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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像学在粤北瑶族服饰纹样分析中的运用

2021-01-21胡小平王明仪周晓晗门德来

丝绸 2021年1期
关键词:图像学

胡小平 王明仪 周晓晗 门德来

摘要: 近年来,随着对瑶族文化关注力度的加强,粤北瑶族服饰的研究也已成为当代民族保护的重要话题之一。粤北瑶绣纹样是粤北瑶族民族服饰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几何化构形特征及艳丽的色彩别具一格。为了更加深刻地理解其民族文化,文章从多维角度对粤北瑶绣纹样进行深入解析,采用跨学科的方法,以图像学的视角,辅以文献研究与田野调查法,对纹样特征、来源原因及象征意义进行重新梳理与分析。研究表明,粤北瑶族刺绣纹样在颜色选择、形态来源、几何化处理方面都与粤北瑶族生产生活条件密切相关,从中可了解粤北瑶族人民的生活习俗状态、崇尚巫信仰观念和独特的民族性格。通过图像学对粤北瑶族服饰形式的探索和瑶族文化的分析,为探究少数民族文化提供了新视角。

关键词: 图像学;粤北瑶族;服饰纹样;排瑶;过山瑶

中图分类号: TS941.11;J523.1

文献标志码: B

文章编号: 10017003(2021)01012307

引用页码: 011301

DOI: 10.3969/j.issn.1001-7003.2021.01.018(篇序)

The application of imageology in the analysis of Yao nationalitys costume patterns in north Guangdong

HU Xiaoping, WANG Mingyi, ZHOU Xiaoyu, MEN Delai

(School of Design, South China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Guangzhou 510006, China)

Abstract:

In recent years, with the strengthening of the attention to Yao culture, the study of Yao costumes in northern Guangdong has also become a significant topic of contemporary ethnic protection. The Yao embroidery pattern in northern Guangdong is an important part of the ethnic costumes of the Yao ethnic group in northern Guangdong. Its geometrical configuration features and gorgeous colors are unique. In order to have a deeper understanding of its national culture,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patterns of Yao embroidery in northern Guangdong from a multi-dimensional perspective profoundly, and adopts such methods as interdisciplinary approach, literature review and field survey to comb and analyze the characteristics, sources and symbolic meanings of the pattern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iconology. The research shows that the color selection, shape source and geometric treatment of the Yao embroidery patterns in northern Guangdong are closely related to the production and living conditions of the Yao people in northern Guangdong. From this, we can understand the living customs, the worship of witchcraft and the unique national character of the Yao people in northern Guangdong. The exploration of the clothing styles of the Yao ethnic group in northern Guangdong and the analysis of the Yao ethnic culture through iconography provide a new perspective for exploring ethnic minority culture.

Key words:

iconography; Yao nationality in northern Guangdong; pattern of clothing; Pai Yao; Guo Shan Yao

粤北瑶族主要为排瑶和过山瑶,两者同属于瑶族三大主要支系中的盘瑶支。粤北瑶族历史悠久,自隋唐以来便有记载。粤北瑶族居住在岭南丘陵密布的环境中,文化相对独立,没有文字,故其民族文化的传承与发展只能依赖语言进行世代传承,所以粤北瑶族服饰中刺绣纹样蕴含丰富的民族文化信息,可视为展现其文化最为重要,且最有鲜明的民族特色的部分。

國内外学者对粤北瑶族服饰的研究多基于民族学、人类学视角,如瑶绣传承人龙雪梅、盘志辉的《瑶族刺绣》,重点对粤北瑶族挑花刺绣工艺的形式和排瑶八个支系服饰特征进行解析[1];李筱文的《图说广东瑶族》一书,大量记录了现存粤北瑶族服饰现状及整理其相关文化图片[2];陈赞民的《穿在身上的史书——乳源瑶绣解读与应用》从粤北瑶族刺绣纹样及再设计应用进行了阐释等[3]。民族服饰的研究与图像图解分析密切相关,图像学作为“图像解释学”,更能从形式本身隐藏的象征多维度地阐释,并体现多学科知识融合的特点。在粤北瑶族服饰刺绣图像的解析上,基于图像学方法,梳理粤北瑶族服饰与其文化特质之间的联系,为挖掘民族深层次信仰和理解瑶族独特的审美特征提供了新角度。

