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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天水道教洞窟与道士活动

2023-02-03牛利利刘永明

敦煌学辑刊 2023年4期
关键词:华盖木梯重修

牛利利 刘永明

(1.兰州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甘肃 兰州 730020;2.兰州大学 敦煌学研究所,甘肃 兰州 730020)

天水作为甘肃省的东大门,西通河西,东望长安,是佛教沿河西走廊东传的重要孔道。佛教自北魏时期传入天水以来一直长盛不衰,境内石窟寺数量众多,既有大型石窟麦积山石窟和水帘洞石窟群,又包括许多中小型石窟。本土宗教道教在天水地区有着根深蒂固的影响,自汉魏至明清时期发展不断。而且,明代中后期以来随着道教力量的不断增强,佛教石窟寺中开始出现道教洞窟。清代,道士进入佛教石窟寺,道教洞窟的营建达到高潮,营建活动一直持续至民国时期。此前,前辈学者们将关注点主要放在各石窟寺的佛教造像及壁画研究上,(1)相关研究有:李亚太《甘肃甘谷大像山石窟》,《文物》1991年第1期,第56-60页;董玉祥《仙人崖石窟》(上),《敦煌研究》2003年第6期,第32-37页;董玉祥《仙人崖石窟》(下),《敦煌研究》2004年第1期,第23-26页;孙晓峰《甘肃天水、陇南地区中小石窟的初步考察》,《敦煌学辑刊》2006年第4期,第42-51页;于硕《甘谷县华盖寺石窟唐僧取经壁画初探》,《敦煌研究》2013年第4期,第59-65页;王文弟《甘谷大像山6号窟大佛造像研究》,西北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8年;成军鹏《甘肃武山木梯寺石窟调查与研究》,西北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21年;张利明、魏文斌《天水仙人崖石窟新见西游记与水月观音壁画组合研究——兼谈明代的华严禅实践和三教合一思潮》,《艺术设计研究》2022年第5期,第12-18页。对道教洞窟虽有所记,但并未过多关注。鉴于此,本文拟结合方志碑刻、道教文献及田野考察,对清代天水境内的道教洞窟及道士活动作一尽可能全面的梳理。

一、仙人崖石窟道教洞窟的营建及道士活动

仙人崖石窟与麦积山石窟毗邻,是天水地区儒释道三教并存的典型石窟,始凿于北魏,明清时期臻于繁盛。道教窟殿的营建肇始于明代,兴建有三官殿、财神殿和玉皇殿。(2)三官殿和财神殿位于西崖,玉皇殿位于南崖,创建的具体时间均不详。清代,道士进入仙人崖石窟,道教窟殿的营建也随之步入高涨期。道光十九年(1839),住持道士程永馨和赵永安将仙人崖道教窟殿的输地文约及历年修补宫殿情况刻诸于石,即《仙人岩现珠山斋田并重建碑记》。结合此碑文及仙人崖石窟现存道教窟殿情况可知,清代兴建的道教窟殿有三清殿、文昌宫、圣母宫、三官楼、真武殿、灵官殿和磨针殿7处。

