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媒时代中华传统文化视听传播的新范本
——论《典籍里的中国》的创新价值
2022-11-12徐树华
☉林 阳 徐树华
习近平总书记强调:“文化自信是更基础、更广泛、更深厚的自信。”文化典籍是中华文明数千年智慧的结晶,理应在新时代焕发出新的光彩。“借助先进的传输技术、优秀的算法力量、全民的创造热情,一个视听传播的中国时代正在到来。”2021年,中央广播电视总台(以下简称总台)重磅推出大型文化系列节目《典籍里的中国》,在现代视听传播模式的支持下,让中国经典的文化价值得以重新发掘和彰显,为人类文明的发展、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贡献了中国精神、中国智慧。节目在理性叙事与感性叙事的结合、视听媒介手段的应用、中华传统文化视听传播模式等方面有诸多创新,值得深入研究。
一、理性叙事与感性叙事方式的结合
美国当代最有影响的文学理论家杰姆逊(Fredric Jameson)认为:“文化从来就不是哲学性的,文化其实是讲故事。观念性的东西能取得的效果是很弱的,而文化中的叙事却具有很重要的作用和影响。”叙事性永远是视听节目的主调,这显示出叙事的重要性,更体现了人类社会的存在与发展对于叙事的依赖。叙事的本质是传递信息,是理性的传播;而叙事的方式是艺术创造,是一种感性的传播。《典籍里的中国》保持并凸显了文化典籍的原典意义,结合戏剧艺术的表现手段来阐释其当代价值,增强了其亲和力和感染力,把理性叙事与感性叙事这种耦合关系推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一)理性叙事是节目的根本属性和价值源泉
理性叙事首先要对历史文本的真实性负责,离开了历史文本的真实性,理性叙事就成了毫无价值的“戏说”。而真实一方面是历史文本客观存在的真实,另一方面则是受众所能感觉到的、所接受到的真实。《典籍里的中国》呈现原典、诵读原典、请专家学者来解读原典,都是节目对历史真实的追求,同时也在受众心中建构起一种真实感。
理性叙事追求的不仅仅是故事的真实和客观,还包括现实的价值和意义。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历史文本浩如烟海,选择什么内容、表达什么主题,这是节目策划时首先要面对的问题。因此,《典籍里的中国》从第一期《尚书》到第十一期《传习录》,其现实价值和对意义的考量应该是选题的首要标准。《典籍里的中国》第一期选择的是《尚书》,《尚书》是儒家经典之一,是中华文化人文精神的源头。第二期选择的是《天工开物》,《天工开物》被英国科技史学家李约瑟誉为“中国17世纪的工艺百科全书”,作者宋应星被李约瑟称作“中国的狄德罗”。《天工开物》首次把手工艺和农艺整合成一部书,堪称中国第一部关于农业和手工业生产技术的百科全书,体现了中华文明所孕育的科学精神和科技之光。人文精神和科学精神并重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关键所在,离开了这样一种当代价值的考量,节目的叙事恐怕就会变成一种泥古、复古的喃喃自语,失去了意义。
(二)感性叙事帮助节目内容的丰满和深化
《典籍里的中国》在理性叙事的基础上,运用合理演绎、大胆推测、动情渲染等感性叙事的手法,对故事、人物、情节、对白等进行再创作和舞台再现,使得观众能够通过电视画面和故事桥段感受文化典籍所承载的原本抽象的概念、观念和泛化的形象。
叙事艺术的重要基础是故事的选择、情节的演绎、对白的设计等,或者说是台本、剧本。故事和人物的选择,不仅要能切合时代主题,也需要具有一定的观赏性。如第二期《天工开物》讲述的是宋应星的故事。节目前半部分,先实写宋应星的人生遭际,展示其从幼年生活到青年中举,到多次参加科举考试不得志,到实践调研写作《天工开物》,再到晚年教育孩童,一生科举不成仍未放弃心中理想、不断求索。节目后半部分,展开想象,让撒贝宁“穿越”到明代与宋应星交流,接着带着老年的宋应星来到现代,向他介绍今天的“天工开物”,与现代水稻科学家袁隆平院士在田间相会,上演跨越300 多年的握手。不同历史时期的伟大人物有着相似的科学理想,但在不同的时代却有着天壤不同的际遇,通过对比,展示时代的进步、科技的演进、国家复兴的希望等主题。