本文对粤北瑶族服饰纹样特征的研究是基于图像学视角,重点运用图像学理论框架,将其纹样背后的文化特质从三个维度进行分析,目的在于获得粤北瑶族服饰纹样多方位的认知,梳理粤北瑶族服饰与其文化特质之间的联系、挖掘民族深层次信仰和理解瑶族独特的审美特征。

1 图像学研究适用性

图像学是针对艺术作品的内容而展开的一种深层次描述与解释的研究方法,属于广义人类学中的一部分,研究对象以图像为主,除了对图像对象的直接描述和留存,也需要了解图像的解释、来源、历史背景和社会状态等,以达到充分解析艺术作品的目的。其研究过程可分为前图像志描述、图像志分析与图像学分析三个层次[4]。即前图像志描述是对作品的视觉特征进行说明,图像志分析是对作品的题材进行划分和解释,而图像学分析则是对作品的含义进行深层次解读[5]。运用图像学的研究方法对艺术作品进行诠释,有助于对作品进行全方位、深层次的理解与思考,对于其传承与发展也具有一

定的现实意义。

近年来,随着图像学方法在美术研究领域的广泛应用,其研究模式已为大众所熟知,并逐渐被拓展至更广泛的视觉图像研究领域。在传统纹样的研究领域,纹样作为一种视觉表现形式,仅从表面对其进行欣赏无法透过现象去探求深层次意义。其内在含义的探索需依靠创作者与观赏者的共同文化传统理解,若非如此,便须借助一定的方法达到对其深刻解读的目的,因此,本文探索以图像学方法对粤北瑶族的服饰纹样进行图像学意义上的解析和分析适应性有合理依据。在此研究过程中,借助民族学、人类学等了解粤北瑶族文化、生活状态、服饰特征的相关文献、研究成果进行梳理,并与连南(排瑶聚居地)和乳源(过山瑶聚居地)实地考察的一手资料分析对比后,通过图像学方法,对纹样进行相应的层级划分,对纹样的特征、纹样来源、纹样的象征分别进行前图像志描述、图像志分析、图像学分析,挖掘出粤北瑶族的生活习性、日常状态甚至是其民族信仰与纹样外化表现的必然联系(表1)。

2 粤北瑶族服饰纹样的图像学解析

2.1 粤北瑶族服饰纹样的特征与前图像志描述

为了更加客观清晰地描述粤北瑶族服饰的纹样外在构成形式特征,以前图像志为指导,对刺绣方式、布料线材选择、颜色选择、纹样类别进行概括性梳理,发现其共性表达题材。

从当地实地考察和文献中发现,瑶族刺绣采用的手工针法最常见的是十字挑,但其实从刺绣手法上来说,还有平挑、斜挑、锁边、结绳、滚边等形式。粤北排瑶采用平挑、斜挑为主要刺绣方法,而过山瑶主要采用十字挑作为表现方式[6]。

粤北瑶族妇女在绣制绣品时多从布的反面开始,在绣制过程中不打稿,而是顺着布纹的经纬线数格子逐一绣制,所以瑶族刺绣主要由45°、90°、180°的几何线条构成。绣制的时间一般利用休息时间,一套新衣刺绣常要花费数年的时间,所以制作精美艳丽的盛服非常珍贵,一般只在节日或喜庆时穿戴。历史上粤北瑶族地区是苎麻主要产地,所以使用的绣料多为苎麻制成,也有部分使用棉花制作,现今粤北瑶族使用重要的材料之一为“绒布”,即棉质格绒,其相对质朴,有均匀清晰的布眼和明显的毛绒质感,选择的布多以靛蓝、黑、白颜色为主;使用的线材分为丝线和棉线两种,色彩为绿、白、红、黄、蓝。相对于其他传统的四大名绣(苏绣、湘绣、粤绣、蜀绣)而言,瑶绣纹样使用的线材和布料相对粗糙,纹样表现形式相对简单,颜色可选择范围有限,但其背后承载有独到的瑶族文化特质,粤北瑶族绣品风格自成一派,如连南排瑶纹样使用颜色风格大胆,热情艳丽,大量采用红色或深红色丝线为主色调;而过山瑶的绣品纹样颜色相对含蓄古朴,精美雅致,纹样形式变化相对多样。

