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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黄以周《礼书通故》之《丧服》诠释

2023-02-19邓声国

江西科技师范大学学报 2023年5期
关键词:仪礼

邓声国

(井冈山大学人文学院,江西吉安 343009)

对历代《仪礼·丧服》篇诠释状况进行系统的全方位的观照与分析,无疑属于礼经学史研究的一个重要分支。就《丧服》诠释发展史而言,清代是《丧服》诠释的鼎盛发展阶段。即便是在经历中期乾、嘉时期的兴盛发展之后,随着社会动荡不安局面的到来,清代后期传统礼学研究步入了一个学术发展的转型时期,而有关于《丧服》的诠释仍然方兴未艾,和清代前期、中期一样,此类文献数量仍然相当宏富,晚清著名学者黄以周的《礼书通故》便是其中极具代表性之一种。历代《丧服》诠释文献类型众多,大致包括《丧服》专门类诠释文献、《仪礼》专经类诠释文献、《礼记》专经类诠释文献、“三礼总义”类诠释文献等几大类,汉唐以来的《丧服》诠释文献大都属于其中之一种。黄以周《礼书通故》一书,隶属于“三礼总义”类《丧服》诠释文献。本文拟就黄以周关于《丧服》服制礼文的诠释特点进行一番粗浅的探讨。

一、黄以周生平及著述概说

黄以周(1828-1899),本名元同,后改以周,以元同为字,号儆季。浙江定海(今属浙江省舟山市)人。黄式三第四子。自幼承训家学,与兄长儆孟、儆仲及从兄以恭等共读,互相砥砺切磋学问。同治九年(1870)中举,由大挑为教职,选补分水训导,后历任遂昌、海盐县训导,“旋选处州府教授,而年已七十,遂不就”,特荐加为内阁中书。光绪十年(1884),应江苏督学黄体芳之邀,主讲江阴南菁书院,“教以博文约礼、实事求是,道高而不立门户”,长达十五年之久。后来,“宗源瀚建辨志精舍于宁波,请以周定其名义规制,而专课经学,著录弟子千余人”[1]13297,故又兼主讲宁波辨志精舍,教授诸生。

黄以周家学渊源深厚,其父黄式三著有《周季绪略》《论语后案》等书,“于学不立门户,博综群经,治《易》治《春秋》,而尤长‘三礼’。论禘郊宗庙,谨守郑学。论封域、井田、兵赋、学校、明堂、宗法诸制,有大疑义,必釐正之。有《复礼说》《崇礼说》《约礼说》”,说经考礼,以精博著称。受其父治学影响,黄以周专力治经,尤精于“三礼”,“以为三代下之经学,汉郑君、宋朱子为最。而汉学、宋学之流弊,乖离圣经,尚不合于郑、朱,何论孔、孟?……乃体顾氏之训,上追孔、孟之遗言,于《易》《诗》《春秋》皆有著述,而‘三礼’尤为宗主”[1]13296-13297。黄以周生平著述宏富,有《礼书通故》100 卷、《经训比义》3 卷、《经说》6 卷,辑有《军礼司马法》3 卷、《子思子辑解》7卷等书。

黄以周所著《礼书通故》一书体大精思,内容广泛,是晚清礼经学研究之集大成者。按照该书《叙目》所说:“乃仿戴君《石渠奏议》、许君《五经异义》,裒辑是书,草创于庚申,告蒇于戊寅。”[2]2713从咸丰十年(1860)庚申到光绪四年(1878)戊寅,时间长达19 年,该书博采汉唐至清代有关“三礼”之经注、杂记,对于古代礼书、宫室、衣服、卜筮、冠礼、昏礼、见子礼、宗法、丧服、丧礼、丧祭、郊礼、社礼、群祀礼、明堂礼、宗庙礼、肆献祼馈食礼、时享礼、改正颁朔礼、耤田躬桑礼、相见礼、食礼、饮礼、燕飨礼、射礼、投壶礼、朝礼、聘礼、觐礼、会盟礼、即位改元礼、学校礼、选举礼、职官礼、井田、田赋、职役、钱币、封国、军礼、田礼、御礼、六书、乐律、刑法、车制、名物等47 门礼制情况详加考核,作出说解;47 门后,又附有“礼节图表”“礼节图”“名物图”及“叙目”等几个部分。简言之,涉及到礼学的方方面面。

