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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作品英译中 “度” 的把握
——以《师傅越来越幽默》之葛浩文译本为例

2020-02-25坚,莫

惠州学院学报 2020年5期
关键词:葛浩文选词译本

黄 坚,莫 英

(长沙理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湖南 长沙 410015)

自2012年获诺贝尔文学奖以来,莫言作品的英译本在海外的关注度又创新高。这标志着中国文学的成功 “走出” ,同时再次证明了译介的重要性。美国汉语文学翻译家葛浩文被誉为莫言作品在西方世界落地生根的 “接生婆” 。他译笔精湛,三十余载不遗余力地从事中国文学英译工作,极大地推进了中国文化的海外有效传播[1]。

《师傅越来越幽默》(以下简称 “师傅” )是出自莫言1999 年出版的一部同名中篇小说集,其英译本Shifu,You’ll Do Anything for a Laugh(以下简称 “葛译本” )2001年在美国出版,《师傅》葛译本向海外读者展示了莫言独特的写作风格以及中国文化的魅力。

自英译本出版以来,已有不少相关的研究成果面世。研究者或从受众语言语境的顺应和对受众交际语境探讨葛译本对英语语境的顺应[2];或从改写理论入手研究译者文化身份对翻译的操控[3];或结合中国文化海外传播的现状与问题分析葛浩文的翻译观所带来的启示[1];或结合对葛浩文译本存在的误读进行分析,并指出葛浩文对原文创造性重构的方式为中国文学走出去、走进去、融进去架起了中西文化沟通的桥梁[4]。总体来说,虽然现有研究已立足于文化走出去视角,但大多仅仅结合了西方译论来进行分析,鲜少结合国内译学理论对《师傅》葛译本进行分析。中国译学在世界译学大系统中尚处于较边缘的位置,中外文化环境和思维方式的差异导致了中外翻译家在翻译方法选择上的不同。

一、杨绛翻译观之 “翻译度” 辨析

不少学者认为国内译学界提出的观点较之西方译论缺乏科学性和系统性。如果按照严格的 “科学” 定义来说,翻译不能算是科学,自然缺乏科学性。中国翻译学派的理论如此,西方科学翻译派的理论亦如此。而谈到系统性,中国译学界针对 “翻译研究解决什么问题” ,可以说就是 “信达雅” 的问题;而 “翻译是什么” 则可以用中国哲学的 “实践论” 来回答; “等化、浅化、深化” 的提出恰好是 “怎么翻译” 的答案,其中 “等化” 还包含了西方译伦中的 “对等论” ; “知之、好之、乐之” 是体现了中国翻译哲学追求真善美的理想,远高于西方的 “目的论”[5]。中国翻译家提出的观点既有系统性,也有丰富的文化内涵,其对文学翻译实践的指导作用应不逊色于西方译论。

既是作家又是翻译家的杨绛在其自身丰富的文学创作和文学翻译实践中逐渐形成了自己的翻译观。她提出的 “翻译度” 对文学翻译的实际指导作用不言而喻,这也正是本文拟选用这一观点进行分析的重要原因。本研究以中国译学观点分析国外翻译家的中国文学外译作品,旨在对 “翻译度” 这一译学观点进行归纳总结,为中国文学作品外译提供新的理论视角。

余光中从鸠摩罗什 “翻译为嚼饭喂人” 的妙喻中,感悟到译文的两种不尽如人意状态—— “生” 与 “烂” ,读来令人耳目一新[6]。不管是译文太迁就源语言的 “生” 还是译文太迁就译入语的 “烂” ,都是翻译中的 “度” 的问题。

杨绛曾仿照 “难度” “甜度” 等说法,提出了 “翻译度” 的概念。她认为同一语系之间的 “翻译度” 不大,移过点儿就到家了,恰恰是名副其实的 “迻译” 。中西语言之间的 “翻译度” 很大。如果 “翻译度” 不足,文句就仿佛翻跟头没有翻成反而栽倒在地,或是两脚朝天,或是蹩了脚、拐了腿,站不平稳[7]。就《堂吉诃德》中主人公期待着侏儒在城上吹号角的场景,杨绛给出了三种译文:

译文1:可看到(事情)被拖延着......

译文2:可是事情却拖延着未实现......

