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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宋时期文坛转向探析

2023-11-29刁丽丽

石家庄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3年5期
关键词:经籍隋书诗品

刁丽丽

(河北交通职业技术学院 基础教学部,河北 石家庄 050035)

刘宋元嘉时期重经史之学,至大明,则士人普遍尚好作诗。古今学者对此转向多有关注,然少有学者对其深入研究。在对晋、宋历史及文学史进行详细考察之后,笔者发现宋孝武帝刘骏是这一现象背后的重要推动力。刘骏(430-464),字休龙,小字道民,宋文帝第三子。元嘉十二年立为武陵王,元嘉三十年自立为帝,是为宋孝武帝。孝武多才,文学才能尤为突出。他积极倡导诗歌创作并以自身创作实践加以引导,终使其执政的大明时期形成了浓厚的吟诗风气,诗坛分外活跃。

东晋玄学独盛,众学皆废,学风空疏不实。刘宋以来对此大加反驳,士人普遍励精治学,尚博学的社会风气很盛,儒、玄、佛、史、文学、阴阳之学等都得到了很好的发展。具体到刘宋朝,不同时期对学问的趣尚和侧重又有所不同。如元嘉和大明时期便有较鲜明的区别:元嘉重经史之学,而大明对文学创作更加偏爱。梁史学家裴子野《雕虫论》曾对此论曰:“宋初迄于元嘉,多为经史,大明之代,实好斯文。”[1]唐代许嵩所著《建康实录》也有相似的记载:“武帝自永初迄于元嘉,多为经史之学,自大明之代,好作词赋。”[2]两处记载都说明了刘宋时期,文坛经历了经史之学昌盛到文学创作备受推崇的转向。

刘宋前期①,武帝和文帝都雅重文治,思弘经史。永初三年(422),武帝下诏曰:“古之建国,教学为先,弘风训世,莫尚于此……便宜博延胄子,陶奖童蒙,选备儒官,弘振国学。”[3]58他还征召以“儒学著称”的隐士周续之至京师,并“开馆东郊外,招集生徒,讲学授业”[3]2281。宋文帝对经史之学也非常重视。文帝于元嘉十五年立儒学馆于北郊,命雷次宗居之,且“车架数次行次宗学馆,资给甚厚”[3]2294。元嘉十九年又立庠序之学[3]89,这些举措都大大促进了元嘉时期儒学的发展。《宋书》臧焘、徐广、傅隆传之后的论赞便是对此史实的评述:

庠序黉校之士,传经聚徒之业,自黄初至于晋末,百余年中,儒教尽矣。高祖受命,议创国学,宫车早晏,道未及行。迄于元嘉,甫获克就,雅风盛烈,未及曩时,而济济焉,颇有前王之遗典。天子鸾旗警跸,清道而临学馆,储后冕旒黼黻,北面而礼先师。后生所不尝闻,黄发为之前睹,亦一代之盛也。臧焘、徐广、傅隆、裴松之、何承天、雷次宗,并服膺圣贤,不为雅俗推移,玄名于世,宜矣。颖川庾蔚之,雁门周野王,汝南周王子,河内向琰,会稽贺道养,皆托志经书,见称于后世[3]1553。

由此可见元嘉儒学恢复和发展之迅速。儒学虽然受到了高度重视,但也并非一学独专。宋文帝于元嘉十五年立儒学馆之后,十六年“又命丹阳尹何尚之立玄学,著作佐郎何承天立史学,司徒参军谢元立文学,各聚门徒多就业者”[3]2294。表面上看,儒、玄、史、文学四馆是并立平等的,但其中玄学在刘宋前期已呈衰颓之势,这是不争的事实。而文帝时文学馆的“文学”恐怕还没有完全和经史之学分清而完全独立,这一点我们从文学馆主持者的安置上也能窥知一二。文学馆的负责人为谢元,翻检所有关于刘宋的历史和文学史,未能发现其在文学上有造诣的记载,只在《宋书·何承天传》后的有一小段文字中,我们得知谢元为谢灵运从祖之弟,以“才学见知”。考“才学”一词在《宋书》里的表述应是指儒学,这说明元嘉时期文学虽与儒学、史学、玄学并立,“却依然带有旧思想的残留”[4]。元嘉时期,和儒学同样得到良好发展的是史学。士人普遍注重自己的史学素养,涌现出了大量且成就很高的史学著作,如范晔《后汉书》、何法盛《晋中兴书》、谢灵运《晋书》、徐广《晋纪》、王韶之《晋纪》等修纂类史著和徐广《史记音记》、裴骃《史记集解》、颜延之《汉书诀疑》、裴松之《三国志注》等史注类著作,史学于元嘉时期的繁荣可见一斑。

