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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赋对汉语词汇发展的影响

2021-12-28汤仕普

六盘水师范学院学报 2021年2期
关键词:赋家双音词汉赋

汤仕普

(六盘水师范学院文学与新闻学院,贵州 六盘水 553001)

在汉语词汇史上,两汉是一个关键期,学界多有讨论。同样在文学史上,两汉也是一个关键期,它开启了中国纯文学时代,文学自此走上自觉发展的道路。此时,由于书面语的逐步发展,文学语言与生活话语的区别不断加深。以汉字书写符号系统为凭借的艺术形式——文学,作为汉语发展的新动力,不断开拓创新促使汉语词汇系统适时更新,以满足大一统时代文学书写的自觉要求。作为一种全新的文学样式,汉赋于语词使用上的刻意求新表现最为明显,甚至 “ 肆加偏旁 ” 创造新字。郑知同说: “ 第自屈宋滥觞,喜作体物语。汉晋以还,竞尚辞赋。文士模山范水,以意鱼贯,肆加偏旁。或且文无定形,形无定义,繁滋复赘,眩惑心目,纷难解矣。 ”[1]郑氏站在儒家文艺思想的立场,从文字创造的角度否定汉赋的价值,事实上从侧面反映了赋家创作独标新颖的现实需求。据我们统计,全汉赋约8万余字①,其中单音词3 585个,双音词12 735个,双音词是单音词的3.5倍多,数量令人吃惊。因为先秦文献如《尚书》《诗经》《论语》《左传》《墨子》《孟子》《庄子》《商君书》《荀子》《韩非子》《吕氏春秋》等,没有任何文献单音词、双音词的数量超过汉赋,并且复音词(含双音词)的数量都在2 000以下②。同时代的《史记》57万余字,但其复音词只有3 000个③。即使通常认为复音化程度很高的东汉佛经(约32万字),其双音词的数量也远不如汉赋那样丰富④。说明汉赋在词汇层面有别于经典文学,具有与众不同的特质。基于汉赋词汇的全面统计,本文尝试从文字(单音词)、双音词、成语三个层面,考察汉赋对汉语词汇发展的影响。

一、书面表达的现实需求催生新字

秦汉以前,汉语以单音词为主,一个词往往就是一个个的字,因此古汉语(尤其是先秦)词汇研究,往往以字为单位。两汉是汉语词汇复音化的第一个爆发期和过渡期,产生了大量复音词。但就语用层面而言,单音词的使用频率远高于复音词,单音词仍然是造句的主要元件。鉴于两汉特殊的词汇面貌,我们研究汉赋的单音词仍以字为基本单位。

两汉文学书写的现实需求,在很大程度上是文字激增的一大动力,而汉赋尤甚。万光治认为: “ 汉代文字数量的激增,与整个汉代文化的发展有关,但赋家的作用,也应当是其中的一个方面。 ”[2]一个现象很值得留意:稍稍梳理一下汉代大赋作家的学术著作,不难发现他们大多是精通语言文字的学者。例如司马相如作《凡将篇》,扬雄作《训纂篇》《仓颉训纂篇》《方言》,马融作《三传异同说》并为《孝经》《论语》等作注,张衡有《周官训诂》等小学专论传世。因此清代学者阮元在《四六丛话序》中说: “ 综两京文赋诸家,莫不洞穴经史,钻研六书。 ”[3]毫不夸张地说,赋家深厚的小学功底为其大赋的创作奠定了名物铺陈的语言学基础,并能于 “ 姑且所为 ” 之文章学中融通其语言学的深厚积淀。所以汉赋作家也常常被定义为 “ 学者型文人 ” 。就两汉时代的文学风貌而言,所谓 “ 学者型文人 ” 大约可以反映汉代赋家的基本特征。与大赋尚名物铺陈的特征相适应,在 “ 学者型文人 ” 创作过程中逐渐形成 “ 求奇尚怪 ” 的学术风气。《汉书评林》称 “ (扬)雄雅好奇字,人或载酒从问,故赋中难字最多,厥后《灵光》《江》《海》赋皆用此为体。然赋之为古,亦观大义所发何如也,岂专尚奇难之字哉? ”⑤这反映出两个问题:其一,赋 “ 尚奇难之字 ” 在当时是普遍现象;其二,所谓 “ 奇难字 ” 或古籍罕见,亦可能是赋家临文新创。因此 “ 赋 ” 作为新的文学体裁,于文字使用方面体现 “ 求新求变 ” 的文学思想,以艺术的语言、与众不同的新铸字词展现大汉帝国 “ 体国经野 ” 的时代气象。

(一)书面表达造成的词形空缺,是新字产生的直接动力

当语言诉诸书面表达,必然产生文字缺位现象,汉代以前尤其如此。有人考察统计,扬雄所撰《方言》新出字达170余个,如 “ 䌪、㤿、灼、㨆、䒅、㥾、䇽、憡、摫、菈、桲、篕、筕、抖、揞、㼻、䓈、瘎、㼶、篷、䘪、䘨、䙢、襣、蛒、蛆、虶、娌、搪、埌、墲、蚭、䘃、䘸、樎、艖、惹、蛒、蚟、䗅、蝳、捞、餹、䬧、㭈 ” 等[4]。由于方言的地域差异,有词无字的情况是非常普遍的,这是《方言》新出字较多的主要原因。就汉赋而言,以铺陈为特征的文学样式必然产生诸多名物及拟声状貌之语,达到生动形象的表达效果,观其文字,则覩其形容、闻其声音。这其中,作为书面文学性质的汉赋,许多带有口语性质的拟声状貌之词,不仅典籍未载,亦无可靠的文字记录。因此于创作层面,赋家或 “ 依声托事 ” ,假借同音(音近)字以记录,如司马相如《大人赋》以 “ 崛礨崴魁 ” 模拟巨大的车轮声等;或临文新创,组构新词。前者是先秦时代常见的造词方式,此不赘论。以下我们以司马相如赋为例,结合相关研究成果谈谈后者。

