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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曹植的功业理想与家国情怀

2021-10-29王施懿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1年10期
关键词:曹植家国情怀

王施懿

内容摘要:曹植被后世誉为“建安之杰”,是建安时期最富盛名的诗人。以诗言志、借歌抒怀是曹植寄托自己人生理想的主要途径。受到家族背景、时代精神的影响,曹植在诗歌中不仅书写了自己“建功立业”的功业追求及英雄情怀,更表达出对国家前途命运、百姓生存状态的深刻关注,体现出一种超越个人追求的爱国情怀。这种家国情怀正是“建安风骨”的内在表现。

关键词:曹植 家国情怀 英雄情结

曹植被后世称为“文坛绣虎”,虽然“集备众体”,但诗歌无疑是使曹植冠以“建安之杰”的文学样式。杜甫曾写诗赞美“赋料杨雄敌,诗看子键亲”(《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1]105,后人基本认同曹植对五言诗、文人诗在诗歌发展史上做出的重要贡献。钟嵘评价曹植“骨气奇高,词采华茂,体被文质,情兼雅怨”[1]99。“骨气”不仅高度概括了曹植诗歌的主要风格,更突出了曹植诗歌内在的思想基调。这种“骨气”在汉末云诡波谲的时代背景下,在曹植的波澜起伏的人生历程中,表现为一种深刻复杂的“家国情怀”。纵观曹植的一生,不论是前期高歌猛进、志得意满的功业理想,还是后期矢志不渝的“不平之鸣”,都能在诗中感受到他不甘于“贵公子”身份的从军报国之志,侠肝义胆之心。

曹植在《与杨德祖书》中以“犹庶几戮力上国,流惠下民,建永世之业,流金石之功,岂徒以翰墨为勋绩,辞赋为君子哉”[2]226,非常全面且深刻地阐述了自己的人生志向。这篇书信作于建安二十二年(公元217)左右,基本是青年曹植对他前期人生理想的一次总结。在《求自试表》中,他又有“常恐先朝露,填沟壑,坟土未干而声名并灭”[2]550的人生之叹。这篇文章写于曹丕去世,曹睿继位以后的太和二年(公元228年),是曹植晚年对一生功名未就的忧虑。从这两篇抒发心志的文章中,可以看出曹植的家国主义理想情怀至少包含了两个层面,一是源于家族认同的个人功业理想,二是为国为民的爱国主义精神。对于曹植而言,他一生的雄伟抱负、政治理想、心灵伤痛也集中于诗歌中得以“寄托”与“疗愈”。可以說,以诗言志、以歌抒怀是寄托曹植家国情怀最主要的途径。

一.曹植诗中建功立业的功业理想

曹植矢志不渝地追求“功勋著于景钟,名称垂于竹帛”的人生理想,并将这种“建功立业”的渴望以不同形式展露在诗作中。这种功业理想一方面建立在曹植的家族背景上,更源于曹植自身对时代英雄的向往。因而,曹植一方面高歌直陈对功业的热情,另一方面又将这种理想寄托于“游侠”形象中,充满一种自信昂扬、豪迈潇洒的情调。

(一)源于家族的功业热情

身为曹氏贵公子的曹植,始终有“曹家人”的自我意识。家族背景为曹植奠定了一生追求功业的思想根基。东汉末年,藩镇割据、群雄并立,是继东周以后又一个山河破碎的大动荡时期。曹植的父亲曹操施展政治军事才能脱颖而出,成为当时中国北方的实际统治者,曹氏家族因而成为其时的中流砥柱。曹植曾总结自己青少年时期的生活:“臣生乎乱,长乎军,又数承教于武皇帝,伏见行师用兵之要。”(《陈审举表》)[2]661在他13岁之前,曹植见证了父亲成功讨伐袁绍、挟天子以令诸侯、建立邺下根据地的过程;从14到19岁,曹植又跟随曹操北征乌桓、南下赤壁、西征张鲁,“南及赤岸,东临沧海,西望玉门,北出玄塞”,脚步遍及大半个中原。在漫长的随军生涯中,他深受父亲个人气度及功业之心的影响,因此在青少年时期便确立了“建永世之也,流金石之功”的人生志向。“建功立业”的理想成为曹曹植不同人生阶段诗歌中的“主基调”,惯穿曹植创作生涯的始终[3]。

