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雅各英译《论语》的经典生成路径
2021-11-22李华冉
李华冉
(沈阳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4)
一、引言
文章选取理雅各《中国经典》中《论语》英译本为研究对象,采用文献阅读和逻辑论证的研究方法,结合理论分析与翻译实践,尝试从宏观理论阐述及微观译文分析角度,考察《论语》英译本的经典生成路径,成就其译本经典性的翻译思想,以辩证思考中国典籍经典译本对中国经典文化走出去的意义和启迪。
二、理译本《论语》经典化路径初探
译作的经典化过程承载着人类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价值模式与判断,与其所处的社会历史语境息息相关,亦与译者本人的阐释策略有着紧密联系。译者能否在前人基础上形成自己的创作特色,赋予译作永不枯萎的新生命对其作品能否成为经典有着决定性作用。
(一)初闻汉韵:谈源语文化异域重构
《论语》作为儒家的经典著作之一,与中国人的思想和文化有着紧密联系。这部记录了孔子及其弟子言论的作品,于16世纪通过利玛窦的拉丁语译本逐渐步入西方视野。在《论语》的各语种译本中,英译本数量最多、影响最大。截至目前,《论语》的英译本已超过60部,全译本40多部,《论语》“外译热”已成为“中华哲学典籍‘走出去’”的重要标志之一。
19世纪下半叶,《论语》的西方译介与研究逐渐进入发展成熟期。在这一时期,理雅各是西方译者中的杰出代表,其所著《中国经典》堪称学界的经典之作。在理译本中,汉英正文之后皆附有评论性注释,读者可以自行判断翻译是否得当,文体是否雅致,以及论证是否恰切。此外,理译本征引了超过300种儒家注疏,这使得外国读者可以通过注疏对儒家学说进行深入理解。此后,学界亦出现了众多以汉学家和对中国文化感兴趣的西方世俗学者为主体的其他译本,但时至今日,理雅各译《论语》仍因其高度的学术价值被视为经典,在学界占有重要地位。
(二)落笔成文:诠中国经典翻译之道
文章以阐释学视角纵观《论语》英译本的学术史为背景,从乔治·斯坦纳阐释翻译四步骤:信赖、侵入、吸收、补偿,以及译者主体性角度,论述理雅各译本的译文生成路径,为探索《论语》翻译、中国哲学典籍翻译的方法论提供参考。
1.译者对原作和原作者的“信赖”
信赖即译者相信面前的文本言之有物。理雅各用数十年时间翻译中国经典,为的就是采用文明手段从根源上西化中国人的思想。为达成“知己知彼”的目的,作为儒家文化根基的《论语》必定会成为他精研的对象。
2.译者主观理解、文化背景的“侵入”
道格拉斯·罗宾逊认为,“侵入”指“译者对源语文本的建构”,译者对原作的理解过程便是侵入过程。理雅各的传教士身份,注定了其会带着“借儒宣教”的目的从事翻译实践,对原文进行“侵入”。
3.译者的“吸收”
“吸收”,即译者发挥主观能动性,运用翻译策略,如归化、异化等,用目标语形式来表达原文。理雅各在翻译过程中便较多采用了直译、音译等异化翻译法。
例1: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论语·八佾篇》第一)
理雅各译:Confucius said of the head of the Chi family, who had eight rows of pantomimes in his area,“If he can bear to do this, what may he not bear to do?”
在上述译文中,理雅各将中国姓氏“季”音译为“Chi”,在其他章节中,亦出现过类似的音译法应用。
4.译者的“补偿”
“补偿”是阐释的最后一步,即译者通过加注等方式对翻译中遗失的文化信息做出补充说明,使译文尽量符合读者的生活习惯。理雅各译本便较多采用注释法补充相关信息,如篇章要旨、文字训释、历史背景、注疏选译和译者评论等。
例2: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论语·学而篇》第八)
理雅各译:The Master said,“If the scholar be not grave, he will not call forth any veneration, and his learning will not be solid.”
在本句注解中,理雅各便引用了孔安国对“固”的解释作为补偿:“...孔安国,of the Han dynasty...took固,in the sense of“obscured”, “dulled”, and interprets— ‘Let him learn,and he will not fall into error’....”
