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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筱文艳的[自由调]谈淮剧音乐文化的审美传承

2022-08-17□张

上海戏剧 2022年4期
关键词:声腔淮剧音乐

□张 铨

在淮剧发展史上,由多个单牌体曲牌混合所构建而成的声腔体系中,[自由调]声腔是最具活力和最为强势的一支。

[自由调]是当代淮剧艺术大家筱文艳的奠基之作。回观这置身于历史行进中的[自由调],原本就富有浓郁楚地文化的纯朴古风,饱含清雅秀丽的音乐特质。然则,随着岁月辗转时代演变,当它再经百年研磨数度衍化,以其更加成熟和独立的形态出现时,便越发显露出它的华彩风貌,凸显出它极具音乐美和戏曲美的特征。新的声腔,新的审美,赢得了观众的情感共鸣和高度赞赏,人们不禁将这20世纪30年代末由声腔样式变化而形成的艺术风格,称之为“筱氏风格”,定位为“筱派自由调”。

从淮剧音乐创作视角的多重角度来品读这一独具文化意义的[自由调],无论是它那舒缓而极富张力的音乐色调和规范化的声腔体系,还是它那风格化声腔模式与长于抒情的咏唱,都有一股诱人的魅力和强大的文化影响力。如此光鲜的艺术风貌和音乐形态,恰好表明现代的淮剧音乐声腔是在自己民族文化根基上做出的顺应社会变革和时代需求的创新发展。

我们赞美[自由调]的绚丽,不只是因为它旋律秀美入耳动听,更是用运用价值的标准去衡量它的创造性。试想,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上海,正处在中国现代化萌动的历史背景下,淮剧剧种直面着相对滞后的发展格局与生存状态,以及其音乐原创性的作品一直处于较为贫弱的态势,声腔建设的整体框架尚不完备,尚受徽、京等多种戏曲音调的制约与杂糅等等因素影响。能有何人可站在新的起跑线上,以“闯”的姿态去探索多种新的发展可能性呢?

是筱文艳,正是筱文艳凭借自己多年的舞台实践,敏锐地意识到淮剧所面临的一切,毅然在转型创新没有一个定式可作参考的情形下,坚定地以树立创新性为根本出发点的声腔创新思路贯穿始终,以满足大众审美作为创新追求的主导方向。就这样筱文艳在其漫长的求索之路上,以她对淮剧的一片赤诚之心与温和又温暖的生命态度坚定着志向,经历一次次地实践,又一次次地否定,无数次地转换,再无数次地追寻,最终加快了[自由调]的孵出。一首看似平常的曲牌,却让我们直观地感受到新体声腔背后创新的自主性和时代性;嗅到[自由调]的艺术表达,其本质上是突破了淮剧旧有声腔的审美范畴,显现了淮剧音乐领域新的形式的自主价值。然而更让我们胸怀敬意的是,[自由调]声腔建设的主导者筱文艳所具有的变革意识和献身精神——是她的精神品格重塑了淮剧的艺术品格;是她借助[自由调]个性化的艺术风韵,创下了淮剧艺术传播史上的一代之盛;是她用淮声新腔推进了淮剧音乐文化建设过程中的三个重要体系的完整构建;是她以[自由调]的多元结构方式和抒情的文艺样式,形成了当代淮剧音乐创新的示范性。

戏曲艺术中,好的声腔曲牌是一种美的音乐形态,又总是伴随着新的审美创造而生。由此,它使我们联想到在中国淮剧传统文化中,其美多半是与粗犷、质朴相关联的。然而在现当代多元发展的时代,淮剧音乐声腔体系中的[自由调],将会以怎样的呈现方式来展现它的个性特征和审美品格呢?

[自由调]形成后,在调性色彩、旋律风格上与[淮调][拉调]有显著的差异,出现了远优于前者的特点。换言之,新体[自由调]声腔以及由此而生发的音乐审美倾向,整体呈现出一个有别于[淮调][拉调]艺术审美的特殊范式。这种“差异性特点”及“特殊的范式”,集中地反映在[自由调]声腔的创建是以横向线性思维为特征的,重在旋律、重在抒情,于原本宽厚的声旋里增添了不少柔婉细腻的色调,且又是曲中见直、柔中见刚,从而概括起其内在特征的抒情性、结构性、韵律性,及其外部特征的流畅性、可塑性、规范性。总之,当今淮剧舞台上所拥有的多态[自由调]声腔,尽皆是以传统风格的大众化审美样式,转向具有现代意味的大众化审美样式。

从这里,我们或许不难看出,发展中的淮剧始终是在以优秀传统文化承续的方式不断向前演化的。而其中[自由调]的整个衍变过程,亦表明它的声腔生态仍保有显著的本源特点。且以筱文艳主演过《七世姻缘·梁祝哀史》一剧中首创[自由调]腔体原型为例,其开头的“引句”及尾腔的“结句”,都和前期[拉调]声腔的旋律线条近乎一致,由此可见[自由调]并非是凭空臆想出来的唱调,而是与[拉调]体系声腔同出于一个母体,只不过在结构规律、旋律走向、发展手法上有所改变。同样,若再细细品味筱文艳所主演过的《女审》《白蛇传·断桥》《秦香莲·琵琶寿》《党的女儿》《爱情的审判》等剧中众多经典的[自由调]唱段,无一不是在汲取传统声腔典型旋律的基础上,讲究情感的表现深度,探索出了一种在旋法、节奏、色彩、形式上的自我语言。也就是说,她在善于使用传统音乐语汇的同时,更新、发展、扩充出了属于自己的新的音乐语汇。整体而言,[自由调]这种本体化的音乐形态,体现了把握中国淮剧传统文化精神最重要的属性所在。

