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阳方言的程度补语
2022-11-24祝敏
祝 敏
(湖北科技学院 人文与传媒学院,湖北 咸宁 437100)
作为语言中一种重要的语义表达范畴,程度范畴的表达关注的是事物性质的量性、量级和量幅。数量范畴强调的是量,程度范畴强调的则是量的程度高低,即量级和量幅,以及它们的增减。因此,程度范畴的语义特性就对组合结构进行了制约,只有当句式中的组配成分具有[+性质][+量幅]等语义特征时,它们才与程度范畴达成了语义,才能构成合理的语义结构。程度范畴的这种语义选择表现在句法层面,最常见的就是允许性质形容词与程度范畴表达形式组配,同时,程度范畴的表达,无论在语音层面、词汇层面,还是句法层面,都有一定的选择性。北京话如此,崇阳方言亦是如此。
一、崇阳方言程度范畴的表达
崇阳县地处湘鄂赣三省交界处,其方言归属大体上被认为是赣方言大通片。崇阳方言的程度范畴可以通过语音手段、词汇手段和句法手段三种表达方式。
(一)语音手段
与多数语言一样,崇阳方言重音和拖长音有加强程度的作用,比如“几多人啰!好多人啊!”句中,虽然程度副词“几”也强调程度深,但如果此时还伴随着重读“几”并拖长其发音,则更突出“人多”的程度。
(二)词汇手段
崇阳方言主要通过性状表达法(包括“XA”式形容词、“X哒A”式形容词、重叠式形容词等)和程度副词两种方式表达程度。性状形容词或多或少都有表达程度的意味,比如:“墨黑”虽然描述“黑”的性状,但意义上肯定比单音节形容词“黑”的程度深,“墨究姑哒黑”的性状描述更为生动,同时表意上“黑”的程度又得到进一步的强调。陈光(2008: 35)称之为“隐性量”,尤其是重叠式“本质上高于一般程度的性形状量”[1]。
(三)句法手段
与北京话相同,崇阳方言表达程度的句法手段也主要是通过述补式中的程度补语来表达程度高低,这部分内容亦即本文讨论的重点。程度补语指能表达程度高低的补语成分,与程度副词是两个概念。程度副词可以作补语,但是并非所有的程度补语都是程度副词。因此,厘清这两者的关系,才能更好地分析崇阳方言的程度补语。
程度副词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类。按量级来分,崇阳方言常用的程度副词有:低量副词“有点子、稍微、几乎”;高量副词“点把、很、蛮、闷、太、特别、煞、死、紧、急”;变量副词“更、越接”。但是,这些副词的句法功能还有差异,正如赵日新(2001)在研究汉语的程度补语时所说:“程度补语表示程度和幅度,只表示程度高,不表示同样的程度和较低的程度;而程度状语可以表示各种程度。”[2]通过观察,我们也发现,崇阳方言动补结构中形容词或动词的选用,对补语结构中程度高低的选择有语义制约作用,即大部分的形容词或表达心理活动、感觉的动词,其后所接的补语多是高量或极量类程度副词。比如下面这组句子:
(1a)今哒有点子热。今天有点热。
(1b)*今哒热得有点子。
(1c)今哒热得点子。今天热了点。
(1d)今哒热得很。今天很热。
该组例句中,“有点子”就只能在句中充当状语,作补语时句子就无法成立。如果确实要使用程度补语的句型,就得换成形容词“点子一点”或者表高量的程度副词“很”(表意就有了改变)。
因此,这也给了我们启发:程度副词和程度补语之间有很大的双向选择性,那么崇阳方言哪些程度副词可以作程度补语?进入补语结构的程度副词是否因句法结构需要而受到某些形式上的制约?按上文所述,似乎只有高量副词才能作程度补语。可是,这里有个问题:即便是同样高量的程度副词,也不是每一个都可以作补语,比如崇阳方言中高量副词除了“很、蛮很”以外,其它的都只能作状语而非补语。所以还需要进一步分析论证。另外,除了部分程度副词外,还有哪些成分可以充当程度补语?崇阳方言的这些表现,与北京话的程度范畴表达有哪些异同?