二、黄以周诠释《丧服》之特色

黄以周所著《礼书通故》内容极为宏富,但是就其《丧服》礼文及其丧服制度的诠释而言,主要集中在《丧服通故》部分和《仪节图表》之《丧服升数表》《丧服表》《变除表》,以及《名物图》中的一部分篇幅当中。考察这几部分的《丧服》诠释情况,一如胡培翚《仪礼正义》一书的著书风格,笔者在《清代〈仪礼〉学史》一书中,曾将这一学派称之为“折衷旧说派”。具体说来,黄以周的《丧服》诠释呈现出如下几方面的诠释特点:

其一,从诠释礼文范畴角度而言,黄以周《丧服通故》所诠释的对象,既包括《仪礼·丧服》篇经传记所记载的服制情况,同时也兼及对《礼记》之《三年问》《丧服小记》等篇礼文服制的讨论。但黄以周的诠释范畴并没有局限于此,有时也针对礼经之外的服制情况进行讨论。例如,“礼,为人后者为其父母降一等,而为其祖父母,无见文”,又“为人后者之子为所生祖父母,亦无见文”,以为“为所生祖父母期,何以别所后之祖”,“女子之适异姓者,其子尚为外祖父母服,而男子之后同宗者,其子乃可不为所生祖父母服乎”[2]337-338,由此对贺循、程瑶田、夏炘等人的观点进行了驳斥。

黄以周不仅关注《仪礼·丧服》篇经传记及其《礼记》之《三年问》《丧服小记》等篇服制礼文所载服制条文的诠释,同时还注意揭示同一服制主客体之服制类型历代变迁情况。例如,关于为父母之丧服情况,黄以周指出:“《丧服》为父斩衰三年,为母齐衰三年,此服之从子制之者也;父在为母齐衰杖期,此服之从父制之者也。唐制,父在服母亦齐衰三年。明《孝慈录》父母之服皆斩。”[2]308又如,“大功”章“適妇”一条下,黄以周考证指出:“礼,適妇大功,庶妇小功。《唐律》加適妇不杖期,众子妇大功。今律同。礼,適孙期,適妇大功,祖父母同。今律祖父为適孙期,祖母大功;祖父为適孙妇小功,祖母缌:皆与礼异。”[2]352又如,黄以周考证说:“曾孙以下皆称曾孙,高祖以上同称高祖。经中言高祖者不一,未有称高祖为曾祖者。……经不言高祖服者,自曾祖以上皆齐衰三月,郑注曾孙、玄孙为之服同是也。……《开元礼》曾祖父母齐衰五月,高祖父母齐衰三月。”[2]316凡此种种,黄以周皆将礼经服制情况与《唐律》、刘岳《书仪》、明《孝慈录》、清《今律》等一类礼制著作规制进行比较,考察具体服制条文的服制类型变迁情况并详加记载,但均不诠释说明这种服制变迁背后的礼意变化因由。

