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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鸾东游诗歌中的文学景观探析

2022-03-13

牡丹江教育学院学报 2022年11期
关键词:瓜洲扬州西湖

贾 伟

(甘肃中医药大学,甘肃 定西 743000)

杨鸾(1711-1778),字子安,号迂谷,别号可诗老人,陕西潼关人。清代康乾时期关陇文坛著名诗人,与三原刘绍攽、秦安胡釴、临洮吴镇并称“关中四杰”[1]。杨鸾工于诗歌,著有《邈云楼诗文集》,其诗格调俊爽、意蕴悠远,既有“秦风”之气概,又有江南之婉丽。他与当时乾嘉诗坛的袁枚、杭世骏、厉鹗等相识往来,留下了大量文学价值与历史价值兼具的诗文作品,得到刘绍攽、袁枚、法式善等较高的评价,可谓是当时关陇诗坛的代表人物之一。乾隆四年(1739),二十九岁的杨鸾中进士,后历官犍为、醴陵、长沙知县。乾隆二十二年(1757),杨鸾罢官,滞留长沙。杨鸾被罢官后,心情郁郁无处可发,于是在次年夏,他离别长沙诸友,向东经安徽繁昌前往江浙一带游历。乾隆二十四年(1759),游历杭州等地,后于乾隆二十五年(1760)至苏州、扬州、南京等地,后北上至京师。杨鸾在苏杭东游的一年多时间里,与杭世骏、阮葵生、赵朴庵、张四科等江浙名宿交游,创作了近百首诗作,这些东游诗歌占到其存世诗歌总数的七分之一,可谓是其创作的井喷期。总体上看,杨鸾的东游诗歌十之八九是写景咏怀诗和交游酬唱诗,其诗作既描绘了以江浙为代表的江南地域特色的文学景观,记录了诗人游历过的杭州、扬州等舆地名胜,又体现出江南文学景观对于其诗歌创作的影响,表达出诗人的所思所感。进一步来看,杨鸾东游的经历对其诗学观念和诗歌创作风格产生了重要影响,不仅体现在诗歌数量之多上,亦体现在其诗作表现出的乾嘉时期诗坛主流创作风气的转向对其所造成的重要影响上。因而,探寻杨鸾东游诗歌中文学景观的表达与涵义,对把握杨鸾整体创作及文学思想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一、杨鸾东游诗歌中的文学景观

按照曾大兴对“文学景观”的定义,文学景观“是指那些与文学密切相关的景观,它属于景观的一种,却又比普通的景观多一层文学的色彩,多一份文学的内涵。一个景观之所以能够成为文化景观,在于除了它的自然属性,还有人文属性;同理,一个文化景观之所以能够成为文学景观,在于除了它的人文属性,还有文学属性”“所谓文学景观,就是具有文学属性和文学功能的自然或人文景观。”[2]233文学景观主要分为虚拟性文学景观和实体性文学景观两大类,也可以分为自然文学景观和人文文学景观两类。考察杨鸾的东游诗歌,其诗作中的景观大多是自然与人文特色兼具的文学景观,因而不能按照常规的自然与人文景观的方式去进行区分。杨鸾东游历时一年有余,其东游诗绝大部分是在江浙时所作,特别是在杭州、扬州两地游历时,他与诸多江浙名流相识往来,也与友人相携游览了诸多富含自然之美和人文之蕴的景观,催生出诗人诸多情思并呈现于他的东游诗歌中,从而形成其独特的文学景观。因杨鸾《邈云楼诗集》中所载东游诗歌大部分写诗人在杭州和扬州的游览经历,以涉及杭州景观的诗歌最多,扬州次之,因此,笔者将杨鸾东游诗歌中的文学景观主要分为杭州和扬州两部分。

(一)“武林西湖天下最”——游历杭州诗中的文学景观

杭州是江南名城,古称临安、钱塘,杭州历史悠久,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众多,有“人间天堂”的美誉。杨鸾到杭州当是在乾隆二十四年(1759)立夏之后,其诗文中所记载的景观主要是西湖。

