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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类学的薪火相传
——《新生代人类学家之路》序言集

2021-12-02徐杰舜王明珂彭兆荣周大鸣简美玲赵旭东韦小鹏

百色学院学报 2021年4期
关键词:人类学家人类学研究

徐杰舜 ,王明珂 ,彭兆荣 ,周大鸣 ,简美玲 ,赵旭东 ,韦小鹏

(1.广西民族大学,广西南宁 530006;2.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台湾台北 11529;3.四川美术学院,重庆 401331;4.厦门大学,福建厦门 361005;5.中山大学,广东广州 510275;6.台湾阳明交通大学,台湾新竹 30010;7.中国人民大学,北京 100872;8.南京大学,江苏南京 210023)

一、徐杰舜:中国人类学新生代的崛起

(一)中国人类学在民族学与社会学的夹缝中发展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人类学重建40 多年,虽然学科地位比较尴尬,但在民族学与社会学的夹缝中仍然得到了长足的发展,不仅涌现出了一大批学术成果(发表了有分量的民族志报告、学术论文和著作),举办了2000 年世界人类学民族学中期会议、第16 届世界人类学民族学大会,还形成了一支老中青三代相结合的学术队伍。这样一支学术品位很高的学术队伍,在人类学中国化的道路上,已开始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学术性格,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和建构人类命运共同体中将发挥出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的作用。

(二)人类学在中国发展的代际传承结构

人类学在中国的发展已100 余年了。

中国人类学史告诉我们,中国是从20 世纪才引进的人类学。最初是梁启超、严复等人翻译了一些西方的人类学著作。1907 年,蔡元培在德国攻读哲学和人类学,回国后曾在北京大学开设人类学讲座,一般认为他是中国人类学和民族学的奠基者。

在蔡元培的带动下,不少人去国外学习人类学,到20 世纪30—40 年代,中国形成了北方以燕京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辅仁大学为中心;东南以中央研究院、中央大学、金陵大学、厦门大学、复旦大学为中心;南方以中山大学、岭南大学为中心;西南以四川大学、云南大学为中心的发展局面,涌现出了一批中国早期的人类学家,如吴文藻、费孝通、林耀华、杨成志、岑家梧、梁钊韜、林惠祥、凌纯声、吴泽霖等老一辈的人类学大师。他们为中国人类学留下了《江村经济》《乡土中国》《金翼》《图腾艺术史》《文化人类学》《中国民族史》《松花江下游的赫哲族》等经典著作。

20 世纪50 年代一直到20 世纪80 年代初期的30 余年,中国人类学①这里指中国大陆的人类学。同一时期,中国台湾省的人类学在李济、凌纯声、芮逸夫、李亦园等人类学家带领下取得了长足发展。因特殊的历史原因发展受到了阻碍。但由于老一辈的种子还在,在改革开放的条件下,在老一辈人类学家的带领下,以1981 年中国人类学会的成立为标志,以1995 年北京大学举办的“社会·文化人类学高级讲习班”为转折点,中国人类学才真正得到了新的发展,以景军、庄孔韶、周大鸣、麻国庆、王铭铭、高丙中、彭兆荣、徐新建、王建民、方李莉、张小军等人类学家为代表的中国人类学的中生代迅速崛起,他们秉承老一辈人类学家的家国情怀,学贯中西,关注改革开放、关注乡土中国、关注社区研究,发表了一大批民族志报告和人类学专著,如《神堂记忆:一个中国乡村的历史、权利与道德》《银翅,中国的地方社会与文化变迁》《社会人类学与中国研究》《凤凰村的变迁:〈华南的乡村生活〉追踪研究》《家与中国社会结构》《中国民族学史》《文学与仪式》《西南研究论》《传统与变迁:景德镇新旧民窑业考察》《让历史有“实践”:历史人类学思想之旅》《民俗文化与民俗生活》等。更重要的是他们承前启后,继往开来,培养了一大批博士,为中国人类学新生代的崛起打下了基础。

(三)中国人类学新生代的崛起

中国人类学的新生代专指1965 年及其后出生的人类学家。

中国人类学新生代崛起的标志是黄剑波、龚浩群和李伟华主编的《成为人类学家》②该书由华东师大出版社2020 年8 月出版,见黄剑波,龚浩群,李伟华:《成为人类学家》,上海:华东师大出版社2020 年版。出版。他们在2017 年9 月举行的“学术关怀与学术共同体”圆桌会议上,以“如何参与形塑世界人类学大局”为学术背景,以“在世界人类学群的概念中寻找表达中国人类学的学科自觉的方式,通过树立和完善自己的学术方法与学科规范,认知中国人类学在当下的国际人类学界的位置,明确自身在中国社会科学界的学科定位”为宗旨,探讨了“中国人类学在当代的学术关怀、知识生产路径和学术共同体建设”。这次圆桌讨论会促进了“青年人类学学者之间的深度交流”,梳理了“近年来中国人类学相关领域的最新进展”,反思了“当代人类学学者在学术体制、经验现象和方法论方面面临的挑战”,探索了“中国人类学的目标、理论生长点和发展前景”,推动了“青年人类学学术共同体的成长”。③参见《成为人类学家》一书按语第1-2 页。这种崇高的学科意识、深切的学术关怀和深情的人类学情怀,无疑是一个宣言书:宣告了中国人类学新生代的崛起。

1.新生代的代表学者

人类学新生代这个群体在中国已成气候,试举其中若干佼佼者如下:

潘天舒随遇而安的性情中人,从上海到美国哈佛学成的人类学家。曾任教于美国古老的乔治城大学,现为复旦大学人类学民族学研究所教授、所长,复旦-哈佛医学人类学联合研究中心主任,关注都市人类学、发展人类学、医学和健康人类学等研究,人类学理论扎实,对人类学的应用特别用心,长三角人类学共同体创建人之一,《复旦-哈佛当代人类学丛书》主编,代表作是《发展人类学十二讲》。

黄剑波从山城重庆走出的人类学家。曾在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贝勒大学做博士后,并赴香港中文大学、英国伯明翰大学、美国圣母大学访学。现为华东师范大学人类学研究所教授、所长,关注宗教人类学研究,致力于构建中国人类学的知识体系,倡导和推进“修行人类学”,挖掘人类学的中国思想资源,以推进人类学的理论建构,是长三角人类学共同体创建人之一,代表作是《乡村社区的信仰、政治与生活——吴庄基督教的人类学研究》。

李辉从上海走出来的人类学家,曾在美国耶鲁大学做博士后4 年。现为复旦大学现代人类学教育部重点实验室教授、主任,上海人类学学会常务副会长,专注分子人类学研究,旁及生理人类学、语言人类学、历史人类学、法医人类学,提出并证明东亚现代人起源中的两次迁徙浪潮,最近证实现代人抵达华南不超过六万年,多重证据拔掉阻碍非洲起源说的“最后一颗钉子”。代表作是《Y 染色体与东亚族群演化》,在人类群体遗传学、医学遗传学、人类表型组学、计算生物学等研究领域达到国际前沿水平。此外,从生理人类学上研究茶叶功效所著的《茶道经》,打通了中国古典哲学和现代科学的鸿沟,是可传世的著作,是对中国茶科学理论的开创贡献。

孙九霞(女)从山东走进中山大学,而成为旅游人类学研究领军人物之一的人类学家。现为中山大学旅游学院教授,旅游休闲与社会发展研究中心主任,人类学高级论坛青年学术委员会主席之一,专注旅游人类学研究,代表作是《旅游人类学的社区旅游与社区参与》《传承与变迁:旅游中的族群与文化》。

李菲(女)从成都走出来的人类学家,曾访学美国伯克利大学。现为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副教授,博士生导师,《文学人类学研究》执行主编。对人类学理论有很深的理解,专注于文化人类学、文学人类学与文化遗产研究,入选四川省学术和技术带头人后备人选,现任中国比较文学学会文学人类学研究会副会长、人类学高级论坛青年学术委员会副主席、代表作是《嘉绒跳锅庄:墨尔多神山下的舞蹈、仪式与族群表述》(2017 年获“四川省第十七次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三等奖”)、《乔健口述史》。

朱靖江出生在北京,曾师从著名导演郑洞天教授,学习导演理论与方法,曾参与过创建中央电视台电影频道《世界电影之旅》栏目,访问全球20 多个国家,制作电影文化纪录片近百部,多次获“星光奖”等国家级影视奖项的电影人。2004 年重返北京大学攻读人类学,并以影视人类学为主要研究领域,最终在2012 年获文化人类学博士学位,而成为沉迷于影像与人类学的关系,专注影视人类学研究的人类学家。现为中央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教授,主讲《影像中的人类学》先后入选国家级精品视频公开课与国家级精品在线开放课,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中国民族志电影史”,2017 年获得“北京市优秀教师”的荣誉。代表作是《田野灵光:人类学影像民族志的历时性考察与理论研究》《在野与守望:影视人类学行思录》。

徐薇(女)是中国人类学家到非洲做田野的第一人,从而成为从非洲田野里走出来的人类学家。现为浙江师范大学非洲研究院研究员、副院长,专注于非洲人类学、种族与族群社会学、非洲华侨华人等研究,重点关注南部非洲与东非,为国家民委民族研究优秀中青年专家,浙江省高校领军人才培养计划首批高层次拔尖人才,任中国非洲史研究会理事,中国世界民族研究会理事,中国亚非学会理事,代表作是《博茨瓦纳族群生活与社会变迁》《南非种族与族群关系变迁》。