其二,从诠释体式角度而言,黄以周《丧服通故》部分与此书其他各目一样,都采用考辨体的著述体式。与其所采取的考辨体相应的是,黄以周所考辨的,是从礼文各家训释差异中寻找诠释的切入点,从而实现是其是、非其非的诠释效果。例如,《丧服》“斩衰三年”章:“君。《传》曰:‘君,至尊也。’”马融《注》:“君,一国所尊也。”郑玄《注》:“天子、诸侯及卿大夫有地者皆曰君。”贾公彦《疏》:“士无臣,虽有地,不得‘君’称,故仆隶等为其长,吊服加麻,不服斩也。”敖继公《仪礼集说》则认为,士若有臣亦称之为“君”。对此,黄以周考证说:“下经‘公士、大夫之众臣为其君’,《传》曰:‘君,谓有地者也。’郑据彼《传》为文,不举‘士’者,士之有地绝少,非公子及卿大夫宗子之为士者不能有地,有地亦得称‘君’。若无地者,即有臣于士,士不得纯臣而君之,大夫亦然。故孔子自谓无臣,不敢君门人原、思辈。贾、敖二说并违‘君谓有地’之文。”[2]319黄氏的上述训释,紧扣下经《丧服传》“君,谓有地者也”说明郑《注》属于列举式训释,而贾公彦、敖继公则是未能理解《丧服传》之义,反而集中在“有臣”“无臣”之辨上,遂致训释出现讹误。再如,《丧服记》:“为人后者于兄弟降一等,报。”段玉裁认为“兄弟”当为“其昆弟”之讹误,胡培翚据此进一步申解说:“兄弟即昆弟。于兄弟降一等,即经所谓‘为人后者为其昆弟大功,为其姊妹适人者小功’是也。不曰‘昆弟’而曰‘兄弟’,盖兼姊妹言之。”黄以周认为,段、胡二氏的解释均不合乎礼经《记》文的行文凡例,“《记》前后言兄弟服凡八见,或晐族亲言,或专指小功以下言,未有以之言昆弟者。昆弟为同父兄弟之定名,兄弟为旁亲丧服之通名”[2]338-339。由于未能明了礼经《记》文的行文凡例,段玉裁的校勘只能是错误的,而胡培翚则更是错上加错,诠释更加不可信。

其三,从治学风尚来看,“不墨守一家之学,综贯群经,博采众论,实事求是,惟善是从。故有驳正郑义者,……有申明郑义者”[4]2。黄以周的《丧服通故》对《丧服》礼文的诠释并不局限于某一家或某一学派之言,而是广泛搜罗采集汉代以来众家之说,通过考察某一礼文服制诠释之异同,是其是,非其非,彰显出一种“实事求是,不偏主一家”的治学风格,这和胡培翚《仪礼正义》的治学取向是一贯相连的。黄以周诠释《丧服》礼文时,援引了大量的历代学者的诠释成说,其中有的是作为考辨驳斥的对象,有的则是作为肯定申解的对象。据笔者对《丧服通故》全文的统计,考辨中涉及到的汉代学者有戴德、戴圣、班固、刘歆、马融、郑众、郑玄、卢植、何休、赵岐、何休、刘表、萧望之,三国两晋时期学者有王肃、徐邈、射慈、杜预、范宁、挚虞、孔瑚、虞喜、刘智、范宣、谯周、蔡谟、袁准、吴商、戴谧、贺循、荀凯、荀讷、戴逵、束晳、马昭、高堂隆、江思悛、刘宝、王彪之、成粲、宣舒、成洽、步熊、魏顗、魏休宁、淳于睿、傅纯,南北朝时期学者有皇侃、雷次宗、熊安生、庾蔚之、段畅、孙惠蔚、贺瑒、何承天、司马操、杜琬、崔凯、刘世明、刘昭,唐代学者有韩愈、孔颖达、贾公彦、杜佑、朱仲钧、李涪、徐坚、孔巽轩、徐彦、王仲丘,两宋时期学者有聂崇义、欧阳修、司马光、司马温公、程颢、朱熹、李如圭、黄榦、杨复、沈括、张载、陈祥道、陆佃、熊朋来、吕大临、程大昌、刘敞、程迥、薛季宣、魏仁浦、应镛、王洙、廖西仲、王庭相,元代学者有陈澔、敖继公、吴澄,明代学者有郝敬、吕坤、高愈、吕枏、陈铨、王敞、邱琼山、傅休、黄润玉,清代学者有顾炎武、张尔岐、姜宸英、方苞、吴廷华、盛世佐、徐乾学、江永、秦蕙田、万斯大、万斯同、吴绂、蔡德晋、姜兆锡、江筠、程瑶田、汪琬、张惠言、沈彤、金榜、戴震、阮元、褚寅亮、凌廷堪、段玉裁、夏炘、胡培翚、王引之、凌曙、胡培翚、任大椿、胡墨庄、俞樾、林乔荫、江震沧、吴家宾、柴绍炳。另外,还有6 位学者不详具体朝代,分别是:孔正暘、郑昕、邵戬、萧大傅、夏侯盛、于济。《通故》中征引的,除上述各家外,还有《石渠议》与《钦定义例义疏》两部著作的诠释成说,由于成书于多人之手,故黄氏征引其说,不言撰者,仅称书名而已。由于博采众家之所长,是其是而非其非,因而赢得了民国间学者徐珂的高度称誉:“三礼之学,综贯群经,博采众论,实事求是,为善是从,不墨守一家之学者,黄以周之《礼书通故》,是其选也。”[3]3839

