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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约会

2023-12-03

今古传奇·当代文学 2023年4期
关键词:入社瓷器美术

方浩到任后,修订章程,确定瓷业美术研究社的宗旨是:求新技新艺,成新品新人。美术研究社很快人气大盛,声名鹊起,就像景德镇瓷器一样,在海内外受到关注。

研究社设在景德阁,离佛印湖只有一箭之地。透过窗户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佛印湖的一泓碧水,夏日还可以影影绰绰看到湖里荷叶和荷花披翠挂红,随风摇曳,淡淡的荷香会随风飘进窗棂,这会使方浩禁不住心猿意马。

这一日下班时,春莺出现在门边,这让方浩略有惊诧。

春莺微微一笑:“好久不见了,又有瓷器方面的事情相烦。”

第一次见面后,方浩便对春莺有了好感,上次她举重若轻地化解了碎瓷风波,更使方浩心存感激。他把春莺让进办公室,对着凌乱积尘的办公室,很不好意思地做着解释:“我刚到这研究社不久,有点忙乱。又正在筹办一次社员作品展,更是什么也顾不上了。”说着,搬动画板、料盒、书刊,腾出一把椅子让春莺坐下。

“我是从《浮梁报》上看到有关消息,才知道了你的踪迹,便按图索骥找到这里。”春莺从容地坐下后,对自己为何来到这里也做着解释。

“你也关心美术研究社吗?”

“花好香自远,关心美术研究社的人不在少数。”

“我们这个美术社是一个开放的社团,欢迎任何有志趣的人入社。”方浩此时忽闪过的念头是,春莺想入社。

“看来你们美术研究社不仅气派大,而且胸襟大。听说你们近期要搞大型的瓷品展览,新品精品一定很多,能不能让我先睹为快?”这是嗅觉灵敏的春莺今天来找方浩的原因。

“正在布展,有些不便,请你开展的那天再来吧。”

春莺微微有些失望,但并不介意这种委婉地拒绝,只是觉得方浩说话太一本正经,不苟言笑,这和她见过的许多男人大有不同。她换了一个话题:“已是下班的时间了,我想请你吃晚饭。你上次为我鉴定那件鸡缸杯,真的是一语千金,我本是想以3,000块大洋买下的,所以一直想着要谢谢你。当然,也还有瓷器方面的问题需要请教。”

方浩犹豫了一下:“第一次大型瓷展的各项准备工作已到紧要关头,我每天都像手里抱着一个明代的青花大罐在冰上行走,丝毫不敢分心。”

“我丝毫没有让你分心的意思。”春莺浅浅一笑。

“很感谢你的理解。”

春莺没有勉强:“那就等你操持完瓷展后再约吧。”

“好的。”方浩随口应着,他觉得这在大码头生活过的女性与景德镇一般的女性相比,多了几分开朗、大胆、识见,甚至还有豪爽,办事论事很有分寸感,并且收放自如。

当春莺走后,方浩便锁门下班了。他拒绝春莺邀约的真正原因并不是因为挤不出时间,到底是因为什么?他自己也无法说得清楚。

瓷展如期举行。展厅犹如龙宫,珍宝琳琅满目,并有许多让人眼睛为之一亮的新工艺、新瓷品。瓷艺大师们还在现场讲解制瓷技艺、绘瓷要领,并一边做着演示。展厅内外,人如蜂拥蚁聚,看瓷的,论瓷的,买瓷的,一片热闹。这次展览不仅是一场瓷器新技新品的展示会,还是一次大型的瓷器销售会、订货会。整个展览共进行了五天,许多人连续五天观看和寻求自己需要的东西,但依然觉得如年节一般,持续的时间太少,意犹未尽。

瓷展结束后,除了收到潮水般的赞扬声外,还有众口一词的建议:希望每年都能办一次这样的展会。

展览结束后的第二天,方浩带着疲惫和喜悦准备下班,刚一出门,就见不远处有一个人正朝自己走过来,是春莺。

春莺总是嘴还没有张开,笑纹便漾在嘴边:“总算等到你了。上次我们曾经约定,举办完展览会以后便请你吃饭,向你请教。”

确实曾经有约,春莺又是如此一片诚意,加上展览十分成功,方浩心情轻松而愉悦,这次没有拒绝。

春莺很是高兴,便引着方浩边说边走。走了一会,方浩抬头时,一湖碧水映入眼帘。啊,走到了佛印湖边,湖中的轻浪似乎在胸中涌动,继而一湖清水化作了一块硕大的镜面,镜面里映出许多似远似近,似真似幻的画面。他莫名其妙地停下了脚步,对春莺说:“换一条路吧。”