二、崇阳方言程度补语的类型
句法结构上,崇阳方言程度补语的句法表现与北京话并无二致,除了黏合度特别高的少数补语如“煞”“死”外,很大一部分都需要借助标记词“得”来表达,即“A+得+程度补语”。但是这个程度补语的词性,值得关注和探讨,主要包括程度副词、形容词、名词,以及一些非典型的程度副词,甚至还有短语等。
(一)程度副词作程度补语
从句法形式的角度看,北京话的程度副词作补语有三种入句情况:“A+得+程度副词”“A+程度副词+了”“A+程度副词”。崇阳方言则只有两种:“A+得+程度副词”“A+程度副词”。也就是说,崇阳方言没有北京话中“好极了”“饿慌了”“累坏了”这类说法,取而代之的就是另两种句式结构,分别说为“好得很、好煞”“饿得发慌、饿煞”“累得点把很、累煞”等类似表达。下面分别探讨崇阳方言这两类充当程度补语的程度副词。
1.“A+得+程度副词”
该格式中的程度副词其实只有一个:“很”,而且此处表高量的“很”,在崇阳方言中还未必是副词。该格式中的“A”主要是形容词或者表示心理活动、感觉的动词;标记词“得”必须出现。换句话说,崇阳方言“A+得+程度副词”的结构其实有且仅有“A得很”这一种格式。先观察几个典型例句:
(1a)伊哈得很。他傻得很。
(2a)我箇脚痛得很。我的脚疼得很厉害。
(3a)今哒冷得很,尔要多着点子。今天非常冷,你要多穿点。
(4a)莫担心伊,伊箇日子好得很。别担心他,他的日子好得很。
看起来,这里的“A得很”跟北京话里的结构和表意都差不多,比如:以上这些句子都仅能使用表意高量的补语结构,中低量的都不行。要想表达程度低等,则需要借助句式的状语成分,如“伊有点哈他有一点傻”“我箇脚有丁点子痛我的脚有一丁点疼”“今哒有点子冷今天有点冷”。
但是崇阳方言有个有意思的现象是,如果形容词谓语是倾向于贬义的话,这些“很”前面还可以加其它程度副词修饰,比如上述三例可以分别改成:
(1b)伊哈得蛮/点把很。他傻得很。
(2b)我箇脚痛得蛮/点把很。我的脚疼得很厉害。
(3b)今哒冷得蛮/点把很,尔要多着点子。今天非常冷,你要多穿点。
(4b)*莫担心伊,伊箇日子好得蛮/点把很。
例(4b)无法成立。其它如“高兴得很”“漂亮得很”“舒服得很”等褒义倾向的形容词,都不可以在补语“很”加上“蛮/点把”了。
这一特点也提示我们,崇阳方言程度副词“很”就是由形容词“狠”虚化而来的,当它处于补语位置时,其形容词性受句法限制得到凸显。因为汉语中,充当补语是形容词的句法功能之一。既然是形容词,其前就可以继续加程度副词修饰,于是就有了“A得蛮/点把很”的句式。语义上,“狠”的表义倾向于“凶狠”等贬义意味,因此修饰贬义形容词谓语时,其形容词语义得到加强,可受程度副词再修饰,前后表义比较和谐。而“A”为褒义形容词谓语时,补语“很”则只能作为虚化后的程度副词表义,才不至于前后意思突兀不协调。聂志平(2005:61-64)论证过汉语补语位置的“很”是由“狠”发展演变而来的[4],该文在考察历代文献以后,得出合理的处理建议:“应该把‘X得很’中的‘很’与‘很X’的‘很’分开处理,把前者记作‘很1’,后者记作‘很2’,即把现代汉语书面语中的‘很’看作两个词:‘很1’是形容词,‘很2’是程度副词。”崇阳方言中的“很”,恰是证明此论述的有力材料。崇阳方言中,“很”极少被用作状语修饰谓语(除非是受共同语影响,特意文气地说话),一般使用“点把、蛮”等词表达类似的意思,但是作程度补语,则只能是“很”而非“点把/蛮”。也许我们应该说,崇阳方言中的“很”就相当于北京话中的“很1”,是个独特的形容词而非副词。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其在崇阳方言中只能充当程度补语的独特用法。