对于粤北瑶族现有的纹样类别,陈启新《也谈乳源瑶族服饰上的刺绣图案》一文将粤北瑶族的纹样细分为五大类,即人形纹、动物纹、植物纹、图形纹和象征纹,并认为这五类花纹都包含着瑶族的社会历史和社会生活的丰富内容;也有个别学者根据纹样形式特点或纹样内容来进行分类[7]。本文根据文献探究,为了避免上述“图形纹”是否特指抽象纹样及“图形纹”和“纹样”概念的边界模糊之惑,以粤北瑶族纹样内容划分为五大类:人形纹、动物纹、植物纹、象征纹和其他纹样。

人形纹在过山瑶刺绣中多有出现,但在排瑶绣品中较少。与其他各种历史悠久的文化类似,人形纹是一个古老且基础的纹样,纹样图形简化程度高,经常以多个人形纹重复出现为主要表达方式。实际生活中粤北瑶族女性的服饰相对艳丽复杂,从衣服形制款式都有较大区别,但抽象到纹样层面,基本仅能通过纹样上头饰部分区分辨别男人纹(乳源)和女人纹,男人纹佩戴为头巾,女人纹佩戴为高角帽相似纹样,男女都做双手叉腰状,双脚打开状。

动物纹中类别较多,鹿纹(乳源)、马头纹(排瑶)、蜘蛛纹、小鸟纹、乌龟纹等。其中鹿纹出现频率高,且图形化程度高,鹿纹(乳源)展现的是向前奔跑的四组走兽形象,头、角、颈、身、脚、尾齐全,形象与狗、与鹿都似像非像,既具备传播性又独具地方特色。另有小鸟纹(乳源)和小鸟纹(排瑶)有所区别,但其形态图形化程度都较高,可以推测在常年的刺绣传承中,粤北瑶民具有一定综合推移纹样的能力。

植物纹的纹样元素提取中,有八角花、梧桐花、姜花等。在形式上,粤北瑶族妇女仅选取植物最有辨识度的部分加以变形,并不是对原物的完全描摹。如过山瑶,梧桐花的紋样,只展现叶与柄的形态,叶呈现掌状分裂,而柄较长;如八角花纹(排瑶),花瓣抽象为不规则五边形,没有茎叶,展现为其俯视看花的效果。在排瑶的绣品中,八角花纹(排瑶)经常作为排瑶盘王印的核心部分出现[1]。

象征纹中一部分由外来文化传入,如万字纹、寿字纹,另一部分由瑶族祖先的人名变形而得的印章。在田野调查中据排瑶绣娘介绍,万字纹经常出现在乳源绣品的盘王印中,来源于佛教,有“永生”和“轮回”之意;而在过山瑶,则有盘王印章印纹、先王印章形纹、唐王印章形纹等几个纹样,是由最初的祖先印章演变而成,亦有说法是其纹样和原始部落中的陶器符号类似,可能是属于远古组源形成的产物[8]。

其他纹样主要展现的为一些生活器具食物或建筑场景的内容,如墙砖纹、锯齿纹(乳源)、木叉形纹等。对于这些纹样的名称来由都是与瑶民生活关系紧密,如锯齿纹(乳源)、豆腐格纹(乳源)是属于民间约定俗成的名称。锯齿纹(乳源)是由于瑶山林深茂密,伐木是瑶人主要的谋生方式之一;而豆腐格纹(乳源)是瑶民学习汉民的生活方式,用高山茶换取豆子,形成了吃豆腐的习惯,因为豆腐格十分好看,则粤北瑶民将其用刺绣记录了下来。图1是笔者拍摄于广东瑶族博物馆和乳源调研中收集的单体纹样集合。

除基本纹样元素外,盘王印作为一个特殊的纹样占据重要的地位(图2,笔者拍摄于广东瑶族博物馆)。对于连南排瑶,传统服饰中盘王印纹样是一个组合纹样,但有一些基本规律有迹可循。连南盘王印无论实际尺寸如何变化,一定会有龙犬形纹,且龙犬形纹一定要在最外围排列,构成四方形,其他的纹样在方框内组合填充。现今的排瑶绣品中,八角花常寓意太阳与光明,常位于盘王印中间,其他纹样元素以二方连续四方连续方式重复出现,形成盘王印的基本形制。而对于过山瑶而言,盘王印章形纹是作为一个单体纹样出现。

