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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鲁迅博物馆藏《访问冯雪峰记录》考释

2023-09-18

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 2023年6期
关键词:左联冯雪峰周扬

葛 涛

内容提要:冯雪峰在1975年2月26日接受北京鲁迅博物馆两位职工访问的谈话记录,尚未公开发表。结合相关材料可以看出,这份谈话记录虽然披露了一些新的史料,也存在一些明显的史实错误。但它也应被视为冯雪峰的佚文,收入《冯雪峰全集》的修订版之中。另外,《冯雪峰全集》中收录的一些冯雪峰的谈话记录以及交代材料,还存在一些史实错误,新版《冯雪峰全集》若能以注释的形式纠正这些错误,亦能让读者更好地了解冯雪峰,了解中国现代文学史以及中国现代史中的一些历史细节。

北京鲁迅博物馆资料室中保存着该馆的两位职工1975年2月26日上午在冯雪峰(1903年6月2日—1976年1月31日)家中访问冯雪峰的谈话记录稿,从记录者记录稿中注明的两处“听不清楚”来看,这份谈话记录应该未经本人审定。按照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年出版的《冯雪峰全集》的编辑体例,冯雪峰接受有关人士访问的谈话记录都收入《全集》之中,但笔者查阅《全集》,发现没有收录这篇谈话记录,因此该记录应当是冯雪峰的佚文。下面转引谈话记录的全部内容,并对其中存在的脱漏文字加以校正,以此纪念冯雪峰诞辰120周年。

一 《访问冯雪峰记录》的内容

访问冯雪峰记录

时间:一九七五年二月二十六日上午

内容:主要是关于《肖三给左联的信》及其他

访问人:王燕之[芝]、叶淑穗

地点:在冯家里

一 关于肖三给左联的信

这封信我不知道,1936年,1957年我都没看到过。1936年我见到鲁迅时,谈的事情很多,很多,也可能当时说起这件事,我记不清了。这封信看起来是当时的,是从莫斯科来的,当时王明和肖三都在莫斯科,肖三当时是左联驻莫斯科的代表,肖三本人是没有什么能耐的,这封信是肖三按王明的指示写的。王明当时是什么都听共产国际的,王明在这封信中对待左联仍然是以太上皇、工头和奴隶主的姿态出现的。这封信的内容和鲁迅思想是完全不对头的,鲁迅看了一定很反感的。

1936年4月我初到上海,和鲁迅谈到统一战线时,鲁迅就和我讲:“我不是不主张共产党搞国共合作,我是怕共产党上当。”因为当时鲁迅看见的是王明这些人搞的放弃领导权的所谓统一战线,所以鲁迅担心。后来我和他讲了,毛主席抗日统一战线的政策、策略和原则,鲁迅就表示很赞成。解散左联和党的统一战线是两码事,鲁迅不是反对统一战线,是反对放弃领导权。

这封信是王明叫肖三写的,从这封信中也可以看出王明他们搞统一战线,完全是要迎合国民党的口味,号召人们要宣传什么史可法、文天祥等等,鲁迅是很反感的。

关于解散左联的事,鲁迅开始是反对的。最近我去找了茅盾谈起这事,茅盾讲周扬等要解散左联时,想找鲁迅谈,他们不敢去,因为鲁迅不见他们。结果是夏衍去茅盾家,找茅盾去和鲁迅谈的。茅盾说鲁迅当时表示,他不同意解散左联,即或是要解散,也要公开发表宣言,说明左联是自动解散的,不是被国民党打垮的。在这个问题上,周扬他们没有很好地和鲁迅商量,就悄悄地把左联解散了。

左联的确是搞了一条关门主义路线,正如毛主席所批评的。有这样一个例子,左联成立以后,鲁迅曾介绍郁达夫加入左联,后来郁达夫想退出(因为什么原因,未听清)(笔者按:括号内文字是记录者的原文,下同),周扬这些人就干脆开会表决要开除郁达夫,鲁迅没有参加这次会,在表决时有四个人投票反对,一个我,一个柔石,一个姚蓬子(还有一个没有听清),周扬这些人在左联后期是采取了右倾关门主义,把鲁迅都关在门外了。但是,我们所讲的关门主义和王明他们所讲的关门主义是根本不同的。