刘珩从中央民族大学走进哈佛大学做访问学者而成的人类学家。现任首都师范大学外语学院教授,人类学高级论坛青年学术委员会主席之一。研究领域包括文化转型研究、人类学的理论与方法,消费行为以及食物与伦理方面的研究,对于民族志理论与实践的研究颇有心得,代表作是《民族志认识论的三个维度:兼评〈什么是人类常识〉》(论文)、《迈克尔·赫茨费尔德:学术传记》。

高瑜(女)从台湾新竹清华大学社会学走进北京大学人类学的人类学家。现入职大理大学五年有余。研究兴趣以宗教人类学、宗教社会学、移民与迁徙、地方与空间为主。她田野功夫扎实,在台湾清华大学求学时期,关注的是台湾基督教的医病赶鬼现象,并在一个灵恩派教会进行了1 年10 个月的田野。读博时以云南大理古城为田野点,探讨大理新移民现象,即从外省或北上广等一线城市移居到大理的新住民,如何进入当地并产生连带性的影响。2018 年,获得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以台湾的云南移民后代为研究主题,展开了一系列的田野调查,走访北中南各地的相关据点,通过日常生活的共作以及南投清境的火把节、桃园龙冈的米干节等节庆的参与,了解云南移民后代在台湾落地并重新转化自我的过程。代表作是:《临界空间的转换:云南大理古城的个案研究》(论文)、《在路上:云南大理古城新移民的移动与世代变化》(论文)。

肖坤冰(女)从厦门大学走出来的人类学家,上海纽约大学环球亚洲中心(CGA)和复旦大学亚洲研究中心(ARC)联合博士后,曾为牛津大学社会文化人类学研究所(ISCA)访问学者。现为西南民族大学西南民族研究院副教授,致力于茶人类学研究,尤其关注全球化背景下的中国茶叶的对外传播。代表作为《茶叶的流动:闽北山区的物质、空间与历史叙事(1644—1949)》《人行草木间:贵州久安古茶树历史人类学考察》《人类学观“茶”》。

张文义从云南大学物理学(本科)到北京大学人类学(硕士),再从美国伊利诺伊大学香槟校区修炼8 年而成的人类学家。现为中山大学百人计划引进人才的人类学系副教授。专注综合医学和心理人类学及认知神经科学研究,探讨当代中国人如何应对社会经济发展引发的身心健康和环境问题,并热心人类学知识的普及和宣传,《元人马致远的人类学气质》《心中最美的人类学》《演绎人类学的气质》《什么样的人会成为人类学家?》等文通俗而人类学意味隽永。在《岔路口上的人类学》中提出“学人类学,先看见自己”的观点,是一个深刻的人类学反思。代表作是在景颇5 个村寨,前后进行了36 个月的田野调查写成的《景颇鬼鸡是什么味道?人类学三次元视野下的记忆、想象与味觉经验的不可言说》(论文)。

罗彩娟(女)从中央民族大学走出,到美国波士顿大学访问学者的人类学家。其博士论文被答辩委员誉为“一篇优秀的历史人类学论文”。现任广西民族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民族学系主任,兼任西南民族研究学会理事、广西壮学学会副秘书长、人类学高级论坛青年学术委员会委员等职。2018 年入选“广西高等学校千名中青年骨干教师培育计划”第一期培养对象。致力于南方民族历史与文化、族群理论与族群关系的历史人类学研究,代表作有《千年追忆:云南壮族历史表述中的侬智高》《“壮”心可鉴:壮族的族群认同与国家认同研究》等。先后主持2 项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以及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资助项目。获得广西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三等奖3 项。

王传超从山东走进复旦大学,并获哈佛大学和德国马普所博士后的人类学家。现厦门大学人类学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导师、所长,兼任中国人类学学会秘书长。在生物考古、计算语言学和分子人类学领域,以第一作者或通讯作者在Nature、Science、Nature Communications、Current Biology 等国内外期刊上发表SCI、SSCI 或A&HCI 论文30 余篇,代表性成果有应用古DNA 解析印欧语系人群的起源和扩散、东亚地区农业和语言传播主要受人群迁徙的驱动、反驳人类语言的非洲起源学说等。担任多份SSCI、SCI 期刊的副编或编委以及《人类学学报》编委等。

段颖从云南走进香港中文大学而成的人类学家。现为中山大学人类学系副教授,世界海外华人研究学会理事(中国代表),国家民委民族研究优秀中青年专家。致力于泰国、缅甸、中缅边境、西南与华南侨乡及区域研究,田野工作扎实,代表作为《泰国北部的云南人——族群形成、文化适应与历史变迁》。

邢海燕(女)从青海土族走进美国佛罗里达大学而成的人类学家。现为上海师范大学社会学系教授,社会学一级学科点负责人,上海师大“城市社会学”文科创新团队负责人。致力于人口较少民族的民间宗教,以及大城市移民与城市治理研究,代表作是《从女英雄到女神:土族民间宗教与性别角色研究》(论文)。2019 年被联合国太平洋发展与教育组织授予东西方文化交流的“爱心大使”称号。

张慧(女)从民族学(本科)→社会学(硕士)→人类学(博士),英国伦敦政治经济学院人类学系修炼六年才走出来的人类学家。现为中国人民大学人类学研究所副教授。受过良好的人类学专业训练。研究领域主要包括情感人类学、经济人类学、社会不平等、城市化、海外民族志等。2016 年,针对眼红、暴富、不平等、乡村道德观等问题的《羡慕嫉妒恨:一个关于财富观的人类学研究》于由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出版,并获选当年的“社科文献十大好书”,被《新京报书评周刊》、界面网、上海第一财经、凤凰网等多家媒体采访报道,有相当的社会影响。近几年延续一贯的对于情感人类学的关注,2017 年与黄剑波合作发表了“焦虑、恐惧与这个时代的日常生活”的文章,组织了一系列关系财富焦虑、生育焦虑、未来焦虑的期刊文章。2018 年开始转向海外民族志研究,在波兰开展一系列的针对海外华人、教育/育儿焦虑、母职建构等问题的跨文化比较研究。

熊迅从南京航空航天大学进入白云机场工作后转入学习人类学,再从中山大学走出来的人类学家。现为中山大学传播与设计学院副教授,广州美术学院视觉文化研究中心兼职副研究员,美国南加州大学访问学者。兼任中国民族学学会影视人类学分会常务理事、中国高校影视学会纪录片专业委员会理事、人类学高级论坛青年学术委员等。主持或参与国家社科基金重大委托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国博士后基金项目、教育部、文化部、亚洲艺术基金等多项研究项目。致力于视觉传播、媒介人类学、新媒体与纪录片制作以及中国西南民族仪式与文化研究。主持和参与了多项民族志影像和影像实践项目,纪录片The Last Lineage Opera of Zhouguan Village,2017 入选皇家人类学电影节(RAI)并受邀参加英国皇家人类学会(RAI)与南加大(USC CAV)合办的民族志电影节。民族志电影《Of Lobster and Dragon》,受邀参加南加大美中学院举办“中国之眼”放映。策划、执行的参与式影像作品《组装故乡》,入选亚洲艺术基金。代表作《故乡何在:“他者”的影像与意义的回归》(论文),获2013 年广东省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年度检查报告重要阶段性成果推荐,并获2015 年广东省哲社优秀成果二等奖。

张亚辉清华大学理学和文学双学士,继而成清华大学新闻学硕士,再进北京大学成人类学博士,为知识结构多样的人类学家。在中央民族大学工作8 年后进入厦门大学。现为厦门大学人类学与民族学系教授、主任。早年从事汉人水利社会研究;在中央民族大学工作期间,转向藏族地区研究,转到厦门大学工作后,专心于古典人类学理论与经验研究,系统研究印欧社会经验与现代社会理论的关系;2017 年开始在卓尼藏区的系统田野工作,并整理燕京学派的藏族社会研究思想,为了理解卓尼藏区的经验。代表作是《水德配天:一个汉人水利社会的历史与道德》《宫廷与寺院——六世班禅朝觐事件的历史人类学研究》。

李伟华从云南大学民族学学士进入北京大学人类学专业硕博连读,其间成为耶鲁—北大交换生而炼成的人类学家。现为云南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讲师,学术话剧《魁阁时代》制作人,微信公众号“人类学之滇”编辑。主要研究方向为政治人类学,影视人类学:目前的研究重点是景颇研究,缅甸山地民族研究,东南亚研究。依托云南大学民族学的历史积淀与良好生态,最近亦在积极尝试“浸润”式人类学的公共话语拓展。主持国家社科基金课题《“一带一路”背景下缅甸民族问题研究》,代表作为《人类学的突围》(论文),影视人类学作品《滇池东岸》《克钦难民》,话剧作品《魁阁时代》。