译文3:可是迟迟不见动静......

杨绛指出,有些译者认为译文离原文越近越安全,即 “翻译度” 越小越好。正如译文1 虽与原文形式对应,但意义相去甚远。可见 “翻译度” 过小的译文不一定 “信” ,反而会造成死译。译文2 较之译文1 的 “翻译度” 要大一些,仿照中文的表达习惯,比较达意。译文3是 “翻译度” 最大的,比前两种译文更 “信” 也更 “达” 。由此可见,杨绛主张不同语系之间翻译度应较大。那么,翻译度是越大越好吗?杨绛认为,译者在翻译时不仅要了解原文字句的表面意义,还需领会其蕴含的深层次意义以及其语气声调。译者需要用读者的语言形式来表达原作的内容,这样就有利于读者领略原文意味。原文的弦外之音,含蕴未吐之意,译者都只能在译文的字句上下功夫,不能擅自插入自己的解释或说法[7]。

“翻译度” 是一个相对的概念,是译文相对于原文的翻转幅度。翻译度既不可过大又不宜过小,否则便是死译或乱译。杨绛的这一译学观点正与儒家哲学 “中庸” 观中所强调的 “不偏不倚、无过不及” 不谋而合[8]。

二、《师傅》葛译本中选词的 “度”

《师傅》是莫言为数不多的以城市生活为背景的小说,描述了改革开放之初的中国社会景象。《师傅》葛译本在保留中国文化特色的同时又保证了译文的流畅,葛浩文 “适度” 的翻译有效地推动了中国文化的海外传播。

诗人贾岛写《题李凝幽居》时为 “推” “敲” 二字琢磨许久,可见文学作品中选词的重要性。而莫言作品中丰富的文化词汇又为英译作品的选词增加了难度。《师傅》中充斥着诸如大量成语、方言、俚语等,语言的表达带有强烈的中国文化特色。因此,译文中的选词必须克服语言和文化的双重障碍。如:

例1:老妻絮絮叨叨,嫌他死要面子活受罪,还骂他死猫扶不上树。[9]13

译文:His wife complained that his pride was making their lives a living hell,and scolded him by saying you can’t help a dead cat climb a tree.[10]13

上例中既有成语也有谚语和俗语,其中 “絮絮叨叨” 用来形容说话啰嗦、唠叨; “死要面子活受罪” 指因爱面子而遭受痛苦; “死猫扶不上树” 是比喻无用的人,没法提拔扶植。葛浩文在译 “死猫扶不上树” 时,采取了小的翻译度。猫会爬树这一特点众所周知, “you can’t help a dead cat climb a tree” 恰如其分地体现了老妻的怒其不争。在处理 “死要面子活受罪” 时,葛浩文并没有直译,也未将其译为英语谚语中意义相近的 “gentility without ability is worse than plain beggary” ,而是采取大的翻译度译为了 “his pride was making their lives a living hell” 。显然,口语化的后者更为贴近老妻这一普通妇女形象,也更加贴合原文。老妻指责老丁的爱面子(his pride)使两口子生活十分窘迫, “hell” 一词更是将这种贫困潦倒展现得淋漓尽致。译文中有所欠缺的地方是对 “絮絮叨叨” 一词的翻译。葛浩文此处选择了忽略不译,看似没有影响原句的意思。然而就老妻的人物形象层面来说,却少了些许传神的意蕴。若将此处译为 “His garrulous wife” ,絮絮叨叨的老妻形象将会更加鲜明。由此可见,选词的翻译度不宜过大,若在翻译原文的人物形象时对部分词语省略不译,表达效果会大打折扣,如:

例2:路过他家附近那个街心公园时,一个追球的小男孩懵懵懂懂地撞到了他的大腿上。他感到腿像触电似的麻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坐在了马路牙子上。[9]9

译文:As he passed a neighborhood park near his house,a little boy chasing a ball ran smack into him,sending shooting pains up his leg that forced him to sit down beside the road.[10]9