其四,从诠释视角来看,黄以周尤其注意发覆服制礼文的叙述视角,或言“从某某制之”,或言“主某某言”,据此加以判断推演礼文服制之所以然。例如,《丧服传》:“出妻之子为父后者,为出母无服。”黄以周指出:“经为继父服,为嫁母服,皆为从母适人者言,其为父后而不从嫁者自无服也。”为此,他批评成洽“经为继父服者,亦父后者也。而服继父服,则自服其母可知也。出母之与嫁母俱绝族,今为嫁母服,不为出母服”的诠释颇为“殊谬”。又如,黄以周申解说:“《丧服》为父斩衰三年,为母齐衰三年,此从子制之者也。父在为母齐衰杖期,此服之从父制之者也。”[2]308-309又:“《丧服》‘厌降’之例,或以贵贵厌,或以尊尊厌,并主君父言。”[2]306又:“凡为慈母者,皆主妾子言。”[2]335凡此之类诠释,对于解读礼文服制颇为有益。

尽管《丧服通故》部分属于考辨体,但黄以周对于礼文服制的诠释却格外重视从礼文本身出发,而不是一味重视礼意的发覆。例如,《丧服》“斩衰”章:“女子子在室为父,布总,箭笄,髽,衰,三年。”以周发覆说:“《丧服》经《记》言‘髽’,皆据斩、齐而言,不及大功。《小记》言‘男子免而妇人髽’,亦承上斩、齐为文,非统言五服亲属。”[2]383显而易见的是,黄以周的诠释足以印证崔灵恩、孔颖达的见解,至于沈彤谓小敛之节五服亲属皆髽的说法,纯属于误解《礼记·丧服小记》“男子免而妇人髽”之文的后果,缺乏对礼文前后语境的观照所致。黄以周对礼文的重视,还表现在他十分重视考察语词本身的独特意义,并成功引入了计量分析法,通过语词的统计分析,得出较为科学的结论,例如,黄以周申解说:“经言‘丈夫妇人’凡四见,皆指其本宗之亲而远之之辞,无异旨也。”[2]362又言:“经于异姓之来妇者曰妇。其称‘妇人’者七,经‘齐衰无受’章一,‘大功’章二,‘小功’章二,《传》‘齐衰’章亦二,皆指女子子言。”[2]368又言:“《传》《记》两言‘若子’,并谓于所后之亲若子,未尝谓于所生之亲亦以所后之子服之也。”[2]338凡此种种,皆强调从整个《丧服》篇礼文本身出发进行整体观照,增加了诠释的可信度与可靠性。