三清殿,位于西崖。据殿内大梁下墨书题记:“时大清康熙四年八月二拾四日功德主周门张氏男生员周口德、张曾氏孙男生员周文焕、周氏海福、海嘉,重孙周普庵保,孙女……重孙女……眷属。”(3)敦煌研究院、甘肃省文物局编《甘肃中小石窟调查报告·天水卷》,北京:科学出版社,2022年,第36页。可知三清殿建于康熙四年(1665)。文昌宫,今已不存。今东崖罗汉堂内有一身文昌帝君像,原在西崖,1949年前后移至此处。(4)敦煌研究院、甘肃省文物局编《甘肃中小石窟调查报告·天水卷》,第49页。文昌帝君像应该就是自文昌宫移入罗汉堂的,由此文昌宫也建在西崖。圣母宫亦建于西崖,奉祀三霄圣母,原建筑不存,今建筑为近现代重建。真武殿,位于西崖和东崖之间的现珠山,康熙三十二年(1693)住持道士李阳揆在知州钟韵远及生员朱达十、李天禄等人的助缘下创建。(5)真武殿内梁柱上有一康熙三十二年(1693)题记,“大清康熙三十二年岁次癸酉五月十三日建修。功德主:奉直大夫、知秦州事钟韵远助缘。弟子生员:朱达十、李天禄、朱邦央、仙超品、闫才广、文世翼、何玉、朱廷选、张欢、朱国泰、李进有、刘彦、闫天禄、刘俊、贾起明。画匠赵永祥,塑匠张得志,木匠王昌隆。募化住持道人李阳揆立。”此题记为笔者实地考察抄录。另参见汪明《仙人崖石窟碑刻题记及匾联》,天水市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天水石窟文化》,兰州:甘肃文化出版社,2014年,第148页。雍正十二年(1734)住持道士闫复信率徒汪本利、白本祥、郭本禄、董永常、汪合聚,募化重修真武殿。乾隆四十一年(1776)州人朱辉募化重修真武殿和灵官殿,住持道士汪本利参与其中。道光十六年(1836)住持道士程永馨再次重建真武殿。磨针殿,位于现珠山,兴建时间不晚于清代中期,(6)敦煌研究院、甘肃省文物局编《甘肃中小石窟调查报告·天水卷》指出磨针殿始建于清末,但据刻立于清道光十九年(1839)的《仙人岩现珠山斋田并重建碑记》所载磨针殿于道光七年(1827)得到重修来看,其兴建当不晚于清中期。道光七年(1827)住持程永馨与州人仙自宗、何金曙、朱宏基、朱浩、朱杰、高雅等募化重修。三官楼和灵官殿的庙址不可考,今俱已不存。乾隆十五年(1750)州人吴晫募化重修三官楼,住持道士汪本利参与了此次重修。吴晫及其子吴延珉还于乾隆三十一年(1766)为玉皇阁施舍香火田五埫。

建于明代的道教窟殿在清代也得到了相应的修缮。康熙三十九年(1700)住持道士马来瑞重建玉皇殿。嘉庆二十二年(1817)州人朱宏基与孙朱杰又重建之,住持道士陈教福及其弟子董永常和陈永馨参与了此次重建。(7)《仙人岩现珠山斋田并重建碑记》载:“嘉庆二十年丁丑月重建玉皇殿,募化功德主朱杰、朱宏基,住持道人程教福、董永昌、程永馨。”然而,嘉庆二十二年(1817)玉皇殿梁柱题记载“大清嘉庆廿拾贰年岁次丁丑菊月朔七日。功德主朱宏基,孙朱杰。住持陈教福,徒弟董永常、陈永馨仝建立。”据此可知,朱宏基与朱杰重修玉皇殿的时间实为嘉庆二十二年(1817)。顺治七年(1650)州人苗茂兴、孙风彩、武大通和张元澍重建三官殿,三官殿左壁上方梁柱题记有书:“时顺治七年岁次庚寅五月初一日,重建功德主苗茂兴、孙风彩、武大通、张元澍。”(8)汪明《仙人崖石窟碑刻题记及匾联》,天水市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天水石窟文化》,第147页。道光十四年(1834)三官殿又经历了一次重修,三官殿右壁上方题记有载:“大清道光十四年秋八月吉日立。施银功德主仙自宗、仙达宗、仝男琚、崇;施银功德主何兆昇、何兆文、仝男丙曙、金曙、辛曙。木工田成、田均,画工苟文魁、赵喜,主持僧人通闻,徒孙心诚、心稳。”(9)汪明《仙人崖石窟碑刻题记及匾联》,天水市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天水石窟文化》,第147页。三官殿正壁台基上塑天地水三官,台基下左右各塑一书吏,三官神像后彩绘背靠,左右两壁各彩绘一龙图案和两身护法神像。由题记方位可知,壁画及神像背靠皆系道光十四年重修时彩绘。另外,从右壁上方题记还可看出道光年间三官殿由僧人住持。乾隆十一年(1746)信士吕瑛、杨胜惠重建财神殿,殿内横梁上右侧题记有载:“清岁次乾隆十一年四月望日建修,信士吕瑛、杨胜惠□□□。”(10)敦煌研究院、甘肃省文物局编《甘肃中小石窟调查报告·天水卷》,第34页。殿内横梁上左侧也有一题记,书“传临济正宗三十五世本山住持大和尚信昭同两年知事,子然、性主、普光、普莲、了意、昭著、了原□□。”(11)敦煌研究院、甘肃省文物局编《甘肃中小石窟调查报告·天水卷》,第34页。据此可知,乾隆年间住持财神殿的是僧人。