2.“A+程度副词”
这类程度副词主要是“煞”一个,构成“A煞”结构,但与之相关的有个“A煞人”“A死人”也很常用。崇阳方言可以用“A煞、A煞人、A死人”三种结构来表示“A极了”“非常A”之意,构成表示极量程度的述补结构,三个结构表意几乎相同。其中的A是单音节形容词或单音节动词。该结构在崇阳方言里形成固定结构,能产性强,表示“使人感到极度难受”之义,语用上往往指因过量而导致的不适,尤其是“A煞人”“A死人”结构,它们的谓语中心形容词一般倾向于中性词(能因极量或超量引出贬义意味)或者贬义词,而不用“好”“美”等褒义词。例如:
(5)今哒烦煞。/今哒烦煞人。/今哒烦死人。今天特别烦。
(6)个水焐煞。/个水焐煞人。/个水焐死人。这水特别烫。
(7)港里箇水冻煞。/港里箇水冻煞人。/港里箇水冻死人。河里的水非常冷。
(8)伊屋哒箇狗恶煞。/伊屋哒箇狗恶煞人。/?伊屋哒箇狗恶死人。他家里的狗凶恶极了。
虽然三种结构表意差不多,但相较而言,“A煞”的使用范围最广,用于补充说明褒义形容词也能成立,如“伊个婆婆好煞她的婆婆特别好”。现代汉语中,受程度义“死”的排挤,近代汉语中广泛使用的程度补语“煞”几乎不再使用,但是崇阳方言则是相反的情况。崇阳方言里,“A煞”的使用最常用,而“A死人”的使用范围最受限,可能是因为这种说法是受共同语影响而产生的,而“A死”在崇阳方言里几乎不说。可能是这个原因导致其配适性始终不及本地方言内部产生的“A煞”。另一方面,“A煞人/死人”中“人”的虚化程度还不高,因此该结构的表意需要“A”这个形容词谓语能对人产生影响,否则句子要么不成立,要么表意比较别扭,比如上述例(8),“伊屋哒箇狗恶死人”就有些不合逻辑,可以说“伊屋哒个狗吵/呱/吓死人他家里的狗吵/闹/吓死人”。因为“凶恶”不能直接对人产生伤害,更不至于“死人”,但是“吵/闹/吓”却可以直接对人产生影响,使人极度难受甚至夸张到“死人”的地步。
也正是因为上述原因,这种结构用在“把”字句里面,就只能是“V/A+煞”。因为语义中暗含的“人”已经在介词“把”后面出现了,而且“人”是泛指,“把”后引出的人物对象是特指的,同现在一个结构中表意有冲突。所以“把”字句中的程度补语只能用“A煞”。比如:
(9)么声音啊?把我吓煞。什么声音啊?把我吓死了。
(10)伊家哒在打电话,把满屋箇人吵煞。他们在那里打电话,把满屋子的人吵死。
(11)尔也不话下子,把伊家哒等煞。你也不说一声,让他们等了好久。
(12)尔往阿边去下子,把个小张挤煞。你往那边去(坐)一点,(免得)把小张挤得不行。
崇阳方言中,该类格式常用的表达有:烦煞(人)/死人︱吵煞(人)/死人︱忙煞(人)/死人︱痛煞(人)/死人︱热煞(人)/死人︱冷煞(人)/死人︱挤煞(人)/死人︱走煞(人)/死人︱跑煞(人)/死人︱写煞(人)/死人︱等煞(人)/死人︱赶煞(人)/死人……
关于“煞”的来源,袁斌(2003)[5]、徐繁荣(2004)[6]、唐贤清(2011)[7]从各角度均作了考察论述,基本认为是由“杀”发展演变而来。现代汉语方言里,还有“杀”作程度补语的遗留。按《汉语方言地图集》(语法卷021)的调查,以“很热、热很、热得很”为例调查方言点里的“程度副词形”“形程度副词”“形得程度副词”的情况,得出结论:以“热杀”为例,该说法至少留存在以下浙江省的各地方言中:开化、昌化(旧)、于潜(旧)、临安、桐庐、富阳、诸暨、上虞、萧山、杭州、余杭、孝丰(旧)、武康(旧)、崇德(旧)、德清、海宁、桐乡、嘉兴、嘉善[8]。崇阳方言“煞”的用法也提供了这方面的类型学语料。
