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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分化、阶层整合与村庄治理的塑造

2023-10-21马洁华杨左蝶

新疆农垦经济 2023年5期
关键词:社会关系

马洁华 杨左蝶

摘要:随着农村人口流动加速、农民就业方式多元化,收入差异化导致了农民分化,形成了富裕阶层、中上阶层、普通阶层和无固定收入阶层等,但是,村庄社会并没有伴随经济分化出现阶层隔离现象。这是因为地缘、血缘及地方规则等仍然发挥着重要连接作用,有效弱化了经济分化可能造成的阶层隔离,形成了“有分化无分层”的社会结构。所以,构建农民分化型村庄的治理秩序,需要借鉴Z村的实践逻辑,通过血缘地缘激活村民的情感认同,跨越阶层属性,以集体经济强化阶层的社会属性确保村民的社会权益,以公共活动保障调整社会关系格局的互助空间提供情感互动,以村规民约为治理提供软约束,保障公共权力的中心地位,强化不同阶层之间的社会关联,弱化不同阶层之间的经济区分,再造乡村治理的社会基础,塑造有组织有活力的村庄社会。

关键词:农民分化;阶层整合;社会关系;村庄治理

一、问题的提出

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和城市化进程的推进,越来越多的农民在传统的农业经济之外找到了谋生路径,农民个体之间的职业差异和经济收入分化日益显著,形成了不同的阶层。这不仅打破了农民原有的同质性和均质化,还影响到了个体之间的社会交往方式,形成了不同的利益群体,乡村社会结构和基层秩序也随之发生了改变。这就要求乡村治理通过各种路径实现阶层整合,提升他们参与村庄治理的内生动力,从而充分发挥各阶层的资源禀赋,降低治理成本,提升治理效能。学界对农民阶层关系的研究可以概括为“实体论”和“关系论”[1],实体论回应了市场经济体制改革,关注社会制度变迁对农民阶层分化的形塑作用,将其视为宏观社会结構变迁结果的静态呈现。学者们在西方多元分层理论框架的指导下以职业、经济收入作为阶层分化的标准和研究切入点,对农民群体进行了阶层划分并在此基础上探讨社会分层机制是否发生了由权力向市场的转变[2]。陆学艺和张厚义[3]按照职业标准将中国农民划分为八个阶层,确认了农民阶层分化是市场机制的结果。宋镇修[4]补充了收入作为阶层划分标准。20世纪90年代以后,中国城市化和工业化速度加快,农民跨城乡区域的流动就业成为常态,林后春[5]和戴建中[6]等学者开始将不同职业的社会声望纳入农民阶层划分标准。实体论研究从宏观层面解答了社会转型期不同阶层农民得到了什么资源及如何得到[7],但是忽视了不同阶层农民之间的相互作用,及其对农村社会结构的影响。随着研究的推进和国家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政策要求,学者们开始从微观层面考察具体的阶层关系对农村社会结构的影响,不再将农村阶层分化单纯视作村庄资源的外流,而是在更深层次影响了农村传统伦理、价值体系对村庄秩序的维系,研究开始向“关系论”转变[1]。

关系论导向下的研究可以概括为“社区碎片化”或“碎片化社区”,转向关注人们共同生活的地域共同体层面上发生的社会关系、空间关系、社会利益的分化、解组、断裂以及矛盾、冲突的社会现象[8]。研究聚焦于不同农民阶层在具体的“场域” “关系” “事件”中的实践差异,及其对村庄社会内生秩序的影响。学者们的研究既有关注到阶层关系紧张、冲突对乡村治理产生的不良影响[8-10],也有致力于寻找农村的中坚阶层治理乡村的模式[11-12]。诸多研究通常聚焦不同地域的特定阶层,如东部发达地区的农村,关注富人治村模式;中西部地区则较多关注中农阶层对村庄治理的影响。然而,作为一个传统的农业大国,更多的村庄呈现出“有分化无分层”的现象[9],这是中国村庄社会所特有的。所以,无论农民阶层还是乡村治理,都应该“嵌入”村庄社会之中。这启示我们不仅要去探寻现阶段农民阶层分化对乡村治理的影响,更应该发现乡村社会对阶层分化的整合作用,在村庄现有的伦理、价值体系、社会关联基础上去平衡甚至弱化阶层分化,实现阶层整合从而有效降低治理成本提升治理效能。因此,本文试图在Z村的场域中研究乡村治理实践如何利用村庄的各种社会联结平衡阶层关系,强化社会整合,充分发挥不同阶层的资源禀赋,为乡村治理主体提供社会载体,提高村民参与治理的积极性。