1.谾谾

司马相如《哀秦二世赋》: “ 岩岩深山之谾谾兮,通谷豁兮谽谺。 ” 王启涛: “ (谾谾)其实就是四川方言中的‘lòng lòng’,指山中的深处,或草木茂盛而又深杳的地方,今川西、川东北仍盛行该词。 ”[5]而 “ 谾 ” 字历代典籍、字书少见,且司马相如以前未见,可判定为临文新造字。

2.唰喇

《梨赋》: “ 唰喇其浆。 ” 句意以 “ 唰喇 ” (shuālà)模拟咀嚼脆嫩多汁的食物(如水果)等发出的声音,今四川方言此义读 “ cua-la ”[2],而 “ 唰喇 ” 字司马相如前文献均未见,乃其新造字记录四川方言词之一证。

3.巃嵸

《上林赋》: “ 于是乎崇山矗矗,巃嵸崔巍。 ” 李善注引郭璞: “ 巃嵸崔巍,皆高峻貌也。 ” 王启涛: “ 今川北东北如蓬安等地依然说某人身材高瘦为‘làng cígàn cǐ’,实即‘巃嵸’‘隆崇’之音转。 ”[5]考其字, “ 巃、嵸 ” 汉以前皆未见,当为新创字。

4.潏潏

《上林赋》: “ 临坻注壑,瀺灂霣坠,沉沉隐隐,砰磅訇礚,潏潏淈淈,湁潗鼎沸。 ” “ 潏潏 ” ,水涌出之声。《说文》: “ 潏,涌出也。 ” 王启涛: “ 今川东北方言依然使用该象声词。 ”[5]而 “ 潏 ” 字未见之前典籍用例。

总之,汉赋的文学特点及创作需求催生了大量新字,一定程度上改善了有词无字的现状,这是文学创作推动汉语词汇发展的表现之一。

(二)新字分化记录职能,丰富了汉语书面语的表达手段

汉赋中出现的新字,有些本有其字,但为了达到 “ 目治 ” 的效果,故意在本字基础上增加表义偏旁,以更鲜明地表达本字某个义项,结果减轻了本字的记录负担。如:

1.罥→羂

“ 罥 ” ,本义为捕鸟兽之网。汉蔡邕《琴操•思亲操》: “ 深谷鸟鸣兮嘤嘤,设罝张罥兮思我父母力耕。 ” 也用作动词,指设置绳索绊取(鸟兽)。司马相如《上林赋》: “ 罥騕褭,射封豕。 ” 张衡《西京赋》: “ 观罝罗之所罥结。 ” 吕向注: “ 罥,绊。 ” 作动词的用法,后来又写作 “ 羂 ” 。司马相如《子虚赋》: “ 推蜚廉,弄解廌,格虾蛤,鋋猛氏,羂要褭。 ” 张衡《西京赋》: “ 但观罝罗之所羂,结竿殳之所揘。 ”

2.霸→灞

灞,水名。本作 “ 霸 ” 。《史记•司马相如列传》: “ 终始霸浐,出入泾渭。 ” 司马贞索隐引张揖曰: “ 灞出蓝田西而入渭。 ” 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渭水三》: “ 霸者,水上地名也,古曰滋水矣。秦穆公霸世,更名滋水为霸水,以显霸功,水出蓝田县蓝田谷。 ” 后赋家于 “ 霸 ” 增 “ 氵 ” 旁为 “ 灞 ” 以彰其义。班固《西都赋》: “ 挟沣灞,据龙首。 ”

3.产→浐

浐水名。原本作 “ 产 ” 。《史记•封禅书》: “ 霸、产、长水、沣、涝、泾、渭皆非大川。 ” 后增表义偏旁 “ 氵 ” 为 “ 浐 ” 。司马相如《上林赋》: “ 终始灞浐,出入泾渭。 ” 张守节正义引《括地志》: “ 浐水即荆溪狗枷之下流也,在雍州万年县。 ”

4.皇→䳨

凤凰字本作 “ 皇 ” 。《尔雅·释鸟》: “ 鶠,凤;雌其皇。 ” 后增 “ 鸟 ” 旁而作 “ 䳨 ” 。扬雄《蜀都赋》: “ 鱼酌不收䳧鸲䳨。风胎雨鷇,众物骇目。殚不知所御。 ”

以上四组字,后者为汉赋新造字,分别承担本字的义项之一。与本字相比,新造字表义更明晰,能够通过字形联想其语义特征。并且新造字往往表义单一,如 “ 灞 ” “ 浐 ” 为河流名称专用字。