春莺心想,这佛印湖边环境幽静,风景秀美,在这里或坐或站,或进或止,都很让人惬意,为什么却要改路换道?但她没有探问理由,略一迟疑,便抬脚改了路径。

一路上,春莺谈笑风生,而方浩却很少言语,似是忽然间有了什么心事。

进到饭馆坐下以后,方浩认真看了春莺一眼,见她发式又变了,后脑上那高高的发髻不见了,而是把头发随意地挽起,再用一根粉色的丝带束住,横插了一根又长又宽的银簪。这使她更显出活力,更显得年轻,还有几分古典美人的气质。他忽然记起,自己曾画过这种发式的仕女。此刻,那画上的仕女与坐在面前的春莺叠印在了一起,他心里惊起一只云雀。继而又想,这春莺究竟是少妇還是闺阁中人?嗨,想这个干什么?便对春莺说:“今天还是我请客吧。”

春莺没有一般人通常的客套:“好的,既然今天你想做东,我就不和你争了,我就留待下一回吧。”

“行。吃什么?你说。”

春莺不由得想,男人第一次请女人吃饭,一定会很慷慨地点上很多菜,并一定会有名贵菜品,可这方浩就是与众不同。不过这种方式倒是她能接受的。她抬眼看了看贴在墙上的菜谱,点了自己爱吃的腊肉炒笋和粉蒸鮰鱼,方浩则要了辣椒鸡块和布袋豆腐。

“还应当来一点酒吧?”春莺提议着。

方浩本来不想要酒,除了对上次醉酒心有余悸之外,他还不愿意因为有酒而使吃饭的时间拖得更长,他还想到了“酒可乱性”四个字,但既然春莺提出来了,自己作为东家便不好意思拒绝:“行。只是我酒量不行。”

“人有度量就行,酒量大点小点没关系。我也不会喝酒,来一点黄酒吧。”春莺的话显得无拘无束。

菜馔到桌,酒盅斟满,那琥珀色的液体在白雪般的酒盅里,发出淡淡的香味,酒具酒色酒香,都很是可人。

方浩举杯,只说了两个字:“来,请。”

春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而方浩只是浅浅地一抿。

接下来是春莺端起了酒杯:“祝贺你操办的这次展览圆满成功。”说罢又是一饮而尽,方浩依然是浅浅一抿。

方浩不想同春莺作天南地北的海聊,来了个主动发问:“你不是有瓷器方面的问题要问吗?”

但春莺却不是一个能轻易被别人主导思路、框定话题的人:“在提问之前,我有两个请求。”

提问之前还有请求,并且还是两个?方浩下意识地看了春莺一眼,没言语,算是表示同意。

“第一个请求是,我看了展览后,觉得有些展品在工艺、造型、用色等方面都很有新意。我们公司很想将其中一批展品加以仿制,然后推向市场,这可以吗?”

方浩暗想,这个春莺真是很有商业头脑。其实,让更多的人了解和使用新技术、新产品,推动瓷业的出新发展,正是美术研究社追求的目标之一,也是办展览的直接目的之一,便明确作答:“这些展品任何人都可以任意仿制。”

春鶯带着几分惊喜问:“那需要支付费用吗?”

“这件事刚刚起步,为了有助于新工艺、新产品的推广使用,从而利瓷业、利实业,因而暂时不收取任何费用。”

这让春莺的惊喜添了三分,但也有几分不解,以她在九江、武汉经商的经验,仿制他人产品,肯定要收取费用,甚至是不菲的费用。她将十个又白又嫩又长的手指合成掌,像上香拜佛一般,对着方浩轻轻地摇了几下,接着端起酒杯与方浩的酒杯重重地碰了碰,又是一杯酒倒进了口中。

“第二个要求是什么?”方浩问,他似乎想尽快结束今天的晚餐。

“在提第二个要求前,我要先问一个问题。”

“问吧。”方浩答应着,心想,这人怎么会有这么多问题,并且问题中还套着问题?

“我想,你们美术研究社组织活动,特别是试制新品,需要费用。这些费用从哪里来?你们在经费上有难处吗?”