在感性叙事过程中,形象性是核心,尤其是典型环境、典型人物的塑造,也可以说典型环境和典型人物的塑造有多成功,作品就有多深刻。《典籍里的中国》以“让书写在古籍里的文字活起来”为破题点,从电视节目的表达优势出发,进行了可视化、故事化、直观化的艺术转码。因为节目的戏剧化占很大比重,在舞美、服装、化妆、道具尤其是表演上更具考究。节目在遵从历史真实、学术严谨、细节放大的基础上尽情展开艺术想象,最大可能展现特定历史时期特定的历史环境。如在典型人物的塑造方面,第一期《尚书》播出后,网友直呼演员倪大红饰演的伏生惊艳了众人,演出了百岁老人的历史沧桑以及伏生的爱书如命。通过当代读书人带领伏生来到现代博物馆,看到今天的孩童吟诵《禹贡》,与战国时期的童年伏生读《禹贡》形成奇妙的呼应,让人感受到先贤的殷切期望。还有伏生最后的回眸,好似无声的希冀,令人动容且备受鼓舞。倪大红对伏生这一人物的演绎,让观众真切、深刻地感受到了人物的精神内涵。
(三)情理交融,构建当代视听历史文本
理性叙事是节目的主线,是节目内容的推进以及文化解读的主要方式。感性叙事是节目的副线,是节目内容的充实和视听节目欣赏性、趣味性的表现形式。理性叙事引领感性叙事,又情理交融,共同构建当代视听的历史文本。
《典籍里的中国》的理性叙事表现为:主持人与三位品读人指出本期节目议题,并在节目结束后作总结点评。这些担负着纵览节目全局、推进节目内容的功能,同时也从专家学者的角度对典籍文本进行文化解读。还有品读会通过演员的朗读、讲读展示原典的思想和魅力,主创人员围桌解读本期议题要具体演绎什么内容,并展示剧中服饰,带领演员与观众提前进入状态。《典籍里的中国》感性叙事表现为以议题为主旨的具体文本故事表演,通过戏剧表演,把经典故事立体地呈现在舞台上。
感性叙事勾连虚实之间的对话,这条线的一头是今人的思考和问题,可谓之实;另一头是古人的回答,是当代人循着“经典”的思路作出的虚拟,也可以看作是一种古典文献曲折的当代现实解读。总的看来,理性叙事是主脑,感性叙事是血肉,以理性驾驭感性,理性与感性交融,共同构建出深刻性的中国文化典籍的当代视听文本。
二、现代视听媒介手段的创新应用
数字科技赋能文化生产,“在智能影像传播语境下,文化类节目在内容演绎、传播介质、媒介效果等层面呈现出科技与文艺融合发展的趋势。”随着5G、人工智能、虚拟现实等先进技术在传媒领域的拓展应用,视听节目生产呈现出千变万化的智能化趋势,这些现代视听媒介手段助力《典籍里的中国》的内容与形式创新,表现在社会表演与戏剧表演结合、多空间转换、电视要素与戏剧要素融合等方面。
(一)社会表演与戏剧表演理念的结合
《典籍里的中国》的特色之一在于融传统主持人节目与话剧舞台表演于一体。广义的“表演”是一个大概念,“表演学源自戏剧研究,发展到涵盖所有人类的表演活动,其四种范式是:剧场表演学、人类表演学、口头表演学、社会表演学。后者是最具中国特色的一种。”《典籍里的中国》以主持人为代表的社会表演在于仪式传播、建构身份与文化认同,以演员角色扮演的戏剧表演在于塑造人物、讲述故事与娱乐放松。当代读书人撒贝宁的角色主要属于社会表演,通过对当代读书人角色形象的塑造达到预期的传播效果,甚至将直接影响到社会规范的制定,这便自觉不自觉地进入到社会表演的状态。当代读书人撒贝宁也和古代读书人伏生、宋应星乃至故事中的其他角色一样,在导演的指挥下进行戏剧表演,产生戏剧观赏效果,以吸引受众欣赏兴趣,产生综艺节目效果。正是因为有不同的角色,角色之间自然产生关系和互动,才构成了《典籍里的中国》舞台上表演的丰富性、多样性,才产生了节目预想的舞台效果和社会意义。
(二)多空间的使用和转换
