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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染小说父女情感探析

2017-01-17赵丽思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6年12期
关键词:父权制

摘 要:父权制统治下的男性通常有专制与温暖的双重性质,这使女性在成长过程中常常陷入“恋父”与“厌父”的情感纠葛中,这种复杂矛盾的心态折射出现实中的女性依然笼罩在父权的阴影中。陈染的小说生动地体现了这种复杂的关系,并通过“弑父”情结的书写表示只有抗衡父亲权威及其所代表的父权统治的命运,女性才能实现自我的确立与独立。

关键词:父权制 恋父 厌父 弑父 女性独立

在陈染的小说世界中,关于父亲和“父亲般”男人的描写占据了令人瞩目的部分。从《纸片儿》中的乌克,到《与往事干杯》中的隔壁大男人,从《无处告别》中的气功师、《私人生活》中的T先生到《嘴唇里的阳光》中的医生……陈染勾画了形形色色的“父”之世界以及对他们的复杂情感。爱恨交织的情感使陈染深刻地体会到现实处境中的女性精神矛盾与困境。在父权制文化压制和约束之下,她积极地发掘女性叙事的缝隙和可能,探讨女性的出路问题。本文通过分析陈染作品中父权制社会统治下女性对“父亲”的复杂矛盾的情感,试图揭示女性在父权制社会下生存的窘境以及女性初步反抗父权制统治的觉醒意识。

一、爱恨交织——女性对“父亲”的厌恶与依赖

(一)“厌父”情结

父亲,作为生活中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是家庭的主要管理者和保卫者,同时也是权利的代表,权威的化身。父亲可以是家庭成员的港湾给人以安全感,也可以是威严的化身,给人以距离感。

“父亲”这个角色在陈染的小说中是经常出现的。小说以女主人公的视角绘声绘色地勾勒出“父亲”形象以及自己对“父亲”的感觉。在陈染笔下,童年时代的女主人公往往由于父爱的缺失表现为强烈的“厌父”情结。

这种“厌父”情结首先表现为描绘“父亲”时几乎是使用冷酷、狂躁、专横、粗暴等贬义词,行文间明显地感受到“女儿”对父亲的畏惧与厌恶。《私人生活》中倪拗拗的父亲是一个“傲慢且专横的不很得志”[1]的官员,由于文革的原因多年受着压抑和排斥,“这加剧了他的狂妄、烦躁与神经质。”[2]在倪拗拗眼中,“父亲只关心他自己”[3]父亲就是自私、冷漠、专制的代表,父亲对她没有关爱只有严厉,与母亲的感情也是名存实亡,对家里宠爱的小狗索菲亚罗兰与亲人一般的佣人奶奶也是极其狠心(让奶奶回老家,让索菲亚罗兰成了一条野狗),连对来家里帮忙的工人都可以大发脾气。

《与往事干杯》中肖濛的父亲亦是如此得狂躁专制,粗蛮无理,父母的关系也是异常紧张和恶化,不是持久的冷战就是白热化的交锋。女主人翁说:“漫长无际的冷战,我和我的哥哥早已习惯,家里清寂、压抑、郁闷沉沉,像一只大大的墓穴,我和哥哥像小老鼠一般灰灰的。然而到了交锋期,父亲狂怒地大拍桌子,尘土之飞扬、拍打之响亮、震荡之剧烈,能把一九六七年的大地震吓回去。”[4]以至于肖濛从童年时代就害怕着父亲,长期生活在代表着男人的父亲的恐怖和阴影里,因而使她害怕代表着父权的一切男人。

《巫女与她的梦中之门》中的父亲亦是如此,“我的父亲,一个有着尼采似的羸弱身体与躁动不安的男人”[5],他不仅在性情上冷漠,更是在言语行为上粗鄙。在妻子离开他的那一天,他直接将一个无与伦比的耳光打在了女主人公十六岁的嫩豆芽一般的脸上,甚至将他的女儿扔到两三米之外的高台阶下边去。在女主人公的幻想中,父亲就像“是夏季里暴君一样的台风,专横地掀倒一切,狂躁无拦”[6]