龚浩群(女)从北京大学走出来的人类学家。曾先后任职于中国社会科学院亚洲太平洋研究所和中央民族大学,现为厦门大学人类学与民族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领域包括宗教人类学、政治人类学、泰国研究、海外民族志方法等。曾经在泰国朱拉隆功政治学院、美国哈佛大学人类学系和荷兰莱顿国际亚洲研究所开展长期访学。近年来她围绕泰国的佛教与现代性问题展开了经验研究和论述,从国家、社会和个人等不同层面来理解泰国的宗教领域在面对西方文明的冲击时所选择的文明化道路;她还就当下中国人在泰国的投资、创业、旅游和贸易等现象开展调查和分析。代表作为《佛与他者:当代泰国宗教与社会研究》和《信徒与公民:泰国曲乡的政治民族志》。

夏循祥在国企蹉跎6 年后,于2001 年考上武汉大学的研究生,然后考入北京大学社会学系,获人类学专业博士学位,并获香港中文大学社会学博士学位(与北京大学联合培养)。现为中山大学人类学系副教授、中山大学粤港澳发展研究院研究员,主要研究兴趣有政治人类学、香港研究等。其博士论文以“权力”这个经典社会学概念的阐发为基础,辅之以政治人类学的过程论范式,原创性地提出了“权力的生成”理论,并且以民族志的形式展示或证明了“无权者之权力”这一充满张力或悖论的生成过程。由于田野扎实、理论框架紧凑、原创性强,论文获得台湾政治大学出版社首届“思源人文社会科学博士论文奖(2011)”社会门优等奖。在此基础上修改出版的专著《权力的生成:香港市区重建的民族志》,获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第九届“社科文献十大好书(2017)”、第四届“中国社会学会年度推荐十大好书(2018)”。当前,其主要关注广州农村的美术馆建设,以狗为代表的人与动物关系研究,以及云南省凤庆县彝族支系俐侎人的综合研究。

高志英(女)从怒江大峡谷走出来的纳西族人类学家。现为云南省“云岭学者”;云南大学(二级)教授、博士生导师、云大双一流建设“中国西南民族研究”方向首席专家。兼任中国民族学学会理事,中国人类学学会理事。她凭借掌握纳西语、傈僳语等多种语言优势,长期致力于从中国三江并流区域到东南亚、南亚的藏彝走廊、“佐米亚”跨境民族研究,先后主持国家社科重大项目等40 多项课题,代表作是《独龙心史·迪政当村反思民族志》《藏彝走廊西部边缘民族关系与民族文化变迁研究》等。

以上所举20 余位学者仅是众多新生代人类学家中的部分代表,挂一漏万,不胜枚举,好在《新生代人类学家之路》已呈现在大家面前,足以展现新生代人类学家崛起的态势了!

2.新生代的主要特征

从新生代人类学家的崛起,我们不难发现北京大学、中央民族大学、中国人民大学、厦门大学、中山大学、香港中文大学等高校不愧是中国人类学的孵化基地。这批新生代人类学家具有以下明显的特征:

(1)专业上基本上都是人类学出身的博士,受过较为完整的人类学训练;

(2)学理上惯常于以改革开放时期中国社会的经验为基础,自觉应用并反思西方人类学理论;

(3)学术上大都运用人类学的理论和方法,进行跨学科互动,与其他人文社会科学牵手,开拓人类学分支学科;

(4)方法上大都有比较固定的田野点,具有扎实的田野功夫和长期的田野经验;

(5)学术视野开阔,大都有海外留学或访学的经历,努力使海外研究的探索与中国经验相结合;

(6)学科意识强烈,生命力旺盛。

(四)薪火相传:新生代是中国人类学的希望

历史的发展是永恒的,学科的传承也是必然的。正如《庄子·养生主》所云:“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

中国人类学经历了百年的发展,完成了老、中、新三代的传承。

特别是新生代的崛起,其学术队伍大大大于中生代,使中国人类学充满了活力,是未来30 年中国人类学发展的希望之所在!

新生代!中国人类学看好你们!

二、王明珂:人类学中的“原生态土著”与其“拯救者”想象

徐杰舜兄嘱我,一位与人类学有些距离而又可称是“旧生代”的学者,为《新生代人类学家之路》写几句话。这本集子经由许多学者之笔,见证近20 年来中国人类学发展之路,而它在人类学高级论坛庆祝其成立20 周年时由此学术团体出版——多年来我经常受益于这一团体及团体内热衷人类学的朋友们,因而愿借此表达我的感谢之意,以及表达我对中国人类学及其欧美根源的一些想法。

我与大陆人类学界有较多接触大概始于2003 年和2004 年之间。自那时起及至今日,人类学高级论坛一直是我认识中国人类学界的主要场域。论坛中有些老朋友,曾与我合作在青藏高原东缘执行关于当地少数民族的研究计划,有他们的学生,曾协助我搜集田野资料的年轻朋友。我便主要在这些与他(她)们的互动中,以及在论坛的年会活动中,认识中国人类学近20 年的发展。无论在与国际人类学之方法与理论接轨方面,还是在对人类学重要或热门议题的研究深度方面,都有惊人的进展。

我自己与人类学有关的研究经历,主要是1994—2003 年对岷江上游羌族进行较密集的田野,以及往后10 年在大渡河流域,对嘉绒藏族与凉山彝族相当松散的考察。我的另一与人类学有关的研究,为追寻我的历史语言研究所前辈,人类学者凌纯声、芮逸夫与未具人类学知识背景的黎光明等先生的边疆考察足迹。不只是循着他们的笔记、民族志报告及所摄照片重踏他们当年探访过的村寨,同时我也设法将自己置于那时代,设法体会当年他们在想些什么,他们为何有那些对学术(认识边疆)对现实(改变边疆)的使命感,如何运用习自西方的人类学来达成其学术使命。以及,黎光明在川康边区考察及在民族志书写时究竟在想些什么,以至于他的表现未能让他立足于学界而投身军政,最后殉身于边疆事务①关于历史语言研究所早期人类学家凌纯声、芮逸夫等人的边疆民族考察及其意义,以及不具人类学知识的黎光明(与王元辉)之川康考察之行,与后来他们两人在同一边区的军政活动及其意义,请参考拙著《华夏边缘》世纪文景版(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20 年版),第13 章。。当在思考20 世纪上半叶前辈学人在松潘、汶川、金川所思所为时,我也思考我自己的田野考察与研究;我为何要研究羌族?为何我对文化、历史与民族提出一些近于“解构”的见解?

以上两种研究经验让我思考,20 世纪上半叶的人类学家透过这种专业学问如何改变中国边疆之人,而今日,我们是否仍然运用同样的学问(概念与方法)、研究同样的对象而无须改变?或当今学者早已脱离过去民族分类识别的年代,而进入更高深的人类学研究中?更重要的,人类学如何贡献于社会现实?或相反的,传统人类学强调的一些概念与价值观,如“文化”,是否让一些人受到伤害与被边缘化?近几年,我在台湾世居少数民族地区进行考察时曾多次观察到一个现象:许多具相当知识水平的原住民农人,自傲于自身“与自然环境和谐共处的原住民文化”(在大陆相当于原生态文化概念),坚持一种完全不用驱虫剂与化肥的自然农法,或坚持种植与本民族文化相关的小米、红藜等作物。虽然这样的农作方式常让他们作物卖不出去而陷入生计危机,但被问到为何要如此时,他们对我说:“生活困难不算什么,保存我们的文化比较重要。”这让我忆起2008 年汶川大地震后的迁村争议。当时所有自然科学专家都认为一条山沟有严重环境危机,必须立即将村民异地安置,然而人文学者及本地知识分子则以恐丧失“民族文化”为由,坚决反对迁村。我们可以想想:人们认为原住民(以及少数民族)是原生态的,认为他们的文化与自然环境、社会为一结构性整体所以应该被完整保存,这样的想法是否与一种刻板的人类学“文化”概念有关?国际社会对于“民族文化”造成的性别、世代与种姓群体内的迫害与暴力视若无睹,或明知其非仍觉得无可指责,是否亦与一些人类学概念与知识之普及化有关?

我举一个例子。据报道,美国电影《阿凡达》在大陆重新上演,又造成一波票房高潮。这让我感到十分遗憾与荒谬。我认为这部电影很“人类学”,一种古老的、成长于西方殖民帝国主义时代情境下的学问。电影中的一项主题,土著纳美人与其自然环境中动、植物间的神奇联系,反映的正是前面我提及的人类学概念“原住民文化与自然环境和谐或完美结合”,此也是早期人类学的“高贵野蛮人”之想象。另外,军人杰克和科学家葛蕾丝都能化身为土著纳美人,这也符合许多人类学家的自我想象——深入的田野及使用本地语言能让他(她)们完全成为土著。在帝国主义意识形态方面,纳美人公主爱上军人杰克之情节,是欧美电影中常见的“土著公主或美女爱上殖民入侵者军人”故事的再版,以浪漫爱情来包装及美化殖民帝国之入侵行为,以男女关系来隐喻征服者与被征服者。另外,在当前批判与反思殖民帝国主义之错误的后殖民主义时代潮流下,这部电影可谓是巧妙编织的“殖民主义者的后殖民主义论述”。它传达的要旨是,殖民帝国中部份具反思性的子民(军人杰克、科学家葛蕾丝)之英雄行为,让被殖民者得到拯救。这与过去“将土著从他们的邪恶统治者手中拯救出来”的殖民主义论述电影(如《阿拉伯的劳伦斯》)不同,但同样的是:“我们拯救了土著”。

我举这些例子,以鼓励及警醒新生代人类学者。过去人类学的一些陈旧概念与其殖民帝国主义残魂已化为常识与意识形态,经常透过一些西方流行文化与强势媒体,让一些人无所遁逃地成为其受害者,又让另一些人(包括人类学者)不知不觉地沉醉其中而自以为肩负的是优越使命感,终导致今日欧美国家常在其旧殖民地执行“拯救土著”之政治干预与军事行动——这便是今日后殖民帝国主义时代世界乱局根源之一。若我们生活在这些现实之中,那么,中国人类学家是继续追求尖端主题与理论并与西方学术接轨?或是应多关注我们身边旧知识及意识形态产生的受害者,与自视为拯救者的迫害者,并藉此与西方人类学对话?