杭州西湖历来是文人雅客到江南观赏游览的胜地。在杭州期间,杨鸾多次游览西湖,西湖的旖旎风光给诗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催生出诗人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写下了《初至武林独游西湖遂至灵隐寺》《再游西湖应施藕汀同年之招》《王爽如招游西湖欢燕永日感而有作》《贺闇然招同王爽如游西湖遇雨》《同阮二紫坪贺闇然王爽如泛舟西湖雨骤作得诗四首》《雨中泛舟西湖与爽如话别》等十多首与西湖有关的诗歌。观其诗作,其景观主要有两个特点:

一是湖光山色相映成趣。杨鸾《初至武林独游西湖遂至灵隐寺》曰:“武林西湖天下最,四十余年今始经……湖光山色两清绝,愧无彩笔传仙灵。”[3]490诗人初游西湖,便直观地感受到西湖“湖光山色两清绝”,这是由于西湖西、北、南三面环山,群山以西湖为中心,由近及远层层叠叠,从而使得湖光山色相映成趣,秀丽万分,不由发出“武林西湖天下最”的感叹。再如《再游西湖应施藕汀同年之招》:“湖水绿可染,山光青切云……雅意耽山水,同怀蜀国游。”[3]491西湖湖水碧绿,周围山上绿树掩映,山光水色相互交织,美景完全吸引了诗人,也令他忆起游历四川名胜风光的经历。正因西湖风光景色分外宜人,杨鸾在其友人王爽如再次招游时道:“自我来武林,西湖尤所恋。虽云两度游,于心常缱绻。感君重久要,同舟惬游衍。轻风漾漪縠,山翠堆盛鬋。恍忆旧所历,倏觉灵境幻。”(《王爽如招游西湖欢宴永日感而有作》)[3]491忆起过去的经历,面对西湖泛舟的美好情景,诗人仿佛置身幻境一般,西湖景观之妙亦可见一斑。

二是胜景众多,自然与人文意趣兼得。自宋代以来,西湖便以风光秀丽、胜景众多著称于世,并逐渐形成了“西湖十景”这一最具代表性系列文学景观。“西湖十景”即苏堤春晓、花港观鱼、柳浪闻莺、雷峰夕照、三潭印月、平湖秋月、南屏晚钟、曲院风荷、断桥残雪、双峰插云。《初至武林独游西湖遂至灵隐寺》便多处描述到杨鸾初至西湖游赏“十景”,其中云:“循堤西去览诸胜,一一如啖五侯鲭。”[3]490诗人游览西湖,寻访多处盛景,如同品尝用各种鱼肉及山珍海味合烹的美味佳肴一般,恰将西湖众多盛景的丰富意蕴和审美意境凝练地表达了出来。“这一系列景观涉及了春夏秋冬、晨晌昏夜、晴雾风雪、花鸟虫鱼等关于季节、时节、气象、动植物的景观特色,以及堤、岛、桥、亭、台、楼、阁、园林、宅院、寺塔等极为丰富的景观元素,并各有侧重地表现出或生动、或静谧、或隐逸、闲逸、冷寂、禅境等审美意境。”[4]再如《王爽如招游西湖欢宴永日感而有作》中说:“名园近可寻,胜迹亦屡选。”也体现出西湖自然景观与人文意蕴兼得的特点。

(二)“三月维扬只梦游”——游历扬州诗中的文学景观

乾隆二十五年(1760)初秋时节,杨鸾至扬州,大约旅居三月有余。扬州亦是江南名城,古称广陵、江都、维扬,位于京杭大运河与长江交汇口处,自古有“淮左名都,竹西佳处”之称。杨鸾东游诗歌中所记载的扬州景观主要有瓜洲、平山堂。