★★★★★★★★★★

信中提到,K.M.T是国民党。

I.V.R.W.可能是什么国际组织,可以查得到。

郑:是郑振铎

陈:是陈望道

巴:是巴金

王:可能是王统照

二 关于方志敏的手稿问题

关于这个问题,我和胡愈之同志讲的可能不是同一次。胡愈之同志讲的是,方志敏的手稿是由一个女的送到上海,通过胡子婴(胡愈之的侄女,章乃器的老婆)转的。

我看到这个文稿,是我到上海十多天以后,鲁迅忽然从书架里拿出一叠稿,说:“这还是交给你吧!”打开看,里面就有方志敏的两篇稿子:《清贫》和《可爱的中国》,还有一封用墨笔写的给中央的信。给孙夫人的信我没有看见,可能是转给她了。鲁迅说,给他的那封信是密写的,洗出来,看过后就毁掉了。我记得鲁迅还说过:送稿子来的是一个商人模样的男人,会见地点,可能在内山书店。

三 其他

我到了陕北以后博古曾同我讲过,想让瞿秋白来当文化部长,他说不知瞿秋白会不会来,我说你叫他来他不会不来,他又说让鲁迅来当文化部长就好,我不同意他这种看法。我曾向主席谈过这事,毛主席说还是让鲁迅在那里起作用大。

★★★★★★★★★★

王明就曾想让鲁迅到苏联疗养,曾找人和鲁迅谈过,鲁迅不愿意去,鲁迅说:我住在苏联和这里就消息隔绝了,回来以后我也干不了什么事。

★★★★★★★★★★

在国民党逮捕陈独秀时,我们曾发表过一个抗议书(或宣言),我找过鲁迅,鲁迅也签名。

二 关于《访问冯雪峰记录》中相关内容的考证

⒈“关于肖三给左联的信”部分相关内容的考证

(1)关于冯雪峰向鲁迅讲述中共中央提出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事,冯雪峰在1952年撰写的《回忆鲁迅》一书中也有类似的内容:

我到上海后,关于我党提出民族统一战线政策的真相,他是明了了;但我觉得,他还有一些怀疑。是的,他自己并不曾明白地说怀疑,但从例如下面所说的这类话里就可以看出他最初的态度:“也要联合国民党,那些先前投敌的分子,是最欢迎的了。”这流露了他对于叛徒的深刻的憎恶,但也说明了在民族统一战线内也将包括国民党,他心里是不以为然的。又如,当我对他说述我党中央关于时局的分析以及关于抗日运动发展前途的预测的时候,我觉得他不但愿意听,认真地听,而且也表示同意,表示信任的,但他又几次好像替他自己解释又好像保留他的意见似地说:“我不是别的,就只怕共产党又上当。”1冯雪峰:《回忆鲁迅》,《冯雪峰全集》第4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302~303页。

冯雪峰上述回忆中有鲁迅担心共产党搞统一战线联合国民党会上国民党当的内容,这一点与冯雪峰在1975年2月26日上午和北京鲁迅博物馆两位职工谈话记录中的内容基本一致。但是,冯雪峰在1952年回忆,他向鲁迅介绍“我党中央关于时局的分析以及关于抗日运动发展前途的预测的时候”,并没有像他在1975年2月26日接受访问时那样提到 “王明这些人搞的放弃领导权的所谓统一战线”。鲁迅在1936年与冯雪峰谈话时是否有反对“王明这些人搞的放弃领导权的所谓统一战线”的言论,这一点还需要有关史料来证明。

(2)关于解散“左联”的事,《冯雪峰全集》中收录的《谈有关鲁迅的一些事情》一文的第十三部分“‘左联’的解散”中有相关的内容:

鲁迅是反对解散“左联”的。我在一九六六年写的一份材料中说:“周扬等人解散‘左联’,是经茅盾向鲁迅征求过意见的,鲁迅也表示同意的。”有人提出鲁迅先生当时并没有同意。我最近问了茅盾先生,他说他是夏衍请去同鲁迅谈的,鲁迅不同意解散。我应该纠正那个材料的说法。我还有一个印象,是鲁迅先生当时对茅盾说过:解散也可以,但必须对社会公布,说为了部署新的战斗,成立新团体,所以解散,以表明并非被击溃的。这个印象我是很深的,但记得鲁迅先生自己没有对我说过,不知什么人对我说的,我最近也问过茅盾先生,他说不记得了,只记得鲁迅当时是反对解散的。