三、彭兆荣:论坛20 年,薪火相传

今年的人类学高级论坛将在福州举行第二十届年会。这一届年会的重要主题是人类学薪火相传。从2002 年首届开始,一年一届,20 岁了。是一个重要的里程碑。

20 年,不长不短。20 年前的中青年现已步入老年。新生代正在成长。人类学的火种就这样传递着,这有点像普罗米修斯“盗取”的火种——20 世纪初,一批人类学家到西方、从西方把人类学的火种带回中国,一直点燃着、燃烧着、守护着、保持着、传承着,有了近百年历史。

人类学高级论坛也一样,一年一度以自己独特、坚韧的方式薪火相传。

“薪火相传”不仅仅是代际交替,也是人类学知识更新与转型,更是人类学“中国化”的独特实践。为此,作为今年年会的执行主席,我设计了一个重要的相关话题:“中国人类学范式。”

20 年,看上去还年轻,却已经历了风雨。人类学在中国的存在与发展原本不易,像论坛这样的民间团体更是在夹缝中生存、成长,却在我国人类学界的影响甚大。因为,这个“机构”做的公共事务最多。我去年完成一部混杂体的作品《师说人类学》,其中在记述徐杰舜的段落中插叙了一段论坛的故事,兹转录于此:

为了记录更加准确,我于2020 年7 月6 日中午11 时许给徐兄打去电话,询问当时筹建“中国人类学高级论坛”的细节,徐兄在电话里说:

这个想法是我设计的,那一年我去香港、台湾。在香港时,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陈志明,他很支持。到台湾后,我也把这个想法征求了李亦园先生、乔健先生、庄英章先生,他们都非常支持。回家后,我把这个设想写成了文案,转达给了费孝通、郝时远,他们都表示支持。第一届中国人类学高级论坛在南宁举行,费先生因身体不好未能出席,但他专门写来了贺信。那次到会的学者有很多。我这里都有材料的。

这是徐兄的本事。依我的观察,徐兄能把中国人类学高级论坛办成这样,办到现在,至少要有四种本领,而且四种本领要相互支持:1.规避政治风险。2.筹办经费高手。3.操作能力超群。4.高调指令决断。

20 年,薪火相传,我们也从中青年成长为“老年”。我们这一代人类学者的成长,离不开老一辈人类学家们的引领。他们甚至还亲自为我们授课。中国人类学有一个重要的事件,那就是1995 年6 至7 月间,由北京大学举办的我国首届“社会-文化人类学高级研讨班”。一批东亚著名的人类学家汇聚北京大学,包括费孝通、林耀华、中根千枝、李亦园、乔健、庄英章、金光忆、宋蜀华等,季羡林教授也参加了高研班结业仪式活动。

研讨班学员大多为一批社会文化人类学的中青年学者、其中有一些当时已经做出了不错的成绩。少数兼为学员与讲员,有马戎、庄孔韶、周星、高丙中、王铭铭、包智明、王筑生、王建民、周大鸣、麻国庆、潘蛟、纳日碧力戈、郭志超、石奕龙、张彤等,我也有幸参加;还有一批社会学、民俗学学科的学员,我记不完整。

在此后的20 多年中,成为我国人类学骨干的学者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这届“高研班”的学员。高研班共举办过两届。这也是一种薪火相传。

我在厦门大学当人类学专业的博士生导师已经有了20 多年的历史,带了六七十名博士研究生(包括博士后、海外留学生),现在还有近10 名博士研究生没有毕业,还在义务工作(我在厦大已经退休5年)。我的弟子正在成长、成材,不少已经成为学科骨干。

我的弟子称我为“师父”,取自“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之意。所以,我弟子的弟子就称我为“师爷”,现在,我弟子的弟子也有当老师的,他们的弟子称我为“师太爷”。

这有点像亲属制度的“转基因”,也无妨是一种薪火相传。

薪火相传无所谓悲观与乐观,而是重其规律。根本价值在于学科的传统,知识的传播,人才的传领。20 年前高研班的人类学家(讲员)中已经有一批去世,费孝通、林耀华、李亦园、乔健、宋蜀华等都已离开了我们。他们留给后人丰硕的精神与知识财富。再过20 年,我们今天的在座者也有一些要离开,这是自然规律。薪火相传包含着生生不息的道理。希望20 年后人类学高级论坛还健在;相信20 年后中国的人类学会更加强大。

20 年,我们一起走过;苦过、乐过,悲过、喜过,无论如何,我们从未放弃过。我们有理由期待薪火相传给未来的熊熊烈焰。

四、周大鸣:我是怎样走上人类学之路的

我是怎样走上人类社会之路的,这是经常被人问的一个话题。其实我进入这个领域,可以说是纯属偶然。我是1977 年恢复高考以后的第一批大学生,因为是第一次参加高考,大家对高校的专业设置并不清楚。我道听途说知道了中山大学考古专业,就“蒙查查”报了名,然后在1978 年春天进了中山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所以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人类学,更不知道还有人类学这样一个学科!当时中大考古专业的学术带头人是梁钊韬先生。当时他是历史系原始社会史教研室主任,他是杨成志先生早期培养的研究生、受过人类学、考古学、史学的训练,1947—1949 年在中山大学人类学系做副教授。新中国成立后转入历史系工作,从事原始社会史的研究。1978 年改革开放以后,梁先生一直致力于人类学科的重建。

1981 年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年份,1 月份教育部批准设立人类学系,5 月中国人类学学会在厦门成立,同年7 月,中山大学正式复办人类学系,招收考古专业和民族学专业本科生。11 月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批准梁钊韬为文化人类学博士生导师(中国首批博导)。就此新生的人类学系有了本科、硕士、博士完整的学科建制。考古专业的师生整体从历史系转入人类学系,我半年后成为人类学系的第一批的毕业生。毕业分配选择很多,进北京部委、进省部文博单位均可,我的志向是当老师,因此选择了留校任教。就这样,一个不懂人类学的人成了人类学的教师。

20 世纪80 年代是高等学校学科重建和新建的时代,像我这样从基础学科毕业进入新建专业教书的人不少,如那些年建立的社会学、法律、政治学、经济管理、行政管理、图书管理等几乎都不是本专业毕业的教师(也许这也是这些学科具有跨学科特色的来由)。我记得历史系书记的一句口头禅:呵,又输出了一个系主任(因为中山大学人类学系、社会学系、法律系的创系主任都出自历史系)。

自1982 年元月留校任教,开始了我的人类学生涯。那时对于人类学知之甚少,读过的书不多,本科时听过李松生老师的《原始社会史》《亲属制度》课,从中知道了摩尔根的《古代社会》、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国家起源》等,知道了秋浦、马学良、林耀华、宋恩常等学者。另外就是冯家俊老师的《体质人类学》课,学了点人体解剖学和统计学知识。此外,就是听一些学者演讲,我记得江应樑、曾昭璇讲人类学、民族学,吴汝康、贾兰坡院士讲人类起源研究,尹达讲新石器、石兴邦讲农业起源,郑徳昆先生讲文明起源,龙庆忠教授讲古建筑。印象比较深的是乔健先生率中文大学人类学系的教师来交流(大概1982),随同的几位老师都在系里做了讲座。我记得谢剑先生讲的是应用人类学,乔健先生讲人类学发展,还有一位讲社会网研究。当时还有中文大学人类学系的学生来访问,如现在香港科技大学的张兆和、廖迪生先生,就是当年来访的学生。

既然入了人类学,就必须快速的提升自己,于是夜以继日的阅读。当时的广州图书馆、中山图书馆都专门设有港台书籍专柜,我会常去看一些在港台出版的人类学的书籍。也时常会去新华书店买些“内部书籍”,如谢剑编的《人类学英汉词典》、台湾的《人类学百科全书》等。我最喜欢的是台湾“中央研究院”《民族研究所集刊》,从刊物中了解到台湾的人类学家,如凌纯声、李亦园、庄英章、王嵩兴等。后来,1994 年我第一次到台湾访学,问庄英章先生要了一整套集刊寄回系资料室,共16 包,不菲的邮费都是我自己掏的(相当于我当时半年的薪水)。我和庄先生也因此相互建立起信任,庄先生给我很多帮助,成为一生难得的朋友。