这一问,如同武林点穴师发功,一下点到了方浩的痛穴。他来研究社后,常常为经费发愁,日常经费主要靠会费维持,但数量有限,研究社一直像吃糠咽菜的孩子,营养不良。进行新产品的试制更要耗费不少钱财,并且许多时候即使费钱费力,最后的结果也只是一堆废瓷废料,会长已经为研究社慷慨地奉献了许许多多的私人钱财。

“经费只靠会费和热心人的捐款,不敷使用。比如,要筹办下一次的展览就需要一笔很大的费用,这很让人头疼。”方浩说着把左手的中指和食指并拢,用指尖轻轻敲了几下太阳穴,好像头痛已经在开始发作了。

“如果有人捐一笔钱,但要求在研究社里有一个头衔,你们会考虑吗?”春莺又问。

这人似乎是一台问题机器,能够不断地制造出问题来。不过方浩对这个问题大有兴趣:“会充分考虑。”

“假如捐100块大洋,可以安排为副社长吗?”

又是一个问题。方浩心想,研究社正缺钱,有人愿意捐钱,实在是好事一桩,何况社长、副社长并无人数的限定,拉长板凳即可。

回答说:“研究社会同意的。”

方浩猜想是春莺要入社,但春莺说的是:“那我举荐一个人入社可以吗?”还是一个问题。

“当然可以。是谁?”

“我叔叔,行吗?”春莺在回答问题时还是带着问题。

啊,这春莺前面说了那么多,全是戏台上开演前敲响锣鼓的闹台,真正的目的看来是祝鸿来要求入社,但又更像是她随机谈及的话题,一个急中生智般的举动。方浩从感情上并不很欢迎祝老板入社,但这件事并不违反章程,况且祝老板会捐一笔钱,这对美术研究社无异于甘霖喜雨,他并不很爽快地回答:“经过一定程序也就可以了。”

“太好了,谢谢你。想不到今天还有一个意外的收获。”春莺说后,又喝下一杯,她光洁的脸上已泛出淡淡的红色,犹如桃花花瓣的颜色;白净的脖子上是稍深的红色,那是桃树枝条的颜色;明亮的眼睛是滋润的红色,那是桃花带雨的颜色。今天的这一壶黄酒,方浩总共只喝了不足两个满杯。

春莺把酒壶里剩下的酒全倒在了两个杯子里,然后对着方浩说:“为今天快乐的晚餐和往后真诚的合作,干杯!”然后把方浩的杯子碰得“咣当”作响,继而张口仰脖,接着是酒杯底部朝上,最后亮着杯底说,“我已经干了,你一个男子汉不能拖泥带水吧?”

方浩什么也没说,下巴一挺,把杯中的酒直接倒进了咽喉深处。至此,今天的聚餐主题似乎还没有开始,因为春莺原本说是要请教瓷器方面的问题。

二人起身离开酒馆,春莺已有些步履不稳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有时撞在了方浩身上,飘忽迷离的眼神中,流露出没有言说的期待:能扶我一把吗?

但方浩目视前方,只是步履稍放慢了些,似是没有注意到春莺的神态,又似是有意避开春莺的眼神。

出得门来,春莺已是一副酩酊大醉的样子,她那平日清澈得犹如秋潭的眼神已经有些迷乱,那一双一单的眼皮使她显出不同一般的妩媚,原本梳理得整齐顺滑的一头黑发在晚风中飘零。

她的身体猛烈晃动了一下,方浩担心她跌倒,一把将她扶住。春莺趁势靠在了方浩的肩头,她身上的香气伴着酒气向方浩阵阵袭来,相伴的还有温柔的声音:“你送我回家好吗?”

方浩略一迟疑:“行。你先站好。”然后招呼了一辆黄包车,将春莺扶到车上。

春莺说了声“你也上来”,并把手伸向方浩。

但方浩以手示意车夫起步,然后自己跟在车后一路小跑。

春莺住在麻石弄,这条胡同形成于宋代,因地面全用麻石条铺就而得名,每一块麻石都已变得光滑凹凸不平,见证了景德镇的千年沧桑,是景德镇人人皆知的一条弄堂。到了春莺的家门前,方浩扶着春莺下了车。春莺乘势一把抓紧了方浩的手,身子左摇右晃,脚步忽轻忽重地往院子里走。到了门边,春莺摸索了好一阵,掏出钥匙开门,但她依然没有放开方浩的手。春莺的手上力气不大,但手的绵软、温度和其中传递的心语,有着老虎钳子一样的威力,足以使世界上许许多多力大无比的男人无力抽出自己的手掌。

方浩有些心慌意乱,失去了对手的惯常控制。但一阵晚风拂过脸庞,使他猛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挣脱了春莺的手,说了声“车夫还等着我哩”,然后几步小跑,跳上了正在离去的黄包车。

春莺紧紧地靠在门框上,眼前一片迷蒙。耳朵听着那黄包车的声音由强变弱,最后消失在夜的微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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