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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关系回扣时代命题

2023-12-11赵若羽

文教资料 2023年16期
关键词:父子关系父权

赵若羽

摘 要:父子关系是家庭关系不可回避的一部分,也是社会环境的缩影,时代变迁会对其产生直接冲击与影响。福克纳将父子关系融入其多部作品中,展示了南方社会转型的阵痛与挣扎,个体面临原生家庭教育与时代发展走向冲突时的矛盾与选择。本文拟通过对福克纳短篇小说《烧马棚》《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和《荒野老熊》中或暴虐偏执或尊重孩子的父亲形象,管窥以父权制为代表的旧南方道德体系,从而揭示南方社会解体的原因,引导对南方社会未来走向的思考,以及对平等、尊重自由与爱的新价值观的思考、呼吁、追寻与接纳。

关键词:父权 父子关系 南方价值观 福克纳小说

社会由无数个家庭组成,家庭对个体的影响潜移默化,家庭成员的行为、态度和价值观念都会影响个体的成长和发展。威廉·福克纳出生于美国南方社会的名门望族,然而,父亲的软弱与母亲的强势常常让年幼的福克纳陷入分裂和痛苦,童年的不幸像一颗祸种,极大程度上导致了福克纳成年后的酗酒与婚姻生活的不幸。受童年经历的影响,福克纳在多部作品中不同程度提到父子关系,其许多经典人物的形象大多置身于特定的历史背景之下,受到社会环境的冲击,面临新旧价值观的选择。

福克纳笔下孩子的不幸及悲剧与南方社会父权制为主导的传统价值观念有直接联系。旧南方社会受清教主义影响,崇尚父权制和妇道观,认为“在家庭当中,年龄最大的男性家长,也就是最老的长者,是至高无上的。他的统治扩展到了生和死,无条件地加在他的孩子和家人身上”[1]。在这种观念下,父亲的形象常常是疏离、高高在上,父子之间永远有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父子关系的僵持直接导致孩子无所适从,饱受心灵的折磨,遭到社会的敌对。《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中爱米丽被迫接受父亲的价值观念,却在父亲死后无所适从,心理扭曲,走向深渊。《烧马棚》中的斯诺普斯面临着血缘亲情与仁义公道的艰难抉择,以选择背叛父亲收场,却依然无法减轻内心的焦灼与痛苦,找寻不到未来的方向。相较于父权制的教育悲剧,福克纳在《荒野老熊》中描绘的平等尊重的父子关系则让人眼前一亮,新型父子关系折射出全然不同的社会价值观念。文中的小猎人一直追求勇敢与自豪,却在猎杀老熊时感到迷惘与困惑,在父亲正向积极的指引下,明白了何谓人类的真,从而更坚定地追求爱与勇敢。父子关系的转变与教育结果的反差为本文重读福克纳多部短篇作品、探寻其内在联系,以及分析福克纳以作家笔触在其作品中回应时代命题提供了新的思路。

本文旨在探讨福克纳的两部小说《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和《烧马棚》中的父权形象,分析父亲对孩子的影响,并将父权式父子关系与《荒野老熊》中新型的平等尊重的父子相处模式进行对比,引导人们思考新旧南方价值观更替变迁的必然性和现实意义,以更开放包容的心态面对新价值观,从而摆脱困惑,找到未来的方向。