瓜洲位于扬州西南、长江北岸,其渡口称瓜洲渡,也叫瓜步浦,自唐代以来成为连接京杭大运河和长江的重要渡口和交通要地。瓜洲因其地理位置便利,自古便是南北商贾、士子官员、文人墨客途经或游历的重要景观,尤其是北宋王安石留下了著名的《泊船瓜洲》:“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更令古往今来之人趋之若鹜。杨鸾离开杭州后,乘舟途经瓜洲渡,写下了不少与之相关的诗歌,描绘了瓜洲这一文学景观。主要是:一是描写了极富特色的渡口景致。如《泊瓜步》:“瓜洲渡头江水平,瓜洲舟上唱歌声。可怜一样扬州曲,二十四桥空月明。”[3]495渡口大多设在水流平缓之处,便于泊船载人载物,此诗中说“瓜洲渡头江水平”,恰恰体现了渡口的地理方位特点;二是体现出孤寂清冷的环境意蕴。古代渡口大多设在江边人迹较少、远离尘嚣之处,加之渡口是送别亲友、感伤别离的场所,因而文学中的渡口景观往往体现出孤寂清冷的特色,杨鸾《瓜洲夜泊》:“匆匆何处诉离愁,三月维扬只梦游。传语故人知好在,孤帆今夜泊瓜洲。”[3]503此诗便体现出了渡口景观的鲜明特色。再如《泊瓜步》中“可怜一样扬州曲,二十四桥空月明”句,[3]495二十四桥是唐代扬州城内的著名桥梁,但到元代以后便已不存,诗人泊船瓜洲,想到扬州乃至历史的盛衰,不由发出感慨。

平山堂位于扬州大明寺内,宋仁宗时期欧阳修任扬州知府时所建。平山堂落成后,欧阳修常与文人雅士在此集会,遂成为扬州的文化中心之一。欧阳修离任及逝世后,其弟子苏轼几经扬州曾专程前往平山堂拜谒恩师,也成为一段佳话。杨鸾与平山堂相关的诗作便有《金贤村招同笠湖家九兄游平山堂晚集红桥》《三贤祠》《平山堂荷花》《牧牛女》《五司徒庙》《扬州杂题》《怀家兄笠湖》《苏东坡》等多首,其中《苏东坡》曰:“东坡老居士,两地来已熟。独不赏芍药,而荐西湖菊。我意亦偶然,深求恐纡曲。维扬两城中,家家繁花木。苏公淡宕人,飘然意不属。独于平山堂,三过留高躅。”[3]497此诗援用了苏东坡三过扬州凭吊恩师欧阳修的典故。平山堂位于扬州蜀岗西峰至高处,堂前视野开阔,可以纵览扬州诸山风景,故《金贤村招同笠湖家九兄游平山堂晚集红桥》曰:“登临我辈寄逸兴,邗江秋水摇晴光。小舟荡桨箫鼓具,缓歌数曲谐清商。闻道筱园屡易主,古藤一本参天长。熙春松岭最突兀,随时揽胜安能祥……翠华南幸此游豫,园中丛桂含天香。槛外青山远可数,何必迤逶延蜀冈。”[3]495-496将平山堂所在地势之奇峻、视野之开阔、景色之秀美壮丽表现得淋漓尽致。

杨鸾东游诗歌中除过杭州和扬州的主要文学景观外,诗作中还涉及到多处文学景观,如苏州虎丘、扬州西方寺等,但均是零星之作。《虎丘与赵朴庵话别》曰:“离离露草侵行屐,猎猎风蒲下钓舟。见说金精腾虎气,青山有泪湿纯钩。”[3]494江南气候湿润,清晨山上雾气笼罩,便有了“露草侵行屐”“青山有泪湿纯钩”的景观。《赠西方寺可安和尚》道:“我来维扬佳丽地,寄心常在双林间。方丈灯明接软语,迦陵妙谛非绵蛮。感此令我动乡思,悠扬不断如连环。木樨满园香发未,欲假道力忏痴顽。”[3]496吴地方言软糯婉转,被称作“吴侬软语”,寺内方丈以吴侬软语讲佛传经乃是地方方言的特色,而“木樨”则是桂花的别称,江浙一带桂花的花期普遍在9月至10月上旬,可见杨鸾是在秋季游览了扬州。

