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松与鲁迅笔下疾病和医药的隐秘对话
2023-06-22李浩业
李浩业
内容摘要:王德威先生提出鲁迅和韩松的作品在触及“神思”和“悬想”展开了疾病与医药的隐秘对话。这样的主题在鲁迅与韩松的作品中屡见不鲜。虽然鲁迅与韩松所处时代不同,但他们都通过阐述“铁屋子”下的社会惨酷现实,达到一种社会评判和思想启蒙的效果,他们常以冷静的笔法,配合象征的手法展現了一幅被异化的现实场景。他们立足于现实,展开了一场“疾病”与“医药”的对话。
关键词:韩松 鲁迅 象征手法
鲁迅作为文学史上“革命者”其笔下的作品带有浓厚的现实政治意味,而韩松作为我国新时代作家,他笔下的科幻世界常常带有一种政治性隐喻。两者作品的主题似乎存在一些相似之处,即王德威先生提出鲁迅和韩松的作品在触及“神思”和“悬想”展开了疾病与医药的隐秘对话。本文借此为切入点,对两者作品进行讨论比较。
一.鲁迅笔下的疾病与医药对话
鲁迅在《呐喊》自序中写道:“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①五四时期的社会环境是动乱不堪的,国内处于国共内战,国外势力气势汹汹,想要从中国身上咬一块肉下来。在当时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情况下,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仍浑浑噩噩,被磨灭了骨气,中华民族实在是到了危急存亡之秋,这是当时的“疾病”。而有志之士的解救与国民意识的崛起,才是当时的“医药”。然而在那个混乱不堪,封建宗教只会吃人的背景下,国民却成了麻木的看客。这种国民的劣根性是难以医治的。即使有部分青年有清醒的意识,看到了现实的惨状和残酷,也无能为力,甚至可能在这个过程中牺牲了自己的生命。
如《药》中华老栓听信谗言,花钱买人血馒头给自己的儿子华小栓治疗痨病。在这里,“疾病”显而易见是华小栓的痨病,但更多是指那些像华老栓一样愚昧无知的劳动百姓。而“医药”除了那块人血馒头,更是指像夏瑜这样敢于反抗的革命者去拯救这个世界的新青年。华老栓没有想到,自己花钱买来的以为是药的人血馒头,是最终导致自己儿子死去的凶器,在这里药不是治病的良药,而是愚昧的象征。“人血馒头”在这里更是鲁迅展开疾病与医药对话中的重要意象。馒头是可以吃的,能够满足人的口腹之欲,而鲜血是不能吃的,属于精神上的一种生命力表现,在这里人血和馒头组合,以可食的馒头来掩盖吃人的事实,以人血来包装出神秘的感觉,让馒头成为一种治疗那个时代无法医治的疾病的神药,来糊弄一个个无知愚昧的百姓。人血与馒头,一个是生命的流逝,一个是生命的延续,两个语义的悖离暗含了一部分人以另一部分人的生命为代价来延续自己的生命,这是一个悲剧性的暗示。这时的人血不再单纯是身体里维持人类身体运转的流淌的物质。上升到精神层面,革命者夏瑜为了民众而献身,华老栓夫妇却将革命者的鲜血当作诊治痨病的药,革命者为追求人类永恒的真理,追求民主自由,解放人类思想而不惧危难牺牲,他们企图用自己的鲜血来唤醒更多人,但鲜血的付出唤不醒麻木的百姓,是口中的笑谈,是被用来当做治疗身体疾病的药,我们不能否认,人民群众要满足人类的生命延续的需要。可是,我们必须得思考,馒头与人血背后,更是革命者追求自由解放与愚昧百姓只为个人生存而充斥着矛盾的集中表现。是革命者满腔热血的精神追求却惨遭落空打击的必然性的体现。这一残酷的现实,让读者不禁思考在中国封建统思想统治下的民众何时才能走出梦魔走向光明走向自由、民主、科学之路又还有多远。鲁迅笔下的作品“疾病”与“医药”的冲突深深扎在每一个人的心上,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鲁迅通过两者的冲突,揭露了种种社会矛盾,批判陈腐破旧的封建思想,抨击麻木不仁的看客,以此表现出对民族存亡的担忧以及强烈的社会变革意识。
二.韩松笔下的疾病与医药对话
韩松作为我国现代科幻小说作家,其小说常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与冷峻深刻的语言展示再现着悲惨的社会现实。他笔下的现实不仅立足于未来的科幻世界也立足社会道德伦理。在他的笔下的“反乌托邦”式的批判意识屡见不鲜。