留校开始是给容观瓊先生当助手,容先生不要我做事务性的工作,仅要求我学好英文多读书。更换系领导后,我分在考古教研室,开始承担考古实习领队教师和考古学的课程。如我带81 级学生去过江苏吴县①2000 年12 月31 日,经国务院批准,撤销县级吴县市,设立苏州市吴中区、相城区。考古实习,带海南考古班的学生到过陕西考古实习。我毕业论文写的商代青铜容器研究(部分成果发表在《江汉考古》上),但要我承担的是《魏晋南北朝隋唐考古》《石窟考古艺术》课程。因为这段历史极为复杂,所涉及面很广,除了考古知识本身外,文字的、民族的、艺术的、宗教的、建筑的都涉及,备课的过程极为艰难。为了备课,我读过王国维、陈垣、陈寅恪、顾颉刚、夏鼐、宿白等人的作品。这段考古尤其是与民族活动息息相关,如宿白先生在1977 年《文物》上发表的鲜卑遗迹考的长文,将考古遗迹与文献结合考证出鲜卑人从东到西迁移路线;郭沫若先生的《吐鲁番出土文物二三事》中可以看到唐时期儒学对西域的影响。由此我意识到不能走传统考古学的路子,追随梁先生“民族考古学”也许是一个值得发展的方向。因此跟梁先生有比较多的接触,梁先生也鼓励我考古学、民族学双修。梁先生还常常请我和格勒博士一起去家里吃饭,说是“改善一下伙食”,在不经意中传授做学问的方法。我的硕士论文就是用民族考古学的方法做的关于吴文化研究,还发表过论中国民族考古学的形成和发展的文章。最后,因为一些别的原因,我的学术之路没有朝这方面发展下去。

我的学术转型,大约在1987 年。那时全校选修课还不是强制性的,全校的本科生也不足1 万人,开公选课远没有现在火爆,现在公选课三五百人一点不稀奇。那时教务处规定只要有3 人以上选就可以开课,系里分管教学的老师抱怨人类学的课太冷门没有学生选。我内心想只要课讲得好,怎么没有人听呢,就主动报了一门课。根据当时的文化热,选择了讲《文化人类学》,而且在第一堂课时公开宣布头三次课允许同学们自由退选。结果,因为准备充分,上课效果极好,选课的学生越来越多,走廊里都站满了听课的人,选课的人达300 多人,学校只好给我换了个大的阶梯课室。一位不知名的学生在校报上发了一篇《小课室换大课室》的报道。此事引起轰动。重庆出版社主动约我负责《现代人类学》一书,四川《走向未来丛书》主动邀请我做人类学系列丛书的主编。可惜只出了两本书,丛书就夭折了,自己的书没有出成,书稿也不知去向(那时没有电脑,全部是手稿)。

作为中国的第一个人类学系,还是有些机遇的。如招出国预备生、教师出访,以及外国学者来访等等。此外梁先生与李华钟教授发起成立了“香港高等学术基金”,由杨振宁当主席,其中指定支持人类学项目。我的第一个课题就是这个基金会支持的。基金会委托香港中文大学管理,管理比较规范,通过申报,学会了境外、国外申报项目的套路,也因此后来成功获得台湾、澳门、国外的一些基金自助。基金在庆祝成立10 周年活动时,我写过一篇《香港高等学术基金伴随我成长》的小文。

来访的外国学者也教一些课,做一些讲座,如哈佛大学的华生就来中山大学开过一个学期的《经济人类学》课,讲他的香港移民研究、宗族研究,还发起对珠三角沙田的研究。加州洛杉矶分校的高思明,他曾经担任过全美人类学会会长,开的《生态人类学》的课程,顾定国先生是《中国人类学逸史》的作者,他开设了《都市人类学》《族群与族群关系》两门课。顾先生还带学生去珠三角县市做都市人类学的调查。顾先生后来成为我一生的朋友,共同推动中国都市人类学的建立和发展做了不少事情。首先是我们相互合作做过多个都市人类学项目,乡村都市化、农民工研究、岭南族群研究、乡村转型研究等等;同时也合作在广州和北京两地开办都市人类学学习班;合作成功在北京举办了“首届中国都市人类学学术会议”;最后促成中国都市人类学会的建立。

从此,都市人类学成为我主要的学术领域,在这一领域中我主要关注的是农民工、移民和族群的研究。2000 年初,我接任人类学系主任,为了学科建设和学生毕业工作的需求,除了坚守自己的研究领域,还开拓一些新的研究领域,主要是应用方面,如移民与族群、医学人类学、互联网人类学研究等。在教学方面,强调田野调查的重要性,坚持人类学田野调查与实习作为必修课,培养学生的调查、写作和合作的能力以及人文关怀的精神。

回顾我的人类学研究之路,可以说我是被动地成为人类学的毕业生,偶然成为人类学的教师,更没有想到人类学成为我终身的职业!为此我很庆幸能成为人类学中的一员,能成为一名教师。弹指间,我从事人类学研究教学已是40 年,教过的本科生、研究生,应该是一个不小的数目,培养人类学学生的成长已成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此次徐杰舜教授发起《新生代人类学家之路》的征稿,命我写稿,不敢不从。亦希望我的这些经历,能够给后学一些帮助。

五、简美玲:静静的花开成林

感谢徐杰舜老师邀我写序。老师在微信中,大气的文字,引发我天宽地阔的想象:“《新生代人类学家之路》征稿,获得众多青年人类学者的支持。”学者的成长之路总是孤单的。身处复杂、诡谲多变的当代,青年人类学者所面对的研究、民族志书写,乃至教学,尤充满挑战。徐老师号召这样的合作书写,想是有很深的用心。这也让我在这样的时光片刻,静静回望一路走来的初心与人类学养成的历程,并为此书,写下一小段序文。

(一)故乡

来自台湾后山的我,走上这条人类学之路,或许是故乡的水土与人情,供我以养分与一方福田。出生于兰阳平原,年幼时随家人移居,成长于花东纵谷的瑞穗(水尾)街庄。一个山水集聚的美丽天地。中央山脉与海岸山脉互为屏障,红叶溪、富源溪、秀姑峦溪,三水交会,这是个语言及族群多元的乡下聚落,进而延伸到周边的山区部落。这里住着闽南、客家、南岛语族(阿美、布农、泰雅)等族群。放了学,通过食物、仪式与不同的人情交往,那属于纵谷的多元族群语言及文化,还是悄悄渗入小女孩的心灵。如此的故乡风土与人情,当我认识人类学的民族志之初,就有回到土地与故乡的深切情感。

(二)田野

凡人都有育我、养我的故乡。人类学者的养成之路,则往往联结着一个心灵故乡,那就是田野。我的人类学生涯里,也有弥足珍贵的田野,是我的心灵故乡。花东纵谷的山区,有我硕士论文的蹲点田野,秀姑峦阿美族Pangcah 的古老部落Kiwit。初入人类学课堂一年半后,我到这个位于群山中的老部落,蹲点8 个月。跟着部落长辈(ina 与mama),度过仪式及日常。挨家挨户拜访老人家,听他们讲述经历日治时期,战后的生命史,与疾病医疗照护的经验。

硕士论文的田野,是我带着人类学的初期养成,回到东部故乡,重新观察与理解,故乡山区与街庄的关系,以及族群文化的独特与变迁。在这条人类学路上,始料未及,我的下一个田野,在千里外的云贵高地。1996 年秋季,我进入博士班,亲属与婚姻的古典人类学深深吸引我。为了探索由华南一路延伸至云贵高地南方的婚后双居,也为理解联姻结构与个人情绪情感的关联与对话张力,我重返/重访民族学前辈吴泽霖先生,细腻纪录下台江苗族村寨的社会结构与仪式文化。自此多年,清水江边与雷公山层层山峦里的苗族村寨,成为我一步一脚印的田野,与一辈子难忘的人情交往。

(三)语言

我的大学本科读的是外国语文学系,同时学了英文与日文,英美文学与Noam Chomsky 学派的结构语言学。这个训练对我的影响,始终不离不弃,这是我入行人类学多年才深刻体会到的。但它的影响,却早在我读硕士时的人类学养成之初,已然成形。为了做好阿美族的医疗人类学研究,为了能仔细记录传统的疾病命名、病因与处方,我将外国传教士所编写的阿美语记音体系与详细丰富的辞典,扎实的研读与学习。1997 年夏秋之际的博士班田野探勘之行,我由台江回到贵阳。返回台湾前的两星期,我跟着家乡在朗德苗寨的李锦平老师学习黔东苗语的记音、语法及语汇。当年我还用卡式录音带,录下李老师朗读的苗语文课本。回到台湾,继续博士班课程、资格考与研究计划的书写。当我一人独自在研究室读书、写作时,就播放着苗语的录音带。这个基础让我在1998 年底到2000 年蹲点台江高坡古老村寨Fangf Bil 进行博士论文田野时,得以在日常生活与仪式节庆,参与观察或深度访谈,听写与翻译苗歌口唱文本,能以苗语文来记音,以及用地方的苗语腔调进行对话与沟通。

通过语言进入族群文化的研究历程,对我影响很深,也是这许多岁月以来,亲近人类学,向人类学古典研究方法学习的体验。人类学的老前辈Franz Boas 与Bronislaw Malinowski,在20 世纪初,就以亲身示范,教给了我们,田野研究与地方语言学习的重要关联。以及对于文化的纪录与理解,不要轻易错过地方语言。