曹植曾多次在诗作中提到自己与家族的联系,如(《豫章行》中“他人虽同盟,骨肉天然性”,决心必与家族“存共其荣,没同其祸”。因而,积极进取、壮志满怀是曹植早期诗歌呈现出的感情基调。在《薤露篇》中,曹植怀着“怀此王佐才,慷慨独不群”的自信,豪迈表达了自己“愿得展功勤,疏力于明君”的抱负。他也曾自比鸿鹄与鲲鹏,写下“雠高念皇家,远怀柔九州。抚剑而雷音,猛气纵横浮”,彰显出一种充满理想精神的少年意气与豪迈志向。再如《赠白马王彪》中的“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同样是他直抒胸臆、借诗言志的表现。

曹植的才思敏捷、词采华茂让其早期深受曹操的重视。因而,在曹植的部分诗中便形成一种朝气蓬勃、青春昂扬的少年精神,进一步激发出追求功名的热情。《斗鸡篇》中这只“挥羽激清风,悍目发朱光”的雄鸡就像曹植英气勃发自我形象的写照,让人感受到其“长鸣入青云,扇翼独翱翔”的精神精度。在《名都篇》中曹植刻画了一位真实可感、亲切可近的“洛阳少年”,他“揽弓捷鸣镝,长驱上南山”,身姿矫捷、胆识过人,“左挽因右发,一纵两禽连”。虽然该诗的主旨历来多有争议,但是全诗都洋溢着一种生命的活力、青春的力量是毋庸置疑的。曹植在诗中对功业理想的高歌,展现出一种艺术性的自我身份认同。

(二)托于游侠的英雄情结

曹植的功业理想在其诗歌中还表现为一种以“游侠英雄”形象为寄托的“英雄情怀”。根据陈寿《三国志·陈思王传》,曹植生于乱世,长于战争之中,虽然一度受到驰骋沙场曹操的青睐与期许,但传记中并未有曹植亲自戎马疆场的记录。建安二十二年,曹操去世后,曹植更加失去了立身安命的政治土壤,生存空间一再收窄,更无作为的可能。对于曹植而言,“诗人不幸,诗歌幸”,曹植于是将建功立业的少年志气与匡扶乱世的英雄气概寄托于诗歌中的“游侠英雄”之上,彰显出其内心的英雄情结。

乱世出英雄。汉末是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也是一个英雄精神高昂的时代。刘邵在《人物志·英雄篇》中论到:“草之精秀者为英,兽之特群者为雄,故人之文武茂异取名于此。是故聪明秀出谓之英,胆力过人谓之雄。……若一人之身兼有英雄,则能长世。”在动荡的时代,文武兼备的英雄登上舞台的中心。曹操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一位。受到父亲影响,作为“文坛绣虎”的曹植同样渴望成为一位精武强能的英雄。他在《七启》中感叹历史人物:“故田光伏剑于北燕,公叔毕命于西奏,果毅轻断,虎谷生风,成帽万来,华夏称雄。”[2]8曹植追忆的田光伏剑毕命正是战国时期“信守承诺、重气轻命”的侠义英勇之举。因而,曹植心中的英雄是“游侠式”的,他也是第一位在诗歌集中歌咏“游侠”形象的诗人。如:《白马篇》的“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赠丁仪》中的“思慕延陵子,宝剑非所惜”;《结客篇》中的“结客少年场,抱怨洛北荒”等等。但是,曹植心中的这种“游侠英雄”并非秦汉时期“以武犯禁”、“不轨于正义”的私剑之侠,而是经过理想化、符号化的精神寄托,主要展现出“英雄少年”的形象特点。