如《我的祖国不做梦》刻画了一个笼罩在信号下的计谋,此时的中国是一个为了发展不顾人类性命的铁屋子,人民群众在“黑暗委员会”的操控下,被迫以“梦游”的形式提高工作的效率从而推动中国经济发展赶超外国。小纪作为少数清醒看到真相现实的人却最终认同了“在这个风云突变、危机四伏的世界上,中国人是可以不做梦的”道理,最终带着妻子一起驱车逃离自杀。其中体现的“疾病”毫无疑问是群众“梦游症”,更多的是为了病态的发展,选择忽略了人民群众,罔顾人民的意志。将人民看做机器人日夜不停的工作。而医药除了“去困灵”还有贴在耳朵上的铁片。然而讽刺的是,原本是作为治疗人类疲惫的药的“去困灵”实际上是加重病情,让人类继续工作的毒药。治疗病情与加重病情的悖论被当权者玩弄在股掌之间。“疾病隐喻被用来指责社会的压抑,而不是社会的失衡。”②生病本来是个体因为某些内在或外在的原因而导致自身出现问题,可是,在这里的梦游病不是人民自愿生病的,而是当权者为了能够加快发展超越美国的计谋而实施的一种不顾群众性命达到自身利益的选择。然而人民却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仍然把去困灵当做治疗自己疲惫的医药,继续为国家的发展而打工。他们要多久才能明白这场骗局或者需要多久才能从被奴役到麻木的精神状态中清醒过来呢?我们无法知道。而在文中最终以反叛罪被处死的外国人给的小铁片,或许才是那个时候真正的药。小纪和像小纪一样带上铁片的人,清醒的看到了一幅病态的发展现象,人们从睡梦中起来,排队坐车去各自工位上工作,到早上被送回家里睡觉,然后起床吃去困灵继续工作,如此循环,表面看似是一幅生机昂扬,大家都为发展而努力的场景,但内地里的黑暗却被秘密掩盖
诚然,现代性的要求需要我们进步发展,可是为了发展而去用阴谋诡计,牺牲人民群众是不可取的。那些带上铁片的人,从原本的困顿成为了清醒的看客,他们看清了真相,却无能为力,即使小纪一开始拼命反抗,却也在领导的“梦游,使十三亿人中国人觉醒了。”③充满悖论的劝说下,选择放弃挣扎逃离了这个地方,走向死亡。这一残酷的现实,更让读者不禁思考在中国为追求发展忽略人民的意识,忽略人分关怀而谋求发展的做法到底可不可取。
韩松笔下的世界是一个“反乌托邦”的世界,他笔下的世界几乎都是悲剧,究其根本原因还是在于“科技的迅猛发展缺乏与之同步的国民文化心理的支撑”④科技高速发展,人文关怀却不到位,发展的缺陷,使一些人对未来产生担忧。所以这也不得不警醒一点“通过科幻作家笔下的未来城市,展现了“中国梦”的美好前景,同时,他们也指出了实现梦想面临的严峻挑战。”⑤
三.鲁迅与韩松笔下疾病与医药对话的关联
鲁迅与韩松的作品常以现实世界为基础,以此开展疾病与医药的对话。他们都是通过现实批判小说的模式,以冷静客观的笔调去阐述他们所见到的现实问题。
在鲁迅的时代,封建礼教荼毒着每一个人,只有少数青年在为拯救这个中国而努力。鲁迅笔下的病,更多的是国民性的愚昧与软弱,被封建礼教压迫到成为麻木不仁的看客。如想用人血馒头给儿子治病的华老栓,又如围观在孔乙己身边一起嘲笑玩弄他的客官。鲁迅作为少部分清醒的认识到现实的人自然愿意担起重任。“学医救不了中国人”,他以笔为武器,用他的作品为医药,想要去启蒙医治这个世界的疾病。所以他的作品并不是绝望的,仍有不少有着希望的青年,如敢于反抗封建礼教压迫的革命者夏瑜,又如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狂人,在他疯癫的状态下所看到的现实才是真正的现实。
在韩松的时代,如火如荼的发展中国家——中国,虽然在稳步地向前发展,但在这条路上仍有不少疏忽的地方。如《我的祖国不做梦》中,在他的笔下,沉睡不是危害经济发展的行为,沉睡反而让一个国家的发展得到了进步。为了发展忽略人文关怀是目前症状。而解决这个疾病的解药只需要一个良好的关怀机制去解决,这不仅靠中国的力量,也靠每一个青年人共同努力。
无论是“痨病”或者“梦游症”又或者是“人血馒头”或者“去困灵”、“小铁片”,他们都在一定程度上展现了所属时代中的疾病与医药的对话。疾病要用正确的医药治疗,而不是用一种看似是正确医药的药去加重本就严重的病情。除了外在的药,更多的是需要个人意识的觉醒,是能够清楚认知自己所处社会所存在的问题。
随着时代的发展。如今的中国早已摆脱了过去那羸弱不堪的中国,已经成为了一个充满生命力,正在蓬勃发展的发展中国家。“故苟欲弥今日译界之缺点,导中国人群以进行,必自科学小说始。”⑥鲁迅希望通过他的作品让更多的人从那个肮脏的现实清醒,去对抗这个世界,达到启蒙的效果。而韩松则通过灾难或者针对某件事情进行描写以警示世人的注意,提前敲響警钟,让人们不得不停下脚步思考重大的社会问题。“进一步探讨在技术文明背景下中国人日益进化着的诡诈、卑鄙和阴暗,一种以信息化、法治化和富裕化为特征的新愚昧,以及科学-政治拜物教带来的身心压迫”⑦所以他笔下中国出现的问题是对五四以来提出的诸多文化命题如何在新时代的背景下解决和发展的思考。他的作品也在今天给了我们新的启示。