刘宋元嘉时期经史之学的勃然兴起,在《宋书》的记载中多有印证。如评宋文帝“博涉经史,善宋书”,傅亮“博涉经史,尤善文词”,范晔“少好学,博涉经史,善为文章,能隶书,晓音律”,毛修之“有大志,颇读史籍”,王韶之“好史籍,博涉多闻”,羊欣“泛览经籍,尤长隶书”,刘湛“博涉史传,谙前世旧典”,荀伯子“少好学,博览经传”,何承天“幼渐训义,儒史百家,莫不该览”……当时的士人莫不以经史之学而立身于世,这充分展示了元嘉重经史之学结下的累累硕果。

经史之学至大明一代呈现出萎靡之势。史载宋孝武帝刘骏“文章华敏,省读书奏,七行俱下,又美骑射”[5],而不载其在经史方面有何爱好和钻研。孝武帝也曾表现出对儒家奠基者孔子的礼敬,以孔子“体天降德,维周兴汉,经纬三级,冠冕百王”,于孝建元年诏令“开建庙制,同诸侯之礼,详择爽恺,厚给祭秩”[3]115-116。还曾于大明五年八月下诏“重兴国学,旌延国胄”[3]128,但经吕思勉考证,其时国学终无建成,没有结果[6]。崇儒但不兴学,所以儒学的景况大不如元嘉时期。有大臣奏议有关事宜,孝武也不加采纳,《宋书·周朗传》曾记载,世祖即位后,普责百官谠言,建平王宏中军禄事参军周朗上书欲为教育,“宜二十五家选一长,百家置一师。男子十三至十七,皆令学经,十八至二十,尽使修武……”[3]2093书奏忤旨。很显然,孝武帝对经学及经学的普及没有足够的重视。其时的史学发展也类于经学。大明世也有史学著作留世,如徐爰的《宋书》,裴景仁《秦记》等,也曾于大明中修国史,但这些史书无论从数量上还是质量上都无法和元嘉时期的史著相提并论。孝武帝对经史之学的消极作为,致使士人的学习热情顿减。经史之学经历了元嘉时期的蔚然可观,到大明一代的黯淡无华,与此同时,孝武帝对诗歌创作的极度尚好却极大促进了大明诗坛的发展。

孝武帝刘骏“少机颖,神明爽发,读书七行俱下,才藻甚美”[7]55。在刘宋帝王中,唯有他的诗作入选钟嵘的《诗品》,说明在刘宋帝王中,他的诗才是最为突出的。宋武帝刘裕“禀分有在,不学无文”[7]55,史载“高祖少事戎旅,不经涉学,及为宰相,颇慕风流,时或言论,人皆依违之,不敢难也”[3]1696。宋文帝刘义隆在文学方面有很大进步,元嘉二十三年文帝曾诏群臣曰:“吾少览篇籍,颇爱文艺,游玄玩采,未能息卷。”[3]2341但从他目前存留的三首诗来看,他对文学只是一般性的涉猎,只能算作附庸风雅。宋孝武帝是刘宋第三代帝王,其文学修养甚高,是位爱文又能文的帝王。帝王的爱好往往形成极强大的向心力,《南史·王俭传》曰:“孝武爱文,天下悉以文采相尚,而不以专经为务。”[7]595孝武帝鲜明的兴趣指向改变了一个历史时期的学风,整个社会迅速形成了强烈的崇文风尚。

