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淮剧表演程式的传承和创新

高虹

淮剧发展至今已有二百多年的历史，经过多代淮剧表演艺术家的努力，在表演形式上已经格式化和规范化了，只有传承好淮剧表演的“程式”，才算是传承好了淮剧，但是艺术的生命在于创新，戏曲谚语“一种程式千变万化”说的就是创新这个道理。如何处理好表演程式的传承和创新关系，有很大的研究价值。

一、淮剧表演程式的本质属性

1.淮剧表演程式是淮剧表演的格式化和规范化。所谓“程式”，《中国大百科全书·戏曲曲艺卷》将之定义为“立一定准式、规范以为法，谓之程式。”淮剧表演程式就是表演的格式化和规范化。淮剧表演的“唱、念、做、打”四功，“手、眼、身、法、步”五法，皆有严格的程式规范。以简单的身段表演程式为例，如开门、关门、上马下马、投袖、整冠、理髯等，都有固定的程式。复杂的身段表演程式套路有起霸、趟马、走边、龙套调度、武打套路等。人们一般把音乐作为时间艺术，把美术作为空间艺术，淮剧则是集时间艺术与空间艺术于一身的高度综合的艺术。因为表演既需要有一定的时间长度来演绎故事，同时又需要有一定的空间提供给演员在舞台上塑造鲜明生动的人物形象，所以它属于时间艺术和空间艺术的综合体。“唱、念、做、打”四功当中，唱和念属于“歌”的成分，是听觉艺术的代表；做和打属于“舞”的成分，是视觉艺术的代表。淮剧表演程式的特征是“无声不歌，无动不舞”，听觉艺术能“赏心”，视觉艺术能“悦目”，给观众以听觉视觉上的感染力和震撼力。所以，淮剧也是听觉艺术和视觉艺术的综合体。

2.淮剧表演程式是淮剧戏曲的特征。淮剧表演程式不只是表演具有严格的程式规范，从剧本形式、音乐唱腔、化妆服装到舞美道具等诸方面都有严格的程式规范，各方面共同构成了淮剧的程式化特征。程式对于淮剧来说不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它就像文学作品当中的语法和词汇一样，有机地组合描绘出一段段扣人心弦、生动感人的故事。在淮剧舞台上，演员的表演、人物的塑造都要靠“唱、念、做、打”程式外化出来，可以说程式是淮剧表演的基础，没有表演程式，淮剧也就失去了表演特色，没有了表演特色，淮剧也就没有了存在价值。淮剧讲故事，不仅重视故事结构、人物形象、情节冲突等，更重视通过独特的舞台手段与观众发生更深层的情感交流。也就是说，淮剧演员的表演不只是为了塑造人物或表达思想情感，更是通过形体和声音手段展现淮剧本身的魅力，和故事、人物同样重要甚至更重要的，正是淮剧这种异于日常生活的非写实艺术语汇，即“有意味的形式”。

3.淮剧表演程式是前辈艺术家创新的产物。淮剧表演程式不是天生就有的，是经过数代前辈艺术家把生活中人们自然形态的语言和动作进行艺术地提炼、加工、夸张、变形、装饰、美化之后，才逐渐形成的具有一定规范的程式动作，这些表演程式本身就是创新的产物。首先，在道具比较少的情况下，一切景致都是依靠演员运用表演手段外化出来的。如开门关门、进门出门、上楼下楼以及多层空间并存。淮剧表演程式中一系列的表演动作，完全是在无实物的虚拟性表演当中进行的，这一切物体的存在都是通过演员假定性的表演动作生动形象地外化出来的。其次，在戏曲表演中，凡是虚拟到容易让观众产生错觉的时候，就要借助一些外在符号性的道具加以提示说明。如做针线活时有一套手势组合动作，针和线是虚的，不存在的，但手中绣的手绢必须是实的，不然就会让观众产生错觉看不懂其到底是在干什么。同时要求表演者设身处地，讲究表演细节，只有这样，才能做到表演动作真实生动、准确传神。再如戏曲舞台上表现骑马、划船、乘车、坐轿时，采用“无马有鞭”“无船有桨”“无车有旗”“无轿有帘”的方式，或以群体舞蹈来外化物体的存等。表演动作里面，既有相对写实的提甲、整盔、理髯、勒系铠甲绳、骑马墩档、踢腿、伸展四肢等动作，又有许多没有实在意义但具有很强的装饰性的舞蹈动作，如云手、山膀、趋步、三倒手跨腿等，用于动作的串联、装饰和美化，使之更具有观赏性。一组组的表演程式套路、虚拟性的表演动作加以符号性的道具提示，通过演员的表演就把动作内容和目的，生动形象地外化在观众面前。

二、淮剧前辈对表演程式的创新才彰显了淮剧的生命力

淮剧是集文学、音乐、舞蹈、说唱、美术、杂技、武术等多种艺术门类于一身的高度综合的艺术形式。淮剧表演程式并不是一成不变、僵化、机械的，而是完全可以创新的。淮剧前辈们与人民同呼吸，与时代同步伐，推陈出新，先后整理改编传统戏、新编古装剧、新编历史剧等。百年来淮剧界对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形成了鲜明的淮剧特色、淮剧风格、淮剧气派，产生巨大的艺术感染力和社会影响力。