周扬那么急于要解散“左联”,是执行王明路线,同时也是他自己的投降主义的表现。在周扬当时的心目中,王明是高于中央的,是“太上皇”(王明也以此自居),他以为自己有所依恃,于是就“依势”诬蔑鲁迅先生为“破坏统一战线”,甚至要把鲁迅先生推到“托派”去。1胡愈之、冯雪峰:《谈有关鲁迅的一些事情》,《冯雪峰全集》第9卷,第388~389、378页。

此文据《冯雪峰全集》的注释,是“根据胡愈之、冯雪峰1972年12月25日在鲁迅博物馆座谈记录整理,1975年8月经本人修改定稿”2胡愈之、冯雪峰:《谈有关鲁迅的一些事情》,《冯雪峰全集》第9卷,第388~389、378页。。通过对比这两次面向北京鲁迅博物馆职工所讲的关于解散“左联”问题的谈话记录,可以看出关于鲁迅不同意解散“左联”的说法基本一致。

但冯雪峰在1966年8月10日撰写的《有关一九三六年周扬等人的行动以及鲁迅提出“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口号的经过》一文中明确说鲁迅是同意解散“左联”的:

一九三六年初周扬等人解散左联,是经茅盾向鲁迅征求过意见,鲁迅也表示同意的。但鲁迅在谈话中流露出他仍有意见,认为这样轻易地解散了是可惜的。他说过这样意思的话:“他们为什么这样做我全不知道。茅盾是来对我说过的,算是来通知我吧,其实他们早已决定了。……左联也其实早已有名无实,早已在无形消散的状态中。”又说过:“左联后来搞成这个样子,现在又解散,其实是可惜的。”3冯雪峰:《有关一九三六年周扬等人的行动以及鲁迅提出“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口号的经过》,《冯雪峰全集》第8卷,第6页。

冯雪峰回忆中提到鲁迅的上述言论是基本符合当时的情况。在时任“左联”党团书记徐懋庸的多次劝说下,鲁迅最后的确同意解散“左联”,不过希望在解散“左联”时能公开发表一个声明,但是周扬等人答应鲁迅的建议之后,又考虑到当时正准备建立新的抗日统一战线组织全国各界救国联合会,担心国民党政府把这个新的抗日统一战线组织当作“左联”的继续,所以最后就没有按照鲁迅的建议公开发表声明。周扬等人这种不尊重鲁迅的行为引发了鲁迅的强烈愤怒。

周扬在1966年“文革”爆发后不久就被打倒,冯雪峰在1972年12月25日鲁博馆职工座谈时,受当时政治环境的影响,指出周扬所犯的政治错误是执行王明路线,“污蔑”鲁迅“破坏统一战线”;而冯雪峰在1975年2月26日接受访问,谈到“左联”解散时,淡化了周扬解散“左联”是两条政治路线斗争的观点,不仅没有说周扬是执行王明路线,也没有说他污蔑鲁迅“破坏统一战线”的事,这很可能也与当时政治环境的变化有关。

(3)关于“左联”开会开除郁达夫的事,《全集》中收录的《与冯雪峰的三次谈话纪录》一文的第十部分“其他有关情况”中有关于“左联”开除郁达夫的内容:

对于左翼作家联盟,鲁迅常常表示我们不能像创造社那种搞法,可以带领青年的意思。“左翼”两字是鲁迅加的,因为旗帜鲜明,但鲁迅向来认为吸收会员要广泛。郁达夫就是鲁迅介绍参加左联的,后来因为郁不大参加左联的活动,文总曾开会研究开除郁(朱镜我是文委书记)。当时只有韩侍桁、姚蓬子和我反对,鲁迅也同意我们的意见。鲁迅说:“极左最容易变右,右的也可以变好,郁达夫不能写什么斗争文章,但国民党对他也不会好的。”鲁迅认为在策略上我们不应打击对国民党不满的人,要多团结争取一些人,但那时把左联当作了政团,要参加社会游行,要搞飞行集会,而在组织上搞关门主义,第三种人就是钻这个空子。1佚名:《与冯雪峰的三次谈话纪录》,《冯雪峰全集》第9卷,第376~377、371页。