(三) “ 形声 ” 已然成为最能产的造字方法

汉代是 “ 形声 ” 字数量大爆发的时代。万光治指出: “ 由于汉赋包含有大量的口语的文字记录,形声字必然在作家所造新字之中,占有相当大的数量,而且也最形象生动。 ”[2]在创作过程中,赋家根据表达需要,依据物象特征状物写貌(包括想象和虚构的成分),充分运用汉字的构造原理及其本身具有的指示性、暗示性特征,把汉字的形象特征(象形、象意、象事)充分体现出来,有利于从视觉上直观感知与理解,达到 “ 目治 ” 的效果。

六书中的 “ 形声 ” 是 “ 表音兼表义 ” 最完美的构造方式,是汉字在历史发展过程中找到的最有用、最能产的结构形式。因此赋家在文学实践中,主要运用 “ 形声 ” 字的构造原则铸造新字。如 “、、灞、魮、飑、墄、䡨、鲿、塍、橙、趠、隥、呷、䚗、䨎、嫭、䳨、䨥、叽、蕺、戞、螹、䈽、宼、扣、㔣、㙩、玲、趢、蜦、孴、嗙、劈、梫、蛩、阹、跧、緛、敒、禠、醰、䈵、斡、釳、轙、譻、㺠、嶃、蹍、瑵、葴、蠗、惣、鏓、踤、䴥、橕、摛、柁、貒、㹶、誔、踠、睕、枒、䳧、䨥、嶃、䬠 ” 等⑥,从文献记载来看,这些字最早见于汉赋,是赋家 “ 临文创造 ” 的产物。段玉裁《说文解字注》就有不少首引汉赋的例子,如:

3.橙: “ 橘属。《南都赋》曰:‘穰橙邓橘。’ ”

4.隥: “ 仰也。仰者、举也,登陟之道曰隥,亦作墱。《西都赋》:‘陵墱道而超西墉。’《西京赋》:‘墱道逦倚以正东。’ ”

总之,汉赋作家根据文学创作的需要创造了不少新字,使很多有词无字的状况得到明显改善,丰富了汉语词汇的宝库,为汉语书面语的发展做出了很大贡献。此外,从文字学角度说,许慎在东汉时代能够系统总结 “ 六书 ” 原理,编订《说文解字》,与当时赋家大量的文字创制不无关系,因为从现实生活中直接获得的感性认识,是其能够准确分析并界定 “ 六书 ” 的鲜活材料,使他能够更直观地感悟文字创制的意图及理据性。

二、特殊的表达方式与双音词的发展

如上所述,汉赋丰富的双音词冠绝前代,达12 735条,其中大部分是赋家充分利用汉语构词法的基本规则,临文新创的产物。

(一)联边修辞:同旁双音词

大肆铺陈是汉赋有别于其他文体的显著特点。在名物铺陈中,赋家有意识地运用或创造偏旁相同的字词,从而造成整齐的视觉美感。如写山的字词多从 “ 山 ” “ 石 ” ,描绘江河多从 “ 水 ” ,铺排植物多从 “ 艹 ” “ 木 ” ,摹写飞禽多从 “ 鸟 ” ,罗列水产多从 “ 鱼 ” ,展示珍玩多从 “ 玉 ” 等。就艺术效果而言,赋作中同旁同类词语的密集铺排,容易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产生昂扬澎湃的气势并有身临其境之感。鲁迅先生说: “ 蔽莆葱笼,恍逢丰木;蹲鱿鳗鲤,如见多鱼。 ”[6]赋文铺陈而 “ 比物属事,离辞连类 ” (枚乘《七发》),运用 “ 同旁相从 ”[7]的表现手法,因注重 “ 文辞的形貌 ”[8]而形成了严整的视觉美感。胡奇光认为, “ 汉赋讲求‘形美’,‘形美’的基本手法之一,是将同一义符的形声字加以类聚,以形容某一事物的情态。 ”[9]这种塑造 “ 形美 ” 的手法,古代文论家称之为 “ 联边 ”⑦,是 “ 中国修辞论显著的特色 ”[10]。这种修辞方式在先秦文献中也能找到一些例子,如 “ 鲦鲿鰋鲤 ” (《周颂·潜》)、 “ 碅磳磈硊 ” (《楚辞·招隐士》)等,但汉赋创作将这种修辞方式发挥到极致。如《上林赋》对 “ 川流 ” 的描写:

汹涌彭湃,滭弗宓汨,偪侧泌瀄,横流逆折,转腾潎洌,滂濞沆漑,穹隆云桡,宛潬胶盭,踰波趋浥,莅莅下濑,批岩冲拥,奔扬滞沛,临坻注壑,瀺灂霣坠,沈沈隐隐,砰磅訇礚,潏潏淈淈,湁潗鼎沸。驰波跳沫,汨㴔漂疾,悠远长怀,寂漻无声,肆乎永归。然后灏溔潢漾,安翔徐回,翯乎滈滈,东注太湖,衍溢陂也[11]。