本研究基于2021年6月和8月在豫北地区Z村进行共计23天的驻村调查。通过整理村庄的文献档案深入了解村庄的形成历史和经济概况,对村委会成员、村史展览馆负责人等进行半结构式访谈,在此基础上确定分户调研的对象,对村民的经济收入和村庄交往状况进行深入调研发现,Z村位于我国中部地区,与东部发达地区农村比起来,当地村民虽然因职业分化而导致了经济收入的分层,且渗透到了村民日常生活的各个方面,但是村民之间依然保持着熟人社会的交往方式,这就为乡村治理提供了社会关联基础。因此,本研究以Z村的治理实践为个案,分析在这种“有分化无分层”的乡村社会中,乡村治理如何通过实践强化村庄社会关联,弱化阶层分化可能带来的消极影响从而降低治理成本提升治理效能,并探讨阶层分化背景下的乡村治理重塑路径。

二、社会转型与农民阶层分化

Z村是近郊村庄,市区下辖的环保示范村,距离镇政府驻地3公里,距最近的工业园区5公里,紧邻某高校的北校区,乡镇主干道路从村庄穿过。该村下辖四个村民小组,现有人口1 400人,家庭278户。Z村优越的地理位置使得村民就业呈现多元化特征,既有个体经营户(零售业、餐饮服务业、服装批发等),也有外出务工人员(镇上的工业园区);他们的收入主要来源于房屋出租、厂房出租、土地出租及务工。从经济收入层面来说,村民之间确实存在明显的收入分化,但是这种分化并没有延续到村庄内部的社会关系,村民之间的社会交往依然呈现一种融合状态。无论职业、收入、土地流转还是消费水平,农民阶层的划分标准始终围绕着经济,这是因为市场经济体制改革是推动农民非农化的主要动力。因此,基于村民所从事的职业、收入水平及其收入来源的差异,可以将Z村的村民大致划分为如下四个阶层。

(一)富裕阶层

该阶层在经济标准上的共同特点是并不直接从事生产经营活动,他们拥有厂房、大型施工设备等,通过投资生产活动及租赁设备获得收入,年收入在百万到几十万不等。他们大约占村民总数的7%左右。他们是村庄中最早下海经商的人,在南方掌握生产技术后回到本地经营,通过家族帮带,不断扩大业务范围,成为村庄中第一批成功的创业者。2007年以后,随着互联网发展的深入,其中一部分从业者的子代趁电子商务的东风在南方工厂进行贴牌生产,并在淘宝或其他电商平台经营,进一步扩大生产经营规模。整体来说,该阶层实际的生产经营者是其子代或者家族中的年轻辈,他们的工作和生活重心已经完全转移到城市,而年长者的村民主要生活在村庄中,他们靠分红和在村庄中的固定资产出租获得收入。他们的房子不一定是村庄中盖得最好的,但是,在教育、医疗方面的消费已经远超村庄平均水平。

(二)中上阶层

与富裕阶层相比,该阶层的主体是自己从事生产经营活动的小企业主、个体经营户、农业(种植、养殖)专业户,部分人有房屋出租,收入主要来源于生产经营活动、出租及小部分投资。该阶层年收入以家庭为单位计算在20万以上,因为他们主要依靠家庭成员进行家庭作坊式生产,工商业集中在零售业、建筑业、修理业、服务业、批发业等,种植业是杏、草莓,养殖业则是养牛、猪、绵羊;大约占村庄人口总数的10%左右。与上一个阶层相比,他们不仅自身参加生产经营而且他们的生产活动及服务以村庄为核心进行辐射,外延也没有离开乡镇。这样的家庭往往在县城有房子,家庭成员中的年轻一代是在村庄中长大,在县城中上学、居住,中年一代在县城和村庄中移动,老年人则完全生活于村庄。