(四)师承

在这条人类学的学习路上,我最幸运的是在不同的学习阶段,拥有多位杰出与无私、倾囊传授人类学知识与研究方法的恩师。李亦园老师是战后在台湾随着凌纯声先生与芮逸夫先生进行南岛族群文化研究,与尔后开启汉人社会与文化研究的第一代人类学者。1989 年,两岸恢复往来,李亦园老师回泉州家乡拜见40 年未见的年迈母亲,也由此开展台湾人类学界与大陆民族学、人类学的合作与交流。1990 年初,当我进研究所读人类学的年代,李老师早期所教的学生辈,已是台湾人类学界重要的中生代。对我而言,李老师是硕博导师,也是师承系谱上,“老师的老师”。硕士班时期,许木柱老师、黄树民老师、陈祥水老师,引领着我学习人类学的知识与方法。尤其许老师是指导我进行阿美族研究的导师,也在心理人类学、医疗人类学,与方法论的思辨,带给我许多的启发。进入博士班,庄英章老师与魏捷兹老师开授的亲属与婚姻,李亦园老师、何翠萍老师讲授的中国少数民族,魏捷兹老师的人类学史,与独立研究,不仅培养我进行人类学文献的阅读与书评写作,也影响与启发我在博士论文所选择与耕耘的区域与理论兴趣。

最后在漫漫长路的博士论文田野与书写中,感谢李老师、何老师与魏老师的陪伴与指导。静静地,花开成林。

六、赵旭东:我的人类学自述

如何成为人类学家?这无疑是一个颇为有趣,自然也很有吸引力的题目。对每一个在这个行当中摸索打拼过的人而言,必然都是会想着如何要去对其以前过往的学科参与的回忆而挥笔书写一番的。但我自己最初还是一再地谢绝过作为这一主题写作的发起人的一再邀请,但几个回合过后,自己再去静下心来细细地想了一想,这似乎又是一件不那么近乎人情的事情。或许,自己年纪不算太老,却已经是不自然地学会在卖弄着一种年龄的矜持了。为了这份自责和自省,我最后还是答应他写下一份有似人类学学术自述的简要文字,以供学人批判之用。

在这里,所谓的“成名成家”,那无论如何都是不敢去想的,前有大德硕儒,后有青椒新锐,真可谓是人类学的才俊珠玉满盘,气象万千,而自己在其中不过也就是不那么特别耀眼甚至还是无比暗淡的一粒石子而已。如果说,费孝通曾经自豪的“凡尔赛”是他在写作其博士论文《江村经济》时,并不知道对西方的人类学自身会有那么重大的并由他的导师马林诺夫斯基之笔所写下赞誉的那种“里程碑”的意义,在他看来,这只能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之作。这又是何等的凡尔赛?一般人是读不出其中的味道的。而反过来又再去回想一下自己是如何成为中国人类学中的一员,若用当下这种最为流行的所谓“凡体”的表述,似乎也是有那么一点合适的。换言之,对于人类学和我,这真有那么点小说中所说是一件不期而遇之事,也可说是个人兴趣和学科特点之间巧合偶遇的谈情说爱吧。

说来话长。我自己并不是真正有资格可以去堪比什么有一点点贡献的人,但进入了人类学这个学术圈子,真真切切是一件无意之中发生的事情,至于后来还能全身心地选择人类学并以其作为志业,倒又是由果而因、死心塌地地选择了。而时间线索意义上的过程,我倒还是很乐于去自我总结一下的,由此也许可以勾勒出自己所谓自传体人生史的框架,以飨比我还更为年轻的学生一辈的人类学新苗们的健康成长,这可能多少也算是这次写作的一种贡献。

在这里,有一个不可回避的前提就是,在中国,人类学显然并不属于是一种等级制学科里的“一级学科”,因此,在大学选专业之时,一般是不会选几乎没有大学开设的这门专门的学科来学习的,尽管在走出国门的视野中,这个学科是可以和其他学科平起平坐地去研究人及其文化的问题。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一个前提存在,所以在中国,最后学习人类学的人,大多数都是会七转八转为了心灵中那不可见的也不可让渡出去的所谓追求之思而来到了人类学这个学科之中来的。在这方面,我自己的兴趣和追求自然也不例外,因此便有一路转换学科风景一般地从心理学的领地转而成为社会学的风景,再转而就落在了作为世界性学科的人类学的这一繁花似锦的大花园中了。因此,在我的研究中,似乎总也不曾忘怀被我所无情抛弃掉的心理学和社会学,字里行间也总能见到我的那些写作和授课之中隐隐冒出头的那两个各自存有优缺点的学科的影子,就像对一个心爱之人所说的,“它们的好,我总也是难于忘怀的”。

当然,我不是说人类学没有缺点,反过来应该说,人类学的缺点恐怕是会更多一些,之所以能有这种认识,那是因为你走进这个巷道越深就越会感受深切的。但这并不影响你的热爱,因为热爱与缺点的有无和多少之间似乎并非是一种决定性的关系,一对老夫老妻,他们各自都有各自眼中的缺点,甚至看去,对方都是缺点,但他们仍旧是相爱得彼此深厚。在这一点上,或许人类学的包容征服了世界,同时也征服了世界中五花八门的人群,我们自己也算其中之一员,在这方面,基于这样的无所不包的文化基因里的特征,人类学总会对人的理解多上一个独特层面。可以肯定地说,在所有的人文社会科学试图对人去下决断时说,“人就是N”之时,人类学总会说:“不,是N+1”。

自己最为年轻之时有幸去学习心理学的那段历史在这里就暂且封存,那恐怕倒是一个隐藏着自己青春梦想之地,若是以后再有机会,翻开来那一页去书写,也应当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至少有七八年的时间,我是混迹于其中的。不过,还是先从社会学的经历讲起吧。

记得自己最初到北大去读社会学,那时在费孝通教授名下所指导的博士研究方向是“城乡社会学”,也就是在博导招生目录里是这个专业方向的设置,我自己便是在这个方向上去展开学习以及从事后来的研究工作的,那是在1995 年的秋天,下着小雨,友人到北京火车站来接,也因这天气的原因,自己恐怕是带着几分忧愁而进入到了燕园学习的,而现在也难说有什么改变,恐怕仍旧还是忧愁的,因为至少我曾住过的那个40 号楼学生宿舍早已经是不见了踪迹的,想起这些,又如何不让人忧愁呢?但从那个时间起,自己也就算是真正地从心理学这个旧行当转学到了社会学这个新行当了,如果非要从一种学科原教旨主义者的眼中来看,应该也算是自己的第一次背叛吧。

但后来自己却发现,除了一种很特殊的有关后现代的那些社会理论对我而言独有一种兴趣之外,或者不如说因为北大图书馆里的新书架上那些讨论身体、消费、惯习、风险、文化等等所谓“后”主题的英文书籍着实在吸引着我的注意力,让我在这方面也真正花费了不少的心思去做钻研摸索,每月买上二两花茶,每天早起泡上茶便是读书做笔记,那些日子就是这么度过的。不过,对社会学学科自身而言,除了那时少有的这个西方流行话题之外,其他社会学的论题,似乎对我而言,大概是由于门外汉的缘故,无论如何也都引不起什么特别的兴趣出来。但后来还应出版社之邀,煞有介事的地主持了几本社会学概论书籍的翻译,包括吉登斯的《社会学》以及谢弗的《社会学与生活》在内,也算是一种社会学学科的真正“补课”,甚至后来还在几所大学课堂上专门开设了这一入门性的课程很多年,每次编订讲义都称之为是《社会学之门》,确实,门里门外的分别,你能理解到的境界也自然不同。与此同时,也算是一种责罚,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你不喜欢什么,那老天偏会要让你去补充上什么,以免你营养不良。

那时一门心思自己研读之余恰好遇见了刚从英国读书归来,正在北大社会学人类学研究所做博士后研究的王铭铭先生。记得有一次开所里的某次纪念会,应该是香港中文大学金耀基先生主讲的“潘光旦讲座”那一次,又或者是其他的某一次会议上,但场景就是见到他从老远之处拎着一大包的书进来。大约是因为自己喜欢书的缘故,见到此番景致,总会心生一种欢喜心的,后来也便因此与他更多亲近,参与他主持的辗转于各大学的读书会,讨教受益也颇多,还会不时去到北大燕东园他的寓所问东问西,顺便也蹭上几顿美食,记忆中极为愉快。再后来,博士论文也是由他专门抽时间协助费先生来指导我去开展有关民间法律特别是公正观念这一主题的人类学研究。这样,自己也就渐渐地从纯正人类学而不是社会学的视角去看一些问题了。如果说这也算上是一种背叛,勉强可以说是第二次吧,但实际上我最终从北大拿到的学位还是社会学的博士。从这个意义上而言,社会学是一个相对而言与人类学一样有着极大包容性的学科,谁在这里,只要你有心,都一样会找到属于自己的一个舒适位置的,至于一种学科认同,自然也可以是非社会学本身的。