据《宋书》、《南史》、《南齐书》、《诗品》和逯钦立《先秦汉魏南北朝诗》统计,主要活动于大明时期的刘宋诗人有二十四位②,他们是:

刘骏(434—464),即宋孝武帝,文帝第三子。颇以文章自许,“自谓物莫能及”[3]1480。被列入《诗品》下品。《隋书·经籍志》载其有集二十五卷(梁时三十一卷)。现存诗歌二十七首。

何偃(413—458),字仲宏。孝武时累迁吏部尚书、侍中。《宋书》本传记:“侍中颜竣至是显贵,与偃俱在门下,以文义赏会,相得甚欢。”[3]1608《隋书·经籍志》记其有集十九卷。现存诗一首。

王僧达(423—458),“少好学,善属文”[3]1951,入《诗品》中品。孝武时历任尚书仆射、吴郡太守、太宰长史,迁中书令。《隋书·经籍志》记其共有集十卷,现存诗五首。

颜竣(?—459),字士逊,颜延之子。为孝武重臣,初甚被爱遇,后被杀。《隋书·经籍志》记其有集十卷。现存诗五首。

颜测(?),“以文章见知”[3]1904,入《诗品》下品。官至江夏王义恭傅,大司徒录事参军。《隋书·经籍志》记其有集十一卷。现存诗二首。

江智渊(428—463),济阳考城人。《宋书》本传记载:“智渊爰好文雅,词采清赡。世祖深相知待,恩礼冠朝。”[3]1609《隋书·经籍志》记其有集九卷。现存诗一首。

汤惠休(?),字茂远。初入沙门,名惠休。孝武命使还俗,位至扬州刺史。被列入《诗品》下品。《隋书·经籍志》记其有集三卷(梁时四卷),现存诗十一首。

颜师伯(419—465),“少孤贫,涉猎书传,颇解声乐”[3]1992。孝武世,累迁侍中,转吏部尚书。现存诗一首。

刘义恭(413—465),江夏王义恭,孝武时授侍中太尉,“其诗文亦有特点”[8]。《隋书·经籍志》录其文集十一卷,现存诗十三首。

庾徽之(?),字景猷,颖川鄢陵人。大明中为御史中丞,出为新安王子鸾北中郎长史、南东海太守。现存诗一首。

谢庄(421—466),孝武世最富盛名的作家之一,参与了众多宫廷文学活动。入《诗品》下品。《隋书·经籍志》录其文集十九卷。现存诗十七首。

鲍照(414—466),大明诗坛最著名的诗人之一,入《诗品》中品。元嘉时混迹于诸王藩府中,孝武时为太学博士,中书舍人,后出为秣陵令,转永安令,除临海王子顼前军参军。《隋书·经籍志》记其有文集十卷,现存诗一百八十一首。

鲍令晖(?—456),鲍照妹。“《小名录》:鲍照,字名远,妹字令晖,有才思,亚于名远,著《香茗赋集》,行于世”[9]。诗入《诗品》下品。现存诗七首。

王素(418—471),“爱好文义,不以人俗累怀”[3]2295。孝武时曾召其为太子舍人,不就。《玉台新咏》收其《学阮步兵体》一首。《隋书·经籍志》记其有集十六卷。现存诗一首。

吴迈远(?—474),曾任江州从事,好为篇章。被列入《诗品》下品。《隋书·经籍志》载其有文集一卷(梁八卷)。现有诗十一首。

沈怀文(408—461),字思明,吴兴武康人。《宋书》本传记其:“少好玄理,善为文章,尝为《楚昭王二妃诗》,见称于世。”[3]2102于大明中甚得孝武宠信,后被杀。《隋书·经籍志》记其有集十二卷(梁时十六卷),并有《随王入沔记》四卷。