四.鲁迅与韩松在疾病与医药对话中使用的手法
“疾病常常被用作隐喻,来使对社会腐败或不公正的指控显得活灵活现。传统的疾病隐喻主要是一种表达愤怒的方式;与现代隐喻相比,它们相对来说缺乏内容。⑧”在鲁迅与韩松的作品中,疾病与医药的主题屡见不鲜,常常用象征的手法对现实进行讽喻,以此写出自己所表达的主题。文学的象征可分为广义的象征和狭义的象征两种,其前一种是指文学整体的,属于全局性的论题。⑨象征的背后,往往是对时代所出现的问题的深刻见解。
正如鲁迅的《药》中。药本来是用来治疗疾病的良方,但是在这里,它象征着以下三个方面,他是革命志士夏瑜用鲜血去医治麻木的社会;是华老栓用来医治华小栓的顽疾;也是鲁迅希望通过这个故事唤起麻木不仁的国民。夏瑜是顶天立地的革命者,他的牺牲可谓是悲壮凄凉的,他是为了拯救老百姓而死。可是,华老栓为了救自己儿子的病,听信谗言,以高价购买了沾满了夏瑜的血的馒头来当做治病的良药。鲁迅使用如此讽刺的“食用人血馒头治病”这一情节,象征着底层人民蒙昧无知的可怕。但小说的末尾,夏瑜的墓前突然了一个花圈,不仅给阴冷的环境带来一丝温暖,更象征着革命永远不死,会有像夏瑜一样的革命者前仆后继,继承先辈的事业。而这些前仆后继的新兴革命者才是解救世界的良药。
如韩松在小说《再生砖》以一个非常沉重的灾难作为叙述的起点,通过再生砖这个具有科幻色彩的象征,用尸体、地震后的飞羽和麦秸为原材料压制而成的再生砖成为了人民和死去的亲人进行沟通的媒介,并且运用再生砖进行灾后重建,而再生砖也由此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产业链,废墟逐渐“成为一种比石油还要稀缺的资源,价格高涨,供不应求”韩勇用死亡、夸张、商业奇观构成了一场未来狂想。依靠再生砖这个意象,这一系列带有黑色幽默色彩的事件,象征着我们目前存在的现代商业社会对灾难的消费等问题,使得整部作品显得隽永而耐人寻味。
在韩松和鲁迅的作品中,层出不穷的奇观式的象征给读者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人们也可以从中体察到作家通过这些奇观来表达自己对中国人、中国社会、中国历史、现代科技乃至国民性等一系列问题的思考与批判。
随着现代化的发展,时代的进步,也许人血馒头、去困灵的时代已经过去,但他们在今天仍然给我们了深刻的启示。疾病与医药原本就不是相对的关系,是为了在发生问题后解决问题的一种方式,如今中国的发展离不开人民,人民的生活也与中国的发展息息相关。更需要深刻的反思当今发展是否存在着问题,以新时代的角度去思考解决这些问题。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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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释
①鲁迅:《呐喊〈自序〉》,《鲁迅全集》(第一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437页。(本文有关该书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②[美]苏珊·桑塔格,《疾病的隐喻》,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
③韩松.《我的祖国不做梦》
④韩松.科幻作家笔下的未来中国城市[N].新华每日电讯,2013-03-19(005)
⑤詹玲.技术文明视角下的启蒙重审——谈韩松科幻小说[J].中国文学批评,2019(4):141-148.
⑥鲁迅.鲁迅全集:第11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10-11.
⑦韩松:《态度是超越荒谬的一种武器》,http://pkusf.net/readart.phpclass=khll&an=20041008234325。
⑧[美]苏珊·桑塔格,《疾病的隐喻》,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
⑨茯苓花.试谈鲁迅作品的典型象征手法[J].内蒙古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S2):156-157.
(作者单位:广州南方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