以道派字谱观之,仙人崖石窟道士无疑为全真龙门派,(12)全真龙门派字谱前二十字为:“道德通玄静,真常守太清,一阳来复本,合教永圆明”,《诸真宗派总簿》,胡道静、陈耀庭等编《藏外道书》第20册,成都:巴蜀书社,1994年,第575页。且在康熙三十二年至道光十九年的147年间从第十二代“阳”字辈传至第十八代“永”字辈,未曾间断。《仙人岩现珠山斋田并重建碑记》载:“永馨自先祖以来,旧为仙人岩文昌、圣母宫两院住持道士,诸凡山上所有地土等项,颇能明中大半。”(13)汪明《麦积区金石校注》,西安:三秦出版社,2015年,第176页。原录文缺“先”“中”二字,今据原碑补录。据此碑文及道教窟殿题记有关道士活动的记载,程永馨之先祖即是李阳揆。这也就是说,康熙年间龙门派传入仙人崖石窟,在此创窟建殿,赓续传衍,仙人崖石窟由此成为天水龙门派除玉泉观之外的又一活动中心。光绪年间,住持程道与会社之间关于道教事务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在知州张珩出面逐去程道,将道教事务全权交由会首经理后,矛盾方才彻底解决,仙人崖也再未有道士活动见于记载。(14)仙人崖南崖山巅存有一通碑,碑文载“光绪十九年六月内,张州主亲讫仙岩,逐去程道,将祖师一切事面交会首经理,不准招人专权。立案可证,永垂不朽。”碑文收录于汪明《麦积区金石校注》,第219页。

二、甘谷华盖寺石窟的道教洞窟及道士活动

华盖寺石窟,位于甘谷县城西10公里处二十铺村华盖山。天启《伏羌县志》载:“华盖寺,在朱圉山,洪武十四年(1381)居民建。”(15)《天启伏羌县志》,汪受宽、高国祥主编《陇右文库方志库(一)》第60册,兰州:甘肃文化出版社,2021年,第71页。据此可知,华盖寺石窟创建于明初。清至民国时期华盖寺石窟经历了数次重修。

(一)华盖寺石窟的道教洞窟

目前,学者关于华盖寺石窟的编号不一致,对道教洞窟的定名、造像和壁画的描述亦有差异。1997年,王来全实地考察石窟,刊布了考察报告《华盖寺石窟》,报告首次对洞窟进行编号,共编号18窟,道教洞窟为第2窟嫘祖洞、第3窟三星洞、第6窟灵官洞、第8窟玉皇洞、第11窟药王洞、第12窟二老君洞、第13窟老君洞、第15窟无量殿、第16窟斗姆洞及第17窟太一真人洞。(16)王来全《大像山》(内部资料),第105-133页。2005年,唐冲、董广强再次考察,刊布了《甘谷华盖寺石窟调查简报》。简报对洞窟重新编号,共编号27窟,道教洞窟为第2窟灵官洞、第6窟三星洞、第8窟丘祖洞、第12窟玉皇洞、第16窟药王洞、第17窟太上老君洞、第18窟灵宝道君洞、第20窟祖师殿及第22窟元始天尊洞。简报还指出,第2、6、7、8、22窟为近现代重修,第12、17、18、20窟则未见重修痕迹,属于清代遗存。(17)唐冲、董广强《甘谷华盖寺石窟调查简报》,《陇右文博》2008年第2期,第10-17页。在洞窟定名上,简报与王来全不一致的有第7窟鲁班洞、第18窟灵宝道君洞、第21窟十八臂观音洞和第22窟元始天尊洞4处。

2020年7月,笔者田野考察华盖寺石窟,根据窟内造像及壁画对定名不统一的4处洞窟再作推断:

(1)唐第7窟鲁班洞对应于王第2窟嫘祖洞。窟内塑主尊1身,侍从2身(图1)。主尊披发,额间一竖目,右手握钻,左手握锤,明显为雷祖。而嫘祖传说为黄帝之妻,与主尊男性形象不符。因此,该窟既不是“嫘祖洞”,也不是“鲁班洞”,而应命名为“雷祖洞”。1997年王来全考察时,“嫘祖像残,头部完整,披头长发,面相较圆,两目正视,三须胡,额上有竖目,左童子已残,右童子完整,矮小胖圆,面相稚朴,眼看上方,交领腋下,两手捧胸前”(18)王来全《大像山》(内部资料),第108页。。笔者考察时,雷祖像和左童子像已补塑完好。从塑像明显可以看出,此前完好的右童子像也属于近现代重塑。这也就是说,雷祖洞神像皆为近现代产物。不过,窟内壁画系清代遗存。窟顶壁画剥落,左右两壁壁画保存较好,各绘神像3身。右壁从东到西依次为马元帅、赵元帅、辛元帅;左壁东边为关公和温元帅,西边剥蚀严重,仅可见一槌。王来全考察时,左壁西边神像尚清晰,“西边人物面相畸异、鸡嘴”(19)王来全《大像山》(内部资料),第108页。。《道法会元》载,“雷部有欻火大神,姓邓,名伯温……忽一日变凤觜银牙,朱发蓝身,左手持雷钻,右手执雷槌,身长百丈,两腋生翅”(20)《道法会元》卷56,《道藏》第29册,北京:文物出版社、上海:上海书店、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139页。。“雷霆欻火律令大神邓燮伯温,肉角,红发青面,三目,鹰喙,青身,两翅,龙爪,手足左执雷钻,右执雷槌,作挥打之势,红裙仙带”(21)《道法会元》卷98,《道藏》第29册,第423页。。据此可知,西边人物系邓元帅。