2.2 粤北瑶族服饰纹样的来源解析与图像志分析

运用图像志分析,先对作品的题材进行划分和解释,然后从纹样的颜色组织与形态来源、选用五色及对其进行几何化处理的原因进行解析。

2.2.1 纹样的色彩组织

颜色带给人们最直观的视觉感受,不同的色彩变化组合通常蕴含着某种寓意。由于颜色本身承载着叙事性的功能,使服饰更能突出其审美特性。因此,对于没有文字记载历史的瑶族而言,服饰与色彩搭配构成,可用于表示粤北瑶民的生活状态及民族情感。

粤北瑶族服饰自古便以“五色”服饰特征而广为人知,其给人最直观的感受就是“鲜艳”(图3)。《广东新语》记载瑶民“衣领袖皆刺五色花纹”,《后汉书·南蛮》记载“织绩木皮,染以草实,好五色衣服。制裁皆有尾形,衣裳斑斓”。并且其服饰所配置纹样多采用红、白、黄、绿、蓝五种颜色,与底色(黑色、靛蓝)形成鲜明对比。目前对粤北瑶族服饰的色彩研究的落脚点大都基于颜色的象征寓意,例如黑色承载了瑶族先民对于土地的热爱及失去后的痛苦之情;红色表示鲜活的生命,象征瑶族先祖为守护民族自豪而浴血奋战的事迹;黄色代表正午时刻太阳的光芒,象征生命之源与希望,同时也表示对于封建皇权的无声抗争,蓝色和白色则表示凄凉哀伤的民族情怀等[9]。关于其色彩选择“五色”的原因,学者们大多认为是瑶族受到中国古代“五行学说”的影响。但从本质上分析,粤北瑶族人民爱好使用“五色”進行服饰搭配与他们所处的自然环境密不可分,并且是受到其生产力状况及生产关系制约的结果。

粤北瑶族人民居住于深山之中,植被茂盛,环境阴暗潮湿,这样的环境使得他们更加偏爱于深色为底,红、白、黄、绿、蓝对比搭配的强烈反差效果[10]。另外,由于刺绣的相关工艺有限,他们只能用最简单的方式提取植物颜色对绣线进行浸染,颜料种类较少,基本为环境中最常见且易于提取的颜色。其中由于绿色素在高温条件下很容易被破坏而呈现黄色,可以直接用于提炼绿色颜料的植物很少,所以古代多用蓝黄两色重复混染而得到绿色,过程较为复杂,瑶民没有过多的生产精力放在提取颜料过程中,因此绿色在瑶族的刺绣中使用较少。又由于瑶族先民受到古人五色(青、赤、黄、白、黑)观念的影响,因此便基本奠定了瑶族五色观念的基础。瑶族人民将带有这些颜色的绣线通过自己的构思搭配到纹样上,逐渐形成了瑶族独特的“五彩斑斓衣”风格。虽然之后由于工艺的发展,瑶族绣线的色彩有所丰富,但整体来讲,纹样的颜色始终稳定于红、白、黄、绿、蓝五种,只是纯度有所调整(图4)。

从功能的角度进行解读,由于相对于色彩单调的服饰,色彩丰富的服饰可辨认性更强,因此,选用“五彩斑斓衣”作为服饰或许还存在着对安全性的考量。粤北山区地形曲折而险峻,草木丛生,满目苍翠,人在其中行走很难识别,而当其穿着五色衣外出劳作时则会易于被同伴注意到,这也为瑶族人民的安全性提供了一定的保障。

