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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词义衍生及其功能转化的语义分析

2022-05-30沈雪梅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22年10期
关键词:转喻隐喻

沈雪梅

内容摘要:“吹”在当代汉语中出现新用法,衍生出名词义,其背后的生成机制值得探讨。结合认知隐喻和转喻理论能有效解释“吹”的词义衍生和句法表现情况。对“吹”的认知语义分析表明“吹”由动词义向名词义的衍生及功能转化是认知体验与类推作用、语言的经济性原则等因素共同推动的结果。

关键词:“吹” 认知语义 隐喻 转喻

《说文解字》中“吹”的释义为“嘘也。从口从欠”,是“吹”的本义,而后逐渐引申有新义。在当代汉语中,除了本义以及表“说大话”“吹捧”“失败”等义的“吹”比较常见以外,还出现了“苏吹”“越吹”“梅吹”“美吹”“吹子”等由“吹”构成的新兴表达,“吹”含有名词义,其背后的衍生动因和变异机制值得深入探讨。因此,本文将从隐喻理论和转喻理论等认知语义视角出发,对“吹”的语义生成和句法表现进行全面描写和分析,并从语言与社会共变的角度考察语用动因,进而获得对“吹”语义网络的整体性识解。

一.“吹”的语义及其句法表现

《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共收录有动词“吹”的本义及引申义共6个义项:①合拢嘴唇用力出气;②吹气演奏;③(风、气流等)流动;冲击;④〈口〉说大话、夸口;⑤吹捧;⑥〈口〉(事情、交情)破裂、不成功。动词“吹”在句中作谓语,且含不同语义的“吹”适配于不同的句法环境。因此,可以根据“吹”在句中作谓语时,前后主语和宾语的变化情况考察“吹”的语义与句法环境之间的关系。

(一)NP人/物+V+NP人/物

“吹”在这一句法结构中表本义“合拢嘴唇用力出气”,指一种具体的身体动作。“吹”的语义特征表现为[方式:合拢嘴唇][结果:不可见]。说“结果不可见”是因为动作“吹”的结果必须通过实物才得以呈现出来,如“吹灯、吹口哨、吹蜡烛”或“他吹了我一口气”中的“吹”借由“灯”“口哨”“蜡烛”和“我”得以表现或被感知,而“吹气”在不借用外物的情况下在视觉上则很难被人观察出来。在此基础之上,“吹”衍生出另外两个具体动作义。其语法表现如下:

1.NP人+V+NP物

在这一句法框架下的动词“吹”搭配的对象是乐器,进而衍生出“吹气演奏”义,如“吹笛子”“吹打”“吹箫”等。

2.NP物+V+NP人/物

在這里,“吹”表“(风、气流等)流动、冲击”义,这一义项来源于对“吹”本义的拟人化使用。风、气流的运动类似于人“吹”的动作,如“风吹雨打”。

就“吹”作谓语时所带的名词性宾语“NP人/物”来看,按照语义角色的不同又可划分为受事、施事和结果三类。表具体动作义的“吹”之所以可以和施事、受事、结果这三种充当不同语义角色的词或词组进行组合搭配,是因为人们认识现实世界存在一种恒定的认知模式,即“认知图景”(卢英顺2005)。伴随“吹”这一动作进行的是主体、对象、工具、结果等认知要素,它们同处于“吹”这一事件的完整的“认知图景”之中,只不过由于凸显的认知要素不同,而在搭配对象上显示出区别。如“吹+受事”的语义结构凸显“吹的什么东西”,如“吹灯、吹头发、吹口哨、吹蜡烛”等。“吹+施事”凸显“行为主体”,有“吹风、吹空调、吹风扇、吹冷气”等,这两类出现的频率是最高的。另外还有“吹+结果”凸显“吹出了什么东西”,比较少见,最常使用的是“吹泡泡”。

(二)NP人+V

这一句法环境中的“吹”表“说大话”义。表这一意义的“吹”,其语义表面上看是“吹牛”或“吹牛皮”的简缩。但据杨琳(2013)考证,“吹”在晋代的文献中就已经有“吹嘘”的意思,而后才派生出“吹牛皮”这样更为形象、生动的说法。表示这一意义的“吹”出现在句中,主语一般是人,谓语“吹”后不带宾语。

(三)NP人+V+NP人/物

“吹”在其中表“吹捧”义,在日常生活尤其是互联网语言交际中使用得最为广泛,含有贬义的感情色彩。例如:

(1)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正是不少明星是“象征性使用”,抿一口保健品、尝一口减肥水,就把产品吹得天花乱坠。(《中国青年报》,2021-11-18)

含“吹捧”义的“吹”还出现了带标记的名词用法,在网络用语中形成了“吹”族词。“吹”可以跟在单音节缩略语后面,表示“吹捧......的人”。如:

(2)迪马利亚荣升第一梅吹:C罗、内马尔、姆巴佩等都无法像梅西那样踢球?(搜狐网,2021-08-18)

(3)罗吹集结!C罗表演惊艳世界,梅西铁粉化身“罗吹”。(PP体育,2019-03-13)