其五,从《丧服通故》部分的礼文服制义例研究来看,黄以周重点对“降服”和“报服”的服制分类及其特征情况进行了深入探究。关于“降服”的分类,黄以周进行了深入研究。最早提出“降服”分类问题的学者,当为汉代学者郑玄。《丧服》篇“齐衰不杖期”章:“大夫之適子为妻。传曰:‘何以期也?父之所不降,子亦不敢降也。何以不杖也?父在则为妻不杖。’”郑玄《注》:“降有四品:君、大夫以尊降,公子、大夫之子以厌降,公之昆弟以旁尊降,为人后者、女子子嫁者以出降。”贾公彦《疏》:“公之昆弟有两义,既以旁尊,又为馀尊厌也。”同时,历代也有其他学者提出不同的见解,如“敖继公说,公之昆弟即厌降,降止三品”,“阎若璩说,降服有六,郑《注》外,宜增馀尊厌、殇降”。对此,黄以周从《丧服》篇经传记及郑《注》入手,指出:“厌降者惟厌其子,故《注》云‘公子、大夫之子以厌降’。‘旁尊’之‘旁’为昆弟,《记》曰‘旁治昆弟’,故《注》云‘公之昆弟以旁尊降’。但‘旁尊’有二义,一为父之昆弟,昆弟为旁,父为尊,《传》所谓‘世叔父旁尊’也,不足以加尊焉,其服报不降;一为己之昆弟,有为公者,昆弟为旁,公为尊,《注》所谓‘公之昆弟以旁尊降’是也。《记》曰‘大夫、公之昆弟、大夫之子,于兄弟降一等’,文与小功章‘大夫、大夫之子、公之昆弟为从父昆弟、庶孙’合。……此《疏》以为公之昆弟有旁尊、馀尊厌二降,其说本于‘大功’章‘公之庶昆弟’《传》。敖氏遂谓旁尊降可并于厌降。殊不思公子为母、妻有父在父没之别,‘大功’章‘公之庶昆弟’本主公子立文,其不曰公子者,嫌同父在也。惟其义主父卒,不能不曰‘公之庶昆弟’,而其服为公子父卒之服,故《传》以为先君馀尊厌。若‘小功’章‘公之昆弟为其从父昆弟’,专主昆弟立文,不关其父,有何馀尊之足云?”[2]305-306可见,黄以周赞同郑玄《注》中尊降、厌降、旁尊降、出降的四等分类法。

关于“报服”,黄以周同样进行了深入研究,并且提出了“凡言‘报’者,旁尊报卑之辞”的诠释见解,从而有别于此前学者的模糊认知。例如,《丧服》篇“大功”章:“姪丈夫妇人,报。”郑玄《注》:“为姪男女同服。”黄以周申解“报”字之义说:“报者,报之也。凡言‘报’者,旁尊报卑之辞。此与小功‘从母’节文法正同。小功章‘丈夫妇人报’,谓从母报姊妹之男女;此言‘丈夫妇人报’,谓姑报昆弟之男女。……自解者以此‘报’为卑报尊,殊乖经例,且与章首‘姑姊妹’条意緟义复。”[2]354-355为此,他针对敖继公“章首已见为姑适人者之服,此似不必言‘报’。‘报’字非误则衍”的说法,以及盛世佐《仪礼集编》、徐乾学《读礼通考》、胡培翚《仪礼正义》的错误解说,从文法角度逐一进行了批评。再如,黄以周解释“不杖期”章“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报”一条时,指出:“凡服之不报者,以尊降也。为人后者之父母报,不敢以尊自居,故雷氏云‘推之于无尊,远之以报服’,谓如世叔父母之于昆弟之子,以旁尊不足加尊而报之也。……且降者推而远之也,报者引而近之也。”[2]336其“报”义同上例。黄以周还指出:“凡经言‘报’,皆旁尊报卑之辞,故马《注》专以‘姑报姪妇’为言。其实敌者两相为亦可谓‘报’,特不可施卑于尊耳。”凡此种种,皆足以发明“报服”之要旨。