《全集》的编者对该文作了如下的注释:“本篇据打印稿收入,是1972年10月底到11月初之间上海鲁迅纪念馆工作人员就鲁迅的相关问题与冯雪峰三次谈话的记录稿,其中的‘注’‘按’‘编者’等文字均为记录稿中原有。”2佚名:《与冯雪峰的三次谈话纪录》,《冯雪峰全集》第9卷,第376~377、371页。将这次谈话记录与冯雪峰在1975年2月26日接受鲁博职工访问的谈话记录进行对比,就可以看出冯雪峰在1975年2月26日的谈话中存在一些史实方面的错误,如说“周扬这些人就干脆开会表决要开除郁达夫”,这无疑是错误的,因为表决开除郁达夫是在1930年11月16日举行的“左联”第四次全体大会上,当时会议召集人是“左联”上级领导机构“中央文化工作委员会”(简称“文委”)的党团书记朱镜我(按:朱镜我在1930年3月至1931年2月担任“文委”党团书记,冯乃超在1930年3月至1931年2月担任“左联”党团书记),并不是周扬。周扬在1930年底才从日本回国,到1933年下半年才担任“左联”书记,成为“左联”的领导人。此外,在这次会议上表示反对开除郁达夫的四个人分别是冯雪峰、柔石、韩侍桁、姚蓬子,但是冯雪峰在1972年10月底到11月初之间三次接受上海鲁迅纪念馆工作人员访问谈到左联开会开除郁达夫的情况时,忘记提到柔石。

⒉“关于方志敏手稿问题”的考证

关于鲁迅转交方志敏手稿一事,《冯雪峰全集》中收录的《与冯雪峰的三次谈话纪录》一文的第三部分“关于方志敏文稿转给党中央的情况”中有相关的内容:

冯雪峰从延安到上海后,鲁迅并没有立即把方志敏同志的这些文稿交给他。冯见到这些材料是在1936年5月间(冯在上海已住了一些时候)。当时,鲁迅交给冯有三件东西:《可爱的中国》《清贫》和给党中央的信。方志敏同志给鲁迅的信,鲁迅看后就毁掉了。冯雪峰说:“方志敏同志给党中央的信不长,只有几千字,内容是讲失败的经过,被捕以及表示决心为党牺牲等。这些材料由我交给交通周文(解放后曾任高级党校秘书长,三反时死去)带到延安的。”(据现在上海淮海中学任教的王尧山——即路丁——说这些材料由他转到延安的。为此,我们也问了冯雪峰,他说:“王尧山当时也是交通员,他曾代替周文几次,所以也有可能是他带去的。”)

这些材料怎样转到鲁迅手里,冯当时未问及,他只记得鲁迅说过:“有一个商人模样的人在内山书店交给我”的这句话。方志敏同志给孙夫人的信冯也没有问鲁迅。1佚名:《与冯雪峰的三次谈话纪录》,《冯雪峰全集》第9卷,第371页。

通过对比,可以看出冯雪峰先后两次谈到鲁迅转交方志敏手稿,虽然各有侧重,但主要内容基本一致。

另外,《全集》中收录的《谈有关鲁迅的一些事情》一文也谈到了鲁迅转交方志敏手稿的内容,转引如下:

冯雪峰:我印象中鲁迅先生把一包东西(其中是方志敏同志给中央的一封密写的信和《可爱的中国》《清贫》两篇文稿)交给我,是在一九三六年五月间,我到上海后大约两星期交给我的。鲁迅先生说过方志敏给他的信,他洗出来看过后就毁了。他又说过,送来的人像是一个商人。这印象我是清楚的。至于孙夫人转的文件,可能是另外的文件。由鲁迅先生转的东西,他是否在内山书店收到,我不留印象,也许我当时没有问过他。给中央的信,记得是三页,我洗后抄送给中央了。文稿则请示过中央如何办,中央叫我在上海设法保存,我就保存在谢澹如家中。1胡愈之、冯雪峰:《谈有关鲁迅的一些事情》,《冯雪峰全集》第9卷,第385~386页。

这篇文章是胡愈之和冯雪峰在1972年12月25日在北京鲁迅博物馆座谈时的谈话记录(1975年8月经本人修改定稿),当时胡愈之和冯雪峰都谈了鲁迅转交方志敏手稿的事,但是胡愈之说是一位杭州来的青年女性将方志敏手稿交给胡子婴,冯雪峰则回忆听鲁迅说是一个商人模样的人将方志敏手稿交给鲁迅,因此冯雪峰在1975年2月26日接受北京鲁迅博物馆两位职工访问时谈到鲁迅转交方志敏手稿的问题时就明确说“关于这个问题,我和胡愈之同志讲的可能不是同一次”。