图1 唐 第7窟造像

(2)唐第18窟灵宝道君洞对应于王第13窟老君洞。窟内塑主尊1身,侍从2身(图3)。主尊是一位老者,束白发,右手于胸前托阴阳鱼图,左右两壁绘八仙像各4身,可识者有绘于左壁的铁拐李、曹国舅、张果老3身。唐第17窟太上老君洞对应于王第12窟二老君洞。窟内塑主尊1身,侍从2身(图2)。主尊为中年形象,右手持一芭蕉扇,右侧侍从右手托一宝葫芦,左侧侍从双手托道经。耿纪朋在研究中指出,“元代及其之后尤其是明清两代老君像较为稳定,即白须白发,头戴莲花冠(或鱼尾冠),身穿道袍,身前有三足凭几,手中所持为芭蕉扇或拂尘,随身携带或由童子携带葫芦的老者形象”(22)耿纪朋《道教三清图像源流考辩》,西安美术学院博士学位论文,2022年,第141页。。由此可知,唐第17窟、第18窟所塑主尊皆为太上老君,只不过一位是青年形象,一位是老者形象。这说明民间造像并不完全依照道教系统进行,往往会根据自身需要和理解灵活处理,体现了道教的民间化与世俗化。

图2 唐 第17窟主尊像

图3 唐 第18窟造像

(3)唐第21窟十八臂观音洞对应于王第16窟斗姆洞。窟内塑主尊1身,侍从2身,皆系1992年重新妆彩。主尊额间一竖目,左右两侧各塑九臂,其中两臂合掌于胸前,显系十八臂观音。斗姆,北斗众星之母,其形象一般为三目、四首、八臂。(23)“斗母紫光天后摩利支天大圣,化身四头八臂,天神相、左猪、右鬼、后狮相。八臂,两手抵日月,一手执戟,戟上有黄幡,上有金字,云九天雷祖大帝;一手剑,一手印,或曰杵,一手金绳,一手弓、一手箭。坐七猪辇。”《玉枢经》卷20,《藏外道书》第4册,第787页。

(4)唐第22窟元始天尊洞对应于王第17窟太一真人洞。窟内塑主尊1身,侍从2身(图4)。主尊结跏趺坐于莲花台上,头顶莲花冠,手执如意勾,左右两壁绘八仙。壁画剥蚀严重,除右壁刘海蟾像外,其余皆不可识。“太一真人”又称“太乙救苦天尊”。《太一救苦护身妙经》对其形象有载,“足摄莲花,圆光照耀,手执柳枝净水,九头狮子左右从随”(24)《道藏》第6册,第182页。。在实际造像中,太乙救苦天尊的持物与经文略有出入,有柳枝净水、如意、手放神光、金剑等多种,不过足踏莲花、九头狮子跟随左右基本遵循。(25)刘科《太乙救苦天尊图像研究》,《宗教学研究》2014年第1期,第45页。此窟除主尊所执如意与太一真人形象相符外,其他皆不符合,因此主尊当系元始天尊。

图4 唐 第22窟主尊像(26)图片均为笔者拍摄。

(二)华盖寺石窟道教洞窟的重修及道士活动

清代华盖寺石窟经历了一次大规模重修。乾隆二十七至三十七年间(1762-1772),甘谷县二十铺村乡老芦宗周等募化重修华盖寺石窟。此次重修发端于观音显灵,祖师殿窟门左侧题记对此有载:

特叙华盖洞约辟于元朝,后遭兵变,居民群避洞中,因村愚之不洁,致回禄之荡尽。延及乾隆二十七年首夏神水复现,想是观音重慈于痌瘰而以济一方者,普济十方,上而甘凉,下而秦陇,南北阶文静平庆等处沾露无疆,莫不乐输囊皆以供整修之费。是以本村之老人芦宗周等因华盖寺历年久远,门墙倒坏,目不忍睹,苦力募化重修。又因渭水冲崩,创修龙宫。尽觉老成练达,足以上安神灵,下安居民,雨甘风惠,波涛不警。缘此阁铺士庶推举乡老芦宗周等领袖成功,自二十七年起至三十七年止,费尽心思,苦力募化十方善姓人等,经理建修俱已。庙貌巍峨,覆庇十方,故列此,记以期永垂不朽矣。邑道书吏宋建堂敬叙。(27)此题记为笔者实地考察抄录。另参见唐冲、董广强《甘谷华盖寺石窟调查简报》,第15页。

据此题记,乾隆二十七年(1763)之前华盖寺石窟因村民避乱而惨遭焚毁,几乎残破不存。芦宗周等人历经十年对之整修,其所修缮和彩绘当不限于祖师殿,其他洞窟也应得到了重修。祖师殿左壁还有一题记,“乾隆二十七年伏地施经绅士庶善姓人等敬正,主持僧李恕心、姚明、奎喇嘛”(28)此题记为笔者实地考察抄录。另参见唐冲、董广强《甘谷华盖寺石窟调查简报》,第14页。,可见其时华盖寺石窟由三位僧人住持,他们也应参与了重修事宜。

民国二十九年(1940),邑人卢锡昌和卢怀礼登山焚香时见祖师殿残破不堪,发愿重修,不过此次重修仅“添补悬塑,敷演北极神像”,并未彩塑四帅。程道士见四帅神像萧条,便与当地居民一起布施为其穿袍,以壮观瞻。参与这两次重修事宜的还有华盖寺住持道士安道和郭道,名讳皆不可稽考。至于程道士的名讳,亦不详,仅知其是在民国二十六年(1937)云游至甘谷县传教布道的。(29)祖师殿窟门内上方有一方匾,“重建祖师殿奉金姓名开列于后:西接朱山红断晚照,北临渭水绿波萦迴,河山掩映之间,实桑梓之胜境也。此山络绎千里,《县志》华盖明时杨椒山夫子曾经登览,遗落墨迹,洵称奇绝,然代远年湮,洞中神像非迭经补修,几有颓废之势。民国丁丑适程道士云游此处,大舍布施,邑人卢玉荣介绍两保保长努力赞襄,将文昌寺阁金像巍然一新。民国庚辰届元旦,适有邑人大變理卢锡昌、卢怀礼登山焚香仰北极之摧残,目睹心伤,二人同发虔诚,慷慨布施,各上愿壹拾伍元,意欲重修补葺,久沾庇荫,至季春三月,添补悬塑,敷演北极神像,庙貌焕然可观。然神阁虽草创完备,四帅颇觉萧条,恰有卢清洁仍介绍程道再展布施,并于合保凑愿拾数元将四帅仍旧穿袍,以壮观瞻。窃维时值不靖,按鸠工之小补以达合庄之心怀。今逢季秋上浣前后工竣,余不辞固陋爰为之序。(以下布施人名及布施钱数略)首事人:卢清洁、卢肇源、卢守仁、卢锡昌、卢怀礼、卢之滨、李福顺、卢喜顺、香老任虎成,住持安道、郭道,邑人卢居敬题、卢锡昌书。民国二十九年岁次庚辰季秋中浣之吉立”。此匾文为笔者实地考察抄录。

三、甘谷大像山石窟的道教洞窟及道士活动

大像山石窟位于甘谷县城西南2.5公里处的文旗山。今存洞窟22处,其中第3窟无量殿、第7窟丘祖洞、第8窟三星洞、第11窟三清殿、第12窟吕祖洞、第18窟王母洞、第15窟地母殿及第19窟玉皇阁9处为道教洞窟。此外,大像山石窟还建有伏羲殿、梅葛殿、三官殿、圣母殿4座道教殿宇。各道教窟殿原造像及建筑均已不存,现造像和建筑俱为近现代重塑与重建。