(三)普通阶层

该阶层是村庄的主体,大概占到80%左右,大致可分为三类:第一类是外出务工的兼业农民群体。他们中的一部分在本地的工业园区工作,另一部分离开村庄到经济较为发达的沿海城市或者省会城市打工。因疫情的缘故,调查发现外出务工的农民回流趋势明显,18~23岁左右的年轻人依然在南方打工,30~45岁左右的回流至省会和乡镇打工的居多,回流的打工者占外出务工总体的1/4左右。他们的工资在3 000~5 000元。他们的土地多是由父母或者亲戚耕种。第二类是传统农业劳动者,主要种植小麦、大豆、玉米、花生等。他们的家庭成员中基本都会有第一类外出打工者,土地仅仅是作为补贴性质存在。第三类是掌握知识、技术的农民群体。这类群体既包括从事教育、医疗、电力或者农业技术相关行业的农民,也包括本村的党支部成员和村民委员会成员。他们的突出特点是有固定工资,工资水平在2 000~3 000元不等,收入不高,但是消息灵通,能够解读国家政策,是村民觉得“稳当、羡慕”的群体。

(四)无固定收入阶层

该阶层是村庄中那些因为自身或者家庭成员的生理原因,如夫妻双方有一人残疾需要人照顾,而导致双方没有职业或者固定收入的村民。Z村该阶层大概在3%左右,他们因身有残疾、身患重病或者丧偶需要照顾家里的残疾家庭成员而无法进入市场进行劳动力交换,最大的消费是医疗费和复健费。他们的收入主要靠子女、亲戚帮助,加上国家政策的帮扶,如国家为贫困户修建房屋,粮油补贴等,他们每个月的补贴收入大概在500~600元不等,加上种地,勉强维持基本生活。因此,从经济标准来衡量,他们属于农民阶层中的最底层。

三、村庄社会关联与阶层整合

村庄社会关联既包括血缘地缘关系,也包括经济分化下的农民阶层关系。血缘地缘关系是熟人社会建立的基础,是地域上的横向社会结构;而阶层分化是经济上的纵向分化。因此,对村庄社会关联进行考察,能够把握村民个人行为与村庄社会结构之间的关系。既有研究认为中部农村家族、血缘观念相对其他地方淡化得厉害,人情整合村庄功能很弱[10],村庄存在去分化的机制,农户之间的分层不明显[11]。调研发现,Z村的去分化机制一方面表现为富裕阶层确实移居进城脱离了村庄生活,另一方面村干部通过承包村庄的土地补贴收入实现了“中坚农民”化[13]。但是,Z村没有分层的原因与既有研究不同,恰恰是因为村庄治理在亲缘、血缘关系的基础上强化了村民们的社会关联,弱化了阶层分化可能造成的分层隔离,为村庄治理再造社会关联提供了阶层整合的基础。

(一)社会关联强化村民社会归属感

村庄社会交往的原则是社会属性而非阶层属性,即村民们在日常生活中选择交往对象不是依据个体的经济收入,而是在村庄中的口碑和人品,同时结合各自的地缘血缘关系。阶层属性并没有打破村民广泛社会交往的基础:小组、同姓、家族。日常同龄的村民们会在一起唠家常,村庄中的公共活动也是以村小组为单位开展。以Z村的饺子宴为例,每月一天的饺子宴,各小组65岁以上的老年人都到村委会吃饺子,看大戏,村中各小组均出人参加此活动。就阶层意识而言,虽然村民心中对各自家庭的收入在村中的位置有大致的划分,但是这种划分仅仅停留在经济层面。一方面是因为Z村属于传统的农业型村庄转型,经济分化并未深入人心,传统的同姓同族为村民提供自我认可;另一方面是Z村便利的地理位置优势使得村民流动方便,村民的观念相对于其他村而言较为开放,他们认可靠个人劳动致富的外出务工和經商,村民内部不存在鄙视链,即村民内部既不存在自我排斥也不存在阶层区隔,社会交往没有社会心理障碍。

市场经济虽然推动了村民职业分化,但是村庄社会活动原则和社会交往规则并没有发生改变,依然是以人情、血缘、地缘关系为基础展开。这就决定了村民的社会活动是围绕村庄展开并以为村庄做出贡献来取得积极的社会评价,如积极参与村庄环境整治,清理房前屋后、田间地头的垃圾,参与最美庭院评选活动,而在外经商的个体则积极带领同姓的亲友共同致富。这些活动不仅为村庄社会团结做出了贡献,而且有效扩充了村民与村庄联系的深度和广度。对于村庄治理而言,无论村民的经济分化程度高低,只要他们为村庄社会发展提供相应的社会资源,就能充分激活社会团结纽带,从而提升治理效能。村庄社会治理的本质就是不断将村民个体嵌入社会生活,使个体形成对村庄的社会归属感从而弱化阶层认知,强化村庄共同体意识。

