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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权制的颠覆与抑制
——《盐之书》的新历史主义解读

2023-09-28黄世香郭兰兰广西师范大学广西桂林541006

名作欣赏 2023年15期
关键词:历史主义父权制种族

⊙黄世香 郭兰兰[广西师范大学,广西 桂林 541006]

一、引言

作为亚裔美国文学的一部分,越裔美国文学似乎比其他国家产生得更晚。1975年越南战争结束后,大批的移民才开始到达美国。早期去美国的越裔移民中很大一部分人都来自受过教育的阶层。早期的越裔作品也多数是关于主人公在越南时的过去,而不是融入美国的经历,直到21世纪初,用自传体回忆录式的越裔文学仍有不少。①越裔美国作家莫妮卡·张(Monique T.D Truong)于2003年发表的长篇小说《盐之书》就是其中的代表。小说没有局限于传统的流散文学主题,如文化冲突、身份认同等,而是以大量的篇幅描述了主人公阿平在越南时的家庭生活,家庭矛盾迫使阿平远离家乡去到法国给两位美国女士当家庭厨师,而来到法国的阿平并没有摆脱男性霸权的影响。从狭义上讲,父权制指父亲为一家之主,继嗣和家庭关系皆是通过父亲来确认的一种社会关系;从广义上讲,父权制是指父亲居于主要权力位置的一种社会。②可以发现,其中的权力主要是通过家庭里年龄较长的男性控制其余家庭成员来实现,《盐之书》中的家庭关系可以说是这一权力体系的完美体现。但纵观作品,我们不难发现,父权制不仅体现在家庭关系上,还体现在种族关系上,父权制框架下受到迫害的不止是女性,而且延伸到了没有话语权的劣等男性的边缘群体。新历史主义在关注“文本的历史性”的同时更加强调“历史的文本性”,即人们看到的历史不是绝对客观的历史,而是一种带有统治阶级意识形态的历史。颠覆和抑制是新历史主义重要代表人物格林布拉特提出的核心概念,他认为,“颠覆”是指对代表统治秩序的社会意识形态的颠覆,而“抑制”则是对这种颠覆力量的抑制,统治阶级允许并鼓励这两种力量同时存在;通过适当地刺激普通群众对现存秩序的颠覆,在不危及统治阶级利益和不改变统治关系的基础上,使普通大众的不满得以宣泄,从而达到对真正有破坏力的颠覆给予安全抑制的目的。③

二、颠覆与抑制:“他者”与“强权”之间的博弈

颠覆与抑制这两组力量之间的抗衡在小说中主要体现为阿平和母亲这两位“他者”对父权制的颠覆和父权制对其的压制。父权制框架下的社会只允许有一位发言者的存在,所以受迫害的不止是女性,家庭中没有话语权的男性也是受父权制压制的对象。从新历史主义的角度分析《盐之书》中母亲和小儿子阿平这两位“他者”对父权制的颠覆,不仅体现了作者对“他者”命运的关注,也表现了作者对父权制的不满。进入到近现代之后,女性意识纷纷觉醒,但根基深厚的父权制还是随处可见,受压迫的群体从女性延伸到了以女性为代表的边缘群体,如家庭里没有话语权的男性、移民、少数族裔等,相应的范围也从家庭延伸到了种族、国家等关系,男权范围的扩大和势力的加强无疑加大了其消除难度。小说中的母亲和阿平虽然尝试进行了反抗,但在强大的抑制力量的压制下,很明显他们反抗的力量是微乎其微的,根本不足以动摇父权制的根基。

(一)颠覆:“他者”的解放之路

对现存权力体系的颠覆是“他者”获取自由的道路。中越两国有着两千多年的交往史,中华文化对越南有着深刻的影响,可以说两国有着共同的传统文化基础。但随着中法战争爆发,《天津条约》的签订,中越的宗藩关系彻底结束,越南完全沦为法国的殖民地,大量的西方文化开始传入越南。