一、福克纳作品中的父亲形象对比分析

福克纳从多个视角以及运用了大量不同的描写手法,将父权制下的父亲形象展现得淋漓尽致。在《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中,福克纳多采用间接描写的手法来体现爱米丽的父亲形象。格里尔生,爱米丽的父亲,习惯“背对爱米丽,手执马鞭”[2],威严而带有压迫感。他将唯一的女儿爱米丽看作自己的私有财产,“赶走了所有年轻男子”[3],限制了女儿的自由,这与其说是一种保护,不如说是以父亲之名监禁女儿,是“深受南方清教主义影响的父权控制欲”[4]的极致体现。《烧马棚》中父亲的形象更加立体可感,阿道纳也是受父权影响的典型人物。不同于逃亡搬家时的狼狈与窘迫,在家人面前的他说一不二,自始至终并不在意妻子与孩子的所思所想,有意在孩子们面前树立某种权威形象,习惯带着命令的口吻让家人无条件服从他的决定。孩子受伤时,他不关心孩子的伤势,命令母亲“回车上去”[5];搬家时,他非但不因多次搬家给家人造成困扰而内疚,反而从不告知目的地,把妻子和孩子看作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附属品。面对妻子好心的劝告,他拳脚相向,一意孤行。身为父亲,他以打骂为手段,把自己的处世方式与道德判断强加给孩子。面对孩子庭审时的口误,他在孩子脑袋上打了重重的一拳,并教育孩子“要爱惜自己的血”,自己之所以未被定罪是其他人“搞不过”[6]自己。这样的格里尔生和阿伯那自私、暴力、专横,是父权制社会下典型的暴君式父亲。

而《荒野老熊》中身为打猎人的父亲对孩子有着更多的包容与理解。他遵从孩子的天性,不强制孩子学习自己的打猎本领,也不规定孩子的打猎目标,而是让孩子有更多的自由去探索森林、锻炼打猎本领。他满足孩子的愿望,在学校放假之时,给予孩子一直想要的猎犬,允许孩子追捕老熊,而非打理地里的庄稼。他及时察觉孩子可能的所思所想,关注孩子的成长困惑,当父亲得知男孩手里有枪却并未开枪时,并未直接肯定或否定孩子的做法,而是询问男孩“为什么”并且“没有等他回答”就“来到书架前”[7],通过向孩子读诗的方式鼓励孩子自己去体悟,去寻找答案。用启发式教学,向孩子传达对“真”的理解,鼓励孩子追求“勇敢、自豪、爱”[8]等珍贵的品质,走出迷惘。

二、孩子在父亲影响下的成长历程

福克纳笔下的孩子就像是一面镜子,其心理活动与行为举止折射著父亲对他们的影响。很多看似偶然和疯狂的选择,其实是父亲教育和父子相处模式的直接产物。《烧马棚》中的孩子最后以离家出走的方式背叛父亲,这是孩子经历巨大的痛苦与绝望后的无奈之举。“儿童或青年渴望成熟、维护自身的独立性和努力争取社会地位”[9],但孩子却从来没有机会与父亲进行沟通交流。面对父亲质问其庭审时的说辞,孩子不敢说自己认为“他们不过是想搞清楚真相,主持公道”因为“那准又得挨他的打”[10],小声的“懂了”是孩子对父亲的敷衍和顺从。在父亲的打骂式教育下,孩子得到的“唯一启示就是人小不济事”,字里行间,孩子的绝望,痛苦,以及持久而强烈的自我否定跃然纸上。孩子常常面临情感与道义的冲突,听从父亲是社会价值观的要求,背叛父亲是内心正义公道的驱使。庭审时父亲“我是要搬走”[11]的强词夺理让孩子失望,孩子在高大的宅第前拥有“安心而欢喜的感觉”,希望父亲“感受到这股魔力,改一改先前干的那号事”[12]。可父亲拒绝擦脚,坚持“在浅色地毯上留下一串足迹”[13]的做法再次与他的心意背道而驰。父亲的做法让孩子困惑不解,父亲的打骂以及粗暴的道理强加让孩子无所适从,父亲在孩子心里是恐怖和绝望的代名词。此类种种,加剧了孩子的彷徨与迷惘。