其六,黄以周十分重视图解工作,《通故》关于“丧服”图表的绘制主要集中在《礼节图表》和《名物图》当中。其中,《礼节图表》与“丧服”诠释相关的图表有:《丧服升数表》《丧服表》《变除表》。《丧服升数表》部分,大致依据《丧服记》及郑《注》、贾《疏》、黄榦《通解续》、杨复《仪礼图》、李如圭《仪礼集释》、盛世佐《仪礼集编》、江永《礼书纲目》、胡培翚《仪礼正义》等数家说,将各类服制之正服、降服、义服的衰冠升数和受衰冠升数情况,进行了逐一诠释说明,例如,其诠释“斩衰”服的升数说:“斩衰正服,衰三升,冠六升;既葬,以其冠为受,衰六升,冠七升。义服,衰三升有半,冠同六升;既葬,以其冠为受,衰六升,冠七升。此衰冠及受衰冠升数,皆本《丧服记》文。以三升半为义服,出郑《注》,诸家悉仍之。凡裳与衰同升,后仿此。”[2]2031事实上,对于历代各家有关于《丧服》服制衰冠升数和受衰冠升数的诠释,黄以周提出了“凡疑义无确证者,不如从旧为安”的原则和处置方式,并批评“陈说(指陈祥道《礼书》)大功受衰同十升,显与《传》悖。盛氏(指盛世佐《仪礼集编》)沿陈,于《传》文‘大功冠其受,小功冠其衰’两‘其’字有异指,亦属牵强”[2]403。

《丧服表》部分,黄以周指出:“服分降、正、义三等,《注疏》已发其凡。黄氏又分从服、报服、名服、加服、生服五目。从服,如妇为舅姑不杖期,妻从夫而服;为君之父母、妻、长子、祖父母不杖期,臣从君而服,是也。报服,如‘杖期’章‘继母嫁,从为之服,报’,‘不杖期’章‘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报’,是也。名服,如世母、叔母不杖期,士为庶母缌之类,以母明服,是也。加服,如为外祖父母小功以尊加,从母小功以名加,是也。生服,如夫之娣姒妇小功,以相与居室中,生小功之亲;为夫之从父昆弟之妻缌,以相与同室,生缌之亲,是也。”但是黄以周同时也说:“今举例于此,后从略,专以降、正、义三等表之。”[2]2035据此可见,黄以周对于具体服制条文的义例情况,是主张降服、正服、义服与从服、报服、名服、加服、生服两类之间有交错的,如“继母嫁,从为之服,报”一条,就兼涉义服和报服两种义例类型。可惜的是,《丧服表》部分,黄以周仅仅专就降、正、义服三种义例情况加以表解,未能对从服、报服、名服、加服、生服五种义例情况进行逐一条举罗列。

《名物图》部分,黄以周自言曰:“今据经、《记》之文,参《注疏》之言,疑以传疑,信以传信,虽曰仿佛,思过半矣。一曰宫室,二曰衣服,三曰玉瑞符节,四曰尊彝鼎俎诸名物,五曰乐器,六曰射器,七曰兵器,八曰车制,九曰丧服丧器。”[2]2257黄以周所绘图例包括宫、服、龟、玉、节、尊、乐、射、鼓、旗、兵、车、丧服、丧器等各个类目,其中与服制诠释密切关联的是“丧服”一类,基本上都属于器物图,依次包括:绳缨条属、丧冠、苴绖、腰绖、绞带、环绖不纠、郑《注》斩衰、新定斩衰前、新定斩衰后、斩衰裳、新定斩衰裳、妇人斩衰、苴杖、削杖、菅屦、明衣,凡15 幅丧服器物图例。每一幅图,大抵依据礼经原文、郑《注》和贾公彦《疏》等训释材料进行绘制,并略加文字考证,如黄以周考证“绳缨条属”一图说:“《丧服传》曰:‘冠绳缨,条属,右缝,冠六升,外毕。’《注》云:‘属犹著也。通屈一条绳为武,垂下为缨,著之冠也。《杂记》曰:“丧冠条属,以别吉凶。三年之练冠,亦条属,右缝,小功以下左缝。”外毕者,冠前后屈而出,缝於武也。’”[2]2664即依据礼文及其郑《注》加以绘图。其他各图例,亦皆类此进行考证和绘图,不复赘举说明。