“梅吹”指吹捧梅西的人,“罗吹”指吹捧C罗的人。以上两例都是“单音节人物名+吹”的词语模式。

另外,“吹”还可以加在行业名或国名、地名缩略语等后面,如:

(4)北京新冠肺炎中药总有效率92%,“中医黑”和“中医吹”谁赢了?(搜狐网,2020-02-25)

(5)用中国小女孩图吹日本,“日吹”们要脸吗?(新浪新闻,2021-07-10)

(6)为何网上有很多所谓的“杭吹”和“武吹”,杭州和武汉究竟如何?(腾讯网,2018-11-02)

“吹”表“吹捧”义前面可带上“无脑”“硬”“尬”等作状语修饰,组成“无脑吹”“硬吹”和“尬吹”等词语,或者后面加上补语“爆”组成“吹爆”一词。例如:

(7)该业内人士说,《风起洛阳》在豆瓣上提前出现的“五星尬吹演技”“一星无脑黑”便是佐证。(央广网,2021-12-15)

(8)浪漫爱情的仪式感服务,我吹爆!(东方网,2021-11-24)

如上所引,“吹爆”一词中“吹”的词义已经不同于单独使用时的“吹捧”义而带上了褒义的感情色彩,“吹爆”多用来形容对某人或某物极度喜爱和崇拜而迫切想分享给别人的心情。

(四)NP事+V

“吹”在其中是“不成功”义,表这一义项的“吹”的主语是事情或交情而非人,后面不能带宾语,而只能加时态助词“了”,多用来形容事情的发展脱离了预期。

二.“吹”词义衍生及其功能转化的认知机制

前文对“吹”的句法、语义分析,指出了“吹”的各语义与句法表现之间的对应关系,并且“吹”的各义项之间是有意义联系的,呈现出家族相似性。接下来将进一步从隐喻、转喻等理论视角探讨推动“吹”词义衍生变异的认知机制。

(一)隐喻认知

隐喻是基于相似性在不同认知域之间的投射。“吹”这一动作通过嘴巴发出,不需要付出体力劳动就可以实现,而国人大都对“光说不做”的行为持贬斥心理,只动嘴往往给人一种不可靠、轻浮的感觉。再加上“吹”的结果如果不借助外在实物的呈现是不可见的,因此,源义“吹”的基本语义特征[方式:合拢嘴唇][结果:不可见],经认知加工之后,深层语义内涵[少主观努力][虚无性]投射到不同的目标域中,从而生成新义和新用法。“吹”的本义是表示客观动作而不带有主观情感,关注的是动作“吹”的主体、对象、方向、目的等。总体而言,由“吹”本义衍生出的词义凸显了心理认知加工过的语义部分,具体的动作义已经隐退,这是“吹”的语义特征由物理域向心理域转移的结果,又因为搭配对象的不同导致投射的语义侧重点有所区别,而衍生出不同的词义。首先,“吹”的深层语义特征[少主观努力]和[虚无性]转移到“NP人+V”中,由“吹”的源义衍生出“说大话”义;到“NP人+V+NP人/物”中衍生出“吹捧”义,形容人的言过其实;到“NP事+V”中衍生出“不成功”义。这些引申义的共同点就是形容事情或人的运动脱离了真实情况或者原来的计划,因而都带有贬义的感情色彩。这一系列词义的衍生发展是在隐喻的认知基础之上进行的。搭配对象不断扩展,使得“吹”的词义不断泛化,形成了“吹”的中心语义特征在不同认知域之间的投射。

(二)转喻认知

表“吹捧”义的“吹”口语色彩极浓,在网络用语中衍生出名词义表“吹捧……的人”,语法功能发生转化。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在“吹”前加修饰语表明类属,如“梅吹、罗吹、中医吹、美吹、日吹”等,构成了以“吹”为模标的“吹”族词(李宇明1999);另一類是在“吹”后加“子”或“们”以标记“吹”的名词性,如“吹们、吹子”。“吹”的功能转类,是对“黑”族词的模仿,不同于“黑”族词,如“梅黑、罗黑、郭黑、北京黑”等经历过对英文表达“人物名+hater”进行仿拟的过程,“吹”的名词性用法是对“黑”族词的直接模仿和类推,没有受到外来语的影响。同“黑”的转指现象一致,“吹”的转指意义和“吹”所隐含的施事相关(姚振武1994)。沈家煊(1999)的研究认为“语法上的转指实际上就是转喻”,“吹”由动作转指施事本质上是转喻认知思维作用的结果。在完型认知框架“施事—动作—受事”中,动作之所以可以转指施事是因为“动作”表抽象的“关系”,在事件域中相当于整体,显著度高。“施事”表具体的“事物”,代表部分,显著度低,因此高显著度的“动作”可以转指低显著度的“施事”,最后完成了由陈述向指称的功能转化。

三.“吹”意义网络的生成动因

“吹”在隐喻和转喻的认知机制下由动词义不断发展出新的动词义和名词义,这是人们在与社会的长期互动体验中所得的心理经验经认知加工投射到语言层面的表现。除此之外,类推作用和语言的经济性原则也是推动“吹”新词义生成与广泛使用的重要力量。