此段文字描写川流,共计115字,其中51字从 “ 氵 ” ,近半数,且类似片段,在大赋中屡见不鲜,但在其他文学作品中却罕见。联边修辞的广泛使用,还在汉赋中形成了不少同旁相从的四字格,如 “ 沇沇溶溶、浩浩洋洋、浩浩溰溰、潏潏淈淈、澔澔涆涆、沌沌浑浑、衯衯裶裶、纷纷纭纭、芒芒菲菲、沋沋湲湲、焱焱炎炎、炜炜煌煌、悠悠忽忽、惕惕怵怵、礲礲磕磕、蜲蜲蜿蜿、誾誾讙讙、䲨鹔鹄鸨、鹓鶵鵁鶄、蝼蚁蝘蜒、蟋蟀蚸蠖、蚑蟜蝼蚁、瀄汩潺湲、滂濞沆溉、泡溲泛、巃嵸崔巍、崣崛崎、嵯峨㠎嶫、枇杷橪柿、蔓草芳苓、藏莨蒹葭、嘈嗷鸣啼、哮呷呟唤、鰅鰫鰬魠、翹遙遷延、鹳鸥鹢鸬、鹯鹗鹞鵰、驾鹅鸿鹍、蛭蜩蠼蝚、澹漫波沦 ” 等。

联边修辞在汉赋中的广泛使用,为同旁双音词的产生创造了条件。通常情况下,偏旁相同则概念类别相同,类似组合容易形成并列复合词。因此汉赋联边修辞手法的大肆运用,客观上为汉语,尤其是文学创作带来了丰富的同旁双音词。例如描写山的同旁双音词,有 “嵸、㠕㠕、、嶈嶈、崇崇、岧岧、嵒嵒(嵓嵓)、嶟嶟、崼、㟪、嵬峩、峞巍、崣、崣、崣嶵、巖峻、嶢峥、峣崝、嶤、岝㟯、㠎嶫、屹、嵱嵷、嵱岫、崱屴、崱、崰嶷、嶵㟴(㠑嵬)、岞崿、嶔岑、崨嶫、嶻(巀)嶭、峻峗、嵁、巋嶻、巋崎、巋㠑、㠥、岓岑、嶔巇、嶔崟、嶔﨑、崷崪、嶇嶔、㟒嶙、嵃、崟、㠍岌、嶤崤、崔崒、崛﨑、嶋㟅、嵑㞹 ” 等54个;描写水的,至少有 “ 漎漎、涐涐、汾汾、汩汩、汦汦、泠泠、淋淋、涖涖、浚浚、漾漾、沋沋、湲湲、滈滈、漻淚、漻澥、没滑、潦潏、潦汙、瀑、潜淋、潜温、涛瀨、淟涊、漭沆、氿滥、温汾、汪濊、淢汨、汙渎、淟浊、渟瀯、涛塗、汍瀾、淫衍、淫濯、滛衍、洿沫、窏洝、洋溢、頮濯、霑濡、瀎潏、澶湲、漫汗 ” 等44个。其余如 “ 咨㖩、唫嘯、喔吚、唼喋、嘽唌、嘶嗌、哇咬、哇吟、噆吟、嗅、噓唏、哮呷、吻吮、嗛呥、謍嗃、咿嚘、咬咬、燂爍、烟煴、煙煴、煬燿、燁煜、燡燡、炤爛、炙炰、爌熀 ” 等,都是汉赋新创同旁双音词。

如此特殊的双音词在汉赋中屡见不鲜。我们统计了汉赋中ABC开头的同旁双音词(不含叠音词),共计194个,即 “ 埃塵、埃堨、隘陋、隘陝、薆薱、曖㬣、晻曖、晻昧、暗曖、暗昧、骯髒、翱翔、拔摋、茇葀、柏梁、斑斕、瘢痕、坂坻、蚌蛤、蜯蛤、磅礚、磅硠、苞荔、苞蒲、雹霰、悲愁、悲思、鵯鶋、被褐、偪側、偪仄、逼迫、逼遂、吡噉、粃粺、愊憶、腷臆、罼網、薜茘、薜莎、壁壘、鞞、璧璫、䮡駽、贔屓、鸊鶙、猵獺、鶣、便利、辯論、驃騎、邠郊、玢璘、繽紛、冰池、冰凝、栟櫚、波盪、波鴻、波瀾、波淪、波濤、伯僑、泊湧、渤澥、搏摯、駮駿、㩧、欂櫨、簸簜、布帛、怖急、猜、驂騑、驂駕、慘怛、慘懍、燦爛、鸧鴰、蒼葭、滄池、滄海、滄浪、藏莨、嘈嗷、嘈啐、嘈囐、螬蠐、愺恅、惻愴、惻惐、岑嵓、岑崟、噌吰、扠㧎、槎枿、梴橙、攙捔、攙搶、獑猢、潺湲、嬋娟、嬋媛、澶漫、澶湲、蟬蛻、蟾蜍、巉嶮、瀺灂、欃槍、欃檀、纒縛、讒諛、閶闔、徜徉、悵懐、超、超遠、焯爍、綝纚、沉浮、沉沒、沉溺、沉滯、樄椽、塵埃、塵垢、踸踔、瞠眙、酲醲、酲醉、懲懼、騁馳、騁騖、絺索、絺綌、螭虹、鴟梟、魑魅、池濫、弛張、蚳蝝、馳騁、馳騎、馳驅、馳騖、踟躇、踟蹰、遲速、湁潗、崇嶽、惆悵、酬酢、愁悲、愁憒、愁悶、愁思、詶諮、綢繆、薵蓼、躊躇、貙豻、儲偫、怵惕、俶儻、椽欒、瘡痏、愴恨、愴怳、淳淪、醇酎、鶉鷃、綽約、輟、歠醨、茈薑、雌雄、踧踖、蹵蹈、崔巍、崔嵬、崔崒、摧拉、摧折、璀璨、萃蔡、磋磥、撮捼、蹉跌、嵯峨、山騃、㛹娟、珊瑚、惘 ” 。