陈染不仅通过丑化“父亲”形象来表达自己童年父爱的缺失以及“厌父”情结,同时也直接赋予女主人公一系列“行动”来表达对父亲的排斥。《私人生活》中的倪拗拗是一个爱安静爱幻想爱做梦的女孩,倪拗拗通过做梦表达了对父亲的反抗。在梦里,父亲出门坐的那辆汽车“变成了气喘吁吁的警车,我父亲一晃,就成了一个身穿褐色囚衣的囚犯,他的手脚都被镣铐紧紧束缚着,他正在用他的犟脾气拼命挣脱,可是他依然被警察拉走了,拉到一个永远不能回家的地方去了……”[7]弗洛伊德认为,梦是欲望的满足,人们有所希望,不能在现实中实现,故而寄托予梦境,人们的梦主要来源于他们重要的事实经历和精神经历。[8]倪拗拗的梦里,父亲被强制性地带到一个远离家里的地方,现实世界中,她没有能力让父亲离开这个家,这个愿望只能通过做梦实现,我们在倪拗拗的梦里看到了她对父亲的厌恶以及迫不及待想脱离父亲的心情。在现实世界,女儿们在体力上不能抗衡“父亲”,在经济在也不能脱离父亲,只有通过一些小动作来实现对父亲的抗衡。《私人生活》中,倪拗拗鬼使神差地用剪刀给了父亲平时经常穿的裤子一剪子,剪刀和毛裤咬合发出的咔嚓声响,使倪拗拗感到“一种危险的快乐”,“既紧张又惬意”。[9]陈染在《巫女与她的梦中之门》中安排女主人公打碎了父亲最重视的一幅画,这幅画被父亲视若珍宝,“我从小就知道这幅画在家里具有相当高的地位,在父亲眼里它的价值起码高于我……充当着某种守护神的角色。”[10]将守护神一般的彩画打碎,无疑是“女儿”对“父亲”另一种方式的反抗。

(二)“恋父”情结

艺术来源于生活,作家的创作也离不开自己的经历与感受。陈染从小父母感情就失合,母亲热爱音乐和绘画,给了她很多艺术上的熏陶,而父亲给她的感觉却很冷漠,这无疑对她总是在自己的作品中表达“厌父情结”有一定的影响。然而小时候父爱的缺失与匮乏,反而使她更加渴望得到父爱,在作品中渗透出一种“恋父情结”,具体的表现通常是设定一个“如父亲”般的成熟男人出现,给予她关怀与爱,以弥补自己这份爱的缺失。

《巫女和她的梦中之门》中隔壁男人扶起了被父亲踢到高台阶下边鲜血淋淋的“我”,收留了十六岁瘦骨伶仃的“我”,这个“半裸着淡棕色光滑脊背的有如我父亲一样的男人,高大的身躯遮挡住使我晕眩的眼光”[11] 《纸片儿》中纸片儿是个长到十四岁还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女孩儿,直到有一天,单腿乌克,这个有着宽展肩膀和温情眼睛,能把人类所能拥有的所有怜爱和柔情全部给纸片儿的男人出现,纸片儿终于开口说话了。《与往事干杯》中尼姑庵里住在“我”隔壁的年长医生细致、体贴与善解人意,正是当时敏感、脆弱、孤独的“我”特别需要的“父”的形象。还有《私人生活》中的T先生,《嘴唇里的阳光》里的孔森医生,这些如“父”一样的男人都给予了女主人公童年缺失的爱。陈染在《另一扇门的开启》中直接表达了她的这种“恋父”情结:“我热爱父亲般的拥有足够的思想和能力的男人,这几乎是到目前为止我生命中一个最救命的残缺。我就是想要一个我爱恋的父亲!”

(三)对父权的爱与恨

陈染总是在她的小说中不厌其烦地述说她和“父”及“像父亲一样的男人”的关系,是因为对于陈染来说,和男人的关系,甚至是和社会的关系就是和“父亲”的关系:“‘父亲是对生活中所有的权利——中国的权利主要是父权——的一个表示,而不是指生活中自己的父亲。……他们没有看到象征和社会化的关系,这是很微妙的关系,是通过父女关系涉及社会权力问题。”[12]

在父系氏族公社确立以后,父权家长制家庭就逐渐成为社会的基本组织,在这个组织中男性具有绝对的领导权。封建统治者们推崇“三纲说”——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这些伦理道德都是统治者们为巩固父权制社会而设立的。《说文解字》中对“父”的定义是:“父,矩也。家长率教者,从又,举仗。”[13]父亲是“矩”,是权威的象征,是权杖的手持者。法国学者拉康也指出:“父亲的形象作为纯粹的能指是一切约束性规则的来源和依据,对主体来说,是既定的必须无条件的接受和服从的标志。”[14]因此父亲具有了精神和文化的双重象征,不仅是家庭的领导者,也是权威、传统、权利的象征。