此外,北京话的程度副词“很、极”既可以作状语,也可以作补语;而崇阳方言里的“很”和“煞”都只能作补语,不能作状语,与只能作状语的程度副词(如“点把、蛮、点子”等)形成句法互补。这也是一大特色。
(二)能作程度补语的其它成分
除了程度副词“很、煞、煞人、死人”能作程度补语外,崇阳方言还有其他成分也能充当程度补语,主要是两大类:
1.形容词、名词,以及一些非典型副词
这些非典型副词从动词或形容词虚化而来,但虚化程度还不高,如“紧、急、不行、不得了、要死、行得”等。如果不考虑词性,崇阳方言能充当程度补语的词,按量级也可以分为:低量词,中量词和高量词。低量词有:一点子、有点子、丁点子、丁嘎嘎;中量词有:一般般子、还可以、还行得;高量词有:很、要死、紧、不行、不得了、冇得法、煞、死、急,其中“煞、死、急”还可以称作超量或极量词。这些词有些虚化程度不高,句法功能有限,并非典型的副词。例如:
(13)我比伊高得丁嘎嘎。我比他高一丁点。
(14)今哒好得点子。今天好点了。
(15)个汤箇味道一般般子。这个汤的味道非常一般。
(16)阿块梆哒伊着得还可以。那件背心他穿得还可以。
(17)个事伊制得还行得。这件事他做得还行。
(18)我崽饿得不行。我儿子饿得不行。
(19)把得别个捞去了几百块,心痛得要死。被人骗去了几百块,心疼得要死。
(20)伊小气得不得了。他小气得不得了。
(21)伊屋哒穷得桄榔响。他家里穷得叮当响。
(22)昨日考试,伊紧张得冇得法。昨天考试,他紧张得没有办法。
与此类似的结构还有“A+不过”“A+多了”等,都表示程度很深。其中“A多了”一般用于比较句中,或者句式里暗含比较意,而且“A”可以是单音节形容词,也可以是双音节形容词。这些特点都跟“A(丁)点子”很像。“A多了”表示程度加深很低,“A点子”则表示程度深一点。例如:
(23)今哒比昨日强多了。今天比昨天强多了。
(24)个女好看多了。这个女人好看多了。
(25)伊心哒烦不过。他心里很烦。
(26)个些人挤得屋哒吵不过。这么多人挤在屋里很吵人。
叶南(2007:211)通过考察程度副词作状语和补语的不对称性,认为作补语的程度副词都是从动词或形容词虚化而来[9]。而且,这些动词和形容词“虚化程度是比较明显的:意义大都空灵虚化,功能黏着定位,语音形式上可以轻读,不好把它们看作形容词或动词。它们与形容词的语义特征相比,缺少静态的状态性和性状的程度性,与动词相比也缺少动作的依存性和动作的动态性。它们是语法化的程度副词。它们与作状语的程度副词(如“十分、非常、特别、比较、有点儿、万分、很”等)比较,有比较明显一致的程度意义”。例句中“不行、要死、桄榔响”等补语,经由夸张表述转而有一定程度的虚化,形象表达程度深,而非真的“不行了,要死了,响声大”等意义。
关于崇阳方言里比较有特色的“A得紧/急”,汤传扬(2017:73)通过考察近代文献和现代方言中的程度补语“紧”“很(狠)”的使用情况,考证出“紧”作程度补语在明代中期出现,明清时是南北通行的用法,清中叶后失去优势,到现代汉语阶段只保留在南方方言中的个别方言点(如吴语);程度补语“很(狠)”兴起于江淮流域,在清中叶后挤掉“紧”占据使用优势,而后向北向西扩散,直至扩散到现代汉语,并广泛存在于诸多方言之中[10]。由此可见,崇阳方言中“A得紧”的用法是近代汉语的残留,并与吴语存在相似之处。从类型学意义上来看,这也是提供了崇阳方言赣语与吴语有部分关联的证据。汤文(2017:78)中还提供了“热得紧”的方言说法分布情况,证明其存在于浙江(淳安、浦江、义乌、遂昌、分水),福建(浦城、宁化、清流、长汀、连城),湖南(道县)。而少数情况下,“紧/急”的意义有一定的虚化,作为程度副词修饰形容词,比如:
(27)伊困得急/紧。他非常困。
(28)个天晏得急/紧。这天色很黑了。
但是崇阳方言“A得紧”的虚化程度还没这么高,多数情况下还是用作形容词,作补语修饰动词,表示动作行为的急切急迫。比如“我要走得紧/急我要赶着/急于离开”,“个事安排得急/紧这件事安排得很急”。这些都是使用“紧/急”的形容词用法。而大多数情况下,都不能作程度补语修饰形容词,比如不能说“热得紧/急”“好得紧/急”“快得紧/急”等。
2.其它类型补语
比如虚化后的各种短语,如“不晓得要哪样不知道要怎么样”,或者各种其他格式的短语,一般也表示程度比较深,甚至有夸张的成分。例如:
(29)我箇崽吵得不晓得要哪样。我儿子吵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30)我对个条路熟得闭倒眼睛都走得倒。我对这条路熟悉得闭着眼睛都会走。
(31)个几日日日落雨,落得人都要发霉了。这几天天天下雨,下得人都要发霉了。
三、崇阳方言程度补语的语义语用特征
语义上,程度补语主要表达程度(量幅)的变化,多数是加深,可以是加深低量、中量、高量和极量等四种不同程度。如上文所有例句几乎都是表达程度加深的。另外,“A点子”“A多了”两类还含有比较量的含义,分别表示相较之下程度的多少。如:
(32)我箇手机大了点子,个包搁不落。我的手机大了一点,这个包装不下。
(33)练了几日箇字,伊写得好看点子了。练了几天的字,他写得好看些了。
(34)今哒买箇菜粉哒好吃多了,明日再去买点子。今天买的菜薹好吃多了,明天再去(多)买点。
(35)伊买了台新电脑,快多了。他买了一台新电脑,(运行)快多了。
上述四个例句中的“大了点子”“好看点子”“好吃多了”“快多了”都具有较明显的比较义,虽然被比项没有直接出现,但是根据语境,听话者可以很容易将其补充出来;且比较量的量幅具有单向发展性,即量幅加深,“多”就是其指向。
语用上,程度补语程度一般位于句子末尾, 是信息焦点。因此往往附带了说话人强烈的主观情态和情感倾向, 有感叹句的表达功能。这也和程度补语语义分布倾向量幅高即程度深有关, 尤其是常用的程度补语往往是表高量、极量的副词(“很”“煞”“死”),或带有夸张表达的格式“不行、要死”等等,句式主观量增强,主观评价色彩浓重,主观情感表达强烈。因此,相对于程度状语,方言这种口语交际中更多使用程度补语来凸显说话者强烈的褒贬倾向。比如崇阳方言“今哒蛮热今天很热”是简单陈述,“今哒热得很今天热得很”“今哒热煞今天热死”则传递出说话者更多的烦躁。有意思的是,崇阳方言里,能做状语的表示“很”义的程度副词“蛮、点把、特别、闷”都不能做程度补语,而能做程度补语的程度副词“很”“煞”又都不能做程度状语。这种句法选择就包含有一定程度的语用因素制约。
四、小结
综上,句法结构上,崇阳方言程度补语主要有两种:有标记词“得”的和无标记词的黏合式,即分别是“A+得+程度补语”和“A/V+程度补语”。前者的程度补语包括程度副词“很”,形成“A得很”结构,还包括形容词、名词、虚化后的固定词组及各类短语;后者的程度补语主要是程度副词“煞”,形成方言中常用的“V煞(人)”结构。语义上,程度补语的表义受谓词影响,且具有单向性,即基本只向变化加深这一个方向去发展。语用上,程度补语具有强焦点性和强主观性特征,并对句法选择产生一定的制约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