徐爰(354—475),有文才,孝武初,补尚书水部郎,转殿中郎,尚书右丞,迁左丞。大明中领著作郎,撰国史。《隋书·经籍志》记其有集六卷。

苏宝生(?—458),“名宝生,本寒门,有文义之美”[3]1958,入《诗品》下品。是孝武时较知名的作家,很受孝武器重。世祖曾命他参与国史的写作,还曾令其为董元嗣作诔。《隋书·经籍志》记其有集四卷。

袁粲(?—477),“少好学,有清才”[3]2230。“粲负才尚气,爱好虚远,虽位任隆重,不以事务经怀……常作五言诗,言‘访迹虽中宇,循迹乃沧洲。’盖其志也”[7]704。孝武即位,曾任尚书吏部郎、太子右卫率、侍中、吏部尚书、司徒左长史、南东海太守、尚书仆射、中书监等职。《隋书·经籍志》记其有集十一卷(梁九卷)。现存诗一首。

殷淡(?),《宋书·殷淳传》记曰:“淳弟冲……冲弟淡,字夷远……大明世,以文章见知,为当时才士。”[3]1597-1598

刘宏(434—458),文帝第七子。诗入《诗品》下品。《隋书·经籍志》记其有集十卷,佚。

丘灵鞠(?),《南齐书·丘灵鞠传》曰:“少好学,善属文。”“宋孝武殷贵妃亡,灵鞠献挽歌诗三首,‘云横广阶暗,霜深高殿寒。’帝摘句嗟赏。”[10]889此二句诗《先秦汉魏南北朝诗》失收。

戴法兴(?—465),是“孝武左右”,“能为文章,颇行于世”[3]2304。入《诗品》下品。

韩兰英(?),孝武时的女诗人。曾“向孝武献《中兴赋》,被赏入宫”[10]392,被列入《诗品》下品。《隋书·经籍志》记其梁时有集四卷,亡。

大明诗坛除诗人诗作多之外,还有三个现象值得我们关注:其一,众多诗人都曾与孝武帝有密切的关系,他们或是孝武征召而来的文士,或是与之酬唱的近臣,或是受孝武关注的民间诗人,显然孝武帝是大明诗坛的中心凝聚力所在;其二,寒族诗人增多,鲍照、苏宝生、戴法兴、徐爰、颜师伯都是很有声名的寒族诗人,究其原因,这与孝武帝相应的寒人政治是分不开的,孝武帝时期不分士庶,只要有才能都可以得到孝武帝的赏识,寒族中有才情者得以显露,他们的加入为大明诗坛注入了清新的空气,也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当时的诗歌风尚;其三,大明诗人被钟嵘列入《诗品》的有十二人。自汉迄梁,诗人竞起,不入品者多矣,区区十一年的大明诗坛竟被钟嵘推选出了十多位诗人,实难属得,这充分说明了大明诗坛自有它不可忽视的地位。

元嘉时期“多经史”影响到文学中,便形成了用典繁密,雅正却“酷不入情”[10]907的诗风。元嘉诗歌用典十分普遍,据陈桥生统计,元嘉诗歌平均用事比例高达55%,其中,颜延之用事率达到了61.5%,谢灵运为49.6%[11]。这种频繁使事用典,以才学为诗的作法确给诗歌带来了典雅之致,但却给人以生僻晦涩之感。清许学夷《诗源辨体》卷七曰:“至颜、谢诸子,则语既雕刻,而用事繁密,故多有难明者。”[12]这种语言上的生奥造成了读者与诗情之间的隔膜,使读者很难与诗人产生共鸣。诗中用典能帮助读者产生联想使审美空间得以拓展,但频繁用典严重背离了诗歌用典故的初衷,终使元嘉诗歌堕入“酷不入情”之境。包括颜延之、谢灵运在内的元嘉诗人普遍喜爱在诗中炫耀自己的博学、才情,有用“经史古语迂回曲折描摹物情的积习”[13],使诗人的情感被阻塞、淤滞或干脆被遮蔽起来。