小说中的老头子(父亲)笃信天主教,无疑是这股冲击中倒下的一方,而母亲对佛教的坚守体现的是对霸权话语的反抗和颠覆。虽然完婚那天已经受洗成为天主教徒,但母亲从来不去教堂,而是在厨房的后方摆起神龛祭拜她的父母。母亲知道在一个天主教的家庭里摆神龛祭拜是对上帝的侮慢,起初她也担心会被丈夫发现,但没过多久,她就发现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因为老头子从不会踏进厨房一步,厨房是母亲的领地,“她像爱自己的孩子一样爱着厨房里的一切……她甚至担心自己爱厨房里的器什胜过爱儿子,因为只有这些东西是她独有的,儿子毕竟属于她丈夫”④。正如上文提到,新历史主义视角下的颠覆是一种不彻底的颠覆,是在统治力量可以控制的范围下的颠覆,这种颠覆不会危及统治阶级的利益,而是恰好通过这种方式,大众不满的情绪可以得到宣泄,从而巩固了统治。在一个父权制观念深厚的家庭里,母亲可以拥有自己的领地,在这个小小的领地里坚守自己的信仰,在上帝的眼皮底下祭拜自己的父母。虽然这种无声的反抗无法动摇丈夫在家里的地位,但母亲通过这种方式获得了片刻的安宁。

颠覆产生于对权力的斗争,新历史主义所说的权力斗争有两层含义:“一层是本来意义上的政治权力斗争,主要指阶级和种族之间的斗争;另一层是指在日常生活中,如两性、性、家庭关系等所引发的矛盾冲突。”⑤相应的颠覆也有两种:“一种是‘激进的颠覆’,这是针对国家政权所进行是颠覆,另一种是‘一般的颠覆’,这是针对一般的权力关系而言。”⑥母亲和阿平的颠覆无疑是属于“一般的颠覆”。在父权制和宗教的双重压迫下,阿平没有逃避和压抑自己的同性恋倾向,而是不畏世俗的眼光和强权的威力,不管是在越南还是法国,都坚定地选择了男性伴侣。一位是高高在上的法国大厨,一位是艺术品位不凡的美国情郎,而阿平只是一个来自印度的小厨师,不论是阶级、种族,还是身份、地位都有巨大的差距,但阿平冲破了藩篱,颠覆了父权制的统治。他很清楚此事被父亲发现是什么后果,因为这“是上帝不能原谅的重罪。一棵圣洁的树上怎能结出这样一颗亵渎神灵的果实”,但是他并没有畏缩,继续和法国大厨来往。恋情被发现之后,老头子将阿平赶出家门,面对刁难,阿平镇定且大声地诘问:“慈善之举是需要报答的吗?如果那样的话,慈善不就是借贷吗?”面对谩骂,阿平勇于反击,面对强权,阿平也没有示弱。离开越南去到法国之后,阿平再也不用忍受父亲的蔑视与谩骂,与美国情郎过着幸福愉快的生活。大哥阿明来信告知阿平父亲将要去世,盼望他能回越南为父亲送终,但阿平觉得这样的人不配为他披麻戴孝,并发誓以后绝不死在他家的屋檐下。阿平对男性霸权话语的颠覆看似轻微,但正是通过这种方式,他可以逃离父权的控制,获得了暂时的解放。

(二)抑制:难以消除的父权

微弱的颠覆力量的表面之下是更加强大的抑制力量。首先是来自家庭的压制。家庭的压制主要来自老头子,“如果你是个越南人,刚好是一家之主或者长子,那么你可以在家里摆出傲慢的架子”。母亲作为女性,无疑是她的丈夫最厌恶的对象。他对母亲的气味避之不及,他结婚的目的不是传宗接代,而是为了能有供自己使唤的仆人,认为他的儿子欠着他永远都还不清的债。父亲藐视阿平在总督府的打杂活,将他视为蝼蚁。父权制的抑制力量同样存在于白人家庭。女主人斯泰因为了追随哥哥的脚步,漂洋过海去往法国,那时哥哥在法国已经是小有名气的画家,“她只不过是‘格特鲁德’,利奥的妹妹”,“人们提起‘斯泰因’的时候,指的往往是利奥”。但随着哥哥才思枯竭和日渐憔悴,妹妹的灵感源源不断,人们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妹妹身上,兄妹俩的关系再也不像刚开始那样亲密。哥哥的嫉妒心越来越强,批评妹妹的作品只不过是胡言乱语,东施效颦,但斯泰因深爱着她唯一的哥哥,对哥哥的言论毫不在意。哥哥和斯泰因都认为一个家里只能有一个天才,“利奥相信他自己就是家里的天才,成熟的、睿智的天才”,但妹妹始终没有自信这样自称。美国著名女性主义者米利特在《性的政治》中指出:“坚守男性的优越性还可能被看作高于坚守白人的优越性”,“和种族歧视相比,性别歧视似乎更是我们社会的流行病”。⑦斯泰因作为白人还是受到了男性霸权的压迫,即使最后断绝兄妹关系让她避免了受到哥哥的伤害与背叛,但她也因此失去了宝贵的亲情。