其一,曹植崇尚游侠重气轻命、虎骨生风的英雄气度。司马迁在《游侠列传》中总结“游侠”的身份特点,更倾向于突出“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困厄”的积极的侠义精神。曹植在诗中往往以高度凝练的“酒”“剑”等意象来表现自己所追求的游侠之英雄气度。《结客篇》中“利剑手中鸣,一击而尸僵”便塑造了一位为朋友义不容辞,两肋插刀的游侠儿;《名都篇》中“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宝剑直千金,被服丽且鲜”也写出洛阳少年的潇洒恣肆;《野田黄雀行》“利剑不在掌,结友何须多”更是对游侠形象的艺术写意。《燕歌行·其二》中“一骑正当千,游猎归来平乐宴”,写出游侠酒入豪肠,啸为剑气的豪迈,“酒”的意象是曹植表现侠义的重要催化剂。其二,曹植重点表现了游侠武艺高强、舍生忘死的英雄勇武。战争年代,骁勇善战的各路豪杰登上历史舞台。出于建功立业的功业追求,曹植更向往那些手持利剑、身怀绝技的英雄少年。在诗中,曹植以热情的笔墨来铺叙游侠精湛的武艺:“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白马篇》)这位“少小去乡邑”的游俠儿正是凭借从小练就的骑射技术而“扬声沙漠垂”。又如《名都篇》:“驰骋未能半,双兔过我前。揽弓捷鸣镝,长驱上南山。左挽因右发,一纵两禽连。余巧未及展,仰手接飞鸢。”曹植以高度凝练的笔法,在一左一右、一仰一俯之间,写出洛阳少年高超的骑射技术以及矫健的身姿。其三,曹植在“游侠英雄”形象上寄托了捐躯赴难、立功为国的英雄追求。不论是对精神气度的向往,还是高超武艺的刻画,曹植都必然以“建功立业”的信念为旨归。在曹植笔下,这些“游侠少年”最光辉灿烂、崇高英勇的一面在于他们甘于捐躯赴国难的选择,以及在卫国战场舍生忘死、冲锋陷阵的牺牲与奉献精神。《白马篇》中“边城多警急,胡虏数迁移。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名在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正是对舍身为公、仗剑报国的人生选择的诠释。

总之,曹植在这些书写游侠的诗作中展现出的英雄情结,是与他“追求功名、建功立业、报效国家的理想融为一体的,这是曹植侠义精神的最大特点和最终归宿”[4]50-52。

二.曹植诗中爱国忧民的民族精神

在曹植诗歌的思想内容上,人们往往更加重视其“为个人”的情感书写,而忽视了曹植超越个人追求、更高层次的精神世界。作为政治集团的一员,曹植胸怀天下,他的家国情怀更重要的一面在于其“爱国忧民”的民族精神。这是他功业热情与英雄情怀的情感指向和政治目标。

(一)对国家命运的忧思

曹植在《求自试表》中表达“志欲自效于明时,立功于圣世”,他认为当前的政治环境正是一个施展抱负、立功于世的时机。虽然汉末儒学的正统地位岌岌可危,但从曹植的整个生命过程来看,曹植依然深受儒家价值观与人生观的影响。他说:“每览史籍,观古忠臣义士,出一朝之命,以殉国家之难,身虽屠裂,而功勋著于景钟,名称垂于竹帛。”[2]369-370曹植向往的是古代献身家国之难的忠臣义士,这是孔子所谓“杀身以成仁”的理想信念。因而,曹植在诗中反复咏叹对国家前途命运的忧虑,以及甘心为国捐躯的意志:“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白马篇》),“思一効筋力,糜躯以报国”(《圣皇篇》),“类此游客子,捐躯远从戎”,“闲居非吾志,甘心赴国忧”(《杂诗其六》),“国仇亮不塞,甘心思丧元”(《杂诗·飞观百余尺》)。这些诗句可以看出曹植继承了战国屈原“发愤抒情”的传统,抒发了一位爱国志士的拳拳之心。