经过了封建社会的灭亡和妇女解放运动,当代女性已经在精神和生活上有一定的独立性,不像古代女性对男人言听计从,但父权制对人们的影响可谓根深蒂固,妇女想要完全独立还困难重重,他们仍然面对着“生存之困”,陈染在作品中通过描述父女关系揭示了父权制统治下当代女性对男性既排斥又依赖的复杂情感。陈染笔下的“父亲”残暴、冷漠、专制,正是通过书写“厌父”情结,表达了女性对父权统治下男人的拒绝与反抗。然而她笔下的女性同时又是那么地渴望得到来自“父亲”般男人温暖的拥抱,细心的呵护,渴望男人成为她们的肩膀,因此才会有“恋父”情结的书写。陈染通过写作深刻地揭示出了当代女性这种矛盾对立的复杂情感,就像她在《巫女和他的梦中之门》中所说:“这头颅给我以生命以毁灭、以安全以恐惧、以依恋以仇恨。”[15]

二、“弑父”情结——女性出路的探讨

陈染不仅在小说中叙述了父权制下女性对男性及男权社会的矛盾情感,也尝试着表达了自己对于父权制的态度——拒绝,指引当代女性走出父权制统治阴影下的第一步。小说中“弑父”情结的书写可以说鲜明地表达了她的这一拒绝态度。由于“恋父”情结的驱使,小说女主人公总能与一个阳光温暖高大的如“父亲”般的男人相遇爱恋,然而由于“弑父”情结的驱使,这些男人都没有完美结局。

《嘴唇里的阳光》里在中描写了黛二幼年时的一个邻居,一个有裸露癖的建筑师,黛二总是和这个建筑师朋友一起玩,“弑父”情结在这里表现为安排建筑师被一场大火毁灭:“一把大火伴随着令人窒息的汽油味结束了他的苦恼、悔恨和无能为力的欲望。”[16]《巫女和她的梦中之门》里,那个在女主人公最窘迫时收养她的有着高大身躯的男人被发现死于“性缢死”。《纸片儿》中单腿人乌克的出现使纸片儿能开口说话,体会到从未有过的快乐,但乌克却被纸片儿祖父豢养的十几只猫咬破了身上所有的血管,悲惨死去。《与往事干杯》中的老巴因为肖濛的离开而死于车祸。

陈染细致地描绘了当代女性对父权制的矛盾情感,并表明了自己的姿态。通过“弑父”情结的书写,我们看到了她拒绝父权制,渴望女性真正走出属于自己的一条道路的愿望。

三、结语

陈染的小说通过“厌父”“恋父”情结的书写反映了现实世界中的女性依然笼罩在父权制统治阴影下的现状,她们虽然意识到父权制对自己的限制、压抑与约束,但也并不能完全摆脱它,仍然渴望从男人那里得到保护。如何解决女性自我独立的问题?陈染通过书写“弑父”情结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必须破解和抗衡父亲权威及其所代表的父权统治的命运,摆脱“他者”地位,女性才能实现自我的确立与独立。但陈染只是给出了这一出路,女性抗衡的具体过程与方法在她的小说中并没有涉及,而这也成为了我们对她以及其他探讨女性出路的作家的一份期待。

注释:

[1]陈染:《私人生活》,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15年版,第13页。

[2]陈染:《私人生活》,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15年版,第13页。

[3]陈染:《私人生活》,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15年版,第13页。

[4]陈染:《与往事干杯》,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15年版,第9页。

[5]陈染:《沉默的左乳》,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15年版,第130页。

[6]陈染:《与沉默的左乳》,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15年版,第9页。

[7]陈染:《私人生活》,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15年版,第33页。

[8]该观点来自于殷世钞译:《弗洛伊德·梦的解析》,江西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

[9]陈染:《私人生活》,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15年版,第35页。

[10]陈染:《与沉默的左乳》,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15年版,第137页。

[11]陈染:《与沉默的左乳》,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15年版,第131页。

[12]陈染:《与另一个自己相遇》,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15年版,第201页。

[13]陈晓兰:《女性主义批评与文学诊释》,兰州:敦煌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

[14]徐坤:《双调夜行船——九十年代的女性写作》,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

[15]陈染:《与沉默的左乳》,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15年版,第145页。

[16]陈染:《与沉默的左乳》,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15年版,第31页。

参考文献:

[1]陈染.私人生活[M].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15.

[2]陈染.与往事干杯[M].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15.

[3]陈染.沉默的左乳[M].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15.

[4]徐坤.双调夜行船——九十年代的女性写作[M].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1999.

[5]陈晓兰.女性主义批评与文学诊释[M].兰州:敦煌文艺出版社,1999.

[6]殷世钞译,弗洛伊德.梦的解析[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14.

[7]陈染.与另一个自己相遇[M].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15.

(赵丽思 四川成都 西南交通大学人文学院 614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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