而说到人类学,最有趣也最为吸引人之处就是人类学需要田野,用古人的话来说,就是到自己所不熟悉的地方去采风,即便粗粗想来,那不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吗?因此,这样的一种以田野为卖点的人类学能够吸引到喜欢外出旅行见世面的年轻人的注意力,也就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事情了。而在入人类学之门之前,自己也凭着对社会学方法的理解做过一些零零星星的乡村社会调查,这些调查转过来就被我美其名曰地称之为是田野工作,今天看来,那只不过算是摸到了一点田野的皮毛而已,是从一种远距离去看田野究竟是什么的管窥之间。不过,在准备博士论文之时,在我的心里是瞄定了要以费孝通的《江村经济》为范本去写自己的博士论文的,现在想来,总会笑自己那时的执着和冲动。而且,在写博士论文期间,那本书的中英文版总也是不会离开手边,时时翻看,不时地如触到巫师的法器一般,颇有灵感上身之觉。自己博士论文的读书和写作前后尽管只有3 年的时间,但觉得还是很漫长,自然也会觉得很丰富,自己也经常会讲到这个写作过程的前因后果,在这里姑且一笔带过吧。而通过自己这本20 几万字的博士论文的写作,通过翻阅北大图书馆里在这类主题上极度丰富的中英文藏书,我那时大约懵懵懂懂地就了解到了一些村落民族志特别是法律人类学的书写的意义和可能有的局限。后来这本书2003 年初以《权力与公正——乡土社会的纠纷解决与权威多元》为题在天津古籍出版社出版,中间出版的曲折也不是这里一两句话可以说的清楚的,留待以后有时间再去详细叙述吧。

燕园读了3 年书之后,在1998 年夏天,恰逢北大百年校庆。那个夏天,未名湖周围的校园极为热闹,而我自己则在此热闹的季节里收获了这本对我而言并不算薄的博士论文之作,也算是自己所仰慕的《江村经济》这个中国乡村研究至高点的一种致敬式的回报。之后的岁月里,我便有机会继续留在北大任教,为社会学人类学研究所里的硕士研究生开设了《政治与法律人类学》的这门课程,这门课大约是我在北大首次开设的,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还一直是在中国人民大学人类学所开设这门课程,我自认为自己的专业便是在政治与法律的人类学研究领域,但很显然,那仍旧不是我兴趣的全部,并且用的功夫也不是全身心的,因此成绩不突出。

后来,自己便有机会申请到去英国、荷兰两国的两所大学连续地访学,之所以是连续,原因也很简单,因为那一年,也就是2003 年的春季,北京诸地发生了萨斯病毒的传染,自己无法结束在英伦的访学回国,而现在,也就是2021 年,在经历了一整年的时间之后,新冠疫情仍旧还在全球肆虐蔓延,如果是换到了现在这样的当口,诸多国家开始封锁起大门,大约即便是从英国到荷兰的路也不会再是那么顺畅了。总之,那段时间里,我一直浸泡在欧洲的文化中,感受到一种游学的乐趣,今天的年轻人若还没有这样经历,真的是应该马上上路,游走四方的,特别是以人类学为志业的人。

自己还仍旧清晰地记得,那是2002 年11 月到2004 年的5 月之间的时间,一年又半的在这两个作为欧洲近代文明典范的国度里生活,一种无拘无束读书、听课、思考和记笔记的散漫生活,便是从那里起步的。到现在我还仍旧记得,在英国伦敦市中心大大小小的书店里,还记得那些书店有地上的,也有地下的,有窗明几净豪华无比的,也有昏暗无光、陈年老旧的,有室内的,也有室外的,但自己差不多每天都能购得一本英文书的速度在填充着我来欧游之初空空如也的书架,而且,自己还差不多每天都会从我所访学的大学图书馆里背出来一大包的借阅书籍去阅读、摘抄和翻译,一天里除了吃饭睡觉的时间,余下大部分的时光就是在做这样的事情。后来回到国内,再总结旧稿,梳理电脑中积攒起来的一篇篇的文字,竟然自己也因此散漫和自由而留存下了50 多万字的读英文书笔记,后来以这些存货为基础,就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投稿,在2009 年出版了《文化的表达》一书,还专门请王铭铭教授赐序,留下了一份自己在学问追求之路上如雪泥鸿爪般的印痕或踪迹。此书另外一方面也应该算是我苦读人类学、补课人类学的一份文字记录,后来印成铅字,心情上有如静待花开一般。

回国之后不久,2005 年4 月23 日,费孝通教授不幸辞世之后,我就从北大转任到了农大,后来又主持那里社会学系的工作,但自己仍旧还是人类学的兴趣,不过只是把兴趣点更多的是转移到了对于乡村社会的研究上来,发挥费孝通《乡土中国》的余韵,在“乡土社会研究”的这个主题上去更多地下了一些功夫,2005 年秋天,借农大百年校庆之际,召开了以“乡土社会研究的新视野”为主题的大型研讨会,后来还办了几十期的“乡土社会研究讲座”,同时带领自己的学生把费孝通的书从头到尾都读了一遍,在2010 年费孝通百年诞辰之际,奉献了一本由我所主编的纪念文集《费孝通与乡土社会研究》,由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出版发行。与此同时,我还把自己四处所发表过的一些有关乡村研究的文字汇编在了一起,出版了一本名为《否定的逻辑》的著作,这也算是这一个阶段乡村研究的一个小结。

或许,另外还值得提上一笔的就是,到了农大之后不久,那时在任的人文与发展学院院长李小云钦点我为《中国农业大学学报》执行主编,着手该学报的改组工作,大约现在还留存的红与灰两个颜色的年度性交替使用的封面设计就是我当年安排确定下来的,那段时间,频繁地与各位社会科学领域的大家以及年轻同行们约稿,增长了我的见识,也开拓了我的研究视野,这方面我坚信学问家有一半就是一个编辑家,编自己的也编别人的,这观点今天看来大约也不会错,一句话,好的编辑就应该是好的学者,否则刊物的境界和档次都不会是太高的。后来我离开了农大,不过这本杂志的同仁仍旧延续此路去办,并已经是在今天的学界有些极为不菲的影响了,不过那都已经不属于是我的功劳所在了,我作为一个恰逢其时的开路人,也算是为此学术公益之事做了一点点的贡献,为此我自己也感到是一件极为愉快之事,不会随意忘记的。

时间又转到了2011 年底,那个时间,受到即将荣休的庄孔韶教授邀请,来到了他初创的中国人民大学人类学研究所,并主持那里的工作,由此自己才可以真正算是全身心地去专注于人类学的研究,而且更为集中关注于文化转型人类学诸问题研究,为此,我花费了很多年时间的写作在这上面。要知道,“文化转型”这个概念是费孝通晚年自己所提出来的,到了我这里,则是努力要将这一概念扩展和应用到受当下文化转型影响的那些更多表现和体现的方面上来,使之成为一个具有分析性的、引领性和前瞻性的中国概念。而且,当时恰逢由中国自身改革开放40 年所带来的一种文化表达与文化实践上的新转变,使得一种文化转型的中国声音能够为更多的人所感知和领会,文化转型人类学这个名词也因此应运而生。显然,不论是谁的研究和学术成长,自然也都不能够完全脱离开他所身处于其中的那个时代,人和时代是相互塑造的,但受时代的影响会更大一些。而“文化转型”这一观念的提出,便可谓是世界发展到了今天这个时代的一个总特征,人们在工业化时代之后,所要去寻找一种有意义生活的极度渴望,在现在看来,比以前任何的时代都似乎更为强烈和有欲求了。毋庸置疑,一切显然都在变,但一切也都在不断地自我适应之中。而人类学所关注的文化,也恰恰是在此种语境之中有着一种形态上的转变以及自我高度适应之后的创造性转化,而对这一点的关注,也可能恰恰就是今天作为一个人类学家其自身存在的价值和真实意义的所在。

顺便提一下的是,此文写成后,又间隔数周,改之又改,终成一稿交差。随后题《辛丑自述》以补壁:“回首望春秋,大义思不同。负笈欧西路,求学问真勤。田野游历久,见人识物丰。自寻作窄巷,心有天地宽。”

七、韦小鹏:新时代,新生代,永续学脉

20 年前,在费孝通、李亦园、乔健等人类学家的大力支持下,徐杰舜教授联合大陆、香港、澳门、台湾人类学界发起成立人类学高级论坛(Advance Forum of Anthropology)。时至今日,费孝通、李亦园、乔健三位先生已先后遽归道山。当年携手共创论坛的师长们早已步入花甲之年,徐杰舜教授更是已近耄耋之年。因此,在2020 年人类学高级论坛学术委员会会议上,师长们不约而同地提及人类学代际相传议题,进而“回顾与展望:人类学高级论坛20 年”自然而然就成为下一届学术年会的主题。

“逢十大庆”是一个传统。今年恰逢人类学高级论坛成立20 周年。策划出版《新生代人类学家之路》一书的目的之一是“献礼庆生”,但其更深层的意义是吹响一次人类学的“集结号”,邀请新生代人类学家面向公众集体发声,让更多的受众走进、了解并热爱人类学,以更好的薪火相传。

蒙徐师抬爱,让我有幸参与编辑出版《新生代人类学家之路》一书,也因此有幸成为此书的第一位读者。透过“心史”,首先可以体悟到新生代人类学家矢志不渝的人类学信仰;感受到他们的青春无限,活力四射;面对各种不公、质疑、嘲讽,他们总是从容不迫,乐观豁达。其次,从他们身上既可回首中国人类学的过去,不忘初心;把握当下,砥砺前行;又可展望未来,永续学脉。