《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中,爱米丽是南方传统社会下“被毁灭的女性范式”[14],她被社会步步紧逼,在时代洪流的裹挟中无所适从,成为牺牲品。深受父亲贵族身份的影响,阶级的优越感让她在父亲死后拒绝缴纳税款,拒绝翻新房屋,拒绝与小镇的居民交流。这些做法不但未能换来他人的尊重,反而加深了她受到的偏见。父亲死后,看似获得自由的爱米丽却在寻求爱情之路上遭受挫折,面对荷默的背叛,她无法接受。杀死爱人,与尸共眠是父权制社会教给她的处事方法。福克纳笔下的爱米丽是魔鬼般的存在,但这样的爱米丽其实只是她父亲的女性翻版,父亲的思想方式,行为做法已经对艾米丽产生了无法磨灭的影响,作为“父权制的受害者”[15],爱米丽在不知不觉中内化了这一社会秩序,“活成了一座‘纪念碑,成为过去时代的象征”[16],按照父亲的方式思考与行动,从而变得偏执、执拗、控制欲强,为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择手段。

在福克纳的这两部作品中,孩子命运的浮沉、生活的不幸都与父权制下的思想观念和教育有着直接或间接的联系。个体的命运和时代的命运交织在一起,通过孩子成长的悲剧,旧南方价值观的不适应性自然而然地显现出来,福克纳以这样的方式引导人们重新审视新旧南方思想观念的碰撞与交融。

福克纳一方面刻画父权制社会下孩子沦为牺牲品的悲剧,表达其作家的悲悯与思考,一方面尝试打破传统,提出新的思维模式,为困惑中的人们带来希望。《荒野老熊》中的孩子在森林里无拘无束地奔跑,不受约束压迫。他像父亲一样勇敢,善于打猎,甚至是一位比父亲更出色的猎手。面对神秘凶猛老熊的传说,他不曾畏惧,而是多次想要一睹老熊的真容。未曾被父亲反对或打击的他有着孩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胆大,也有对生命敬畏的善良,在他对人生产生困惑之时,为是否该枪杀老熊而犹豫不决时,父亲“勇敢,怜悯,热爱自由”[17]的教导让他深受触动,他看到了自己的价值,也体悟到了生命的意义,文末“我懂了,爸爸”[18]是男孩发自内心的理解与感悟,而非《烧马棚》中孩子“懂了”的无奈与痛苦。

三、从父子关系看社会变迁

福克纳在关注成长、父子关系发展的同时,也观照社会环境以及次要人物的言行举止,增加思想冲突的可信性,从而揭示时代变化下以父权制为代表的南方价值观念阻碍社会进步,导致其走向瓦解的不可避免性。

《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中,福克纳在小说的开头就提及爱米丽小姐的房屋,从“坐落在当年一条最考究的街道上”的豪华“四方形大木屋”变得“虽已破败,却还是桀骜不驯,装模作样,真是丑中之丑”[19]无疑,“汽车间和轧棉机”的出现让有着浓厚“十九世纪七十年代风格”[20]的木屋格格不入。作者巧妙地以环境的变化暗示人们以工业大生产为特征的资本主义时代正在悄然到来。同时,人们的思想观念也正在发生变化,爱米丽小姐缴税豁免的理由被看作“只有沙多里斯一代的人以及像沙多里斯一样头脑的人才能编的出来”,随着捍卫旧南方价值观的上校的去世,在“思想更为开明的第二代人当上了镇长和议员”后就“引起了小小的不满”[21]。以荷默为代表的新一代年轻人更是亲口承认喜欢男人,对传统婚姻观发起挑战,更体现出新旧南方价值观的碰撞与冲击。《烧马棚》中也体现了人们思维方式的转变,特别是斯诺普斯的姨妈支持孩子告密,并承认“老实说,他就是不去我也要去呢”[22]的行为尤其体现了女性的觉醒和对父权统治的反抗意识。

在福克纳的小说中,社会环境和人物个体都无论有意还是无意地在尝试打破旧传统,消除阶级和父权之间的鸿沟,向传统旧南方的价值观念发起挑战。这些人物个体在小说中表现出对传统老套的不满和对更平等、相互尊重的价值理念的接受。他们试图摆脱传统的束缚,拥抱更加开放和包容的社会观念,以便更好地适应社会变革和发展的需要。这些努力为小说中的人物关系和社会环境带来了更深层次的冲突和变革,反映了当时南方社会的渐进式变化。