根据以上统计,我们推测汉赋中的同旁双音词不少于1 500个。此外,我们统计了东汉桓宽《盐铁论》(字数约全汉赋一半左右)中的同旁双音词(不含叠音词),共计191个,如 “ 杯棬、婢妾、滨海、布帛、草莱、草芰、騨騱、倡优、疮痍、鹑鹌、烽燧、黼黻、鶡鴠、瑚琏、禨祥、駃騠、瑠璃、骐驎、缛绣、檀柘、騊駼、铁镳、桐棺、馲驼、纨绔、墝埆、徭役、痈疽 ” 等⑧。对比不难发现,汉赋创作形成的同旁双音词,其数量是其他文献无法比拟的,足见汉赋创作对汉代词汇发展产生的影响。

(二)偏旁类化:基于 “ 目治 ” 的词形改造

偏旁类化,即赋家在创作过程中为既有双音词中一个或两个语素增加表义偏旁。根据增改偏旁后产生的新词形语义是否发生变化,可分为两类:

1.语义不变,增加词形

增旁新词形语义与源词相同,结果是一个词增加了一种新词形。一是为双音词中某个语素增加表义偏旁,使两个构词语素偏旁一致,从而提高词语的语义辨识度,即见形知义。孙雍长在讨论 “ 转注 ” 时说: “ 这些‘连绵词’,其早期阶段,人们往往没有为它们一一造出专字,而大都是采用‘依声托事’的假借字。但是,到了后来,人们为了便于‘目治’,为了突出汉字形体表义的特点,那些记录连绵词的假借字,也纷纷被转注造字法改造成形与义尽量吻合的专造字了。 ”[12]在主观性浓厚而情感抒写淡化的大赋中,这种现象很常见,如 “ 便娟 ” ,体态轻盈美好貌。《楚辞·大招》: “ 丰肉微骨,体便娟只。 ” 王逸注: “ 便娟,好貌也。 ” 王延寿《鲁灵光殿赋》增 “ 女 ” 旁而为 “ 㛹娟 ” : “ 遂排金扉而北入,宵蔼蔼而晻暧,旋室㛹娟以窈窕。 ” 再如从 “ 距虚 ” 到 “ 駏虚 ” 再到 “ 駏驉 ” 的变化。 “ 距虚 ” 是古代传说中的兽名。《吕氏春秋•不广》: “ 蹶有患害也,蛩蛩距虚必负而走,此以其所能托其所不能。 ” 《汉书·司马相如传上》: “ 蹴蛩蛩,辚距虚。 ” 颜师古注: “ 张揖曰:‘距虚,似骡而小。’ ” 根据颜师古注, “ 距虚 ” , “ 似骡 ” 。故在枚乘《七发》中, “ 距虚 ” 被写作 “ 駏虚 ” : “ 前似飞鸟,后类駏虚。 ” 张铣注: “ 駏虚,兽名,善走。 ” 这样一来,见形知义(即 “ 目治 ” )的特征无疑增加了几分。后来,黄香《九宫赋》又作 “ 駏驉 ” : “ 使织女骖乘,王良为御,三台执兵而奉引,轩辕乘駏驉而先驱。 ” 其跟 “ 马 ” 有关的意义就很明显了。

二是直接为双音词添加表义偏旁。如 “ 莫邪 ” ,古良剑名。《荀子•性恶》: “ 阖闾之干将、莫邪、钜阙、辟闾,此皆古之良剑也。 ” 扬雄《羽猎赋》增 “ 金 ” 旁而为 “ 鏌鋣 ” : “ 然后先置乎白杨之南,昆明灵沼之东,贲育之伦,蒙盾负羽,杖镆铘而罗者以万计。 ”⑨再如叠字 “ 交交 ” ,鸟鸣声。《诗经·黄鸟》: “ 交交黄鸟,止于棘。 ” 马瑞辰通释: “ 交交,通作咬咬,谓鸟声也。 ” 祢衡《鹦鹉赋》増 “ 口 ” 旁而作 “ 咬咬 ” : “ 采采丽容,咬咬好音。 ” “ 皇皇 ” ,彷徨不安的样子。《礼记·檀弓上》: “ 既葬,皇皇如有望而弗至。 ” 扬雄《甘泉赋》増 “ 彳 ” 旁而为 “ 徨徨 ” : “ 徒徊徊以徨徨兮,魂魄眇眇而昬乱。 ”

三是更换表义偏旁。通常来说,更换偏旁以后,词的语义更加明晰,更具有见形知义的特点。如 “ 礔礰 ” ,响雷,急雷。《素问·著至教论》: “ 三阳者,至阳也,积并则为惊,病起疾风,至如礔礰,九窍皆塞,阳气滂溢,干嗌喉塞。 ” 赋家改 “ 石 ” 为 “ 雨 ” 旁而作 “ 霹靂 ” ,表义更清楚。枚乘《七发》: “ 其根半死半生,冬则烈风漂霰飞雪之所激也,夏则雷霆霹雳之所感也。 ” 再如 “ 罔两 ” ,本指山川中的木石精灵。《左传·宣公三年》: “ 螭魅罔两,莫能逢之。 ” 张衡《西京赋》更换偏旁为 “ 魍魉 ” : “ 螭魅魍魉,莫能逢旃。 ” 这一改,其神秘不可捉摸的特性表露无遗。