除了直抒胸臆,曹植还以对历史人物、事件的追忆来曲折表达家国忧思。如咏史诗《三良》开篇以“功名不可为,忠义我所安”奠定诗歌的思想基调,认为贤良绝不可济济于外在的功名,而应以“忠义”为理想信念。“揽涕登君墓,临穴仰天叹”,曹植以惋惜与哀叹之情追忆了先秦时期为秦穆公殉葬的“三良”,认为他们死而不得其所,实乃遗憾。曹操殁世后,曹丕、曹睿父子一直对曹操怀有警惕之心,并对曹氏其他弟兄也诸多防范,在政治权力上重异族、轻手足。曹植曾作《陈审举表》提醒魏明帝应居安思危,重视皇族的血脉联系,防范政权颠覆的忧患。《豫章行二首》便是一组与《陈审举表》“各表一枝”的诗作。在这两首诗中,曹植历数秦汉之际的历史人事:“虞舜不逢尧,耕耘处中田。太公未遭文,渔钓终渭川”,“周公穆康叔,管蔡则流言。子臧让千乘,季札慕其贤”,他强调“他人虽同盟,骨肉天性然”的道理,展现出政治远见。《怨歌行》写“周公佐成王,金縢功不刊。推心辅王室,二叔反流言”,全诗以周公辅佐成王的事迹不着痕迹、曲折地表达曹植愿意像周公一样诚心魏明帝,虽然“为臣良独难”,但曹植依然义无反顾、心怀希望。

(二)对民生疾苦的同情

在曹植的功业之心中,对百姓疾苦的关注一直是深耕于心底的。“流惠下民”是他“永世之业”、“金石之功”中不可忽视的一部分。在曹植漫长的随军生涯中,和曹操一样,他同样看到了“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曹操《蒿里行》)的战争之悲,看到了“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王粲《七哀诗》)的民生之苦。同时,源自魏宗室子弟的使命感、责任感,进一步让曹植在诗歌中倾注了“哀民生之多艰”的忧民之思。

曹植关注汉末乱世中的底层白姓,特别是农民们的生存状况,关注农事与农业收成情况。曹植有一些以“农事”为主题的诗歌,是“促进后来田园诗成熟的启蒙人”[5]。例如标志着五言农事诗成熟的《喜雨诗》,是一首强调天时对农业生产重要性的诗歌。魏明帝太和二年遭遇大旱,农事凋敝,民不聊生。曹植因此感叹“天复何弥广,苞育此群生”,“天时”孕育万物,滋养大地,这是对百姓受气候之苦的一种忧叹。后四句“时雨中夜降,长雷周我庭。嘉种盈膏壤,登秋毕有成”又以普通百姓口吻,写出一种久旱逢甘霖的欢喜。此外,还有部分诗歌中或多或少对农事的关切,比如“良田无晚岁,膏泽多丰年”(《赠徐斡》),“晚获为良实,顾君且安宁”(《弃妇篇》),“黍视委畴陇,农夫安所获”《赠丁仪》等。

曹植对战争给百姓带来的民生凋敝也有深切体验,在诗中对人民的流离失所表达出一种人道主义的关怀[6]。如《送应氏其一》写于建安十六年,曹植跟随曹操西征马超途中。在途经东汉都城洛阳时,曹植“步登北邙阪”,看到千里凋敝,触景生情,感而为歌。在面对“宫室尽烧焚、垣墙皆顿擗、荆棘上参天”的洛阳城,曹植徒然而生落寞感。他此时想到的不是追忆宫室繁华,而是联想起普通的百姓,“游子久不归,不识陌与阡。侧足无行径,荒畴不复田”,年轻游子流离失所,田野山林萧条荒芜。晚年曹植在《谏伐辽东表》中表达了对百姓在连年战乱中饱受征役之苦的同情,他说当务之急“在于省徭役,薄赋敛,劝农桑”,而“兵不解于外,民罢困于内”[2]757正是社稷之危。《泰山梁甫行》就是描写因躲避战乱赋税而逃亡海边的百姓的苦难生活。“剧哉边海民,寄身于草野。妻子象禽兽,行止依林阻”,他们在风雨中飘摇,寄身于山野,过着食不果腹的生活。曹植在这些诗中情真意切,不仅写出对现实社会痛苦的深切体会,更是一种对国家统一、百姓安居乐业的内心呼唤。

参考文献

[1]河北师范大学中文系古典文学教研组.三曹资料汇编[M].北京:中华书局,1980.

[2]赵幼文.曹植集校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

[3]冯晓玲.曹植诗歌主基调的成因[J].广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3):123.

[4]韩惜花.论曹植对侠义精神的改造与超越[J].史志学刊,2014(3):50-52.

[5]陈飞之.曹植诗歌的体类及影响[J].中州学刊,1986(3):75-80.

[6]王雁冰.试论曹植诗中的“骨气”[J].北方论丛,1986(4):45-48.

(作者单位:武警警官学院基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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