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忽略的设计美学价值与经济价值——约翰·赫斯科特《设计与价值创造》再探究

◇袁佩莹

一、设计的美学价值

设计可以说是在艺术与美的理念原则指导下，为满足人们生活需求而进行的造物活动。在设计的过程中，需要从多个维度处理好多重关系，比如人与人、人与物和人与自然的关系。各类设计师不仅仅是对一个客体进行雕琢，使其满足形式美的理念和原则，还要使其在功能上适合人们使用，满足人们的需要。换言之，现代艺术设计应满足人的物质和精神两大需求。满足物质需求构成了其实用价值，也就是经济价值的重要来源；满足精神需求构成了其美学价值，对其经济价值也存在重要影响。美学价值得到认可与肯定，能够推动经济价值得到更加充分和有效的发挥。比如一个好的设计创意，可以给产品销售带来巨大的经济收益。特别是在现代市场经济社会中，如何通过合理的功能与外形设计方案，用最少的材料、人力和物力，实现更好的产品欣赏与功能体验，获得更大规模的经济回报，不仅是商品经营者需要考虑的，同时也是设计者要考虑的。

对于一项具体的设计，外在的形式美是一种具象的美，属于外在可感的视觉之美；内在美是一种抽象美，其内核是“真”与“善”的统一。现代艺术设计要满足物质需求和精神需求，就是要实现形式美与功能美的统一，使外在形式与内在功能和谐共生，使人获得便利使用的现实满足和感官快感的精神满足。从美学角度来看，设计的美学是一种应用美学，是把美学原理应用到设计艺术中而产生的一种美学。这种美学也作为一个纽带将生活与艺术融合在一起，使生活当中多了艺术元素，使艺术更好地融入生活，拉近了生活与艺术的距离，这也是当今社会中，经济与文化发展所呈现出的一个重要变化。可以说，设计美学的产生，是工业制造发达的现代经济社会对设计普遍需要的体现，也是美学和艺术理论在现实经济社会中发展的必然。正如德国美学家维尔什（WolfgangWelsch）在《审美化过程：现象、区分与前景》中阐述的：“近来我们无疑在经历着一种美学的膨胀。它从个体的风格化、城市的设计与组织，扩展到理论领域。越来越多的现实因素正笼罩在审美之中。作为一个整体的现实逐渐被看作一种审美的建构物。”如今的美学覆盖范围与审美活动，已经远远超出以往纯艺术的范围，已经深度融入、渗透、体现到人们的日常生活中。生活处处都体现美，也都需要美，生活中所见、所用也都要求具有设计美学，也体现了设计的美学价值。

关于设计的美学价值，相关学者做了不少研究，多数人也较为熟悉。李砚祖2003年就提出了设计美学中的“三美”，即功能之美、科学之美与技术之美。随后，他在《艺术设计概论》中，更是概括了设计的美学特征，包括功能之美、材料之美、技术之美、科学之美、装饰之美。同时，他提出设计的基本原则是实用、经济、美观。因此，对设计的经济价值和美学价值的衡量，相关学者应进行整体把握，不能仅局限于精神方面，也不能仅局限于物质方面，还不能仅仅停留在美的概念和层面上，要认识到美学与背后的经济价值紧密相连、不可分割。从这些角度出发不难看出，设计的美学价值是其经济价值的重要基础。因此，相关学者对设计美学价值的认识不能仅仅从美的角度出发，还需要从美所能满足的需求，以及能助力相应的设计产品实现的功能和发展方面衡量。

二、新古典主义理论对设计经济价值创造的忽略

《设计与价值创造》是设计理论研究系列著作之一，作者是英国著名设计史学家约翰·赫斯科特。他曾在伦敦经济学院修读经济学、政治学和历史学等，后来又在考文垂艺术学院教授社会与经济史，并进一步深入开展设计史研究，成为公认的首屈一指的设计史学家。该书具备很强的科学性、知识性，还具备很强的趣味性、通读性，逻辑上一环紧扣一环，将涉及的基本知识和观点娓娓道来，是一本探讨设计与价值创造关系的优秀读物。其从“设计”这个特别的角度切入，概括了经济理论的主要内容，并通过不断深入地探讨论证“设计如何为企业和其他组织增加以及创造经济价值”，尝试扭转二者“不对等”关系，让人正视设计在价值创造中的重要作用。

概括起来，新古典主义理论对设计经济价值创造的忽略主要有三个方面。

一是市场交换中过度强调价格因素而忽略其他因素。书中提出，新古典主义理论的核心是市场的概念及其运行方式。市场因稀缺而存在，作为配置稀缺资源的机制和手段，调节和匹配供给和需求。交换是市场的基本旋律，也是市场的基本活动，通过价格对供需进行调节，达到供需均衡的状态。但在这个过程中，新古典主义理论认为价格是价值的主要决定因素，忽略了质量或其他差异性，也不考虑产品的开发、设计和流通过程等环节。同时，新古典主义理论认为企业是市场价格被动的接受者，市场是静态不变的。但很明显，这些观点过度强调了价格而忽视其他属性的重要性，忽略了设计在产品创造链条中的价值，也忽略了企业在产品设计开发方面的主观能动性，如以高质卖高价。

二是生产中只考虑劳动力和资本两类生产要素而不关注其他方面。书中提出，就商品和服务的生产而言，新古典主义理论使用劳动力和资本两类生产要素来解释。但是，这两个因素虽可以从成本的角度来衡量产品生产的成本，但无法解释成本以外的很多因素，比如产品本身的特点、生产该产品的原因、产品的质量如何等。