四、父子关系回扣时代命题

在讲述他人故事的同时,福克纳也在不断回扣时代命题。三部作品中父与子关系的磨合就像是新旧南方价值理念的碰撞与摩擦。《烧马棚》和《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中的父亲是旧南方社会的典型代表,崇尚贵族特权,对孩子施加父权的压制。而孩子象征着新一代美国的未来,他们明显展现出与父辈不同的价值观念,并以实际行动对旧社会体系进行反抗,拥抱新价值观下的社会道德体系。三个孩子不同的成长历程与人生走向,或悲或喜,给南方社会迷惘的人们带来强烈的情感冲击与思考。

福克纳通过作品,向人们委婉地提供时代命题的解决范式。爱米丽受父权制的影响,在时代洪流裹挟下被动转型。因长期被迫顺从于父亲,从一开始的反抗到逐渐妥协,甚至习惯于这种父权制的统治与压迫,而无法适应现代社会,最终心理扭曲,作茧自缚。这显然不是人们愿意看到的磨合结果。《烧马棚》中孩子内心的纠结一定程度上也象征着南北战争后人们内心关于新价值理念的挣扎。孩子对仁义公道的理解长期受到父亲的歪曲与否定,虽然文章的末尾孩子背叛了父亲,但这样的背叛让孩子陷入更深的自责与痛苦,小说结尾以孩子虽然“伤心绝望”却“头也不回地向林子里走去”[23]告终,看似没有确定的结局却能让人们反思是否应当及时作出调整,给予年轻一代更多的包容,帮助其更好地成长,适应社会。

《荒野老熊》中孩子的成长背景是荒野,有着更多的包容与可能性。笔者认为这是福克纳有意为之,从而刻画了一种与其他两部作品截然不同的父子相处模式,提出不同于旧南方父权制的平等、尊重、倾听、引导的价值观念与思维模式。而在这样环境中成长的孩子能够勇敢且坚定地去追求爱与自由,推动社会进步。福克纳将这一新型的父子关系置于荒野的背景之下,看似无心、实则有意,荒野象征着未知,没有过多的束缚与干扰,启迪人们放下成见,用心去感受新的价值理念。同时重新思考,重新审视旧南方观念,剔除糟粕,追求一种更加尊重、平等、友爱的新型价值理念。

五、结语

福克纳在小说中将真实和虚构巧妙地融合,以南方社会的社会环境和家庭关系为原型,创造出了多个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三部作品在创作时间上有明显的先后顺序,逐步呈现了社会的走势和发展可能性。尽管似乎在讲述父子关系,但实际上引发了人们对旧南方思想观念的思考。通过三个孩子不同的成长过程和结局,福克纳委婉地展示了南北战争后拥抱或拒绝新价值观念对后代可能造成的影响。在《荒野老熊》中,父亲对孩子说的话正是福克纳想要对读者说的:以包容的心态去接受并拥抱新的价值取向。

福克纳作为一名南方作家,同样面临新旧南方价值观的冲击。他怀着对故乡的眷恋,没有直接批判旧南方价值观的社会不适应性。相反,他通过父子关系的塑造与刻画,引发人们深思。人们开始重新思考自己深深眷恋或引以为豪的南方文化是否还有自己未曾看到的不那么光鲜的一面。福克纳用更符合人们心理预期和接受范围的讲故事的形式来启迪人们思考和抉择时代的价值取向,以及探索未来的道路何去何从。他试图用作家的笔触回答时代命题,或为人们提供解决问题的方法。这种独具匠心的作品构思以及对时代的反思和回应,正是福克纳作为有温度有情怀的南方作家的体现和高明之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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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绍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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