2.语义有别,另造新词

赋家广泛运用形声字的造字原则,增加或改换源词构字偏旁,从而创造了不少新词。例如 “ 毒冒 ” (即 “ 玳瑁 ” ),一种爬行动物,形似龟,甲片有彩纹,可入药。《汉书•司马相如传上》: “ 其中则有神龟蛟鼍,毒冒鳖鼋。 ” 因 “ 毒冒 ” 甲片有彩纹而珍贵,可作装饰品,于是赋家为其甲片专造新词而为 “ 瑇瑁 ” 。杜笃《论都赋》: “ 碎琉璃,甲瑇瑁,戕觜觿。 ” “ 瑇瑁 ” 増 “ 玉 ” 旁,可知其非为 “ 毒冒 ” 本物,而从 “ 玉 ” 旁字多为珍贵之物,故 “ 瑇瑁 ” 义是很明显的。再如 “ 薆薱 ” ,字从 “ 艹 ” ,草木繁盛貌(草木茂盛,则其下阴暗)。张衡《西京赋》: “ 嘉卉灌丛,蔚若邓林;郁蓊薆薱,橚爽櫹槮。 ” 薛综注: “ 皆草木盛貌也。 ” “ 暧㬣 ” ,字从 “ 日 ” ,与阳光有关,故谓昏暗不明貌。班固《终南山赋》: “ 嵚崟郁律,萃于霞芬,暧㬣晻霭,若鬼若神。 ” 章樵注: “ 暧㬣,音爱逮,云雾吐吞,障蔽天日,变化殊形。 ”

从汉赋用语的实际情况看,通过改换表义偏旁创造新词的情况更为普遍。这种新词的形成,从本质上看类似于同源词的衍生现象,它在借音(源词语音)的同时,连带 “ 核心义 ” 一并借入,上举 “ 薆薱 ” 与 “ 暧㬣 ” 一组即属于这种情况。再如 “ 鄰菌 ” 与 “ 嶙囷 ” ,核心义为缠绕貌。 “ 鄰菌 ” ,竹纹缭绕貌。王褒《洞萧赋》: “ 鄰菌缭纠,罗鳞捷猎。 ” 班固《终南山赋》则以 “ 嶙囷 ” 形容山势盘旋。 “ 伊彼終南,巋嶻嶙囷。 ” 章樵注: “ 嶙囷,盘旋也。 ” “ 岪郁 ” 与 “ 怫郁 ” ,其核心义为 “ 曲折 ” 。 “ 岪郁 ” ,山势宛延曲折貌。司马相如《上林赋》: “ 其山则盘纡岪郁,隆崇律崪。 ” “ 怫郁 ” ,忧愁愤恨交织,难以排遣。東方朔《七諫》: “ 不顧地以貪名兮,心怫郁而內傷。 ” 再如叠字 “ 霏霏 ” ,谓雨雪纷飞的样子。《诗·采薇》: “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 从 “ 非 ” 得声的叠字,多有 “ 浓盛 ” 义(核心义)。如 “ 菲菲 ” ,香气浓烈四溢的样子。《楚辞•离骚》: “ 佩缤纷其繁饰兮,芳菲菲其弥章。 ” 王逸注: “ 菲菲,犹勃勃,芬香貌也。 ” 赋家按照形声字构造原则,又新造两个叠字 “ 裶裶 ” ,旗帜飘动的样子。张衡《南都赋》: “ 望翠华兮葳蕤,建太常(旗帜)兮裶裶。 ” 刘良注: “ 葳蕤、裶裶,皆旗貌。 ” 斐斐,文彩(色彩)鲜明貌。傅玄《枣赋》: “ 斐斐素华,离离朱实。 ”

可见,赋家在创作实践中,根据表达需要,充分利用汉语造词法的基本规则,创造了数量繁多的双音词,为中国文学的发展提供了丰富的、可资选择的材料。据此推断,通常所谓的汉语词汇双音化,在中古时期可能更显著地体现在文学创作特别是韵文创作中。

三、典型的四字格衍生大量成语

四言句是汉语特征鲜明的典型句式,也是汉赋典型的句式特征。赋家在叙事、状物、议论上,遵循《诗经》四言为主的句式传统,但汉赋四言全由实词组成,与《诗经》四言虚实相间本质不同。一般来说,语言中节奏和谐、表义含蓄婉转、带有修辞色彩的四字格,有演化凝固为稳定的词组甚至发展为成语的倾向。汉赋中具有如是特点的四字格比比皆是,其中不少被后世沿用,演变为成语。据我们统计,汉赋新创成语(含早期形式)达95条之多⑩,胪列如下:

安贫乐道 拔萃出羣 半死半生 比物属事 擘肌分理 不拔之策 逞志究欲 骋嗜奔欲

魑魅魍魉 出舆入辇 慈孙孝子 德洋恩普 涤恶弃秽 涤瑕荡秽 洞心骇耳 独木不林

发瞽披聋 防微消渐 飞禽走兽 分毫析厘 风举云摇 风毛雨血 风靡云披 凤举龙骧

覆宗绝祀 感动天地 躬自菲薄 钩深图逺 皓齿娥眉 河清海竭 闳言崇议 闳意眇指

魂亡魄失 击钟鼎食 计合谋从 兼容并包 街谈巷议 解甲投戈 㨿徼乘邪 絶弦破琴

孔席不暖 劳神苦形 离宫别馆 临川羡鱼 流遁忘反 龙盘虎踞 没世无闻 弥山跨谷

末学肤受 墨突不黔 谋臣武将 搦朽摩钝 破坚摧刚 蹻足抗首 巧言利口 轻死重气

去危就安 犬马之疾 如汤沃雪 三坟五典 三三四四 审曲面势 搜逑索偶 谈何容易

体不安席 天人合应 同心戮力 同源共流 亡耦失畴 威振八㝢 温故知新 文不加点

雾散云披 萧规曹随 星流霆击 星罗云布 汹涌彭湃 循诵习传 要言妙道 一笑千金

以蠡测海 殷天动地 膺箓受图 应天顺人 纡青拖紫 云布雨施 云集雾散 云谲波诡

云起雪飞 云烝雨降 暂劳永逸 枕经籍书 枝附叶着 枝叶扶疏 窒隙蹈瑕

根据新成语的来源与形成方式,略可分为三种情况:

(一)典故改造

即引用历史故事或传说,将其改造为齐整的四字格,演化为成语。如:

1.墨突不黔

《文子·自然》: “ 孔子无黔突,墨子无暖席。 ” 原指孔子、墨翟东奔西走,劳碌奔波,每到一地,连烟囱都尚未熏黑,又要到别处去了,以此形容人勤奋奔忙的样子。定型式始见班固《答宾戏》: “ 圣哲之洽,栖栖遑遑,孔席不暖,墨突不黔。 ”

2.绝弦破琴

表示世无知音,不再鼓琴。事见《吕氏春秋·本味》: “ 伯牙鼓琴,钟子期听之,方鼓琴而志在泰山。钟子期曰:‘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泰山。’少选之间,而志流水。钟子期又曰:‘善哉乎鼓琴,汤汤乎若流水。’钟子期死,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以为世无足复为鼓琴者。 ” 扬雄《解难》: “ 是故钟期死,伯牙绝弦破琴而不肯与众鼓。 ”

3.萧规曹随

《史记·曹相国世家》: “ 参代何为汉相国,举事无所变更,一遵萧何约束。 ” 文意指萧何创立的规章制度,曹参做宰相以后仍照着实行。扬雄《解嘲》将此改造为 “ 萧规曹随 ” ,比喻按成规办事。汉扬雄《解嘲》: “ 夫萧规曹随,留侯画策,陈平出奇,功若泰山,响若坻隤。 ”

(二)点化陈言

即将前人旧语或文献语言稍加改造,加工成四字格,成为成语。如:

1.一顾倾城

语本《汉书·孝武李夫人》: “ 延年侍上起舞,歌曰:‘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 “ 一顾倾人城 ” 省 “ 人 ” 遂为 “ 一顾倾城 ” ,以喻女子貌美。首见张衡《西京赋》: “ 要绍修态,丽服飏菁。眠藐流眄,一顾倾城。 ”

2.朝闻夕死

语本《论语·里仁》: “ 朝闻道,夕死可矣。 ” 早晨听闻了道,即使晚上就死去也无憾。形容对真理或某种信仰的迫切追求。此句后被揉合为四字格 “ 朝闻夕死 ” ,首见司马迁《悲士不遇赋》: “ 没世无闻,古人惟耻。朝闻夕死,孰云其否。逆顺还周,乍没乍起。 ”

3.龚行天罚

语本《书·牧誓》: “ 予惟恭行天之罚。 ” “ 恭行天之罚 ” 省虚词 “ 之 ” 而成四字格 “ 恭行天罚 ” ,谓奉天命而讨罚。首见班固《东都赋》: “ 龚行天罚,应天顺人,斯乃汤、武之所以昭王业也。 ”

(三)临文新创

即赋家根据表达需要,临时自创言句,经后人沿用演变为成语。如:

1.兼容并包

谓广泛收罗,将所有各方面都包容在一起。汉司马相如《难蜀父老檄》: “ 必将崇论闳议,创业垂统,为万世规。故驰骛乎兼容并包,而勤思乎参天贰地。 ”

2.犬马之疾

谦称自己的疾病。汉张衡《东京赋》: “ 东京之懿未罄,值余有犬马之疾,不能究其精详。 ”

3.文不加点

谓作文一气呵成,无须修改。张衡《文士传》: “ 吴郡张纯,少有令名,尝谒镇南将军朱据,据令赋一物然后坐,纯应声便成,文不加点。 ”

虽然汉赋句式多变,但总体上仍以四言为主,这为形成典型的四字格提供了条件。就其成语数量而言,显然也是相当可观的。传统文论家基于儒家 “ 文以载道 ” 诗教观的立场否定汉赋的价值,就语言层面而言,显然有失公允。因为在新创的95条成语中,有很多至今常用,影响深远。如 “ 一笑千金、一顾倾城、三寸之舌、三令五申、三省吾身、三坟五典、千变万化、不远千里、温故知新、独木不林、临川羡鱼、如汤沃雪、魑魅魍魉、死而后已、信而有征、飞禽走兽、街谈巷议、温故知新、以管窥天 ” 等。有些是现今常用成语的早期形式,或为现今常用成语之源。如 “ 防微消渐(防微杜渐)、周则复始(周而复始)、博见强识(博闻强识)、深念远虑(深谋远虑)、暂劳永逸(一劳永逸)、天人合应(天人感应)、威振八㝢(威震八方)、殷天动地(惊天动地)、感动天地(感天动地)、孔孟之方(孔孟之道)、舍生取谊(舍生取义) ” 等。