(一)大像山石窟道教窟殿的建修

明万历四十八年(1620)创建的伏羲殿是大像山石窟兴建时间最早的道教殿宇。天启《伏羌县志》有载,“伏羲殿,邑人以本邑乃伏羲笃生故地,于万历四十八年创建于大像山之西”(30)《天启伏羌县志》,汪受宽、高国祥主编《陇右文库方志库(一)》第60册,第38页。。同治二年(1863)伏羲殿毁于兵燹,光绪十年(1884)邑善士魏炯与蒋昌基等人督工重建。(31)清光绪十年(1884)《重修伏羲殿碑记》,李亚太《大像山志》(内部资料),第77页。梅葛殿,始建年代不详,祀梅仙与葛洪。三官殿,始建年代亦不详,道光年间邑进士李则广书楹联一副,“父也如在,母也如在,中男也如在,诚思参处何在;覆之不知,载之不知,润泽之不知,认得一元便知”(32)李亚太《大像山志》(内部资料),第92页。。李则广,字旷西,道光十二年(1832)进士,擅书法。民国《甘谷县志稿》对其书法评价甚高,“清道光年间,邑中善书法者首推李旷西先生,独开生面,自成一家”(33)《民国甘谷县志稿》,汪受宽、高国祥主编《陇右文库方志库(一)》第60册,第368页。。据此楹联,道光年间三官殿已存。同治初三官殿毁于战火,同治十年(1871)重建。建成后,曾任教谕的吴可读书楹联两副,“龙编鸟纪袛奇闻,取诸乾,取诸坤,取诸坎,万事得其宜,变动不居,统《周易》凡三百八四画;牛鬼蛇神笑野史,今夫天,今夫地,今夫水,一言可以尽,至诚无息,读《中庸》右第二十六章。”“历万世以尊三,熙载厘工,九土平成开帝典;分六卿而得半,宣猷布化,一编终始括《周官》”(34)李亚太《大像山志》(内部资料),第92页。。

道教洞窟则始建于清初。(35)王来全《大像山》(内部资料),第11页;李亚太《大像山志》(内部资料),第52页。同治十二年(1873)《大像山创建玉皇阁记》载:“自太昊宫以至三清殿,穷险极遂,峦巘绝而人功竭,乃碣之曰‘白云封处’。”(36)刘雁翔《天水金石文献辑录校注》,西安:三秦出版社,2017年,第482页。按此,以第11窟三清殿为界,三清殿及其以西洞窟兴建于1873年之前,以东洞窟建修于1873年之后(图5)。“白云封处”碑镶嵌于玉皇阁迆西崖壁上,乾隆五十年(1785)刻立。由此可进一步推知,第3窟无量殿、第7窟丘祖洞、第8窟三星洞及第11窟三清殿始建于乾隆五十年之前。而第3窟无量殿所奉真武神像由康熙年间工于绘画、捏塑的本邑雕塑大师雷思禹塑绘,即证实了这一推论。道光年间李则广还为无量殿书写楹联两副。(37)其一,“都来楼头谓太子,能兴邦以安邦,俨吾君之子也;我从象外见祖师,由北极而无极,岂人天所师乎。”其二,“实而有光辉,且留身后;天不必高远,只在眼前。”参见李亚太《大像山志》(内部资料),第97页。此外,清代还在第1窟佛教洞窟双明洞内增建药王殿一座,双明洞也因此被称为药王洞,成为佛道共处的洞窟。前引天启《伏羌县志》载,“双明洞,前后相通,中构佛堂,真奇境也”(38)《天启伏羌县志》,汪受宽、高国祥主编《陇右文库方志库(一)》第60册,第36页。,可见其时双明洞还只是一座佛窟。然而乾隆《伏羌县志》记载,“双明洞在大佛殿之西巅,有窍通明,最高险。乡人凿岩为龛,架木为阁,内则梵像森列,外则疏窗洞达。游人穿穴登眺,亦像山胜境也”(39)《乾隆伏羌县志》,《中国地方志集成·甘肃府县志辑》第35册,南京:凤凰出版社,2008年,第14页。。现药王殿依龛而建,为木构建筑。因此,“乡人凿岩为龛,架木为阁”指的正是创建药王殿之事。从乾隆《伏羌县志》的叙述结构看,药王殿的建修当在乾隆时期。药王殿建成后,当时的“陇上名士”邑人巩建丰即赋《双明洞补造焕新因偕友人往观率成六韵》诗一首,“天开石洞异,新构焕丹楹。危磴扳岩上,鞠躬穿窟行。输窗通窈窕,古像萃灵英。秀起云烟渺,光临日月明。尘氛飞不到,梵韵听来清。结侣盘恒久,超然物外情”(40)[清]巩建丰《巩建丰文选》,兰州:兰州大学出版社 ,2018年,第220-221页。。“新构焕丹楹”即指新建的药王殿。