事实上,继筱文艳率先撬动创新之门首创[自由调]后,还引发了更多人对创新的思考,并纷纷跻身于创新的热潮中来,显示着[自由调]声腔艺术独立形态的完整体现,是由众多淮剧前辈艺术家们后续所创不同结构形式的板腔相综合汇入而共同构成的,如李玉花的“六字句式叠腔”、何叫天的“滚调式连环句”、马麟童的“分节式三截调”、周筱芳的“多板式十字调”,乃至由此而派生出的叶素娟所唱[大悲调]、臧道纯所唱“老生[悲自由调]”、陈德林所唱“生腔[小悲调]”等等,均皆是合乎规式性和可变性的新颖之声。这些不同板腔的整体性存在,传之久远,润人心田,展现了20世纪中后期上海和江苏两地淮剧音乐声腔发展的深度和高度,更突出上海淮剧在新时代感召下所迸发出的那种集体创造力和创新能力。

而尤为令人瞩目的则是我们从[自由调]动态流变的过程中,更加清晰地洞察到淮剧自流入上海后,倍受沪地文化的熏陶。上海海派文化多元、多变、多维的审美发展态势,给淮剧的再发展带来了巨大的影响,特别是上海这片沃土及其文化的独特性,为流入上海的淮剧营造了优质的发展环境,给淮剧[自由调]的转型提供发展的宽容度和更多更好的发展空间。抚今思昔,[自由调]历经的孕育、新生、争议、嬗变、拓展、深化的全过程,全然是在海派文化深厚积淀的基础上滋养而形成,从而方有可能实现它在新的音乐语境中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

纵目过往百年,淮剧固有的审美形态往往是顺从历史的发展而随机演变的。远望初始时期的[自由调],刚从传统文化中走来,满渗着厚重的泥土气息,故那时的声腔形态有其纯朴的俗性特征。

随之进入到社会主义建设时期,淮剧面对广泛而深入的社会历史变革和人们文化审美的转变,不失时机地一面推进稳定地传承,一面又加快音乐声腔的拓展。借助[自由调]的求新、求异,淮剧尝试性地发展了淮剧板腔体首创声腔的结构方式,并在此基础上生发出可与各类不同调式的曲调相连接的套曲形式。这一多板式形态的独立曲风,使得此时的[自由调]有了更多色彩性的变化,渐而形成其具有抒情性的趋雅风格。

实践还表明,[自由调]声腔的每一次转化与创新,都凝结着淮剧传统文化和人们的审美情趣。尤其是改革开放下的淮剧,伴随着戏曲表现风格的多元化和观剧受众主体逐渐向年轻化方向转换的局面,淮剧坚持将改革的重心放在声腔探索求变、创造求新的审美表达上,更加注重[自由调]旋律线性化的发展,用其声腔的表现形式抒情审美,传递淮剧音乐的现代感和厚重的传统韵味。此时,“都市新淮剧”“人文新淮剧”等新编剧目中的声腔发展遂从传统跨向现代的探索,让淮剧音乐演化为一种雅俗交融的审美形态。如此革命性的创新,让淮剧有了更为深、广的社会渗透力,更有甚者,当这类转化创新的[自由调]声腔速从上海向各地延伸后,便又繁衍出带有南(上海)、北(江苏)不同意味的双重特色,为淮剧的未来提供了可持续发展的探索模式。

海派文化包括上海本土的淮剧,有其与时俱进的创造性、开放性的品格。当社会迈步走进新的时代,淮剧更从京、昆、沪、越等跨剧种文化中汲取灵感,以现代的建构方式对[自由调]声腔复又进行了细致的梳理和重新的塑造,从而更加强化了海派意味的表现风格,显得更为艺术化和美化。回想往昔,筱文艳、马秀英、武筱凤、筱海红等淮剧名家那种朴实无华但又极具张力的咏唱,至今犹在我的耳边回响;今日里,再侧耳倾听梁伟平、施燕萍、丰君梅、邢娜、顾芯瑜、陈丽娟,以及裔小萍、梁国英、陈澄、陈德林等人那韵味悠长且极富动感的情感抒发,似觉筱派情味、海派风格更加突出与浓烈,听来实是好一派清新淡雅、醉人心扉。相传百年,誉满淮坛的[自由调]留下了淮剧音乐文化在新时代不断发展、丰富的时代印迹,而它又以浓厚、经典的音乐语言,潜移默化培育着人们的审美品位。

诚然,[自由调]的确立与发展,本是中国淮剧音乐文化整体性结构的一种补充。从[自由调]转化与创新所形成的社会影响来阐释它的艺术审美及其价值,并不意味着对淮剧传统声腔的无视与忽略,或是说有意或无意地淡化和削弱传统老调的地位和作用,挤占掉[淮调][拉调]的发展空间,这样势必要失去音乐声腔构建的平衡性,掩盖掉剧种音乐的本体生命、本体风格,最终又将会导致音乐表现的单一化、同质化。

总之,当我们无数次地在为[自由调]华美声腔而赞美时,就更加感怀倾注一生革新、创造经典的筱文艳先生。先生虽已仙逝,但她留给我们的远不只是一支标杆式的声腔曲牌[自由调],更为无价的是她留下了中国淮剧一脉优秀的传统文化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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