人类学传入中国已逾百年。虽然对社会经济文化发展贡献良多,但其生存和发展空间相对于其他学科而言显得十分局促。26 年前,乔健先生就非常有远见的指出:人类学学科地位的不明确是中国人类学发展的“第一困境”,致使毕业生就业遭遇重重壁垒。[1]这种壁垒就算过了26 年后,依然坚不可摧,这从毕业生求职遭遇中就可见一斑。无论是公务员招考信息,或是高校人才招聘,还是企业招贤纳士——“人类学”依然渺无踪影。为了助力人类学脱困,在差不多同一时间,费孝通先生倡导“三科并立”[2],希望三驾马车,并驾齐驱,但因“部分民族学界人物的反对而未果”[3]。20 年后,中国人类学界的台柱们又在广西贺州发出“贺州之声”[4](P199),旨在圆“人类学一级学科”之梦,可梦未圆。

人类学困境的影响是深远的。不但招生困难,而且生源还被截流。这在新生代人类学人的“心史”中得到印证,其中最为直接的一点是——64 人中科班出身的学人屈指可数——仅有刘朝晖、张劲夫等。遥想40 年前,著名人类学家乔健先生在香港中文大学招生时,曾遭遇人类学是研究猴子的误解[5]。40 年后,在获取信息极为便捷的时代,依然还有网友在澎湃热评区发问“人类学学者?啥专业?专门教怎样加工人吗?”①参见王芊霓《人类学学者王梦琪:在售楼处看见女性的失语》一文热评区。澎湃新闻:https://m.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2057419,访问时间 :2021 年 4 月 7 日。足见人类学的鲜为人知。但另一面也彰显了人类学无法掩盖的魅力——吸引了那么多学子跨航空、化学、物理、历史、文学等学科,或是从硕士班转入人类学,或是在博士班开启人类学学术生涯。再者,因人类学不是一级学科,导致人类学系、所设置受限。目前主要有中山大学人类学系、厦门大学人类学系、台湾大学人类学系、香港中文大学人类学系等,和设置在社会学院或生命科学院之下的北京大学社会学人类学研究所、南京大学人类学研究所、中国人民大学人类学研究所、复旦大学人类遗传学与人类学系、复旦大学人类学民族学研究所、浙江大学人类学研究所、武汉大学人类学研究所、华东师范大学人类学研究所、山东大学人类学系、云南大学人类学系、云南民族大学人类学系等,以及设置有人类学专业(含文学人类学等专业)的中央民族大学、四川大学等。参加此次征文的新生代人类学学人,硕士班或博士班基本上都毕业或工作于这些高校。由此看来,人类学命运颇似徐杰舜教授所云:“在夹缝中生存”。值得庆幸的是,这是一种“星星之火”式的生长——64 位学人来自38 所高校和科研院所。其中,64 位学人博士毕业高校中,中央民族大学、中山大学各12 人,海外高校10 人,四川大学8 人,北京大学7 人,厦门大学4 人,中国人民大学3 人,复旦大学、南京大学、武汉大学各2 人,香港中文大学、云南大学各1 人。64 位学人工作单位中,中山大学7 人,中央民族大学、厦门大学、西南民族大学、浙江师范大学各4 人,浙江大学3 人,中国人民大学、复旦大学、华东师范大学、云南大学、四川大学、大理大学各2 人,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政法大学、北京师范大学、首都师范大学、北京体育大学、北京城市学院、南京大学、南京邮电大学、青岛大学、山西大学、上海大学、上海师范大学、上海博物馆、武汉大学、中南民族大学、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广西民族大学、哈尔滨工程大学、华南师范大学、华中科技大学、云南民族大学、云南师范大学、昆明理工大学、四川美术学院、四川省社会科学院、西南师范大学各1 人。

之所以在此再揭人类学的“伤疤”,虽逃脱不了“卖惨”嫌疑,但正如费孝通先生所言:“对要进行学科建设的一门科学来说,似乎也不得不存在正名的问题,我们中国的文化十分看重正名,有一句话说‘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2]一级学科地位是人类学永续学脉的重要保障。新生代人类学人对此理应有所担当,有所作为,敢于作为。

多年来,徐杰舜教授经常在不同场合感言道:“人类学太有用了!中国太需要人类学了!”在拜读各位学人“心史”过程中,除了心弦不时被触动,双眼充溢暖流外,我对徐杰舜教授所言的体会得到了进一步升华。云南民族大学张劲夫,是我的同门同窗好友。他因教育,或可以说是因人类学家关怀和鼓励而走出西南边疆的小山村,后又因人类学成就了他的大学教师梦。这是个人命运因人类学而得到华丽转身的故事。对现代教育而言,人类学是大学通识教育的基石。[6](P69)世界名校无一例外都设置有人类学系所或专业课程,其中尤以美国最为普及和发达。于国家而言,人类学是支撑现代国家之强国地位的基础设施,彰显着一个国家审视世界的学术眼光、言说世界的叙事水平。[7](序言)

百余年来,尽管人类学在中国位卑言轻,但学者们强国富民的信念依然如初,行动如细雨润物。随着“一带一路”倡议实施,国内外人员的往来比以往更频繁。这就需要用国际“通用语言”和他者进行沟通交流,既须做到“知己知彼”,又更须了解和尊重他者的文化习俗、宗教信仰和禁忌等,以及善待他者。此时不发挥人类学作为世界互联互通基础设施的作用,又更待何时呢?为此,人类学家言简意赅地彰宣了人类学是“三强”学科——“强国之学”[8](P59)“强校之学”“强人之学”[9]。旨在呼吁政府重视和发展人类学教育;充分发挥人类学的优势,助力“一带一路”的建设和发展。

令人欣喜的是,人类学家们已较好的把握了千载难逢的“当下”,砥砺前行。时至今日,已有不少学人走出国门,到异国他乡深造或开展研究工作。在64 位新生代人类学家群体中,有10 人在国外大学拿博士学位;有中山大学段颖教授、厦门大学龚浩群教授、浙江师范大学徐薇研究员、华南师范大学谢林轩博士等到“一带一路”沿线的缅甸、泰国、博茨瓦纳和南非、越南等国,以及中国人民大学刘谦教授到美国、中国社会科学院张金岭研究员赴法国、石甜博士在法国、德国和荷兰进行田野工作;亦有不少人类学家从事跨境研究,如云南大学高志英教授、李伟华博士等等。科研成果斐然,目前已出版《泰国北部的云南人——族群形成、文化适应与历史变迁》(段颖著)、《信徒与公民:泰国曲乡的政治民族志》(龚浩群著)、《佛与他者:当代泰国宗教与社会研究》(龚浩群著)、《博茨瓦纳族群生活与社会变迁》(徐薇著)、《南非种族与族群关系变迁研究》(徐薇著)、《教育的社会文化土壤:基于美国费城安卓学校的教育人类学观察》(刘谦著)、《公民与社会:法国地方社会的田野民族志》(张金岭著)和《法国人文化想象中的“他者”建构:基于里昂的一项民族志研究》(张金岭著)等。

此外,人类学家们还持续不断地走出象牙塔,融入大众,借助现代媒介,普及人类学相关理论和知识,提高人类学的曝光度和知名度。上海博物馆张经纬副研究馆员可谓一马当先,不但积极融入公共领域,充分发挥《南方都市报》《东方早报》《新京报》等现代媒体的功能普及人类学,获得“博物馆里的‘网红’人类学家”之美誉,而且还翻译面向普罗大众的人类学入门书籍,如《人类学入门:像人类学家一样思考》等。中山大学人类学张文义老师依托微信平台创办“无为而无不为”微信公众号,和受众一起“读书,写作,思考,生活——做完整的人”。网络上反响热烈,互动交流热络,影响力远超出象牙塔和人类学界。

100 多年前,梁启超先生在《少年中国说》一文中赞叹道:“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这句话用来形容新生代人类学家群体再合适不过了。64 位学人中有4 位60后、31 位70 后、28 位80 后和1 位90 后,且都在高校或科研机构从事教育、科研工作。他们之中既有处在当打之年领军骨干,又有如日方升的青年才俊。他们的研究志趣一方面深入研究传统课题,另一方面又紧跟时代步伐,把研究拓展到互联网、电商等诸多领域。再者充分利用全球化时代交通、信息等之便利,远赴异国他乡展开研究工作。从他们身上可预见中国人类学的未来——与日俱增,欣欣向荣。

数年前,我在协助徐师编辑出版三卷本《中国人类学家访谈录》(云南人民出版社2019 年)时,由于自己的过失,漏掉了朱炳祥教授的访谈录——《主体民族志与民族志范式变迁:访武汉大学朱炳祥教授》。当时自责不已。朱老师闻后还曾专门来电再三安慰我。为了弥补过失,在和徐师商量并征得朱老师的同意后,此次特把朱老师的访谈录作为压轴,编入本书。另一个目的是邀请朱老师为新生代人类学学人打响“新时代、新征程”的发令枪。

最后,要感恩徐杰舜、范可、黄树民、王明珂、周大鸣、朱炳祥、彭兆荣、徐新建、张展鸿、简美玲、赵旭东等师长们的厚爱和提携;感谢新生代人类学家群体对本次活动的大力支持。与此同时,请允许我提及几位因教学、科研任务繁重等原因而无法参加此次征文活动的优秀学人。他们是郑向春、朱志燕、冯智明、安琪、李晓斐、何海狮、张超、郑艳姬、钱霖亮等。此次虽然他们未到场,但是在人类学路上,我们携手同行;永续学脉,我们勠力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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