总之,汉赋四言为主的特点衍生了数量不小的成语。

四、余论

汉赋,尤其是大赋的句式使用与安排,并不拘泥于前人的习惯,它将多种句式揉合于创作之中,句子长短不论,亦散亦韵,于整齐中求新求变,于不对称中讲究和谐平衡,从而达到整体的和谐,体现出创作的高度自由性。于篇幅较长的韵文而言,这种表现方式避免了句式的单调乏味,从而形成生动活泼的文学风格,迥异于传统文学而体现出超凡的创新精神。由于汉赋作家大都是精通语言文字的 “ 学者型文人 ” ,因此在语词使用方面体现出崇尚辞藻的美学追求——充分发挥汉字的审美潜能,以达摹景状物的生动性与传神性,逐渐形成 “ 炫博耀奇 ” “ 堆砌辞藻 ” 的文学风气,本质上反映了汉代文学思想的根本性变化,对中国文学以及魏晋以后以沈约、谢朓为代表的文学形式美理论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

以上讨论不难发现,不管单音词还是复音词,汉代都是异常繁荣的时代,其中文学创作尤其是汉赋的繁荣,在很大程度上加速了汉语词汇的发展。要考察汉赋影响汉语词汇发展的程度,主要看其新词在历代文学或口语交际中的流变情况。调查发现,汉赋新创词大部分没有流传下来,不少只在原文中出现过一次,这样的词,对汉语词汇系统的影响不大,只在词汇的量上有所扩充。如双音词 “ 暴熛、陂僻、吡噉、䮡駽、赑屃、鸊鶙、邠盼、砏汃、藏摧、嘈啐、恻惐、襜襜、敞怳、沉悴、惩惧、瞠眙、醇酎、丛顇、踆踆、耽躬、霮䨴、的尔、琱瑑、迭逿、碓硙、蹲跠、砐岢、鐇镢、踾踧、盰瞑、輵螛、蜭窞、顄淡、鹖藓、轰锽、弘惝、昒昕、昈昈、环琨、毁熸、豁閜、僭傔、䰏髽、鳞罗、仑菌、杂沓、闇野、埃堨、奥庰、案衍、陂僻、薆薱、闇跳、怳怳、云蔓 ” 等。这些词,大多生僻难识,带有鲜明的文人色彩,因此很难流传下来。有一部分新词被继承下来,不过使用范围狭窄,只在极少数文学作品中流传,未发展为人所熟知的常用词,现代汉语已不再使用。如 “ 半汉 ” “ 湁潗、编蓬、驰辩、跮踱、涛濑、詶咨、耸擢、櫢檽、怨酷 ” 等。另外,一部分汉赋新词被历代文献、文学作品及口头语等承袭下来,演变为汉语常用词沿用至今。如 “ 创业 ” “ 璀璨、禀性、奥妙、愁云、饱暖、彩虹、醇和、冰霜 ” 等。

当然,词汇面貌的初步考察,只是研究文学如何影响汉语词汇发展的基础工作,更深入的研究,要从理论上考察文学词汇的历史演变状况,探索其进入生活话语的动因、机制与规律。而此项研究工作,先要破除文学与语言学研究分庭抗礼的思想认识,不断探索两者的契合点,学会用文学的思想分析语言问题,更要学会用语言知识分析文学问题;同时培养既精于中国文学、又深谙语言学的生力军,才能形成文学与语言研究和谐互动的新局面,将文学与语言研究推向新高度。

注释:

①统计根据龚克昌、苏瑞隆等《两汉赋(评注)》.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11.

②数据参看周俊勋《中古汉语词汇纲要》.成都:巴蜀书社,2009:16-17.

③参看管锡华《<史记>词汇研究论略》//《汉语史研究集刊》(第十辑),2007(00):1-15.

④参史光辉师教育部人文社科后期资助项目 “ 东汉佛经词汇研究 ” 文稿,未出版.

⑤转引自费振刚、仇仲廉、刘南平《全汉赋文白对照》.广州:广东教育出版社,2006:187-188.

⑥为叙述方便,本文有些字保留繁体,下文不再说明。

⑦《文心雕龙·练字》篇云: “ 联边者,半字同文者也,状貌山川,古今咸用。 ”

⑧本统计依据王玲娟《<盐铁论>复音词研究》(新疆大学2006年硕士学位论文)附录一 “ 《盐铁论》复音词总表 ” 。

⑨本例参看汤仕普《扬雄赋重 “ 文辞 ” 的创作倾向》,中华文化论坛,2017年第12期。

⑩全汉赋八万余言,共见成语192条,数量可观。数量统计主要参考《汉语大词典》的收录情况,也酌情参考其他辞书如《辞源》等的收录情况。这里所说的新创,是指第一次以四字格式在汉赋中出现,其语源可能更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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