《典籍里的中国》成功之处还在于对空间的使用和转换。按照戏剧化结构、影视化表达的思路,《典籍里的中国》创新设计270 度立体舞台,营造出多空间、沉浸式的“故事讲述场”。细数节目中的舞台划分,主持人的出场是传统的节目主持演播室,主持人与三位品读人的点评是访谈节目的采访区;剧本主创人员的品读会是幕后工作的前台化展现;《尚书》《天工开物》等故事的具体展开是在表演区进行,而具体到表演区,又划分为三个部分,一号台是主舞台,是当代读书人和古代读书人的主要表演区域,二号台和三号台是具体小故事的表演区,甚至在三号台再分为上下两层,拓宽舞台效果。三个舞台相互独立的同时,还通过甬道相互连接、彼此沟通,传统剧场的话剧舞台在多空间的改造下表演场景大大延展,丰富视听体验。《典籍里的中国》将厚重的文化题材转化成现实审美需求,以现代读书人和古代读书人穿越时空对话的全新模式串联典籍故事、解读典籍思想要义。
(三)电视和戏剧要素的融合
《典籍里的中国》将电视和戏剧要素的表现手段结合起来,是对现代视听媒介手段的一种创新运用。追溯来看,“广播电视节目的戏剧化确实是这两年媒介变化的一个新动向。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这种改变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广播电视文化节目的普及。”节目中不论精彩的情景再现,还是宏阔的背景音乐,特别是“老戏骨”的精湛演绎,都让人大呼过瘾,这种戏剧要素在视听媒体中焕发出新的光彩。电视技术使得传统表演幕后的工作可以前台化,主创人员的品读会将传统的戏剧剧本解读直观呈现给电视观众,对议题进行初步解读。品读会后,演员试装在镜像中穿越,给人以历史交错之感。电视画面的自由切换也大大延展了舞台的空间张力,表演时现场观众依然感受到了多舞台转换的震撼效果,而电视编辑和切换的手法则进一步考虑到视听传媒受众私人化的收视环境,将这种空间张力进行了相应的调整和放大。
三、中华传统文化视听传播模式及其效果
“视听传播具有思想引领价值、艺术审美价值、人文关怀价值、人文资源价值、国际交流价值、文化产业价值等多维度价值体系。”现代视听传播技术与典籍内容融合创新的本质诉求是对中华优秀文化传播价值的开掘与再造。
(一)让经典“活”起来
《典籍里的中国》综合现代视听手段,让尘封在时间里的古圣先贤“活”起来,成为现象级传播产品,也带动了一波“典籍热”,树立起了一个文化节目的新标杆。首先,《典籍里的中国》与现实相链接。当今世界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在继承与发扬中华文明的进程中,中华原典所承载的中国精神、中国智慧、中国价值为走好当代中国道路提供了历史借鉴与思想源泉。借助现代视听技术,沉寂的历史典籍得以走出书斋,被今天的广大受众再次关注、学习、发扬。其次,在现代视听技术的帮助下,传统的话剧演绎有了更加鲜活的表现方式,增强了文化节目的观赏性、趣味性、娱乐性,发掘了原典古籍的可读性、易理解性和应有的传播价值。节目站在观众的视角、逻辑和兴趣点,创造了大量篇幅的戏剧话语场域,其精妙之处在于跨越了历史时空,在“历史空间”和“现实空间”中分别展开戏剧演绎和专家解读,并采取了演绎为主、解读为辅的表现方式,在对话与表演的方式中传递主旨大意。再次,节目带动更多人关注中华典籍这一民族瑰宝。节目不仅让《尚书》《天工开物》等原典“活”起来了,也在全民关注度上让中华典籍“火”起来,用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使得优秀传统文化焕发全新的魅力,用行业标杆的精品节目来引领受众需求。
(二)经典也“年轻”
《典籍里的中国》第一期节目《尚书》推出后,迅速引发破圈层传播,成为现象级传播产品,节目的网络视频播放量超过1.6 亿次,微博相关话题阅读量超7 亿次,有力证明古老的经典也可以是年轻人喜爱的“爆款”。首先,节目回应了当下年轻人的关切,为广大受众尤其是年轻受众提供了博览典籍故事、读懂典籍思想、更好认识中华文明博大精深的平台。其次,节目给予了年轻人所希望的中华传统文化的解读方式。传统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厚重,而观众也比我们想象的要深沉。