能够重振“北派淮剧”，就是创新的结果。淮剧虽然起源于江苏，却在上海得到了极大的繁荣与发展。当年，绝大部分的淮剧名家，几乎全都云集上海。而江苏本地的淮剧界，名角不多，阵容不强，唱的曲调，基本上也是学上海的【自由调】，缺乏江苏淮剧原来本土的特色，根本无法与上海的“南派淮剧”相提并论。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江苏省淮剧团全力继承与发展传统淮剧的音乐、表演、唱腔与剧目，恢复原来广受群众喜欢的【老淮调】【老拉调】，创立富有本土淮剧特色的艺术风格，担负起重振“北派淮剧”的使命。经过多年的努力，以江苏省淮剧团为核心，集中江苏各地淮剧老艺人与新文艺工作者的智慧，对传统淮剧的音乐、曲调、表演、剧目等方面，进行多次的考定、研讨和创新，编排演出了《金水桥》《蔡金莲告状》《赞貂蝉》《南访》《兵困禅林》《大庙会》《舍妻审妻》等具有“北派淮剧”风貌的优秀剧目，获得各界的好评。“北派淮剧”的代表剧目是《金水桥》，除了剧本的唱词、演员的表演富有特色以外，在音乐曲调方面，更是力求发扬里下河地区的朴实遗风，追求苏北浓厚的乡土气息，偏重于高亮宽厚的音乐色调。在整个剧目中，其声腔主要是在【淮调】【拉调】的传统音乐框架中衍生、变化、创新，总体风格接近于原生态民歌的质朴与率真，韵厚声清，包涵着江苏本土音乐风格文化的基本元素。演员爱唱，观众爱听，因而一经推出，便引起轰动，广受好评。

淮剧在上个世纪有八大流派，不同流派都有自己创新的表演程式，流派的形成也是淮剧前辈创新的结果。淮剧前辈紧随社会进步，与时俱进，在充分继承传统表演程式的前提下，积极创造新的表演程式，使淮剧表演艺术永葆旺盛的生命力。

三、淮剧表演程式创新的着力点

1.淮剧表演程式的传承和创新需要与前人智慧结晶、当代观众审美经验完美对接，才能消除观众欣赏障碍。淮剧表演前辈艺人总结的表演“假象会意”“有声皆歌，无动不舞”，都经典且精到。他们来自长期舞台实践的经验总结文章也非常丰富，不仅把淮剧表演道理说清了，而且说得精彩传神。这些理论和实践研究成果包含了经典剧目的社会文化解读、戏剧故事和人物情感的细致分析、舞台表演手段解析和演员评价、戏曲音乐鉴赏等丰富内容，然而，因现在淮剧表演理论研究人才的缺乏，对淮剧编剧和表演的探索，多呈现为感想和评点式的零金碎玉。淮剧表演前辈的论述与当代知识谱系不一样，他们的论述论著需要转换为今天的实践，艺人口耳相传的格言戏谚，需要甄别校订。对当代人而言，以经典淮剧表演为感性材料的理论探索与实践尚不充分，看淮剧、懂淮剧的淮剧表演理论家也不是太多。戏曲的道理并不只是一堆知识，更是审美活动中人的切身感悟。比如，让观众明白戏曲表演以桨喻舟、以鞭喻马的指代手法，更重要地是要对观众解释这种非写实表演如何唤起情感共鸣、何以比写实表演更具魅力，这就有助于消除观众欣赏障碍。

2.淮剧传承和创新要在表演、曲牌体、音乐、舞台美术、人物造型等方面找准着力点。淮剧表演程式的创新不仅蕴含在经典剧目体系中，更蕴含在融唱念做打为一体的表演方式中。从身体表达的技艺层面来说，戏曲演员怎么唱念、运用什么身段，在传统的一桌二椅背景下，如何通过场面调度为观众提供富有张力的戏剧空间，从具体剧目的编排、功法的运用、行当的表现方式、流派的形成都可以作为创新点。当然，淮剧的创新不只在于表演。淮剧剧本中雅文化范畴的曲牌体也是创新点，淮剧“以文化乐”“因字行腔”的文乐关系、淮剧音乐旋律特征与变化规律、多样化演唱润腔方法、器乐与声乐之间的融洽关系、戏曲舞台美术与人物造型的搭配，这些都可以成为创新点。

3.淮剧传承和创新要认真学习我国其他剧种发展的经验。淮剧在形成和发展的200 多年历史中，就在不断吸收徽剧、京剧及其他优秀剧种的长处。淮剧既是特有的艺术类型，又是我国戏剧有机组成部分，因此淮剧传承和创新要认真学习我国其他戏剧发展的经验。对于淮剧表演创新理论建构、淮剧表演创新规律的总结把握，既要强调淮剧相对于其他戏剧的特殊性，舍此就不可能传承淮剧；又不能漠视淮剧与其他戏剧的共通规律，否则就很容易将淮剧表演与我国丰富的戏剧文化相割裂，也就很难传承、创新和发展好淮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