(一)认知体验

体认语言学的核心原则是“现实—认知—语言”(王寅2019),认为语言来源于对现实的“互动体验”和“认知加工”。前文说到“吹”本义的基本语义特征经认知加工后凸显[少主观努力]和[虚无性],这些语义内涵来源于人们对社会群体活动的体察而形成的经验基础。在人们的认知中,用嘴而非体力劳动在一般情况下是不太需要主观意志努力的,因此只动嘴皮子往往给人轻浮的感觉,因而也是暂时的,不依靠外物呈现的情况下最终也会归于虚无。“吹”系列衍生词义的贬义化正来源于人们对不太需要主观努力而带来的不确定性的贬低心理。

由这种心理推动的词义演变可以在其它动词如“飘”和“浮”的词义衍生路径上找到相似之处。《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收录动词“飘”的义项有“随风摇动或飞扬”义,引申为形容词义“轻浮、不踏实”;动词“浮”指“停留在液体表面上”,引申有“空虚、不切实”和“轻浮”等义。“吹”和“飘”“浮”等动作需要的主观努力少,给人“轻”的感觉,引申义都含[+脱离实际][-确定性]的语义特征。这系列动词贬义义项的衍生,是人们把在生活中体察而得的心理经验借由隐喻认知机制推及到对人的行为、道德的贬低评价上的结果。

(二)类推作用

“吹”借“黑”族词的模式“X黑”类推出“X吹”的框架,形成了“吹”族词,构成了网络语言中“粉—黑”“吹—喷”的对应关系。“吹”向名词的功能转类,是为适应不断增加的语用环境而出现的结果。因此可以说,对“黑”族词的完全模仿和类推催生了“吹”词义的再生产和功能的增值。

(三)语言的经济性原则

语言的经济性原则强调用最少的努力表达最大限度的信息量。语言的经济性原则首先体现在“吹”的高表义能力上,单用一个“吹”字表义就足以替换“吹牛”“吹捧”“失败”“没有”等多个词语,因而得以活跃于网络群体的语言表达中,进而扩散到社会生活的其它领域,并在互联网推动下衍生出新兴义。其次,语言的经济性促使“吹”词义衍生以满足更多语境适应需求。在拟人修辞手法和隐喻认知机制的作用下,“吹”词义衍生因而能出现在更多的语境当中,表现出旺盛的生命力。同样,基于经济性原则,在转喻认知的推动下,“吹”衍生出名词义,实现功能转化。并在对“X黑”表达框架的模仿上逐步类推,“吹”的搭配对象“X”经历了逐渐泛化的过程,表名词义的“吹”也几乎可以应用到社会生活的所有领域中去。

本文结合隐喻、转喻理论分析了“吹”词义衍生及其功能轉化的认知机制,并从认知体验、类推作用和语言的经济性要求三方面探讨了生成“吹”意义网络的动因。得出如下结论:

从认知语义与句法之间的关系来看,“吹”本义为“合拢嘴唇用力出气”,后常与乐器名搭配而表“吹气演奏”义,经拟人修辞运用到主体“风、气流”等事物上而形成“流动、冲击”义。与这三个义项的“吹”组合的名词性宾语“NP人/物”,其语义角色有施事、受事、结果三种,因同处于和动作“吹”有关的认知图景之中而得到激活。“吹”本义的语义特征在隐喻认知思维作用下,从物理域投射到心理域而实现意义和色彩的双重变化,并适用于不同的句法环境中。衍生义“说大话”出现在“NP人+V”中,“吹捧”义适用于“NP人+V+NP人/物”的句法环境,“不成功”义的“吹”配置在“NP事+V”中。表“吹捧”义的动词“吹”在转喻认知思维推动下,实现了从动词向名词的功能转类,由陈述衍生出指称功能。

从生成“吹”多义现象的原因来看,首先,人们在与现实世界的互动体验中表现出对少主观努力的贬低心理,基于由此带来的不确定性和虚无性的经验感知,经认知加工后的语言表现就是“吹”词义衍生的贬义化。其次,类推形成“吹”族词的过程,也是“吹”指人名词义固化的过程。最后,语言表达的经济性原则推动了“吹”词义的快速衍生和功能转化,“吹”的一词多义、高语境适应能力和高搭配能力正是语言经济性要求的结果,符合互联网语言日新月异的表达需求。

参考文献

[1]许慎.说文解字[M].北京:中华书局,2017.

[2]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Z].北京:商务印书馆,2017.

[3]卢英顺.认知图景与句法、语义成分[J].复旦学报(社会科版),2005(03):197-202.

[4]杨琳.“吹牛皮”“拍马屁”考源[J].南开语言学刊,2013(2):4-13.

[5]李宇明.词语模[M]//邢福义.汉语语法特点面面观.北京:北京语言文化大学出版社,1999:146-157.

[6]姚振武.关于自指和转指[J].古汉语研究,1994(03):10-15.

[7]沈家煊.转指和转喻[J].当代语言学,1999(01):3-15+61.

[8]王寅.体认语言学之语言哲学分析[J].外语研究,2019,36(03):26-30+112.

(作者单位:西南大学汉语言文献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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