(二)阶层整合与村庄秩序构建

市场经济的发展为村民们提供了更多经济和社会发展的机会,阶层分化已经是当前中国乡村社会结构的普遍特点之一。虽然农民阶层分化是宏观制度不可更替的作用结果,但是持续的分化会导致乡村社会利益主体多元化、利益诉求多样化、利益矛盾复杂化。不同阶层农民的利益诉求、行为逻辑、政治社会态度不同,极易产生摩擦和矛盾,影响社会稳定大局[12]。因此,在村庄治理中要不断寻找能够吸纳不同阶层的有效整合机制,通过加强村庄共同生活的相互协作联系,不断强化村庄不同阶层的社会关联,弱化阶层分化对村庄秩序稳定的影响。

费孝通认为中国乡土社区的单位是村落,各村保持着孤立的社会圈子:生与斯、死于斯,是一个“熟悉”的社会,没有陌生人的社会[14]。村庄的文化是建立在血缘基础上,是稳定的,人们之间的社会交往有着约定俗成的行为规范,是“礼俗社会”。而现代社会市场经济的发展将农民从地缘和血缘中释放了出来,冲击了乡土社会的礼俗,因此乡村治理就需要加强社区的水平整合[15],即再造村庄共同体:在公共利益的基础上,激活地缘、血缘关系,构建多元协商共治的有机体。Z村网格化管理一组的村民小组长今年48岁,是乡里中学的老师,他的父亲是村里的老党员,他现在的工作主要是协调邻里矛盾、地界纠纷等,用他的话说“十里八乡,出不了一个姓,大家坐下来都是亲戚”。基层治理实践中村庄共同体再造是通过村史为村庄治理激活地缘、血缘关系,为不同阶层寻找共同记忆,为公共规范提供价值基础,为村庄治理提供合法性基础;通过村庄公共活动加强村民之间的互助合作,激活不同阶层的社会交往,为村庄治理提供群众基础;通过村规民约实现价值传承,保障治理的公平公正,消除阶层内部紧张;通过阶层整合,将个体更好地嵌入社群共同体,不断强化熟人社会的伦理价值;伦理价值反过来又推动不同阶层互助合作进一步激活社会支持网络,再造村庄共同体。

基于阶层整合的村庄治理之所以值得探究是因为它能够有效地弱化村民经济分层导致的村庄秩序不稳定,各阶层的价值观统一由村庄公共性作为引导和衡量标准。因为村庄公共价值标准不考虑个体的经济分化水平,只以个体的社会参与度、社会贡献作为共同体的行为规范。Z村三组的小组长是村庄的“有钱有闲阶层”,儿子在省内某国企工作,女儿大学毕业考上研究生,夫妻俩在镇上经营超市,但是因为老人的缘故还是居住在村里。他认为小组长是不能辜负村民们的信任“既然当了小组长,就要负责任”。对于富裕阶层来说,经济资源是为他们获得并维护社会声望服务的,因此,他们有积极参加村庄公共活动的动力。对于普通村民来说,公共规范无差异化地覆盖了全体,不只每个人都必须服从村庄共同体的整体利益诉求,而且富裕群体更主动地为村庄公共利益服务,因而能够获得广泛的群众信任基础,最大限度地消除阶层分化导致的结构性紧张,维护村庄秩序稳定。

四、阶层整合与村庄治理的实践路径

Z村借助村庄社会基础和内生资源,规制个人行动,再造社会关联,建立村庄公共权威,公共价值将个体吸纳到村庄公共生活中,使分化的个体都可以从中寻找到自己的价值认同,提升不同主体参与乡村治理的积极性,从而扩大村治主体,实现共建共治共享,这为阶层分化的村庄治理提供了参考借鉴。

(一)村庄记忆:村庄治理的公共价值基础

Z村历史上属于传统的农业型村庄,从村庄的历史发展而言,该村可追溯至商朝,由官员致仕回乡形成,但官员人丁单薄,渐渐势微,之后其佃户不断发展壮大,经过长期的混居现在形成三大姓氏与几个小姓氏混居在一起。最小的两个姓氏由外地迁入,各有1户,其余小姓氏3~5户不等。因此,村庄并没有强势的宗族主义色彩,只有共同的村庄地域记忆,其核心是立足于土地上的勤劳致富,邻里平等和睦下的开枝散叶。这种村庄记忆为村民日常生活提供了强有力的集体认同和集体行动动力。

