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动摇》中的女性书写
2021-10-29罗天添
罗天添
内容摘要:1927年国民大革命之后,茅盾开始了他的小说创作生涯,《蚀》三部曲即他的小说处女作。该作一经面世就引起了巨大反响。本文选择三部曲中的《动摇》,对茅盾刻画的经典革命女性形象孙舞阳、她的对立面的代表陆梅丽进行分析,对时代女性的形象及其背后的形成原因进行进一步的探索。
关键词:茅盾 《动摇》 女性书写
二十年代的中国文学正在面对现代化的转型,两性问题正是其中关键。在此阶段,产生了鲁迅《伤势》里的子君,郁达夫《春风沉醉的晚上》的陈二妹等现当代文学史上的经典女性形象。茅盾作为中国文学现代化的先驱,曾多次探讨关于女性解放的相关问题。在《恋爱与贞操的关系》一文中他提到:“在中国宣传女子解放的福音,第一步应该打倒贞操观念这魔障。”①在茅盾看来,两性平等、灵肉结合的新恋爱观才是应该倡导的,在他的文学作品中,他就书写了一系列反叛传统贞操道德观念的女性形象。本文将以他二十年代小说处女作《蚀》三部曲中的《动摇》的经典时代女性形象为例展开研究。
一.被“扭曲”的本性
《动摇》着力描写的女主角孙舞阳,在他人看来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浪荡女子,在她现身时总是伴随着他人的凝视和谣言。孙舞阳和朱民生、方罗兰、林一平等人打闹、调情,且总是做一些在旁人看来十分放荡、逾矩的行为。不过,孙舞阳对于男性或者是以诸位太太为首的男性话语权下的女性制造的流言蜚语一向置之不理,这也使得流言越传越广。在大众的眼里,孙舞阳的反叛,是不折不扣的“浪荡”,因为在男女关系中,女方一旦占了上风,就不得不被贴上以此类的标签,女性除了姣好的身材之外,并没有占取本位的资本,然而在父权社会中,女性的身体也不过是男性施展支配权的一个媒介而已。
不过通过方罗兰的视角来看,孙舞阳是一名善解人意、纯粹坦荡的人。不难想到,方罗兰的视角实际上是作家观念的一种折射,茅盾本人正是在借由这种对比嘲讽当时的现状——新时代所谓的女性解放,不过是喊口号,印证了几千年来的父权根基难以撼动。
“我也是血肉做的人,我也有本能的冲动,有时我也不免——但是这些性欲的冲动,拘束不了我”②,在茅盾的笔下,孙舞阳坦然地面对本能,撕开了三纲五常的禁锢,她对于男女关系的戏谑,实际上意味着她取代了男性在爱情亦或是肉体关系的主导地位。这种有意的“女性本位”书写,是对茅盾的恋爱观的回应。很难说文中的男女关系是恋爱关系,但是茅盾通过这种“女性本位”的书写,故意放大了传统与现代男女恋爱交往观的矛盾,从另一种角度来理解,是对女性性欲、男女平等的一种正式认同,也是对男权社会的嘲讽。
二.男性的凝视
茅盾的小说以细腻的描写见长,在《动摇》一书中,对于书中各个女性外貌描写尤为突出。茅盾对于文中女性的外貌描写有着相当大的共同之处:不论是孙舞阳、陆梅丽甚至是一名非常普通的女性角色,在茅盾笔下都有着女性的曼妙身姿,其中最为突出的是对胸部的描写,读来仿佛是在用男性的视角对女性进行打量,对于女性读者而言,甚至有些不适。
但是换一种角度来看,这种描写实际上是一种男性凝视的外化。在男人的眼中,不论是接受了新式教育的女性还是旧时代的女性,女性身上最大的价值永远都是身材,也无怪乎茅盾多费笔力在此。值得说明的是,茅盾在《中国文学中的性欲描写》曾写道:“我们要知道性欲描写的目的在表现病的性欲——这是一种社会的心理的病,是值得研究的。要表现病的性欲,并不必多描写性交。”③通览茅盾全文所有直接的大胆的描写,并没有触及到性交。茅盾避开了对实际性行为的描写,相反的,几乎只是用隐晦的几句话匆匆带过,引人遐思。茅盾这种做法,让读者把重点放在了男性凝视下的女性,恰好放大了整个社会病的性欲——男性对于女性价值的单一的认知和几乎变态的支配欲望。对于这样符合男性意义上“美”的定义的女人,即使思想受到了开化,自己也做出努力挣脱时代的束缚,但她们仍逃脱不了在父权制时代中被外部环境否定、压迫甚至毁灭。茅盾这种看似厌女的笔法,结合内容而言更体现了时代女性的悲剧性。
三.女性的救赎
陆梅丽是茅盾设置的另一位主要女性主角,她接受过新式教育,但她自从和方罗兰结婚后只和生活琐事打交道,對于外界的政治环境变化如此之快,她感到力不从心。对于陆梅丽而言,方罗兰是她和外界沟通的渠道,她全身心地依附于自己的丈夫。丈夫信任孙舞阳,而其他官员太太将其描绘得无比浪荡;如此不同的态度给陆梅丽造成了极大的痛苦。处于父权制度控制下的女子的悲哀即是她们不得不全心全意依靠男子而活,另一方面男子当家所给出的世界的信息和她们从别的渠道了解的世界大相径庭。陆梅丽身处这种矛盾中,这种矛盾本质是对女性压迫的再度印证。