二、东游诗歌中文学景观的情感内涵

在中国传统文学观念中,写景与抒情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文学中的景物往往负载着作家的思想感情,写景抒情应达到情景交融的程度。刘勰道:“是以诗人感物,联类不穷。流连万象之际,沉吟视听之区;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宛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5]493而法国学者米歇尔·柯罗也指出:“景观是主体与世界的交流场所,甚至是交融场所。”他接着引用法国著名的格言大师埃米尔的话:“每一种景观都是一种灵魂的呈现。”[6]210杨鸾的诗歌便集中体现了诗人自身的思想情感(灵魂),正如其门人所言:“(杨鸾)生平足迹遍天下,所至或纪其风土人情,或凭吊千古江山人物,莫不有真性情以行乎其间。”[7]538总的来看,杨鸾东游诗歌中的文学景观主要体现三个方面的思想感情。

(一)对江南优美风光的赞颂之情

杭州、扬州等地,自古便是江南的中心区域。江南在文化地理学上有广义与狭义之分,广义的江南一般指长江以南的地区,狭义的江南指长江下游的南岸地区,自唐宋以来,随着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南移,文学中所指的“江南”基本是指“狭义的”江南了。陈正祥指出:“(狭义的江南)包括江苏省的南部、浙江省的北部和安徽省的东南部,以太湖为中心,面积约36000平方千米;大部分为平原,小部分是丘陵;土壤肥沃,气候温润;有许多大小湖泊及河川,水道密布,交通运输便利。”[8]36-37江河湖泊景观是江南最具特色的景观之一,杨鸾的东游诗歌便描绘了以西湖、瓜洲为代表的江河湖泊景观。需要注意的是,随着江南近千年来的开发,很多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也已相互融合,自然风光与人文意蕴相得益彰。

从杨鸾存世的诗文来看,他的东游路线经过了安徽繁昌、江苏南京、扬州、苏州以及浙江杭州等地,面对江南秀丽的湖泊山川,不时触发着作为诗人的杨鸾创作灵感,其愉悦与闲适之情溢于言表。诗人在西湖几番游览,留下多首赞颂西湖风光的诗句,如《初至武林独游西湖遂至灵隐寺》:“花神建祠何人始?琼楼飞阁雕窗棂。从此西湖风雨好,园林不缀护花铃。我来花事已嗟晚,绿荷舞风千娉婷。小有天园新结构,天章云汉乘青冥。西望行宫隔湖水,碧波潋滟交回汀。”[3]490诗人到杭州已是初夏,西湖周围的烂漫鲜花早已开罢,但有荷花娉婷立于湖中。他曾遇雨于西湖泛舟之时,《贺闇然招同王爽如游西湖遇雨》中云:“轻纨映湖光,深橹凌空翠。密云欲隐山,复作吞吐势。仿佛黛妆慵,晞发未着髻。长桥亘逶迤,朱华能妩媚。招寻步修廊,梧竹荫阶砌。俄闻飞雨声,疑是涧泉沸……”[3]492即使遇到风雨,也未能影响诗人的雅游之兴,面对飞雨中的西湖,他将其比作妆发慵惫的美丽女子,平静的湖水虽遭雨袭,却不失逶迤妩媚之风韵。杭州有万松岭,他写诗描绘道:“斜日凭高万里心,四山岚翠锁平林。天风几阵松涛沸,缥缈疑闻笙鹤音。”(《万松岭》)[3]497山风吹过,松涛缥缈,犹如置身仙境一般。在扬州游览牧牛山,又说:“扬州十里珠帘开,如云如绮临妆台。”(《牧牛女》)[3]499这些诗句既描摹和赞颂了所到之处的江南景观名胜,也体现出诗人远游的逸兴与情致。

(二)与江浙师友的诗文酬唱之谊

自古以来,文学家的游历过程中总是会结交不少志同道合的文人墨客,文人之间相携游历、集会酬唱,彼此之间惺惺相惜,缔结下深厚的友谊。杨鸾东游江南,拜谒了二十年未曾相见的恩师杭世骏,结识了阮葵生、赵朴庵、金农、厉鹗等人,也与多年挚友杨潮观再会并共游江南。