大明时期经史之学的颓靡,促使诗歌回归到了“诗言情”的轨道。“唯其经术节义衰,所以文章才能转于‘缘情’”[14]。大明诗人多以平易自然的语言抒发日常生活中的各种情感,“吟咏情性”成为一种新的诗学思潮。“自是闾阎年少,贵游总角,罔不摈落六艺,吟咏情性,学者以博依为急务,谓章句为专鲁。淫文破典,斐尔为功,无被于管弦,非至乎礼义”[1]324。裴子野站在史学家的角度对宋孝武帝以来朝野上下都沉溺于吟诗而冷落儒家经史的现象表示了强烈的不满,但在诗歌发展过程中“吟咏情性”已是不可逆转的潮流,相对于“文多经史”“酷不入情”来说已是很大的进步。诗的本质便是言情的,先秦两汉魏西晋的诗歌一直都贯穿着“抒情”的主旨,诗至东晋便以体道为宗,不论诗情。元嘉诗歌以复古的形式续接了汉魏传统,但其多经史古语的语言风格又严重窒碍了诗情的抒发。直到大明,诗歌才逐渐以言情为重,朝着有利于诗歌发展的方向前进。经过了大明到齐的实践,齐梁以来的文学评论家纷纷强调诗歌言情的本质,如萧子显在《南齐书·文学传记》指出:“文章者,盖性情之风,神明之律吕。”[10]907沈约《宋书·谢灵运传论》曾谈到:“直举胸性,非傍经史。”[3]1775钟嵘《诗品序》也认为:“至于吟诵情性,亦何贵于用事。”[15]萧纲《与湘东王书》也认为抒情作品不应任意引用经书:“未闻情性,反拟《内则》之篇;操笔写志,更摹《酒浩》之作。迟迟春日,翻学《归藏》;湛湛江水,遂曰《大传》。”[16]在齐梁诗歌到来之前,大明诗歌迈出了它过渡性的第一步,这是极为可贵的。

大明时期追求自然平易的诗歌观念占据了上风,诗歌中的用典已逐渐减少。鲍照、谢庄都经历了元嘉大明两个时期,以他们的诗歌为例可以清晰的看到元嘉大明诗歌用典比例的变化。现以《文选》所录鲍照前期作品和以《六朝作家年谱辑要》为据统计的鲍照后期诗歌的用典情况列表进行比较,见表1。

表1 鲍照诗歌用典情况

由表1可知,鲍照的用典率由元嘉时的60%降到了大明时期的32%,这足见元嘉、大明诗歌审美风尚的变化。鲍照于大明中的诗作有的用典已令人不易察觉,有的已全不用典而近似口语,如其《梦还乡》中的“此土非吾土,慷慨当告谁”,诗文通俗易懂真切而达情,当诗人的注意力从逞才藻、竞技巧上转移,诗情便自然地抒发与传递开来。

诗人谢庄,元嘉时便于诗坛崭露头角,其诗歌创作主要在大明时期。考查他大明时期的诗作,我们发现其应诏诗用典率较高,其他诗作则主抒情,用典少而畅达。他和鲍照作于孝建三年的《与谢尚书庄三连句》已无一句用典,格调轻松欢快,由此看来,应诏诗在大明时期仍恪守着它近乎“颂”体的一些特征,其它类型的诗歌都较为清新明快了,但论者提到大明诗歌往往会引用钟嵘《诗品》序里一段话来说明其特征:“颜延、谢庄,尤为繁密,于时化之。故在大明、泰始(宋明帝的年号)中,文章殆同书钞。”[15]310这其中有两点是有疑问的,一是谢庄的诗以繁密著称吗?结合以上所述,再加之他和颜延之的并列,即便他有繁密之称,也应是在元嘉时,他受当时以博学为诗的影响是很自然的。二是大明、泰始的文章风格是如同书钞吗?只要我们结合《诗品》论及谢超宗、丘灵鞠、刘祥、檀超、钟宪、颜测、顾则心七人诗歌的一则材料来看就自有分辨了:“余从祖正员(指钟宪)尝云:大明、泰始中,鲍、休美文,殊以动俗,唯此诸人,传颜、陆体。用固执不移,颜诸暨最荷家声。”[17]其中一个“唯”字便透漏了个中信息:大明以来用事繁密的颜、陆体已是强弩之末,而非诗坛主流,大部分诗人已开始趋向鲍、休类的“美文”,所谓“美文”应是接近直抒胸臆、清新平易的抒情作品。抒情诗的写作是其时诗坛的新气象,“刘宋后期以来,士人多务写诗,内容不脱草木风云,摈弃经史”[18]。虽有内容狭窄之弊,但足以说明大明诗歌的新气象。