对比这三次谈鲁迅转交方志敏手稿的谈话记录,可以看出冯雪峰对方志敏给党中央的信的介绍不同。冯雪峰在1972年10月底到11月初之间接受上海鲁迅纪念馆工作人员访问时说,“鲁迅交给冯有三件东西:《可爱的中国》《清贫》和给党中央的信”,没有说明方志敏给党中央的信是否是密写的,而1972年12月25日在北京鲁迅博物馆座谈时说,“方志敏同志给中央的一封密写的信”,但是冯雪峰在1975年2月26日上午接受北京鲁迅博物馆工作人员访问时说:“还有一封用墨笔写的给中央的信。”很显然在记忆方面出现了问题,因为方志敏给党中央的书信实际上是密写的。此外,冯雪峰在上述回忆中关于鲁迅是否在内山书店收到一位商人模样的人转来的方志敏书信和文稿的内容存在明显的不同。接受上海鲁迅纪念馆工作人员访问时说“只记得鲁迅说过:‘有一个商人模样的人在内山书店交给我的’这句话”,而1972年12月25日在北京鲁迅博物馆座谈时说“他又说过,送来的人像是一个商人。这印象我是清楚的……由鲁迅先生转的东西,他是否在内山书店收到,我不留印象,也许我当时没有问过他”。1975年2月26日接受北京鲁迅博物馆两位职工访问时说“我记得鲁迅还说过:送稿子来的是一个商人模样的男人,会见地点,可能在内山书店”。从这三次接受访问的谈话记录稿的最后定稿时间来说,冯雪峰在1972年12月25日在北京鲁迅博物馆座谈时的谈话记录稿在1975年8月经本人修改定稿,因此,应当将这份谈话记录视为冯雪峰在1975年8月时的意见,也是这个问题的最后意见,也就是说冯雪峰只记得听鲁迅说过转送方志敏文稿的是一个“商人模样的男人”,但记不清楚这位“商人模样的男人”在何地将方志敏的书信和文稿转交给鲁迅。

⒊“关于其它”部分相关内容的考证

(1)关于博古提议请鲁迅到苏区工作的情况,《冯雪峰全集》中收录的《与冯雪峰的三次谈话纪录》一文的第十部分“其他有关情况”中有博古提议请鲁迅到苏区工作的内容,转引如下:

冯雪峰说:“博古曾对我说过:‘让鲁迅来苏区不是很好吗?’我问他让鲁迅来干什么?博古回答说:‘可以做教育方面的行政工作。’可见他们对鲁迅是缺乏认识的。但对于两个口号论争的问题,我在延安时听博古说鲁迅的‘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口号是正确的。”1佚名:《与冯雪峰的三次谈话纪录》,《冯雪峰全集》第9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376~377页。

另外,《冯雪峰全集》收录的《记冯雪峰关于鲁迅与毛泽东关系的一次谈话》一文中有冯雪峰谈到博古提议请鲁迅到苏区工作的内容:

还有一件事也能说明毛主席对鲁迅的认识。一九三三年末,我担任中央苏区党校教务主任,党校校长是张闻天同志。有一次他和几位中央领导闲谈,谈到一些干部的人选,当时我也在场。他们谈到有人反映苏区教育部门的工作有点事务主义,张闻天想让瞿秋白来主持教育工作,问我他能不能来。我说他是党员,让他来一定会来的。后来由我起草了电报拍到上海,秋白就服从党的决定到苏区来了。议论中,博古认为也可以让鲁迅来担任这个职务,说鲁迅搞教育行政很有经验。后来我向毛主席讲起,毛主席是反对这种意见的,他说:“鲁迅当然是在外面作用大。”1陈琼芝:《记冯雪峰关于鲁迅与毛泽东关系的一次谈话》,《冯雪峰全集》第9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401页。

