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锡庆语文教育思想及其启示
2022-05-30顾之川
顾之川
【关键词】刘锡庆,教育思想,启示
北京师范大学诞生于中国语文教育从古代到现代发生剧烈蜕变的时期。其前身是1902 年创办的“京师大学堂师范馆”,“国文”被列为学科建制的首要门类。1904 年改为优级师范科,1908 年独立为京师优级师范学堂,1912 年更名为北京高等师范学校,国文学部改为国文系,增设国文研究科。1923 年,升格为国立北京师范大学校。北师大一直引领着中国语文教育学术创新和研究的方向。20 世纪30 年代北师大成立国学研究所,时任文学院院长的黎锦熙先生说:“大学者,具有创造力之学府也,学术实乃师大之生命线;倘若学术不兴,则师大终将不能成其为‘大。”在北师大120 年的发展历史上,涌现出一大批语文名家,群星璀璨,如张百熙、刘师培、梁启超、钱玄同、黎锦熙、王森然、俞敏、叶苍岑、张鸿苓、高惠莹等。他们或以教育学术大师的身份为语文教育立标树则,或以经典名著丰富语文教育理论宝库,或深度参与语文教学改革、教材编写审查、学术团体组织等,在中国语文教育史上产生了重大影响,具有崇高地位。在北师大,還有许多学者,如李长之、黄药眠、李何林、王汝弼、林砺儒、钟敬文、童庆炳、刘锡庆、王富仁等,他们在各自的研究领域卓有建树,声名远播,同时又非常关注中小学语文教育,传承着北师大坚守学术家园、致力于现实关怀的优良传统。从国语统一运动、国语研究会、《中国大辞典》编纂、标点符号制订、“红领巾”教学法、全国中语会和小语会,到语文课程标准、统编语文教材、高考语文命题,一代代北师大语文人做出了卓越贡献。北师大不仅是我国近代文化和学术思想重镇,也是语文教育研究中心之一。可以说,要研究中国语文教育,就不能不关注北师大。这里以刘锡庆先生为例,结合我自己学习《刘锡庆自选集》的体会,概述其语文教育实践,归纳其语文教育思想,总结其对语文教育的启示,既为北京师范大学建校120周年祝贺,也表达一个语文教育工作者的由衷敬意。
一、刘锡庆生平及其语文教育实践
刘锡庆(1938—2017),祖籍河南滑县,出生于河南密县。刘氏是当地望族,世代书香。其祖父是私塾先生,父亲毕业于燕京工学院化工系。著名考古学家、历史学家尹达,曾任中共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副书记的赵毅敏,是和他父亲同辈的本家兄弟(他们投身革命后改名)。刘锡庆出生于抗战时期,随全家迁往陕西,其父亲在西北工学院(今西北工业大学)任教。抗战期间,北京潞河中学西迁,在西安创办了圣路中学(第四中学),刘锡庆上的便是这所中学。1956 年,他考入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后留校任教。曾任写作教研室主任、当代文学教研室主任,系学术、学位委员会委员。社会兼职有:中国写作学会副会长、顾问,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常务理事,北京作家协会理事,文学评论委员会主任,以及鲁迅文学奖、老舍文学奖评委等。长期的学术积累和教学实践,使他成为写作学研究及散文、报告文学研究领域的卓然名家,蜚声国内学界。北师大关注社会现实的优良传统,以及知识分子的责任感、使命感,促使刘锡庆在20 世纪90 年代后期潜心中国语文教育研究。这才使我有机会近距离地观察他。他有旧式文人之风,宅心仁厚。学问好,为人也好。即使对我们“小字辈”,也是未说话先带笑,一笑两眼就眯成一条线。他既不同于只躲在象牙塔里为学术而学术者,也不是那种只图混个“脸熟”的社会活动家。知名教授能沉浸于学术,同时又关注现实,实为难得,属于“写出了境界也活出了境界”的一类学人。