在家庭层面之外,是等级更加森严的父权制框架,父权制的势力范围延伸到了种族层面。阿平在法国总督府厨房打杂期间虽然和法国大厨关系亲密,但他毕竟是个法国人,在他们裸体相对的时候依然要喊他“先生”“大厨”。事情被发现后夫人将阿平赶出总督府,但她在意的不是两个男人之间的恋爱关系,而是他们属不属于一个阶层、一个种族,认为和一个劣质种族的男人谈恋爱是一件耻辱的事情。最后阿平被迫离开家乡到处漂泊,而大厨却毫发无损。小说毫无保留地指出:法国人只要还在法国,他们也许还算安守本分,像个所谓的绅士的样子,但他们一旦去到了自己的殖民地,就耀武扬威起来。但阿平去到法国之后,种族的压迫还是无处不在。在法国,阿平像一个外乡来的穷亲戚,走在街上都要忍受别人含有冷漠和敌意的眼光,而来自两位美国女主人的蔑视更是随处可见:阿平只能在狭小的厨房进餐;托克拉斯小姐并不懂烹饪,但阿平连放盐都要被她控制;两位女士的朋友甚至不知道她们还聘请了厨师……女主人们虽然不是法国人,但她们是白人,属于高贵的种族,认为自己天生就有特权,种族的优越感让她们随便就可以轻视别人。阿平为了逃脱父亲的控制远离家乡去到法国,但到了法国痛苦并没有减少,不但要受到别人的蔑视,父亲谩骂的声音也时不时在他耳边响起,可以看到,阿平的颠覆是以更加强大的抑制力量的到来为代价的。

三、结语

无论是母亲、阿平还是斯泰因小姐,他们都尝试并努力寻求从父权制下解放出来的道路,但他们的反抗与颠覆无疑是受到抑制的。母亲可以在厨房祭拜自己的父母,但是要忍受丈夫的唾骂;阿平无论是在越南还是法国都可以按照自己的性倾向选择伴侣,但无论在哪儿都没有得到伴侣真心诚意的对待,主人的控制无处不在,父亲的声音时常环绕在耳边;斯泰因小姐荣誉等身,但是失去了宝贵的亲情。正如格林布拉特所说的那样,权力是建立在颠覆的基础之上的,通过对颠覆的抑制,权力得到了强化。父权制作为一种强权制度,必然会引起人们的不满,控制者允许产生一定的颠覆力量以消除人们的不满情绪从而稳固自己的统治。作为一名女性作家,莫妮卡·张6岁就从越南移民到美国,受到了多种文化的影响,特殊的文化身份使她关注到了父权制下“他者”的命运。作者在向读者展示父权制下种种不公的待遇的同时,更倾向于指出父权制度的长期性、普遍性和稳固性,有必要消灭,但任重而道远。

①张龙海等著:《美国亚裔文学研究》,厦门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257—258页。

② 戴雪红:《父权制与当代资本主义批判——女权主义的理论透视》,《妇女研究论丛》2001年第6期,第33页。

③赵静蓉:《颠覆和抑制——论新历史主义的方法论意义》,《文艺评论》2002年第1期,第13页。

④ 〔美〕莫妮卡·张:《盐之书》,张介明译,黄山书社2001年版,第178页。(本文有关该书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⑤⑥ 杨正润:《文学的“颠覆”和“抑制”——新历史主义的文学功能论和意识形态论述评》,《外国文学评论》1994年第3期,第28页,第29页。

⑦ 〔美〕凯特·米利特:《性的政治》,钟良明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9年版,第5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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