2.2.2 纹样的形态来源

粤北瑶族服饰的纹样丰富,组织形式特殊,独树一格。因为形态的产生通常与创造者生活的环境密切相关,是他们对于所处自然环境要素的提取以及生活习俗的描述。粤北瑶族先民在元代之后就被迫迁徙,辗转来到粤北,随后在粤北的深山密林中不断发展并各自定居,与外界隔绝开来,素有“五岭无山不有瑶”之说,被称为“登山惟恐山不高,入林惟恐林不密”的民族。虽然粤北不同地区的地貌风情有所差别,纹样发展情况也有不同,但纹样选取的来源却是一致的。由于在生活中接触到最多的便是随处可见的山川湖泊、花鸟鱼虫等一些自然物象,因此便产生了森林纹、小草纹、雪花纹、松果纹等植物纹;小鸟纹、蛇纹、鹿纹、鸡冠纹等动物纹;男人形纹与女人形纹等人形纹;锯齿纹、墙砖纹等其他纹样。以在乳源过山瑶常见的八角花形纹为例,过山瑶流传着“山神赐神树”的传说:旧时一晚,老人梦到一位山神告诉他,屋边树名为八角,其花果的香味可驱蚊虫,果实可做配料,炆肉、煲水,对身体很有好处。老人醒来后便将此事告诉家人,其妻将八角花形纹绣在服饰上,以期驱虫辟邪,村民们知晓后也纷纷效仿,八角花形纹也由此普及开来[8]。

另外有个别纹样的来源是文化交融的产物,本身瑶族早期属于迁徙性民族,其纹样的特征不仅有本族特色,更是属于文化交融产物。如万字纹的传入,来源于佛教;而豆腐纹则是和汉族接触后有了豆腐这种食物,才形成的新的纹样;以及过山瑶常见纹样大莲花纹(乳源)。本身莲花在瑶山很难见到,相传很久之前,有对瑶家姐妹极爱绣花,后她们约定好要外出寻找别人未曾绣过的花形,并以三年为期。她们历经艰苦,在约定好的时间拿出了自己所绣的花形纹,却惊奇地发现两人所绣皆是莲花。当众人看到姐妹俩独特且精致的大莲花纹时不由得发出赞叹,两姐妹向众人讲解莲花圣洁美丽的含义,绣娘们便纷纷学习将大莲花纹绣在服饰上[8]。

还有一部分纹样是对瑶族人民精神的传颂,同时也含有一定的缅怀寓意,但纹样形态的原型最终还是归结于对自然物质的模仿提炼,随后将其演变为几何化的形态,如瑶族象征意义最为深刻的盘王印章形纹。相传在古时,盘瓠是神话传说中帝高辛氏的狗,据说为瑶族的始祖。为评王取得高王首级,评王便将三公主下嫁于他,封盘瓠为盘王,并授盘王印。评王念其助国有功,便下旨敕封天下万顷山林任十二瑶人采斩火种,且免其赋税,不事徭役。若有不顺,盘王即盖印章行文,“盘王印章”所到之处,无不生效。瑶族后人便根据盘王印章的形状,对其特征进行提取,创造出盘王印章形纹,并将其配置到服饰上去。在日后的发展中,瑶民根据盘王印的落章形态演变出了各式各样的组合式方形图案,在实地考察中发现乳源地区过山瑶瑶民多将此类图案配置在头巾中部、前胸非常突出醒目的位置。

2.2.3 纹样的几何化原因

相比于中国传统的四大名绣和其他民族较为具象的纹样风格,粤北瑶族服饰纹样在表现手法上呈现几何化特征,其产生根源如下:

首先,从本质上讲,抽象能力是人类的一种基本生理机能。在粤北瑶族漫长的发展过程中,瑶民将其思维的抽象能力清晰地展现在对于纹样的处理方面,他们将自然界中存在的具象因素进行提取,并将最能体现其特点的部分进行简化和提炼,使之容易辨认,而后将自身的审美因素及经验注入其中,整合成为现如今所呈现的各类纹样。以在乳源地区常见的松果纹样(乳源)为例,它通过方形和直线进行组合,将松果具有一定弧度的外形简化为规律的几何形态,用方形模拟松果外部纹理,具有几何化的抽象美学并且使人易于辨认。粤北瑶族这些经过抽象化处理的纹样呈现几何单元构成状态,其结构表现较为严谨,呈现出一种节奏与韵律的理性之美。