如《尚书》是中国人文思想的源头,选择大禹治水的故事,因为其承载的精神是统一;选择武王伐纣的故事,因为其承载的精神是民本。这都是今天乃至未来都需要继续传承的精神和理念。科技典籍《天工开物》是科学素养的展现,生动解读了科技典籍的深刻要义与独特价值,有力塑造了宋应星的性格、志趣和求实精神,与现代“神农”袁隆平院士遥相呼应。再次,节目也回应了年轻人的接受习惯。中华典籍饱含值得珍视与传播的精神传统,如今的受众也欢迎并能接受更深邃的思想内核,《典籍里的中国》做到了思想内核和表达方式的统一,以合理的表达方式,通过突出戏剧化结构、影视化塑造,赢得了受众的欢迎。
(三)团结合作、协同传播的新机制
新时代,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迎来了灿烂的春天。《典籍里的中国》创造了传统文化传播的新模式。首先,在文化生产力资源的协调整合方面,创造了“视听媒体+学术机构+专业剧团”的合力模式。视听媒介是龙头,中国社会科学院等科研院所提供学术支撑,国家话剧院提供优质的呈现,还有知名导演、编创、演员的加入,保证了节目表演的专业性与多样性,尽可能真实还原与趣味演绎历史中的典籍故事。其次,在内容生产上创造了“国家舆论宣传战略+传统文化资源+创意孵化机制”的模式。节目坚持文化自信,把控主流价值取向与舆论导向,深度挖掘中华文化资源,选择文化典籍这一优秀文化的集大成者作为创新出发点,通过时尚新颖的视听节目,让厚重的历史与现代的头脑碰撞,创意孵化出古老文明的新型传播模式。再次,在形式呈现上,创造了“文化节目+戏剧+影视化”的模式。《典籍里的中国》以文化节目为蓝本依托,结合戏剧演绎,通过影视化表达,为受众带来集知识性与娱乐性的视听体验。最后,在传播辐射路径方面,节目遵从现代视听传播规律,让电视产业与互联网产业深度融合,创造了“电视首播+网络平台发行+社交媒体讨论”的模式,收获了良好的收视效果与不俗的评价口碑。节目以电视为主体进行首播推出,以其厚重历史感与创新性表达打动众多观众。在网络平台上,总台台网联动,通过央视网、央视频结合抖音、快手等短视频平台二次播出与碎片化传播,迅速“出圈”。
四、结语
《典籍里的中国》作为总台的文化节目精品力作,从整合各方资源、内容制作、形式表演以及传播扩散路径等各方面大胆尝试,创造了一种中国传统文化视听传播的新范式,让中国经典活了起来;用一场场跨时空对话,打造了一道道令人惊叹的视听传播的时代新景观。如此有骨气、有个性、有神采的作品,值得期待它为我们展示更多的诗情和意境,贡献更多的色彩和回响。
注释
①《习近平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95 周年大会上的讲话》,《求是》,2021年第8 期。
②廖祥忠:《视听传播的中国时代正在到来》,人民网,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13572 354094630717&wfr=spider&for=pc.
③〔美〕杰姆逊:《后现代主义与文化理论》,唐小兵译,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66 页。
④段鹏、宋芹:《文化共生与技术赋能:文化类节目高质量发展的思考》,《中国编辑》,2022年第3 期。
⑤孙惠柱:《社会表演学:现实与虚拟之间》,《上海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1 期。
⑥刘宏:《广播电视的戏剧化》,《中国广播电视学刊》,2019年第5 期。
⑦唐宁:《融合视听传播的创新逻辑与价值再造》,《中国新闻传播研究》,2019年第4 期。
⑧《〈典籍里的中国〉:让典籍“点”亮来路》,中国新闻网,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9 2659632036235501&wfr=spider&for=p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