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寒”道“暖”赏名句

庞仿英

“寒”“暖”二字在古诗文名句中频频露脸，其义看似一目了然，故各种古诗文注本往往略而不注或用其常用义进行解读，将“寒”“暖”分别解释为寒冷和温暖，如白居易《卖炭翁》“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的“寒”，王安石《元日》“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的“暖”。此类例多，无需赘述。

但有些古诗文名句中的“寒”和“暖”似乎很难用其常用义来解释，如果硬要这样解释的话，会妨碍读者对名句的正确理解与欣赏。

先说有“寒”字的三个名句。杜牧《山行》：“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吴均《与朱元思书》：“夹岸高山，皆生寒树。”柳永《雨霖铃·寒蝉凄切》：“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这里的“寒山”，申修福等《绝句三百首今译》释为“有些寒意的山”，“寒树”，统编本《语文》八年级上册释为“这里形容树密而绿，让人心生寒意”，都把“寒”理解成了寒冷、感到寒冷。试想，既然此山让人心生寒意，杜牧为何还要千里迢迢地来“远上”呢？两岸高山上长满了绿树，就会使人“心生寒意”吗？至于柳永笔下的“寒蝉”，若理解成“寒冷的蝉”或“让人心生寒意的蝉”，显然有违生活常理吧。

众所周知，“寒”的本义是冷，由此可引申出“寒冷的季节”这一义项，《玉篇·宀部》：“寒，冬时也。”说的是“寒”可表示冬季。《易·系辞下》：“寒往则暑来，暑往则寒来，寒暑相推而岁成焉。”《列子·汤问》：“寒暑易节，始一反焉。”这两例中的“寒暑”就指冬季和夏季，“寒”自然有寒冷季节的意思，《汉语大字典》这本当今最权威的字典就在“寒”字下收有这一义项。

据研究，形容词“寒”的后面如果紧跟山水、动植物名词的话，其含义通常为“秋冬寒冷季节”。《文选·左思〈蜀都赋〉》：“百药灌丛，寒卉冬馥。”张铣注：“寒卉，冬生草也。”徐坚《初学记·岁时部·冬》引梁元帝《纂要》曰：“鸟曰寒鸟、寒禽，草曰寒卉、黄草，木曰寒木、寒柯、素木、寒条。”李贺《李凭箜篌引》“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王琦注：“寒兔，谓秋月。”古人认为冬天的草叫寒卉，冬天的鸟叫寒鸟、寒禽，冬天的树叫寒木、寒柯、寒条，秋天的月亮叫寒兔。简言之，“寒”表示的是时令季节，即秋天或冬天，而非寒冷或感到寒意。今之《汉语大词典》解释“寒卉”为“冬天生长的草”，“寒芜”为“寒秋的杂草”，“寒茭”为“秋天的菰草”，“寒林”为“秋冬的林木”，“寒柯”为“冬天树木或树干”，“寒江”为“秋冬季节的江河水面”，“寒原”为“冬天的原野”，“寒洲”为“秋冬的水中可居的陆地”，“寒沙”为“寒冷季节的沙滩”，与古书所述一脉相承，完全相同。

从这些与“寒树”构词方式相同的词语的古今解释可以看出，“寒”的确切意思是指“寒冷的季节”，即秋冬季节。至于是秋季还是冬季，需根据文章的上下文语境来判定。杜牧《山行》“远上寒山石径斜”中的“寒山”，因诗中有“霜叶红于二月花”指明深秋季节，故当理解为“深秋时节的山”;吴均《与朱元思书》开首“风烟俱净，天山共色”展现的是秋高气爽的美好季节，文中又以秋蝉鸣啭（“蝉则千转不穷”）暗示了秋季的时令特征，因而“夹岸高山，皆生寒树”的“寒树”当理解为“秋天的树木”;柳永《雨霖铃·寒蝉凄切》中的“寒蝉”，因词中有“更那堪冷落清秋节”点出重阳节，故当理解为“秋天的知了”。

再看带“暖”字的两个名句。白居易《钱塘湖春行》：“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林升《题临安邸》：“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这儿的“暖树”，统编本《语文》八年级上册注释为“向阳的树”，《唐诗鉴赏辞典》也持此解;“暖风”，陈达凯《宋诗选》释为“暖洋洋的风”，都用温暖来理解“暖”字。

其实，“暖树”“暖风”与前文所述“寒山”“寒树”“寒蝉”的构词法毫无二致，其中的“暖”指的是时令季节“春天”，“暖树”就是春天的树，“暖风”就是春风。梁元帝《纂要》曰：“春曰青阳，亦曰发生、芳春、青春、阳春、三春、九春……草曰弱草、芳草、芳卉，木曰华木、华树、芳林、芳树。”可见，春天的树可以称作华木、华树、芳林、芳树，当然也可以叫作“暖树”。“几处早莺争暖树”描绘的是黃莺争相飞上春树婉转歌唱的热闹画面，渲染了春天的勃勃生机和活力。至于春风，古人更是情有独钟，以生花妙笔赋予其种种形象的别称。因春风轻而柔和，故又名轻风、柔风、惠风;因春风温暖和煦，又称暖风、和风、暄风。由此可知，“暖风”是“春风”的众多别称之一。具体到《题临安邸》这首诗，用“暖风”来表达春风之意，不仅可指自然界的春风，还能喻指政治上粉饰太平的靡靡之风，暗讽南宋统治者醉生梦死的生活，可谓一语双关，令人回味。

以上所述的“寒山”“寒树”“寒蝉”以及“暖树”“暖风”虽都是常见的普通语词，但由于历史的原因，它们都具有了约定俗成的含义，形成了一种文化现象。我们在赏析带有这些文化词的古诗文名句时，应当正确理解其字词的意思，避免因望文生义而产生“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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