孙舞阳将男性或者受父权压迫女性对自己的风言风语置之身外,但是当她发现自对罗兰的行为对其妻子陆梅丽造成了很大的苦恼后,她立刻跟方罗兰斩断情丝。但传统和现代意义上的女性的碰撞是无可避免的,陆梅丽面对孙舞阳不仅有愤怒,还有不自觉的自卑——她无法和丈夫讨论政治上的事情,而她本能够,但她的牺牲又是为了丈夫,她却不能怪罪方罗兰,于是这种痛苦的情绪就转嫁到了孙舞阳的身上。这两种时代女性的碰撞,既体现了传统女性在社会转型阵痛下的无可奈何,又表达了现代女性在面对情感问题时的自以为是。孙舞阳的抉择是一种对传统父权的妥协,她的救赎行为是不完整且失败的。
故事的另一条主线是县城里的政治运动。县城里的妇女协会将农村里的“公妻运动”视为“妇女运动的春雷”,并且打算在县城里也开展运动。“公妻运动”本质是对共产党的污蔑,也是对妇女独立权的玷污。以孙舞阳、刘女士为首的妇女协会人士却大为赞同,从这种现象可以得出结论:新女性对于女性的独立性的认知是不完全的。之后,在县党部男性官员的讨论下,婢妾、孀妇、尼姑进行了有条件的解放,部分被归入解放妇女保管所。解读这所机构的名字便可得知,实际上这些女人沦为了男人的附属品,是部分心术不正的官员的释放性欲的工具,解放等于再次分配,在这个过程中,手握政治权利的女性却不曾反驳。在故事的结尾,当农村的暴民涌入城市,妇女协会的女性被男性凌辱、奸污,此时“管理”女性的男性又只顾着保全自己的性命,县城的妇女解放运动一切又回到起点。以孙舞阳为代表的妇女,虽然有着破碎的政治权利,但是对于权力、政治、性别的探索是不完全的,政治上实际上还是男性主导,性别上男性仍然是支配,女性的权利仍然附属于男性。女性的政治权利觉醒仍处于起步阶段,这种无意识的依附让县城的妇女运动完全失败。
茅盾作为時代的先驱,打破了两性问题的禁忌,用细腻、大胆的笔触在处女作《蚀》三部曲中塑造了经典的女性形象,即一类以孙舞阳为代表人物的新式女性,另一类以陆梅丽为代表人物的传统女性。茅盾对于这两类女性的塑造颇为深刻,对二十年代时代女性形象的塑造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茅盾通过革命和爱情两条剧情线叙述了在大环境下,时代女性渴望解放却被社会上男性的无意识压迫而不得不走向悲剧的故事。不论孙舞阳看起来多么开放,她始终被社会的价值观所限制,她的政治活动非常有限;她的反叛不过是女性的不完整觉醒,她无法解救身边的女性同胞,甚至还造成了更大的悲剧。而陆梅丽曾经有过蒙昧的觉醒,却过早地被关进夫权的牢笼,在不停前进的世界里,她离不开丈夫方罗兰,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动摇》里的女性形象如此悲剧,却依然生动。
参考文献
[1]茅盾.《蚀》[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
[2]三枝茂人,董炳月.茅盾的性描写观与《蚀》《野蔷薇》中的性爱[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92(02):195-214.
[3]颜同林.女性书写:大革命的风流与绝响[A].中国茅盾研究会、上海市作家协会、华东师范大学.《茅盾研究》第15辑——纪念茅盾诞辰120周年论文集[C].中国茅盾研究会、上海市作家协会、华东师范大学:中国茅盾研究会,2016:11.
[4]张佳滢.时代的背面——论《蚀》三部曲中的传统闺秀形象[J].名作欣赏,2020(03):87-90.
[5]徐仲佳.性爱问题:20年代中国小说的现代性阐释[D].南京师范大学,2004.
注 释
①茅盾.《茅盾全集:第14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第250-251页.
②茅盾.《蚀》[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第155页.
③茅盾.《茅盾文艺杂论集》[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1.6,第257页.
基金项目:2021年度大连外国语大学大学生创新训练计划项目资助:论男性作家的女性书写——以茅盾、老舍、巴金为例(项目编号:202110172A152);2019年度大连外国语大学本科教学改革立项:基于“超星学习通”平台的学生自主学习能力培养研究——以“现当代文学经典导读”课程为例。
(作者单位:大连外国语大学汉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