图5 大像山石窟平面分布图(41)此图在李亚太绘图基础上补绘了第15至20窟,并用方框标识出各窟名称。原图参见李亚太《甘肃甘谷大像山石窟》,《文物》1991年第1期,第57页。

同治二年(1863),大像山各洞窟造像及建筑全部毁于兵火之中。同治九年(1870)知县强任募化重塑和重建了大部分洞窟造像及建筑。同治十年(1871)民间香会组织灯、水二会鸠工重建了第3窟无量殿。(42)清同治十年(1871)《重修无量殿叙》,刘雁翔《天水金石文献辑录校注》,第480页。同治末年重塑了第8窟三星洞、第11窟三清殿及第12窟吕祖洞神像,光绪年间又重塑了丘祖洞神像。(43)李亚太《大像山志》(内部资料),第14-16页。在各窟殿重建进行得如火如荼之时,邑人杨雨亭与葛茂春、任星臣等于同治十二年(1873)新开一道教洞窟,即第19窟玉皇阁。从大像山石窟平面分布图(图5)可以看出第14窟仓颉文王洞之后5窟的分布格局,第15窟地母洞位于第14窟东侧,第16窟无极老母洞位于第15窟东侧,第17窟弥勒洞位于第16窟东侧,第18窟王母洞位于第17窟东侧,第19窟玉皇阁位于第16窟西侧、第15窟正上方。关于玉皇阁的建筑结构,同治十二年《大像山创修玉皇阁记》有载,“辟地于无可辟之乡,凿山于无可凿之域,得地数弓,记起飞阁两层,高三丈余,与双明洞相颉颃,而祀玉皇于其上。”(44)刘雁翔《天水金石文献辑录校注》,第483页。据此可知,地母洞应与玉皇阁同时兴建,王母洞则应建于同治十二年(1873)之后。

(二)大像山石窟的道士活动

大像山第7窟丘祖洞的营建当与龙门派密切相关。龙门派奉丘处机为始祖,而第7窟丘祖洞专祀丘处机。丘祖洞始建于乾隆五十年(1785)之前,也就是说龙门派传入甘谷县亦在此之前,这与龙门派在天水境内传播的时间基本一致。嘉庆以后,甘谷县龙门派发展兴盛,拥有一定的社会地位,甘谷县道官就由龙门派道士担任。纂修于同治十一年(1872)的《续伏羌县志》记载,“道会司蒋来俊、谢复信、王复极、蒲筠策、张本烈”(45)《同治续伏羌县志》,《中国地方志集成·甘肃府县志辑》第35册,第137页。,蒲筠策派系不明,蒋来俊、谢复信、王复极、张本烈系龙门派第十三至十五代道士。

同治、光绪年间龙门派第十八代“永”字辈道士张永成在大像山创窟修行,“张永成,好道术,于伏羌大像山凿石洞修行,冬夏不出洞,人偶见之,即趋而走,后端作而化”(46)《宣统甘肃新通志》,《中国西北文献丛书·西北稀见方志文献》第26卷,兰州:兰州古籍书店,1990年,第701页。。张永成在大像山的活动时间与第7窟丘祖洞丘处机神像的重塑时间相合,丘处机神像的重塑或与张永成有关。光绪至民国末期,大像山上住有牛道、崔道师徒二人。民国年间全国各地纷纷建起了道教会,甘谷县道教会成立于民国三十三年(1944),会址就设在第3窟无量殿,由龙门派道士掌理,信徒有一百多人,(47)李亚太《大像山志》(内部资料),第54页。足见甘谷县龙门派之兴盛。

四、武山木梯寺石窟的道教洞窟及道士活动

木梯寺石窟,位于武山县城西南35公里马力镇杨家坪北侧1.5公里处的柏林山上,兴建于唐代,宋、元、明、清、民国时期皆有建修。

(一)木梯寺石窟的道教洞窟

2004年,麦积山石窟艺术研究所中小石窟调查组对木梯寺石窟进行了为期18天的调查,刊布了《甘肃武山木梯寺石窟调查简报》。据简报,木梯寺石窟今存20窟,其中第3窟子孙殿、第6窟老君洞、第12窟药王殿、第13窟玉皇阁、第16窟三官殿、第18窟祖师殿及第19窟灵祖殿7处为道教洞窟。(48)孙晓峰、臧全红《甘肃武山木梯寺石窟调查简报》,《敦煌研究》2008年第1期,第27-34页。2020年,成军鹏在简报基础上调查补充了相关造像、壁画、榜书题记、匾额及楹联等内容。(49)成军鹏《甘肃武山木梯寺石窟调查与研究》,第31-39页。2021年,笔者田野考察,判断第13窟玉皇阁未定名的左右两壁后侧所塑神像乃天蓬元帅和天猷元帅,左壁所绘神像为雷声普化天尊及侍女(各1身),右壁所绘神像为真武大帝及侍女(各1身)。