杨鸾于乾隆四年与杭世骏相识在京师,而至他于乾隆二十四年游历杭州恰好二十年。《菫浦师招集桂堂分韵得长字》便是杨鸾再见到杭世骏而作:“春风廿载阻恩光,化雨今瞻绿野堂。敢谓传经仍汗简,须知涉世愧书囊。琴樽驻日闲能永,邱壑怡云兴自长。从此铸回期晚岁,涛声清梦在钱塘。”[3]494此诗乃是一首酬唱诗,诗中写了诗人时隔多年与恩师再相聚的情景。杭世骏,号堇浦,是浙江钱塘人,钱塘即杭州。诗中首句“春风廿载阻恩光”与末句“涛声清梦在钱塘”,回想从京师到杭州,时光流转,物是人非,两种地理景观之间的差异,隐喻着诗人对时间与空间转换流逝的慨叹,也更深刻地体现出多年来诗人对恩师的念怀之情。杨鸾离别杭州时又作《杭州留别·杭菫浦夫子》:“两载思亲滞异乡,师门今幸仰容光。湖山自丽蒲轮远,书剑不归苔径荒。此会疑从天外得,再来应认梦中忙。生成恩重酬何日,怅望金台月似霜。”[3]494更表达出诗人内心对与恩师后会是否有期的惆怅之情。

杨鸾在江南期间,与新交故知多有相携游玩、诗文唱和,留下多首诗作,这些诗歌记录了诗人与友人游览山水胜迹、参与文人酬唱结社活动,也体现了诗人与师友间的真挚情谊。如《表忠观碑次紫坪韵》记录了杨鸾同阮紫坪等赴钱王祠观赏表忠观碑的感受,表忠观碑由苏轼撰文书写而刻成,是苏轼留在杭州的又一文化胜迹;《金贤村招同笠湖家九兄游平山堂晚集红桥》则是杨鸾同杨潮观等共游平山堂并诗文唱和的纪历。再如《王爽如招游西湖欢宴永日感而有作》:“开尊对芰荷,中厨出豊膳。远游等羁旅,何以答深眷。名园近可寻,胜迹亦屡选。凉蝉肇秋气,客心警物变。弹指十年余,往事如流电。”[3]491此诗写王爽如在西湖设宴款待杨鸾,二人诗酒唱和的场景,诗人享受着与友人相见之欢,面对秋意渐浓的西湖景致,回想起往昔的人和事如流电般飞逝而过,其天涯羁旅的人生体悟愈发深刻。

(三)对愁闷心态的疏解与达观之思

这一时期杨鸾的愁闷心态主要包含两重情思:一是被罢官产生的苦闷之情,二是羁旅劳顿所致的思乡之愁。如前所述,乾隆二十二年(1757),杨鸾被弹劾罢官,其弟子刘权之曾云:“丁丑夏,以事解组。囊橐萧然,真不愧为清白吏。后但南辕北辙,数年来殆无虚日,而竟不克复一官!”[9]536杨鸾被罢官的原因尚无资料可查,但他被罢官后,心情之苦闷却是必然。《舟过繁昌有感》云:“四十三年今过兹,心情那得似儿嬉。江山岂识重来客,风木曾摇欲静枝。燕拂朱门春已去,鹤栖华表梦犹疑。渭阳西望堪萧索,多恐严亲忆更悲。”[3]489字里行间透露出诗人愁闷之心态。如《寄内》:“旅食岂长策,因人非素心。已惭成小草,应只爱蒿簪。”[3]490郁闷与自嘲的心态表露无遗。诗人在江浙游历时,面对秀丽景致,虽逸兴很高,但也有愁闷之情表露出来。如诗人写瓜洲,其《泊瓜步》云:“可怜一样扬州曲,二十四桥空月明。”[3]495《瓜洲夜泊》:“匆匆何处诉离愁,三月维扬只梦游。传语故人知好在,孤帆今夜泊瓜洲。”[3]503扬州犹在,而二十四桥已不存,唯有诗人乘的孤舟泊在渡口,物是人非、羁旅天涯的孤独愁苦之情便凸显了出来。