其次,对纹样进行抽象处理除较为规律的美感外,在工艺方面还易于传播,因此,纹样的几何化特征与当时的生产生活条件密切相关,是适应工艺发展的必然结果。由于当时粤北瑶族人民的外部生产条件有限,他们的刺绣工艺很长一段时间只是停留在手工业阶段。刺绣是一件极繁琐的工作,需要绣娘们全身心地投入其中,太为具象的纹样会使她们投入很大的时间成本和精力,从而降低自身的劳作效率。因此,为提高刺绣工作的效率,同时也便于传播,绣娘们便通过回忆与想象将具象的自然形态进行几何化的抽象演变,使之更加简洁且规律,并且通过二方连续或者四方连续的手段使图案更加丰富(图5)[11]。并且在实地调研中发现,当地绣娘在刺绣时既不用打稿描图也不需要使用模具,而是根据布料纱路的经纬施针,布纹粗糙则绣出花纹粗糙,布纹细密则绣出花纹精致,故纹样的最终确定还需适应刺绣工艺。

2.3 粤北瑶族服饰纹样的象征阐释与图像学分析

以图像学研究框架为指导,从粤北瑶族人民的民族信仰和民族性格角度出发,综合人类共性心理的基本倾向,对粤北瑶族服饰纹样的象征进行图像学分析,洞察其与纹样特征间的联系。

2.3.1 崇尚巫文化

巫文化是以巫术为主要途径,贯彻于民族知识、信仰、风俗等内容的文化形式,体现在与鬼神观念、祭祀行为、趋吉避凶行为中。瑶族祖先传说是古代“九黎”族群之一,而九黎以蚩尤为首,信奉巫教,杂拜鬼神。瑶族自秦汉以来居于武陵一代,深受楚巫文化影响。粤北瑶族亦有“不事诗书好为觋巫”[12]的记载。在过去,瑶族认为万物有灵,崇拜多神,关于生老病死婚丧嫁娶等方面都含有巫术思想体现,生活每个环节都需要师公配合特制的绣品进行占卦祭祀。

这和其他民族绣品仅是物质世界投射的内容不同,瑶族仅有语言没有文字,大量自然崇拜反映在粤北瑶绣的纹样上,关联到每个细节的纹样图案都有一个关于瑶民生活的传说,反映了许多巫傩文化的象征。

在瑶民历经山川河流,到达粤北古称“瘴气弥漫”之地,必然面临改造自然的种种困难,而无法对抗自然力量且无法用科学知识解释之时会让瑶民反思其力量来源,逐渐形成了自然崇拜。在漫长的历史发展中,人们崇拜特定的植物乃至无生命体,希冀于通过尊奉其神圣地位以获得其力量,帮助人们获得基本的生存能力,保护人们发展需求。除前文“山神赐神树”以外,在连南瑶民语言描述中,八角花纹样象征着太阳光明,对于粤北潮湿环境而言,太阳显得尤为重要,而该纹样元素的反复出现,是瑶民对于太阳光照四方的渴望,也是渴求获得稳定光照的愿望;另有瑶山传说,梧桐树具有驱邪除病,保佑儿童健康成长的力量,历史上有瑶民请师公在村庄附近选择梧桐树,将儿童身上的一件物品系在树干上,认梧桐树做父母,以后年年祭祀,这也是瑶民认为儿童从梧桐树上汲取力量,和树一样长得健康高大,所以梧桐花也是瑶族刺绣中的重要纹样。人类艺术创作的内容和人们生存欲望是一致。瑶族人民在科学力量有限、不得不与自然力量进行抗争、没有文字、也没有严格的整体意识情况下,为了民族生存和兴盛的愿望,只能借助图案祈祷。传承下来的刺绣纹样便是瑶族先民集体意识的展现。

瑶民对于各类动物的信仰,可以使人们跨越物质形态的束缚,实现和万物通灵,人神交往,也正符合巫术文化中在特定时间里,诠释了瑶民渴望神灵降神于世的希望。比如在瑶族有相关于蜘蛛的传说,具体细节有所区别,但主题内容都是瑶民在蜘蛛的帮助下,躲藏与山洞之内,经过蜘蛛网隐藏,帮助瑶民幸免于难,瑶族人民将蜘蛛纹样反复绣于服饰之上,既是为了纪念蜘蛛的帮助,也是希望以后遇到困难时再次获得蜘蛛的相救[2];另有瑶民常绣制的鸟形纹,据过山瑶传说,昔日有瑶民猎人跌伤腰腿,而无名鸟善解人意,且会治疗跌打损伤,经过无名鸟衔来草药,将草药包裹在伤口上,一连三日,瑶民的伤则完全恢复了,因纪念无名鸟的功劳,便将鸟纹绣制在衣服上。对于瑶族先民而言,人作为本体,运用刺绣纹样等作为符号加以运用以达到和万物心灵相通的功用,逐渐形成了最初的瑶族巫术文化。