三是消费者理性设定和静态模型的假设忽略、摒弃了许多现实情况。书中提出，新古典主义理论将市场中的所有消费者都视为理性的消费者个体，他们对成本的计算都很准确，从而能够根据自己的个人偏好制定使自己效用最大化的决策。此外，新古典主义理论都是基于静态市场模型进行分析，对模型进行大量假设，并且把对模型的假设造成不利干扰的因素全部排除在外。比如假设市场完全竞争，市场中不存在交易成本，所有产品都一样，所有消费者都能获取一致信息，从而得出效用最大化的消费选择。但显而易见，这种假设太过苛刻，如果买家或卖家能够操控产品的价格或者改变市场机制，那么完全竞争就无法成立了。

总的来说，新古典主义理论认为，资本和劳动力在完全竞争市场中运行，受到供给和需求的合理支配，并在市场中通过价格的形式去调和供需，使供需达到相对均衡状态。但是该理论的假设，对产品属性和生产过程的变化缺乏解释力，难以解释成本和数量之外的市场选择问题，也严重限制了对设计的解读，忽略了设计新产品、制造新产品中革新的意义。

三、设计具有非排他性、非竞争性而影响其经济价值

新古典主义强调个人主义社会观，弱化了个人与社会之间的行为界限，但现实中又经常必须在个人私欲与公共利益之间做出选择，因此区分了由个人购买的私人物品和由税金支付的公共物品。二者区分的两个关键维度是排他性和竞争性。排他性是指一种物品具有可以阻止其他人使用该物品的特性。某个消费者在购买并得到一种商品的消费权之后，就可以把其他消费者排斥在获得该商品的利益之外，私人产品在使用方面具有排他性。竞争性是指如果某人已经使用了给定数量的某种商品，那么这种商品不能同时被其他人消费，大部分的财产（物品）都属于竞争性物品，典型代表是私有财产。

如果某一类产品和服务同时具有非排他性和非竞争性，则被称为公共物品。根据这个理念框架，设计首先是非排他性的，设计的产出很容易被复制。其次，设计也具有非竞争性，因为设计的作用很难量化，也很难估量公众的品位和偏好，很难阻止其他人同时消费。正是由于设计具有非排他性和非竞争性，人们很难将产品的设计单独区分出来，从而衡量、判断其价值如何，因而设计难以成为专属商品，其价值的认定陷入了困境，并容易被人认为其经济价值不大。

四、设计被新古典主义理论蒙入“黑箱”之中

新古典主义难以解释技术，但对价值创造、经济增长起到关键作用的又正是技术。创新存在生活中产品和组织的各个层面、各个过程，促进了经济增长和生活水平提升。创新既包括技术的创新，也包括设计的创新，二者都是创新的重要来源。以制造业为例，其创新不仅包括技术创新，还包括设计或商业模式的创新，共同构成各类制造业企业创新突破的三大主要路径。在这些创新过程中，发明家、设计师和企业家各自发挥着不同的作用，同时又相互支持、相互协同，也因如此，制造业的创新和其他领域的创新相比，更加需要技术、人文、商业三者之间的有机交融，设计师所代表的设计价值在其中也不容忽视。

按照新古典主义理论，经济增长只考虑劳动力和资本，虽然知道技术创新对经济增长特别是突破劳动力和资本要素限制的增长起到重要作用，但新古典主义理论还是把技术作为模型以外固定的变量，不予以仔细考虑和量化。技术的作用虽存在，但无法被界定和描述解释，正如书中比喻的，就像是一个“黑箱问题”。设计也同样存在于这个“黑箱”之中，同样对价值创造、经济发展起到了促进作用，但是在假设严苛、考虑受限的新古典主义理论中，设计的价值没有得到正视和解释。

五、结语

设计可以从艺术美学层面去探究其美学价值，也可以从经济创造角度探究其经济价值。以往大众容易忽略设计价值创造，笔者通过结合《设计与价值创造》一书，对被忽略的美学价值和经济价值进行探究与分析，并进一步分析为什么被忽略。一是设计美不仅体现为外在的形式之美，不仅体现为满足精神层面上的艺术审美需要，还体现为功能之美，体现为满足物质层面的便利使用需要，此外还可以体现为科学与技术等层面上的美，应该整体进行把握。二是设计的美学价值同样不能仅从美的角度去分析，它来源于美的各种体现，但也超越了单纯的美的层面。美学价值是经济价值的重要基础，而且是能够对经济价值产生跨越式甚至爆发式影响的一个关键因素。三是经过梳理与设计相关的经济理论发现，传统经济理论特别是新古典主义的理论框架存在一些局限，低估了设计的经济价值创造，忽略了设计新产品、制造新产品中革新的意义。四是设计的经济价值被低估忽略的原因，主要在于设计具有公平的非排他性、非竞争性，因此很难将设计单独区分出来，衡量其价值，进而使价值认定陷入困境。与技术的经济价值一样，设计产生了极大的经济价值，但却存在于一个“黑箱”之中而无法被界定和描述解释，这是设计的价值被忽略和低估的重要原因。基于上述分析，相关学者在重新面对设计时，应更全面、更完整地去认识、理解、评估设计的美学价值与经济价值，正视设计在价值创造中的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