成语 “懵懵懂懂” 指糊涂、不明事理,形容什么也不知道; “不由自主” 意为控制不住自己;而 “马路牙子” 是东北方言,意为路边。正因为 “懵懵懂懂” ,追求的小男孩才会撞到刚刚摔倒的老丁的大腿,也才有 “爷爷,你为什么哭” 的懵懂提问。葛浩文将 “懵懵懂懂” 省略不译,他或许认为小男孩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小男孩,懵懂是孩子的天性,我们不需要深究。这样一来小男孩为什么会撞到人和为什么会提问,出现的就有些不自然。若将懵懵懂懂译为 “unsuspectingly” ,则小男孩的形象跃然纸上,整个场景也会更加生动。

从例2译文可见,葛浩文在理解原文的基础上,将 “不由自主地坐在了马路牙子上” 意译为 “forced him to sit down beside the road” ,从译文来看,并没有原文字里行间那样生动。但是,基于英汉文化存在的内涵差异,此类译法着实是能帮助读者理解源语的最好方式。针对中国文学作品外译时的选词,大的翻译度往往有助于读者接受。那是不是所有的选词都应参照大的翻译度呢?英汉两种语言属于不同语系,词汇相去甚远,特别是汉语词汇又非常丰富。显而易见,大的翻译度固然便于理解,却无法保留其中的文化意象,并不利于中国文学作品的真正走出去。《师傅》一文中成语、俗语等的翻译并不能一概而论,一味地采取大的翻译度会让译文失去中国文化特色。如:

例3:卖猪汉子摇动三寸不烂之舌,把方才讲过的那套话更加丰富多彩地讲述一遍。[9]15

译文:The peddler saw it was time to put his threeinch weapon of a tongue into play.He repeated his earlier sales pitch,this time spicing it up even more.[10]16

成语 “三寸不烂之舌” 形容能说会道,善于辞令的口才,也说三寸舌。葛译本中的 “three-inch” 和 “tongue” 对应 “三寸舌” , “weapon” 一词巧妙地显示出卖猪汉子推销产品的利器是他的口才,将原文的意蕴传神地表达出来。较之 “a glib tongue” ,葛浩文此种译法采取了小的翻译度,最大的限度去保留成语的 “异域” 特色,从而让读者体会其中的文化差异,如:

例4:工人们吵了一阵,便各奔了前程。[9]8

译文:The crowd of worker grumbled a while longer before breaking up and heading home.[10]8

“各奔前程” 意为 “各走各的路” ,比喻各人按不同的志向,寻找自己的前途。原文中各奔了前程说的是工人们见下岗一事已成定局,吵闹了一阵发泄完心中愤懑便各回各家了,同时也表示工人们接受下岗事实不得不另谋出路。葛译本中 “breaking up” 与 “heading home” 与各奔前程意义对应, “and” 在形式上与原文中的 “了” 对应,恰到好处地译出了原文的意味。在正确理解原文的基础上,处理词语的小翻译度可以让读者在字里行间体会作品中的弦外之音和文化差异。当然,在处理那些已被英语读者普遍接受的词汇时,译者可以参考已有译名。如:

例5:难道他们像西游记里的孙猴子变成了蚊子从气窗里飞走?[9]39

译文:Could they have turned into mosquitoes like the immortal monkey and flown out the window?[10]45

随着20世纪80年代詹纳尔和余国藩所翻译的《西游记》全译本的出版,英语世界的读者们对 “Monkey Sun” 和 “The Journey to the west” 已十分熟悉。而2001年出版的葛译本却将 “西游记中的孙猴子” 译为了 “the immortal monkey” 。原文中 “西游记” 三个字固然可以省略不译,但仅仅用 “the immortal monkey” 对应原文中 “西游记中的孙猴子” ,两个意象之间存在的巨大差距显而易见,无法使读者联想起中国古典小说《西游记》。若将此处理为 “Monkey Sun” 或 “Monkey King” ,既是对原文信息的准确翻转,也可以激起读者对《西游记》的阅读兴趣。

三、《师傅》葛译本中造句的 “度”

杨绛于《失败的经验》一文指出,造句是翻译过程中最为关键之处。只有造好了句子才可以确定选词,也只有造好了句子才能够形成篇章。在《师傅》英译本中,葛浩文在造句方面的翻译度之大,不是一字一句地照搬原文,而是在分析原文之后进行了断句重组。如:

例6:男子个头很高,穿着一件灰色风衣,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9]35

译文:The man,his hands thrust into the pockets of his gray windbreaker,was quite tall.[10]40

由于汉语和英语属于两种不同的语系,加之社会历史背景与思维方式的不同导致了汉语和英语句子结构上的差异。上述例子中,原文中句子要凸显的是 “男子个头很高” , “穿着灰色风衣” 以及 “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 都是对男子外在形态的一个补充说明,属于定语后置。若译文照搬原文语序,则无法凸显句子主干,容易造成表意模糊。而葛浩文在翻译时将非限定性定语从句插入句子主干之中,确保了译文的两大优势:一是句子结构的平衡性;二是原文信息的完整性。这类断句重组的手法所体现的大翻译度在葛译本中并不少见。又如:

例7:他很快就发现早晨到这里来等客是个错误,早晨年轻人不出来,中年人也不出来,早晨出来的都是老年人,老年人围着湖边活动也不到墓地这边来,老年人即便到墓地来也不会成为他的顾客。[9]26

译文:It didn't take long for him to see how wrong he’d been to come out so early. At this time of day,only old folks were out,and they preferred the area around the lake to the cemetery;even if they came to the cemetery,they weren’t the clientele he was waiting for.[10]29

对比原文来看,葛译本将句子主干一分为二,前者阐述早起是错误,后者表明老年人不是他等的顾客,两个句子首尾呼应串成了原文中的逻辑主线,加入only与even if 等连词以承上启下。由此可见,葛浩文在造句时讲究逻辑清晰、句子连贯和句子结构完整,选取了偏向于英语造句手法的大翻译度,更贴近英语读者熟悉的句子形式,这样的译句更容易被读者理解。

莫言作品的英译既是为了更好地在海外传播,也是为了助力中国文化走出去。若全篇译文的翻译度都小的话,轻则作品信息无法有效传递,重则造成文化冲突。中西方文化的差异客观存在,不容忽视。在翻译中国文学作品时,译者既要展现文化特色,也要尊重文化差异。

杨必在译《名利场》时,将 “who is a good Christian,a good parent,a good child,a good wife or a good husband” 译为 “虔诚的教徒,慈爱的父母,孝顺的儿女,尽职的丈夫,贤良的妻子” ,此处选词时若采取翻译度小的处理办法,将五个 “good” 统一译成 “好的” ,则语句含糊不明,文章单调乏味。而许钧在译《名士风流》时,采用了翻译度小的处理办法将法文中的 “sourire” 一律译为 “微笑” 或 “微微一笑” 。他认为,法语中关于 “笑” 表达法也极为丰富,作者只用 “sourire” 一词,无疑有他可以追求的风格及以此风格为一定的表达目的服务的问题[11]。由此可以看出,不同的译者面对不同的文学作品,对 “度” 的把握也不尽相同。

对待文学翻译,杨绛一直秉承严谨的态度。她总结出的 “翻译度” 更是从大量文学翻译实践中总结而来,又在后来的文学翻译实践中起了指导作用。葛浩文为中国文学作品的外译作出了杰出贡献。他的翻译既展现了中国文学的独特语言魅力,又将中西方文化巧妙融合,将文学作品中的中文语境转换为对应的英语语境,由此可见其对翻译度的把控可谓是炉火纯青。

四、结语

莫言作品的英译要实现两种语言以及文化之间的转换, “度” 的把握尤为重要。正如《师傅》葛译本中对英汉词汇空缺现象的处理,并不是翻译度越小就越安全,若完全照搬原文去译,找不到对应词汇,也无法被译入语读者广泛接受;而面对中外文化背景差异时,如《师傅》中出现的中国古代神话,翻译度过大则会将其中的中国元素模糊甚至省略,影响中国文学作品的对外传播。在充分了解原作背景的情况下,译者既可以用部分选词的小翻译度保留中国文学作品中的文化特色,又能创造性的用翻译度大的词和句来增添译文的可读性。

结合中国翻译家提出的翻译观点分析中国文学作品的外译,借助翻译实例去研究国内翻译理论下的中国文学作品外译,是一个值得探究的题目。在今后的研究中仍需通过大量的分析、归纳和总结,以期为中国文学作品外译实践提供新的理论参考,并在实践中推动国内翻译观不断向前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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