2.3.2 瑶族服饰纹样的象征与民族心理

任何一个民族都有其性格,这种性格受到其独特的生存环境、历史变迁影响。瑶族性格中最明显的一种特质为开放性与保守性并存,兩种性格也相应表现在刺绣纹样中。

瑶族作为一个不断迁徙的民族,从民族迁徙的规律上而言,在迁徙过程中吸纳其他民族的风俗习惯,本身是具有很大开放性的。如前文所说刺绣图案中的万字纹来源于佛教,豆腐纹中的豆腐食材来源于他族交换,可以体现瑶族在发展过程中存在和外族交往合作图求发展的性格。在瑶族发展初期由于盘王助国有功,后世受益,瑶族祖先和其他民族都处于一种互相交流、平等和谐的状态。瑶民是公主和盘王的后代,他们感到自身是独特而又光荣的民族。各支系的瑶民在祖先口口传颂或实物绣品传袭下来的盘王服饰与绣花图案的基础上,注入代代瑶民更多的想象,创意了不同式样的盘王印形制。在绣品中瑶民认同盘王印具有至高无上的作用,无论是瑶族祭祀场景或是欢庆场合,盘王印都是让后世瑶民不忘始祖盘王创世和造福万世子孙恩德的象征。

自元代以来统治者多采用镇压与绥抚相结合,分而统之的政策政治制度。因此“瑶本盘瓠种,流布岭表溪洞间,椎结跌足,刀耕火种……明代屡出肆掠,邑人黎邦宁抚平之”[13]。在瑶民百年来反复的民族抗争和被镇压过程中,难免形成了排外心理。且由于镇压的加重,瑶族深处山地,长期居住在深山密林中,交通不便,多年經济发展相对汉民族较慢,其封闭自守的性格也慢慢成形[14]。在连南实地考察中,有村民表示,在瑶民迁徙过程中盘王印的作用更多的是辨认族人,因为在漫长迁徙途中通过鲜明的瑶族服饰可以识别排除外敌,瑶民走散后可以通过盘王印鲜明的特征及时找到队伍。另外推测由于迁徙途中队伍分散,时间紧迫,材料有限,又需要盘王印辨识度高,逐渐形成了多种多样的五色几何形态的盘王印。这时盘王印除了最开始展现瑶族光荣历史的一面,也开始成为了民族凝聚力的象征。

通过将盘王印在服饰上的反复出现,粤北瑶民怀念盘王时期自由开放包容的环境,但迫于后世环境,他们只能保守封闭,仍然难以保全家园,反映了没有文字只有语言传承下来的瑶族一个漫长的社会发展历程,也是其历史变迁的见证。

3 结 语

通过图像学的方法论窥探粤北瑶族服饰纹样中蕴含着丰富的民族文化信息,一是通过大量解读粤北瑶族绣品,梳理出粤北瑶族刺绣在材料选择、刺绣方式、题材表达方面的规律性,以此展示出刺绣纹样最基本的形式特色。二是结合粤北瑶族刺绣纹样背后的神话传说和结合实地考察来了解粤北瑶民的生活状况,探析纹样几何化处理、五色选择的成因。三是结合粤北瑶族长久以来的历史变迁与民族性格,深入挖掘刺绣纹样特征所反映出的巫文化信仰和矛盾的民族历史情感。对于没有文字传承的瑶族,手口相传的刺绣纹样却能生动形象地表达瑶族先民的集体抗争意识,展现粤北瑶民祖先崇拜和自然崇拜的传统信念,成就了其民族独有的视觉符号。

通过对粤北瑶族服饰纹样的多层次认识,有序梳理了图像学运用在民族服饰纹样中的研究方法,探索了图像学在服饰纹样领域的应用价值,对于跨学科整合纹样背后全层次和分结构化理解提供了新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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