刘锡庆的语文教育研究及实践,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应邀参加人民教育出版社中学语文教材的研究编写工作。他为初中语文写作教材的编写出谋划策,不少选文出自他的建议。比如,在他的建议下,人教版教材把《〈论语〉六则》改为《〈论语〉十二则》,被语文课程标准采用,统编教材沿用至今。二是主持制订《作文考级标准(实验稿)》《作文考级教程(实验教程)》,在小学、初中、高中共设定12 级作文标准,先后在全国范围内举办10 届“全国汉语作文考级暨现场作文大赛”,为作文评价的科学性作了有益探索。三是积极参加与语文教育有关的工作。例如,担任教育部中小学语文教材审查委员,担任“新概念”等作文大赛的评委,为相关语文著作作序等。2014 年,我为文心出版社主编“文心经典”丛书,将梁启超、夏丏尊、叶圣陶等前辈的作文教学经典论著(27 种)整理出版,其中收有早期无产阶级革命家高语罕的《国文作法》,这是中国近代第一部关于作文法的系统性理论专著。刘锡庆先生慨然应允撰写导读。他不遗余力地热心参与这些语文活动,在客观上也促使他深入思考中小学语文教育问题,并出版了一系列重要的语文教育论著,形成了其语文教育思想。早期著作主要有:《写作通论》《基础写作学》《诸体述要》《写作丛谈》,主编《中国写作理论辑评》《中国写作理论史》《写作学辞典》《当代艺术散文精选》等。后期代表性论著是收入张健教授主编的《励耘文库》中的《刘锡庆自选集》。全书包括四个部分,即“散文学”“散文作家作品论”“写作学研究”“语文学研究”,足见语文教育研究在他学术事业中的分量。
二、刘锡庆语文教育思想初探
刘锡庆的语文教育思想,主要涉及语文课程、语文教材、写作教学、阅读教学等。
1. 语文课程
刘锡庆认为,研究语文教育,必须重视中国的民族传统,从汉字表意性强的特点出发,尊重汉语教学的内在规律。科技、经济可以全球一体化,但文化(包括语言)、文艺(包括文学、艺术、语文学等)绝不能全球一体化。语文教学的核心是教学生“能读会写”。语文课只能是语文课,应负责学生“看书作文”能力的养成。多读、熟读千古流传的诗文名篇,让学生熟读成诵。语文课就是要解放人,解放人的心灵和才智,让学生的想象力、表现力和创造力都尽情地释放出来。孩子有许多美丽的幻想,有些是荒诞无稽的,不要用成人的眼光来看待,应鼓励其写出来。于学生而言,要多读多写;于教师而言,要善于点拨。教师帮助学生扫清文字、读音障碍,准确解词,对于文章内容,懂得大意即可,思想艺术的评析点到为止即可,至于研究式讲法,对大多数学生而言毫无必要。文言文、诗词曲赋等古代作品可简要串讲,但亦应以点拨为主。刘锡庆先生认为,学语文,第一靠积累,第二靠语感,根本没必要学那么多语法。
2. 语文教材
刘锡庆反对语文教材大杂烩式的拼盘编法,他认为正是这种编法,造成了无难度的低水平重复,导致语文教学的“少慢差费”。主张应“取法乎上”,选文应该是古今中外一流大家的精品,现当代文章也不能滥竽充数。他非常赞赏1956 年吴伯箫等人组织的“文学课本”实验和20 世纪60 年代中宣部在北京景山学校进行的“语文教学改革实验”,认为这些是可以借鉴的有益经验。按照他的设计,语文教材应该把小学、初中、高中打通,精选1000 篇(在另一篇文章中减到900 篇)文章,包括古诗文500 篇,现当代作品200 篇,外国作品100 篇,其他各类议论文、说明文、应用文200 篇。前500 篇要背诵,后500篇要理解。
3. 写作教学
刘锡庆用力最多、著述最丰的学术领域就是写作。以他参加编写人教版教材为界,前期他主要着眼于写作理论的构建,后期则把其写作理论应用于中小学作文教学中。他认为,写作是一种全新的精神產品的创造,关键在于独创或出新。要鼓励学生写心灵自由、思想解放的“放胆文”,少写或不写讲规矩、重推敲的“小心文”。写“我”的自得之见,抒“我”的自然之情,用“我”的自由之笔,显“我”的自在之趣。对于中小学作文难教这一问题,他也有独到的见解。他认为作文难就难在,作者的才气、文章的生气和笔墨的灵气对作文的质量起着关键的作用,这是根本无法教或不能教的(其自称是“自由感悟派”代表)。观察、体验、思考、想象、表现及语言能力,在写作时确实用处很大,但也不好教。倒是写作知识与写作技巧、语法、修辞、逻辑知识等都比较好教,但恰恰这些对实际写作用处不大。他认为,作文难教、难学也不全是坏事,能给教师留下广阔的创造空间。关键是要处理好中与外、读与写、语与文、叙与论、实与虚、放与收、多与少、创(新)与基(本功)的关系。记叙、论说能力是写作的两大基本功,而记叙文写作是入门的基础,是作文之本、重中之重。为了贯彻他的写作教育思想,他还亲自操刀,设计写作练习,撰写写作知识短文等。