最后,从《丧服通故》对《丧服记》中的名物训释角度来看,黄以周重视借助文字、音韵、训诂等小学手段,对相关丧服名物进行综合考证诠释。黄以周出生于乾嘉汉学鼎盛之后,谙熟小学知识,因而《丧服通故》对丧礼诸多名物的诠释,重视运用这方面知识进行诠释,不乏诸多创见。例如,《士丧礼》:“主人髺发,袒,众主人免于房。”郑《注》:“髺发者,去笄纚而紒。众主人免者,齐衰将袒,以免代冠。冠,服之尤尊,不以袒也。免之制未闻。旧说以为如冠状,广一寸。《丧服小记》曰:‘斩衰髺发以麻,免而以布。’此用麻布为之,状如今之著头矣。”黄以周诠释说:“‘括发’,《士丧礼》作‘髺发’,髺、括通用字,谓束发也。《说文》作‘’,云‘絜发也’。《士冠礼》之‘纚’与‘髺’同事,《士丧礼》之‘鬠’与‘髺’同文。……紒,《说文》作‘’,云‘簪结也’。《广雅》曹《注》云:‘,即籀文髻字。’《玉篇》亦云‘鬠’同‘髺’,‘’同‘髻’,郑意去笄纚束而为髻谓之‘髺发’,是也。髺发用麻,免用布;髺发以麻束而为髻,免又以布绕髻外也。郑《注》云‘免却绕紒’,‘绕紒’即‘绕髻’也。……幓头,《方言》《广雅》谓之‘幧头’,‘幓’‘幧’字同。《问丧》注谓之‘貃头’,魏蒋济、杜布等谓之‘帕头’,《释名》又有‘绡头’,云‘或谓之陌头’,貃、帕、陌皆音近。‘幓头’本非冠也。自旧说如冠状,后竟裁白缣以为帽,曰白巾,亦曰白帢巾,愈失其制。”[2]378-380上述一段考证,黄以周广泛征引《说文》《方言》《释名》《广雅》《玉篇》等各类字书,辨析经文用字与字书记载的关联性及字形变化,可谓极为细密清楚,对理解礼文之“髺发”及其郑《注》之“幓头”之间的关系颇为有益。

综上所述可见,黄以周的《丧服》诠释虽处晚清之际,但是崇尚乾隆汉学之风,博综淹贯汉代以来诸家前贤之说而会通之,不主郑氏《注》一家之言,而是从考察礼经文本出发,是其所是,非其所非,考辨过程中彰显出极强的逻辑性。诚如黄以周本人在是书《叙目》中所言:“以周不揣謭陋,缀集异闻,不敢立异,亦不敢苟同,为之反复群书,日夜覃思。……上自汉唐,下迄当世,经注史说,朱子杂家,义有旁涉,随事辑录。昔者高密,笺《诗》而屡易毛《传》,注《礼》而屡易先郑,识已精通乎六艺,学不专守于一家。是书之作,窃取兹意。以为按文究例,经生之功;实事求是,通儒之学。”[2]2722这一番话,用于评述黄以周《丧服》制度诠释,诚可谓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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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礼》郑注“相人偶”新诂
朱鼎煦与顾校《仪礼注疏》
论卢文弨之学术、生平及其他——《仪礼注疏详校(外三种)》点校前言
近二十年来《仪礼》研究综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