大明诗歌所抒之情多为忧怨哀思之情。孝武帝孝建、大明时期的政治局面非常混乱,藩王中刘义宣、刘诞、刘休茂相继叛乱,骨肉相残、杀戮不断。暂不论士人,就是刘骏这个皇帝也常有惊惧、猜疑、迷惘之感,这反映到诗中便是悲愁、怅惘意绪的弥漫。孝武帝刘骏是刘宋后期诗坛的重要诗人,其诗大多以写忧愁哀思为工。刘骏现存诗二十七首,已明确作于元嘉时期的有六首,并多为登游诗。其余二十一首诗中,带有“情”字的有五首,有“思”“怀”“怅”“感”之类字眼的有五首。另外,虽无以上字眼而抒情意味较浓的还有五首。这十五首抒情诗占刘骏大明诗作的71.4%。这些诗中弥漫的几乎全是怅惋悲怀。如其《斋中望月诗》:“褰幕荡暄气,入夜渐流清,微微风始发,暧暧月初明,思因往物深,悲以归云盈”。一个“荡”字顿时渲染出了“空”“寂”的氛围,“微风”和不明亮的月光也都极好地烘托出了诗情。终二句道出了哀思的扣结:过往的美好和现今的清冷落寞交织导致了思“深”和悲“盈”。这首小诗通俗流畅的语言中流露出作者不尽的惆怅与思念,虽还没有完全达到情景交融,但已基本摆脱了元嘉诗风的影响,具有了浓厚细腻的抒情风味。刘骏这类感物兴思的诗还有不少,如《秋夜诗》云:“睹辰念节变,感物矜乖离。”《七夕诗二首》云:“爱聚双情欵,念离两心伤”“偕歌有遣调,别叹无双音”,《夜听妓诗》“深心属悲弦,远情逐流吹”,《初秋诗》“运移矜物化,川上感余情”,《离合诗》云:“仲秋诗戒,中园初凋。池育秋莲,水灭寒漂,旨归涂以易感,日月逝而难要。分中心而谁寄,人怀念而必谣。”孝武帝的愁怨诗引领了大明诗歌的方向,时人多相影从。如鲍照,其作于大明时期的诗歌就是以伤别、思乡,辛酸满腹为其主基调。“欢觞为悲酌,歌服成泣衣。”(《日落望江赠荀丞诗》),“衔泪出郭门,抚剑无人逵。沙风暗塞起,离心眷乡畿。”(《梦还乡》),“木落江渡寒,雁还风送秋。临流断窗弦,瞰川悲棹讴。”(《登黄鹤矶》),“游子思故居,离客迟新乡。新知有客慰,追故游子伤。”(《登翻车砚》),“人情贱恩旧,世议逐兴衰。”(《代白头吟》),无不充满了浓浓的悲郁之感。鲍令晖、汤惠休、谢庄等也都留有足观的悲情诗。这些抒情意味浓厚且浅易的诗作标示了大明、泰始乃至齐梁诗歌的发展方向。当然,这并不排除一部分诗作仍受元嘉体诗歌的影响,还在诗歌形式及用典上下功夫以致远离了诗情。大致可以这样说,绝大多数的大明诗作都具有了新诗风的抒情特色。

文学的发展,有其自身发展的规律可循,而在特定时代统治者的尚好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文学发展的方向。宋孝武帝刘骏多才而又尚文,其鲜明的兴趣指向以及自身创作实践的引导,使得大明诗坛面貌一新,同时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齐梁诗歌的发展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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