这篇文章是延边大学的陈琼芝等人在1974年8月下旬和9月2日两次访问冯雪峰后的回忆文章,原来的题目为《在两位未谋一面的历史伟人之间——记冯雪峰关于鲁迅与毛泽东关系的一次谈话》,最初刊载于1980年10月出版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第三辑。通过对比冯雪峰接受陈琼芝等人访问的谈话记录,可以看出他在1975年2月26日接受访问时所谈到的博古提议请鲁迅到陕北工作的内容存在明显的错误。冯雪峰说:“我到了陕北以后博古曾同我讲过,想让瞿秋白来当文化部长,他说不知瞿秋白会不会来,我说你叫他来他不会不来,他又说让鲁迅来当文化部长就好,我不同意他这种看法。我曾向主席谈过这事,毛主席说还是让鲁迅在那里起作用大。”首先,这里的“陕北”应为江西的中央苏区,红一方面军长征到达陕北是在1935年10月,而瞿秋白在1935年6月18日就已经就义;其次,提议请瞿秋白到江西的中央苏区工作的是张闻天,不是博古;最后,张闻天提议请瞿秋白到中央苏区主持教育工作,博古认为鲁迅也可以担任这个职务,并非博古提议请瞿秋白或鲁迅到陕北担任文化部长。

(2)关于鲁迅在抗议国民党政府逮捕陈独秀的抗议书上签名的情况,冯雪峰在1975年2月26日上午在家中接受北京鲁迅博物馆两位工作人员访问时谈道:“在国民党逮捕陈独秀时,我们曾发表过一个抗议书(或宣言),我找过鲁迅,鲁迅也签名。”陈独秀一生曾五次被捕入狱,从冯雪峰与鲁迅交往的经过来看,冯雪峰所说的“国民党逮捕陈独秀”应当是指陈独秀在1932年10月15日在上海法租界被捕的那一次。陈独秀在10月17日被法租界当局引渡给国民党上海市政府,又于10月19日被押解到南京,关押在首都卫戍司令部。蔡元培、柳亚子、胡适、傅斯年等社会各界知名人士发起了营救陈独秀的活动。但是笔者查阅了倪墨炎辑录的鲁迅所署名的宣言声明,以及有关民国报刊数据库,都没有找到鲁迅签名的抗议国民党政府逮捕陈独秀的抗议书或宣言。冯雪峰所谈到的“一个抗议书(或宣言)”的具体情况,尚有待于相关史料的证实。

结 语

20世纪70年代,冯雪峰在政治身份上虽然摘掉了“右派分子”的帽子,但还没有平反,他在接受各界人士访问时的言论不可避免地受到当时的政治环境的影响。此外,冯雪峰当时的年龄已过70岁,记忆力已经衰退,所以他在这一时期接受各界人士访问的谈话不可避免地存在一些回忆失实之处。据《冯雪峰年谱》记载,冯雪峰在1975年初身患重病:1月26日“因肺气肿而致高烧,并发肺炎”,2月3日“经第六医院检查怀疑是肺癌”,3月5日“在协和医院确诊为肺癌”,3月13日“实行左上肺全叶切除手术”,4月下旬“出院回家休养,因环境和年龄关系,体力恢复很慢”。1冯烈、方馨未:《冯雪峰年谱》,《冯雪峰全集》第12卷,第466~467、466、467页。而北京鲁迅博物馆两位职工访问冯雪峰时,正值他患重病期间,冯雪峰在身患重病的情况下接受访问,回忆有关历史事实时出现一些错误或失实之处,这也是可以理解的。附带指出,据《冯雪峰年谱》,冯雪峰在1974年8月底及9月2日接受延边大学陈琼芝等人访问2冯烈、方馨未:《冯雪峰年谱》,《冯雪峰全集》第12卷,第466~467、466、467页。,此后没有接受当面访问的记录(冯雪峰在此期间也有如下的一些学术活动:于1975年多次在信中解答包子衍、朱正等提出的问题;在1975年8月26日撰写了一篇外调材料。另外,冯乃超、周扬、韩侍桁等人先后探望病中的冯雪峰),因此,1975年2月26日接受的访问有可能是最后一次。此后,冯雪峰因身患重病,加之在1975年10月初因病导致失声3冯烈、方馨未:《冯雪峰年谱》,《冯雪峰全集》第12卷,第466~467、466、467页。,所以就无法再接受研究者的当面访问了。

总的来说,这份《访问冯雪峰记录》记录稿是冯雪峰在晚年思想状况的一个真实的记录,应当被视为其佚文,将来不仅应将这篇访问记录稿收入《全集》的增补版之中,而且也应将事写入《冯雪峰年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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