此外,观察理雅各的译文,亦可发觉译者主体性对其翻译的渗透。他既曾接受西方语言学习与翻译训练,又曾受到中国传统文化的长期浸润,其特殊背景催化了他从传教士到杰出汉学家的身份转变,催生了其独具匠心,连贯中西的独特翻译思想,最终成就了这部《论语》经典译本。
三、塑造译文经典性的翻译思想钩沉
经典性是文本经典化的前提,亦是经典化构建的结果。理译《论语》的经典性不仅体现在其通达的文本上,亦体现在其极富匠心的翻译思想之中。
(一)知人论世,探他山本貌
“知人论世”始见于《孟子·万章下》中,孟子与万章的对话:“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是尚友也。”“知其人”,即借鉴各类历史叙事,考察先人的生平事迹;“论其世”,即从“时世”(即古人切身所在的时间场域)与“世事”(即古人言行的发生学时空)这两个维度出发,考察先人的入“世”背景。
“知人论世”原本是孟子解读文本的方法和原则,理雅各在翻译实践中将其化用为翻译的重要原则。在《中国经典》第二卷《孟子》(The Works of Mencious)中,理雅各将“知人”“论世”合译为:“了解他们曾经是怎样的人”(to know what they were as men)。他认为,只有深入了解过作者其“人”之思想,其“世”之背景,我们才能较为准确地解读其作品的思想内容。
例3:仪封人请见,曰:“君子之至于斯也,吾未尝不得见也。”从者见之。出曰:“二三子,何患于丧乎?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论语·八佾篇》第二十四)
理雅各于此句的注解中便补充了相关的背景知识:“A stranger's view of the vocation of Confucius....Confucius at the beginning of his wanderings after leaving Lu was retiring from Wei,the prince of which could not employ him.This was the 丧=失位...”
在理雅各译《论语》中,类似上例所示的对相关时代或事件发生背景等进行补充阐释之处有很多,篇幅所限,在此不一一赘述。总之,其译文能够成为经典,与理雅各对“人”“世”的深入研究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二)以意逆志,寻他智本真
“以意逆志”始见于《孟子·万章上》:“故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逆”为推测把握之意,理雅各在翻译《中国经典》时,将孟子“以意逆志”的解经原则作为其翻译中国古典文献的原则。在《中国经典》每一卷的卷首,皆以此开篇:
Do not insist on one term so as to do violence to a sentence,nor on a sentence so as to do violence to the general scope,try with your thoughts to meet that scope and then we shall apprehend it.(Legge,The Chinese Classics Vol.I xxii)
理雅各将“文”“辞”“意”“志”注入语言意义生成各层面,认为“文”指词汇与术语,“辞”上升至句子整体意义,“志”是蕴藏于“文”“辞”之间的、作者创作的目的和动机,而“意”是包括他在内的读者的“心意”。无论是对释经者、颂诗者还是学者,将古人“心事”复原如初都不可得。唯有以今人“心意”与古人平等对谈、倾心交流(meet),才能达成古今之间、诗人与读者间的“理解”。
例4:子曰:“孟之反不伐,奔而殿,将入门,策其马曰:‘非敢后也,马不进也。’”(《论语·雍也篇》第十三)
本句突出体现了中华文化中的“自谦”文化。为方便国外读者理解,理雅各在翻译时,于译文开头便点出了关键:“Mang Chih-fan does not boast of his merit.”并根据自身理解,在注解中做出了进一步阐释:“...where was his virtue in deviating from the truth?...how could Confucius commend him for doing so?...The rear is of course the place of honor.”在注解中,理雅各将心比心,以设问形式巧妙回答了同他一般的国外读者对孟之反“不邀功”的做法可能存在的疑惑。
如上述例文所示,理雅各“以意逆志”的翻译原则与中国诠释学以“心”求“心”的基本思路较为吻合,这一原则在其翻译实践过程中的有效实施成就了其译文的经典性,亦为后来的相关哲学典籍翻译提供了借鉴。
(三)溯洄知之,溯游译之
在19世纪中期学者王韬、何进善等人协助下,理雅各在译前及译中做了大量考据工作。他精研历代经学大家观点,力求向读者传达文本之真意。他的溯回“考据”和溯游“协译”使他对文本内容有了较为科学的把握,而这种“以经释经”的模式亦为其译本的经典性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例5: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论语·里仁篇》第八)
理雅各译:The Master said,“If a man in the morning hear the right way,he may die in the evening without regret.”
本句中,理雅各引用了一些学者和《四书译注》等典籍中的内容作为辅助,令读者能够对“道”有更加丰富的理解:“...Chu defines it— 事物当然之理,‘the principles of what is right in events and things.’...四书译注,—道即率性之道,‘道is the path’—i.e.of action—which is in accordance with our nature.’ ...”
类似的典籍注释,在译本的每一篇章基本都可以看到。理雅各“以经释经”的翻译实践模式为其译本的科学性、准确性及经典性奠定了坚实基础,亦为后世典籍翻译的方法论建构提供了有益参考。
四、结语
历经光阴洗礼,仍葆活力生机的作品方可称之为经典。而唯有那些具有审美意趣和创造灵思、饱含译者匠心的译本才能经受住时间的考验。随着全球化的深入发展及中国综合国力的不断增强,在国际舞台建构多层次立体中国形象,输出全方位多元中华文化的需求日益迫切。深入剖析国内外学者的经典译本,吸收有益的方法思路,是更好实现文化“走出去”不可缺失的一环。期望通过对理雅各《论语》经典英译本的探究,为中国经典文化“走出去”及后续的哲学典籍翻译研究提供一些策略和方法论上的启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