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白鹿原》看家本位文化
2021-11-28罗振华
罗振华
(三峡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湖北 宜昌 443002)
说起对家的重视,世界上可能没有哪一个国家可以与中国相比,家本位的传统也可以说是中国社会的一大特色了。《礼记· 大学》有云:“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修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1]把齐家作为修国的基础,足见中国人对于家的重视程度。在以家为基本单位构成的中国乡土社会里,家是每一个个体的根基所在,是他们人生的最终归宿,亦是他们情感的最终寄托。正如《白鹿原》中乡土社会的代表人物白嘉轩所言:“凡是生在白鹿村炕脚地上的任何人,只要是人,迟早都要跪倒到祠堂里头。”[2]其实,无论是在传统的白鹿原社会,还是在整个乡土社会,“家本位”传统在中华民族两千多年的封建统治中始终都是居于核心地位的,而在人们的潜意识中占据首位的也是“家”,每一个个体都是从属于家庭的,他们的身上都背负着家族的荣辱兴衰和整个家庭集团的利益。
一、中华民族源远流长的家本位思想
任何一种思想的背后都有其文化渊源,对于家本位思想的形成,最早可以追溯到原始社会。当时的原始人过着一种群居的生活,而他们所依附的群体就是以血缘关系为纽带所构成的氏族部落,每一个氏族部落都是一个整体,氏族部落中的个体在这个大整体中一起生产生活,他们开展一切活动的参考点是整个部落,也就是他们的“家”。古人在创造“家”这个汉字时就深受这种生产组织模式的影响。家,会意兼形声字。许慎在《说文解字》中写道:“家,居也。从宀,豭省声。”[3]从“家”的甲骨文字形看,上面的“宀”是房屋,下面的“豕”就是猪,我们可以把这个猪看成是打猎获取的猎物,在早期的原始社会,人们的食物来源基本上靠获猎所得,放置猎物的地方也就是整个部落共同生活的地方,即他们的“家”。自大禹的儿子启建立夏朝后,公天下变为了家天下,对于整个国家的领导权都停留在了一家一姓之间。但不管是公天下还是家天下,家本位的传统是始终都没有变的。
在此后长久的封建统治中,以儒家文化为中心的社会伦理一直都占据着主导地位,而家本位思想作为儒家文化的一部分也深刻地影响着人们的生活,社会制度、道德规范的制定标准也都与此息息相关。比如说古人所强调的天下一家、家和万事兴、家丑不可外扬以及“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追求等。
一直到现在,家本位思想在我们的潜意识当中依然有着很深的根基。我们从一出生开始,家庭就会调动各种资源来培养我们。所以我们在长大之后取得的一切成就,不光是属于个人的,更是属于整个家庭的荣耀。当我们在经历结婚生子、成家立业这些人生大事的时候,也会或多或少地涉及对家庭利益的考量,因为我们一直都明白:个人其实是从属于家庭的,整个家庭的利益与其内部成员的发展是息息相关的,没有了家庭的个人就好像是没有根基的浮萍,只能随波飘摇,所以个人利益要服从家庭利益,以家为本。
二、《白鹿原》中家本位传统的体现
白鹿原上最具有代表性的家本位主义者就是白嘉轩了。在小说的一开始写的就是白嘉轩连续娶了七个老婆,之所以会如此执着地娶妻,除了前六房女人短命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前六个女人都没有为白嘉轩留下后代。在那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时代,没有血亲也就意味着整个家庭没有了延续,没有了发展下去的可能,这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正因为如此,白嘉轩的父亲秉德老汉在临死之前,唯一的执念就是让白嘉轩尽早娶妻,不要为他守孝,“哪怕卖牛、卖马、卖地、卖房、卖光卖净”也要为白家留下后代。在听到白嘉轩答应了他的要求之后,秉德老汉才得以瞑目。随后,白嘉轩在无意中发现了白鹿精魂所在之地,他认为这是神对自己的眷顾,为了借白鹿精魂改变自己的家运,他做了自己人生当中第一件见不得人的事:费尽心机地用自己的天字号水地换取了那片拥有白鹿精魂的人字号坡地。终于,在第七房女人仙草生下了头胎儿子之后,白嘉轩才能心安理得地跪在主祭坛位上祭祀祖先。他也始终坚信,这是白鹿精魂带来的好福气。到了儿子孝义结婚的时候,他又发现自己的儿子不能生育,于是他又做了自己人生中第二件见不得人的事:让自己的儿媳向长工的儿子兔娃借种。虽然这件事情他自己都有些反感,但为了整个家庭,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策划了这么一出。纵观白嘉轩的一生,应该也还算是一个比较正直的人,但在家庭利益面前,一向正直的他也选择了做亏心事,可见整个家庭在他心中的地位是多么的重要。
白嘉轩之所以如此看重整个家庭的利益,与他族长的身份是分不开的。作为一族之长,他的家庭就是整个家族的模范,所以他必须保证自己的家庭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存在,这样才能起到模范带头的作用,得到整个家族的拥护,才能让自己的家庭在整个家族中处于一个至尊的地位。因此,一旦出现有损家庭利益的事情,他都会不惜一切代价来挽救。眼见着大儿子白孝文和田小娥苟合在一起的事情已经暴露在了大家面前,他先是按照乡约的规定狠狠地处罚了白孝文,随后就果断地选择分家。尽管白孝文是他一直以来所培养的族长人选,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将白孝文赶出了家门,想要以此来保留整个家的颜面。在家庭的利益面前,一向宽厚仁慈的他也可以变得冷酷无情,哪怕是自己的亲儿子,也不例外。