共同的村庄记忆为村庄治理提供的价值关联包括以下两个方面:一方面是村民基于共同的姓氏和姻亲关系所形成的紧密情感联系;另一方面是共同村庄记忆为村庄公共生活提供了约定俗成的礼俗规范。村庄记忆依托于共同姓氏和姻亲关系,而后者是超越个体行为的社会存在,是公共价值。在社会实体层面,家族既高于个体又低于国家,村庄记忆体现的是整个姓氏传承和发展的诉求,而村庄的主体就是由各个姓氏组成,因此村庄记忆能够有效地约束个体私人利益扩张,客观上起到维护村庄公共利益的作用。比如,共同的村庄记忆会对个体行为起到引导作用,一个人取得的经济成就仅仅是个体能力的象征,只有回馈村庄同姓氏的本家亲族才能获得村民们的认可转化为社会地位。Z村这样的回馈有很多,以富裕阶层为例,他们会在自己的工厂或企业中优先录用本村同姓氏大学毕业的孩子,而中上阶层则会为本家的中老年村民在工业园区和附近乡镇打零工提供机会,如建筑零工、花坛绿化种植等。村庄记忆提供的价值关联为这种不同阶层村民之间的传帮带提供了集体层面有规可循的软规则,个体遵循规范的行为又反过来加强了村庄场域的社会舆论监督。

(二)集体经济:村庄治理的经济资源基础

Z村从地理区位上属于近郊地区,虽然村庄自然资源不够丰富但是借助于地理区位优势,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村庄有规划地将土地或者门面、商铺出租给企业或者其他个体经营者,盘活资源,做强集体经济。全村现有农业公司5家,在建的农业产业项目2个,通过申请扶持村集体经济发展试点项目资金,新建智能温室大棚用来发展草莓、西红柿采摘等休闲观光农业。该村的集体经济收入主要用于村委日常办公开支、村庄基础设施建设、为村民提供社会福利服务,购买保险等,包括为全村70岁以上老人发放高龄补贴12万余元,为村民每年发放福利60余万元。

集体经济为村庄治理提供了公共价值关联的经济基础,在此基础上实现了治理公共性与村庄共同体建设的良性循环。首先,通过治理资源的公共性确保了村庄治理的社会性,体现为村庄治理紧密围绕着提升村庄公共利益、维持村庄社会秩序稳定、构建有序村庄社会为目的。村庄集体经济为村庄治理提供了较为充足的公共资源,资源的公共性加上共同的村庄记忆决定了治理要回应广大村民的需求。村庄的卫生经费、路灯费、垃圾箱都是公共支出,村集体为村中的每个村民购买保险。这些都提升了村民们的生活质量和幸福感,强化了村民对村庄的价值认同和归属感。其次,村庄治理的社会性能够强化村民的集体意识,反过来推动全体村民参与村庄共同体建设,监督村干部的日常工作保证村庄治理的公共性。该村村民人人皆知,村组干部不得申请低保,村组干部的亲属在村委选拔、入党中都要格外进行讨论。最后,村集体经济通过为村庄弱势群体提供工作岗位的形式对中下阶层农民的生活进行补贴,村委会优先聘用家庭经济困难的村民从事安保巡逻、卫生保洁、绿化管护等工作。以Z村的绿化管护为例,该工作主要负责儿童游乐场、篮球场及公共广场的杂草清理,每月400元,工作既不繁重也不占用过多时间。村委会和村民议事会商议后将这份工作给了该村的一户单亲家庭。因为该户父亲因病去世,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分别读初中和大学,家庭主要收入依靠母亲加工各种皮筋、头花,月收入在2000元左右,稳定且单一。绿化管护的工作既不耽误其现有工作,又能很好地补贴家庭收入。这种再分配方式不仅实现了低收入农民群体对村庄集体经济的利益共享,而且通过工作岗位让他们更好地融入村庄生活不会因经济收入的分化而被边缘化。