但杨鸾经历逆境、心情苦闷,却并非全然沉溺其间。如《再游西湖应施藕汀同年之招》:“雅意耽山水,同怀蜀国游。峨峰森镜面,犀浦殷床头。旧雨潇湘梦,一生湖海楼。坡公灵爽在,堤畔话乡愁。”[3]491东游诗歌中记载的杨鸾在江南游览之处,多与苏轼有密切联系,如西湖苏堤、平山堂、三贤祠等。苏轼一生命运沉浮,但终成一代文宗。可以说,杨鸾在苏杭多写与苏轼有关的景观,其潜在意识是以苏轼的经历来影射自身的遭遇,以表达自己对仕途不幸的坦然和对文学理想的追求。再如《金贤村招同笠湖家九兄游平山堂晚集红桥》曰:“我来扬州忽十日,尘襟不可更禁当。故人好我识我意,一旦招我平山堂。欧公苏公自千古,冶春赋诗传渔洋。登临我辈寄逸兴,邗江秋水摇晴光……夕阳在山吾竟去,清诗幸有鸿雁行。”[3]495-496诗人同杨潮观等游览平山堂,置身蜀冈的秀美景致,同友人诗文唱和,其心态已由罢官的愁闷转向对文学创作的兴致当中,杨鸾达观的心态明显展现出来。再如《同阮二紫坪贺闇然王爽如泛舟西湖雨骤作得诗四首》:“湖上风光日日新,远游何幸接芳邻。曾叨沆瀣原同气,深喜文章代有人。”[3]493亦是同一心境的表露。

由此可见,杨鸾的东游诗歌中记录自身畅游江南风光,与四方友朋诗文唱和、把酒言欢,可以说是在旅途中排遣内心的愁闷,通过景观书写来寄托志趣和宽慰自我,有“托物言志”的目的寓于其中,正如其言:“惟有山水怀,亲旧同绻绻。新诗肯再和,清切非曼衍。……昔者每相思,忐如朝未膳。今者忽相遇,所以情弥眷。”(《酬爽如三叠前韵》[3]491-492诗人将山水情怀和挚友的恳切之情联系在一起,说明其愁闷之情得到了疏解,明显地体现了他在游历中的自我宽慰和达观心态。而杨鸾在扬州时,与当地文人雅士结交唱和,特别是参与了小玲珑山馆主人“扬州二马”马曰琯、马曰璐发起的文人社集活动,与金农、厉鹗、郑板桥、卢见曾等江南名宿相交往,“既为自己找到了暂时的容身之地,缓解了罢官湖南后的失落心情,又为诗作水平的提高,提供了最便捷的途径,并极大地促进了南北诗学和艺术风格的交融。”[10]34-35其后学王梦祖提到诗人这一经历时说:“(杨鸾)由粤东抵金陵、钱塘。涉大江,登虎丘,泛舟西湖,观浙江潮水,与贤士名流相往还。山川人物之盛,古今兴败之迹,悉收为裁咏之资。历练愈以精深,胸襟愈以脱洒。佳句琳琅,片纸珠玑。”[11]604这对于理解杨鸾诗歌“屡变而益工”的风格特色提供了重要切入点。

综上所述,通过游历江浙,杨鸾与新知故交徜徉于江南山水之间,诗文酬唱于秀丽景致之中,诗人被罢官免职的愁闷心态得到疏解和涤除。江南之行带给了杨鸾不同于自身以往的人生经历和文学体验,丰富了诗人的创作题材和诗歌内容,推动了他的文学创作思想与风格的革新发展,也为其笔下的景观意象赋予了新的情感蕴藉和文化涵义。正如尤侗《天下名山游记序》所言:“山水文章,各有时运。山水藉文章以显,文章亦凭山水以传。”[12]83可见诗歌创作与文学景观之间有着紧密的互动联系,杨鸾在东游诗歌中对江浙名胜景观的书写,不仅体现出江南文学景观独特的自然特性与人文意蕴,也寄寓着诗人在特定人生阶段其个人化的所感所思,而随着杨鸾思想情感与价值体悟的转变,其诗歌创作中文学景观的特殊意义便进一步凸显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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