面对同样的事情,长工鹿三也是像白嘉轩一样来处理的,甚至比白嘉轩做得要更干脆。当他得知田小娥是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后,就觉得娶这样的女子进门简直是有辱门风,所以一直不承认她的身份。而自己的儿子鹿兆谦还偏偏要与这样的女子厮混在一起,他实在无法忍受,于是就和儿子断绝了关系,放任他们在村外的破窑洞里不管不问。在黑娃被通缉期间,田小娥又和白孝文混在了一起,这让鹿三更加看不下去了。要知道,白家对于鹿三来说,不仅仅只是简单的主仆关系,更有着胜似亲人的恩情。所以他绝对不允许这样的女人再祸害下去了,于是就残忍地将田小娥杀害了。鹿三宁愿做一个杀人凶手,也不能让这样一个女人侵害到整个家庭的利益。
与白嘉轩这样一个地地道道的家本位主义者不同,鹿子霖则是一个官本位主义者,他从最开始的乡约做到保长,一直以自己乡约的身份为荣。实际上,他的官本位也是建立在家本位的基础上的,他之所以喜欢做官,本质上还是想要通过做官给整个家庭带来荣耀,再就是想要借此高过白嘉轩一头,包括他后来设计让田小娥勾引白孝文,也是出于此种心理。可惜后来他一直没有如愿,在陪斗的时候发出一句“天爷爷,鹿家还是弄不过白家”的感慨,求而不得的他最终在疯癫中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三、时代变迁对家本位传统的冲击:人本位意识的觉醒
我们知道“家本位”就是要以家庭为本位,以家族为本位,以团体和集体的意志和利益为重,这在过去生产力低下的小农社会里的确是十分受用的。但随着时代的变迁,中国乡土社会传统的经济体制发生了变化,社会流动性也增强了,人们逐渐淡化了“家本位”的意识,确立了“人本位”意识。当然了,我们这里的“人本位”并不是自私自利,所谓“人本位”是说在个人和家庭的比较中更重视个人,强调个人的生存、个人的利益、个人的意志、个人的发展,主张人的个性和独立性。[4]白鹿原先后经历了土地改革、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这些重大的历史变革在改变外部环境的同时也在改变着每一个人的内心世界,给整个白鹿原社会上的家本位传统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在小说中,人本位意识表现最为强烈的就是田小娥、黑娃和白孝文,他们可以站在整个家庭的对立面去追求自己的个性,这实际上也是对封建礼教的一种反叛。在这三个人当中,白孝文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存在,他前期在白嘉轩的培养下也是属于一个规规矩矩的家本位主义者,后来在鹿子霖的设计下走上了反叛的道路,这件事也给了他一个释放内心本我的机会。不过最终黑娃和白孝文还是回归到了家庭,从本质上讲,他们对于家本位的传统依然是认同的。除了他们,鹿兆鹏、鹿兆海、白灵这三个人的人本位意识则主要体现在对个人理想的追求上面,他们都是受过新式教育的知识青年,所以在思想觉悟上面要比前三者高出一些层次。在国家危难之际,他们选择走出家庭,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革命理想,实现了自己人生价值的升华。
四、家本位传统在现代社会的新生:“大家”与“小家”的交集
虽然在现代化的进程当中,家本位传统受到了来自人本位意识的冲击,但由于中国几千年来文化传统根深蒂固的影响,中国人今天在个人与家庭的比较中还是较为重家的。[5]通过上面的论述我们不难发现,家本位传统所强调的“重家意识”在具有很大凝聚力的同时,也是具有一定的狭隘性和保守性的,如今我国正处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关键节点,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为国家的繁荣富强奉献出自己的力量,共同致力于中国梦的实现,而不仅仅只是放眼于自己的小家庭。但我们也不可否认,在中国,要想增强整个国家的凝聚力,你就不能忽视中国人“家本位意识”的特点而简单要求人们不顾家,而应在强调国家集体利益的同时,尽可能地照顾到各自的家庭利益。[4]
这就要求我们在新时代下,既不能彻底地抛弃家本位的传统,同时也要兼顾时代赋予我们每一个年轻人的历史使命,取“大家”与“小家”的交集。所谓“大家”就是我们共同生活的国家,还有我们所在的民族和社会。而“小家”就是我们个人的小家庭,这也就是我们常说到的家国情怀。国和家本就是一个统一体,家是最小的国,国是千万个家,有了国我们才会有家。只有认识到了这一点,我们才不会被家本位传统中的保守性和狭隘性蒙蔽双眼。就如小说中的鹿兆鹏、鹿兆海以及白灵一样,他们在国家危难之际都投身到了革命中,保卫了自己的家园的同时也守护住了自己的国家。新时代下,我们需要更多像他们一样的热血青年为祖国建设添砖加瓦,为国家富强铺路架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