(三)公共活动:村庄治理的规范实践整合

公共活动指的是村庄内部开展的各式各样以家庭为单位参加的集体性活动,它是村庄公共价值生产的形式载体[13]。通过村庄公共活动,村民们才能不断践行村庄治理的规范,使得村庄公共价值内化,增强村庄凝聚力。根据Z村的公共生活性质,将其划分为三类,第一类是与传统习俗密切联系的精神文化活动,如广场舞、篮球比赛和各种节日庆祝活动。Z村建有自己的篮球场、村图书馆、儿童游乐场、公共活动广场,这些公共设施为村民们提供了充足的公共活动场所。第二类是仪式性人情交往活动。Z村保留着在村中举办红白喜事的习惯,即使在外工作的人也要在村中办事儿:吃水席。经过村委会的引导,现在村民们的礼金50元封顶,但是村民们格外重视被邀请吃席,因为这是村庄面子和人际关系好坏的标准。第三类是由村委会引领或推动的村庄政治或基层治理活动,如村委会换届选举、村莊环境整治、五好家庭评议、孝悌之星评选、最美庭院等。在这些活动中村庄的党员、积极分子发挥了引领作用,而不同村民则是以小组为单位进行参与或评选,评选标准不是经济收入,而是村组成员的评价,这进一步融合了不同阶层。

通过公共活动村庄基层治理实现了对村庄不同阶层的社会整合。以Z村2021年7月17日-22日在面对历史罕见的暴雨洪涝灾害的抢救保护村庄为例,这次公共活动主要是针对极端天气在河南省北部地区长时间的大量累积降雨导致的内涝进行。这次公共活动虽然是应对突发事件,但却凸显了不同阶层基于各自的资源优势在村庄公共活动中的作用。首选,村庄的富裕阶层群体为这次公共活动提供了必要且充裕的资金,保障了救灾的经济资源。富裕群体除了自发捐款外,还充分发挥了各自的资源优势:在村开饭店的村民,为洪涝灾情期间抢修村庄道路的青壮年及全体村民免费提供了三天的饮食;在外做工程的村民,灾后自发为本村的特困户整修漏雨的房顶。在他们看来,这不仅是村庄成员对村庄发展应尽的义务,更是通过回馈村庄获得并提高社会声望的重要途径。其次,村庄的党员作为村庄公共活动的核心组织者发挥了积极的引领作用。Z村党员年龄分布较广,既有70多岁30年党龄的老党员,也有30岁刚入党的年轻人。他们中的大多数不仅是党员也是网格长或者村民小组长,共同特点是生活在村庄中,与村民们很熟悉,且邻里关系和睦。年长者在村庄中有较高的社会声望,能够动员富裕群体参加村庄公共活动;年轻党员是参加村庄公共活动的主体,他们能够以身作则地组织广大普通村民参与。最后,对于广大普通村民来说,他们在这次洪涝灾害中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无论经济条件,只看为抢救村庄做出的贡献。公共活动的实践落实了村庄治理的规范,强化了村庄公共权威,公共权威又推动不同阶层在公共活动中形成相互依赖合作关系。

(四)村规民约:村庄治理的社会制度支持

村规民约通常指的是在特定村庄范围内,由村级组织或社会群体立足于本村的传统文化和实际情况而商议制订的对本村范围内的居民行为有影响力和约束力的行为规范总和。它是村民自我教育、自我管理的行为规范,为村庄治理提供重要的规则和准则。村规民约是建立在约定俗成的价值规范之上,且有明确的执行标准和违规处罚。Z村的村规民约主要涉及宅基地管理、林木管护、红白事管理、卫生管理、村内用工、村组干部管理六大方面,具体条款经村两委和村民代表会议讨论通过后上墙公示,尤其强调“村规执行,干部带头,如若违反,取消一切待遇”。这种强调突出了村规民约对全体村民的一视同仁,以明文规定的方式维护了村庄治理的公平公正。

