基础的婚姻才是合乎道德的,那么也只有继续保持爱情的婚姻才合乎道德。”[7]埃洛依斯和路易的婚姻始于路易对埃洛依斯的欺骗:“他当初告诉我他喜欢简·奥斯汀。他说她的书对他来说无比重要。这都是他的原话。我们结婚后我才发现她的书他连一本都没有读过。”[4]而埃洛依斯和路易缺少共同话题,相互间也没有爱情,这样的婚姻本来就是不道德的。拥有这样婚姻的埃洛依斯想要追求爱与幸福的行为是否道德呢?“哈代肯定他笔下的人物追求幸福的合理性,把合理的愿望、理想以及对这些愿望和理想的追求同损人利己的行为区别开来。”[3]女性想要为自己的个人幸福而进行努力,这意味着女性逐渐产生了反抗社会旧道德观念的意识,想拥有获得爱与幸福的权利,这也是女性争取解放和独立自主的第一步。从这个角度来看,埃洛依斯陷入伦理困境的思想斗争又是符合伦理道德的。

四、结语

小说《威格利大叔在康涅狄格州》中,埃洛依斯作为一名妻子和母亲,精神上却背叛了自己的伦理身份,依然深爱着自己的初恋情人,但她身处爱情和婚姻的伦理困境时,被自己的女儿拉蒙娜唤醒,最终还是做出了符合伦理纲常的认知和选择。埃洛依斯思想上陷入的伦理困境和被道德束缚所做出的伦理选择充分展现了她为恢复伦理道德秩序而做出的挣扎和努力,由此表明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女性在婚姻和家庭中所面临的困境和选择。埃洛依斯的伦理选择在当时来说是为了走出伦理困境、维护伦理道德,而对于所有女性来说,埃洛依斯对爱情的向往是女性为获得个人幸福而努力的行为。从这个角度看,她最终的伦理选择无论正确与否,都是女性觉醒意识迈出第一步的有力见证。

参考文献

[1]  Goldstein B,Goldstein S.Zen and Nine Stories[J].Renascence,1970(4).

[2]   French W G.The Phony World and the Nice World[J].Wisconsin Studies in Contemporary Literature,1963(1).

[3]   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导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

[4]   塞林格.九故事[M].李文俊,何上峰,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

[5]    聂珍钊.关于文学伦理学批评[J].外国文学研究,2005(1).

[6]   于丽华,欧阳荣华,陈亮.庄重谐谑与忧患:美国的婚姻与家庭[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

[7]   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M].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18.

(责任编辑 陆晓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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