4. 阅读教学
关于阅读教学,刘锡庆认为,一是取法乎上,选文要有特点、够经典、有讲头;二是舍易取难,以难带易,不应搞低水平的重复;三是精讲多读,即使是难的课文,也要精讲、少讲,要让学生读熟。现当代文章基本可以不讲,古典文章也主要是扫清文字障碍,至于文章的思想内涵和艺术特色,要让学生在熟读中去“悟”,不要把文章讲得过死,说得太满。即使要解决作文问题,在没有更好、更科学的办法之前,不妨用“以读带写”的老法子,让学生背诵几百篇古诗文,“腹有诗书气自华”,作文也就无须发愁了。中学语文应设阅读课,但阅读课主要不是教师讲,而是让学生去图书馆、阅览室自由阅读,读他们自己喜欢的东西。
三、刘锡庆语文教育思想对语文教育研究的启示
1. 关注中小学语文教育
刘锡庆深度参与语文教育改革实践,是在1997 年《北京文学》发起“语文教育问题大讨论”之后。正是那次规模空前的大讨论,使他认识到自己所应肩负的社会责任。在《刘锡庆自选集·自序》中,他曾自谦地说自己是鲁迅所说“随便党”里的一员,所写的也不是学术精品,都是“萝卜白菜”“大路货”。这能给我们如下启示:正因为其“随便”,也更显其“豁达”,对复杂的人事不往心里去,能专注于自己的学术研究。他研究的这些“萝卜白菜”“大路货”,在语文教育工作者看来,无疑是美味佳肴。俗语有云“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萝卜白菜保平安”。正如丁声树说自己“粗知汉语音韵训诂,略有方言调查经验”,他曾任《现代汉语词典》主编、《新华字典》修订版主编。语言大家甘于编“小字典”,成为其关注语文教育、致力于现实关怀的一段佳话。
2. 语文教育研究“居高”必须“临下”
在一次写作教育论坛上,刘锡庆曾谈到他从事中小学作文研究的体会,说:“过去我在北师大教写作,写作理论方面的著作出版了十几种。可是后来一接触到中小学作文教学,却有一个明显的感觉,就是‘居高而不能‘临下。”温儒敏也有过同样的感慨,他在谈到有些高校学者、作家为中小学语文教育所开的药方,往往是“可爱而不可行”。这也给我们深刻启示:语文教育是科学,也是艺术,不能光凭自己的经验和感觉说话,“居高”必须以“临下”为基础,只有深入中小学语文教学实际,开出的药方才能既好看又好用,既“可爱”又“可行”。许多学者越到晚年越对语文教育情有独钟,刘锡庆、温儒敏如此,黎锦熙、叶圣陶、吕叔湘等莫不如此。黎锦熙先生去世当天,还在审订他在北京地区语言学科规划会上的书面发言稿,并在末尾写道:“我今年已满八十九岁,风烛残年,但我要活到老,学习到老,工作到老,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就要把全部精力贡献给祖国的语文教育事业!”
3. 学好语文靠“多看和练习”
鲁迅在《作文秘诀》中提出要“多看和练习”,刘锡庆在《回首当年学语文》中也证实了这一点。他在中学受影响最大的不是其语文老师,而是教数学的班主任石老师。本来他“数理化”就一塌糊涂,初二时又迷上了读小说,上课时也看,被石老师没收、批评,引起“对抗”情绪,干脆逃课,整天在宿舍里看“闲书”。因为读书多,记忆力又好,讲故事、绘人物,张口就来,不仅语言能力见长,鉴赏和写作水平也有所提高,于是就在周记里编故事讽刺石老师。石老师却“大人不计小人过”,不仅不生气,还在班会上读他的周记。这样一来,作文成了他永远的乐事。他说:“当时教语文的冯老师也很喜欢我,但我最感激的还是石老师,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才是我成材的恩师!”这也启示我们,语文好、作文好,多半不是语文老师教出来的。最好的语文老师不是当个好演员,而是擅长当教练,善于点化学生,使其迷恋于读书,痴情于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