一方面,村规民约有效提升了村庄治理的社会合意性,降低了村庄治理的社会成本。因为它既符合村庄社会的传统习俗又能体现基层治理的公共价值。以Z村的房子为例,在当前乡村社会,村民们致富后最先进行的炫耀性消费就是盖房子,从房子的层数高低就可以判断出这户人家的经济地位。Z村并没有明确规定房子的层数,但村庄习俗默认最高两层,谁家盖房子也不许超过两层。Z村治理攀比型盖房子靠的就是村庄长辈的生活经验传承。该村的村规民约中明确要求“坚决执行一户一宅制度,老人随子女居住”。通过共同生活,老人将“默认的两层”告诫传承给下一代,成为村庄后辈们盖房子的固定行为准则。这个准则无视贫富差距,只要在该村生活就要遵守该村的生活经验,以一种代代相传的方式使所有人处于平等的社会位置。同时,现任村委会每年大年初一都组织开展敬老爱老活动:全体党员、小学生集中到村大队广场上给70岁以上的老人拜年,70~80岁的老人每人新年补贴100元,80岁以上200元。通过社会活动进一步提升村庄老人的社会地位,维护村庄社会的公平正义。 另一方面,村规民约塑造了村庄的公共权威。比如,以明文规定的方式公布了村内临时用工制度:“报酬设定为男性30元/天,女性26元/天,如需调整,需经党员和村民代表会议重新商定;村内做工需到村委会登记,村两委按照工作性质及工作强度集中商讨用人方案,困难户优先考虑”,同时可以由村内的各种协会组织(老年协会、乡贤议事会、手工编织协会等)来监督用工,让全体村民都能平等地获取村庄用工信息。村庄社会资源虽然有限但是发布渠道和用工途径公平公开,不仅加强了低收入群体的社会融合,而且提升了村民之间的社会信任。

五、结论

改革开放四十多年来,市场经济深入农村社会,为农民提供了丰富的就业机会,改善和提高了农民物质生活水平,也加速了村庄社会结构和社会关系的变革。如何应对这些变革,是乡村治理要面对和解决的问题。变革是围绕着农民阶层分化展开的,中国社会的农民分化是以核心家庭为单位,受到带有较强集体主义色彩的血缘地缘关系的影响,是在村庄里发生的,熟人社会内部的分化,农民比较和参照的对象不是市民,而是在村庄里的村民,农民分化以村庄为基本单位[16]。因此,本研究在Z村的调研就是以村庄为基本单位,探求在农民阶层分化显著而村庄社会分化较低仍属“熟人社会”的情况下,乡村治理如何以血缘、地缘关系为纽带来增加村民们的归属感为乡村治理提供社会合意,以集体经济为村庄发展和社会秩序保驾护航增加治理权威的公共性和合法性,以村庄公共利益来推动不同阶层互动融合从而弱化阶层分化为乡村治理提供稳定的社会秩序,以村规民约来实现村民自我约束为乡村治理提供内生动力。虽然农民阶层分化已经成为农村社会结构的显著特点,但是“熟人社会”依然可以提供各种社会约束机制和公共价值来引导农民个体的社会交往行为和经济资源的使用方式。乡村治理只要能够激活村庄共同体对农民个体的影响,“熟人社会”就能够有效地弱化农民阶层分化,提升农民参与村庄治理的内生动力,从根本上提高村庄治理的成效降低治理成本。Z村的调研显示了在“熟人社会”并没有完全瓦解的村庄,乡村治理应该立足于亲缘地缘关系,激活共同体烙印让村民们在村庄交往中获得归属感和自我实现,从而将阶层分化的农民个体融入村庄社会实现基层社会秩序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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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管仲

Farmer Differentiation, Stratum Integration, and the Shaping of Village Governance

——Research based on Z Village in North Henan

Ma Jiehua

(Zhengzhou University of Light Industry, Zhengzhou 450000, Henan, China)

Abstract: With the acceleration of rural population flow and the diversification of farmers employment patterns, income differentiation has led to the differentiation of farmers, forming the affluent class, the upper middle class, the ordinary class and the non fixed income class. However, there is no class separation in the village society along with economic differentiation. This is because geography, consanguinity, and local rules still play an important connecting role, effectively weakening the possible class segregation caused by economic differentiation, forming a “differentiated but not stratified” social structure. Therefore, in order to build a governance order for farmers differentiated villages, it is necessary to draw on the practical logic of Z village. The rural governments can activate the emotional identification of villagers through kinship and geography; transcend class attributes; strengthen the social attributes of the class through collective economy to ensure the social rights and interests of villagers; provide emotional interaction through mutual assistance for adjusting social relations through public activities, provide soft constraints for governance through village regulations and agreements. Meanwhile, ensure the central position of public power, strengthen the social connections between different social classes, weaken the economic differentiation between different social classes, rebuild the social foundation of rural governance, and shape an organized and dynamic village society.

Key words: differentiation of farmers; class integration; social relations; village governa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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