木梯寺石窟现在道教洞窟遗存数量甚少,有造像8身、壁画5处、题记5处、匾额5方、木牌1块。兹将内容整理如下:

木梯寺石窟道教洞窟遗存一览表

据上表所示,木梯寺石窟道教洞窟的修造始于明末,清代达至高潮。清代木梯寺石窟新开第3窟子孙殿、第12窟药王殿及第18窟祖师殿3窟,俱为道教洞窟;重修第1窟朝阳洞、第5窟(未定名)、第10窟(未定名)3处佛窟,以及第19窟灵祖殿1处道窟。民国时期木梯寺石窟再未有开窟造像之举,以重修为主,重修了第6窟老君洞、第13窟玉皇阁、第15窟魁星阁、第16窟三官殿及第17窟菩萨殿。显然,入清以后木梯寺石窟的建修主题由佛教转向了道教。

(二)木梯寺石窟的道士活动

伴随着道教洞窟的营建,木梯寺石窟开始由道士担任住持。乾隆十一年(1746)兴建第18窟祖师殿时,住持即是道士。此后,直至民国时期木梯寺石窟依然由道士住持。民国三十五年(1935)木梯寺信众捐施重修了第16窟三官殿,竣工后,他们将此次重修布施及账目开支列于木匾之上,其中住持道士丁明德施洋一万,陈理顺施洋二千。1949年重修第6窟老君洞时,陈理顺还在左右壁画旁各书《太上感应篇》。值得注意的是,道士住持木梯寺石窟后,除建修道教洞窟外,亦守护着佛教洞窟。民国三十八年信众组织重修第17窟菩萨殿,并将功德主题名书于木匾之上,其中就包括4位住持道士:“献九品同登,中华民国三十八年九月九日吉旦,功德主杨天娃、杨堂奎、杨得桂、杨尚义、包世忠、陈希舜、张宗贤、杨庚辰,主持道士丁明德、□□理、魏宗悟、顾至阳,木匠陈希长、画匠张跟娃、石匠杨顺奎、泥工杨宗成。”(50)木匾内容为笔者实地考察抄录。另参见成军鹏《甘肃武山木梯寺石窟调查与研究》,第33页。丁明德、顾至阳、陈理顺、魏宗悟系龙门派第二十至二十三代道士。

五、结语

通过对天水道教洞窟和道士活动的全面梳理可知,道教洞窟主要营建于原来的佛教石窟寺中,营建发端于明代中后期,清代在全真龙门派道士进入佛教石窟寺后达至高潮,并延续至民国时期。自蒙元时期全真道传入天水,成为天水境内最主流的道教派别后,天水道教的兴衰便与全真道势力之消长息息相关。明代受皇室重正一而轻全真的道教态度影响,全真道式微,天水道教陷入低潮。清初全真龙门中兴为天水道教带来新的发展机遇,龙门派道士不仅建修和住持各地道观、担任道官,还活跃于佛教石窟寺中,开窟建殿,传衍赓续,成为天水境内实力最强,影响最大的道派。在龙门派及其他道派道士的共同努力,以及地方士绅和普通信众的鼎力支持下,天水道教在清代迎来复兴。这一复兴局面在明清天水道教庙宇数量上体现显著,据笔者统计,明代天水存建的道教宫观庙宇有46座,到了清代则飙升至224座,其中清代存建的道教洞窟就有39处。也就是说,佛教石窟寺中道教洞窟的营建及道士活动是天水道教在清代摆脱颓势,走向复兴的重要体现。值得注意的是,道士进入佛教石窟寺后,不仅修造道教洞窟,还维护和修缮佛教洞窟;而僧人对道教洞窟的营建也秉持着一种包容接纳的态度。可见天水地区的佛道二教并未因道教向佛教空间的不断渗透而对立,而是在双方共同推动下形成了融汇共生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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