蹿红的 “咖” 类词语——论外来词音节语素化现象

丁石林

（忻州师范学院 中文系，山西 忻州 034000）

一、引言

2016 年2 月，中央电视台二套开始播放纪实财经人物纪录片《遇见大咖》，迄今为止，这一节目在央视已播出四年。该节目邀请的嘉宾都是当下企业届的风云人物，如柳传志、李彦宏、董明珠、王石、潘石屹等。这些人影响力巨大，所以节目一经播出，就获得了极高的收视率。节目名中的 “大咖” 一词，新颖时尚，既生动形象地指明了这些时代弄潮儿的地位和份量，也是节目获得成功的重要原因之一。通过 “百度新闻” 的全文检索，笔者对 “咖” 字进行了考查，发现一天之内包含 “大咖” 一词的新闻标题竟达一百多条。请看下面的例句：

行业大咖说：加速技术创新与商业创新，是本土新能源车企 “蝶变” 的关键！（2018 年11 月14 日《搜狐时报》）

教育大咖齐聚香港浸会大学联合国际学院，共话 “新高考” 改革。（2018 年11 月14 日《信息时报》）

看广汽本田 “头号技术咖” 如何完胜Honda 中国节能竞技大赛。（2018 年11 月12 日《广州时报》）

从上面的几个例子可以看出， “大咖” 一词已经成为老百姓的日常用语。然而，新词语 “咖” 是从哪里来的？为何能在汉语社区中迅速蹿红，被人们高频使用？像 “咖” 这样的外来词，由表音的音节上升为汉语构词语素的词还有哪些？它们形成受哪些因素的制约？本文将就这些问题进行探讨。

二、 “咖” 的形成轨迹

（一） “咖” 的引进

《现代汉语词典》（第七版）对 “咖” 的基本解释为：译音用字，多音字。一音为kā，coffee（咖啡）音译；一音为gā，kulry（咖喱）音译。本文讨论的是kā音的 “咖” 。在现代汉语中， “咖” 字原本是音译外来词 “咖啡” 中的一个译音成分，单独使用没有任何意义，只表示译音成分的一个音节。随着 “咖啡” 的高频使用，同时受到语言经济原则的支配，人们从 “咖啡” 中截取 “咖” 字，作为 “咖啡” 的替代性成分跟汉语其他词语搭配组合，构成复合式合成词，并且位置灵活，可前可后，如浓咖、浅咖、淡咖、奶咖、深咖、黑咖、白咖、苦咖、甜咖、冰咖、热咖、咖农、咖店、咖色、咖树等。由此看来， “咖” 已可以单独表示 “咖啡” 义了，并渐渐变为最小的音义结合体——语素了。我们把表示 “咖啡” 义的 “咖” 记作 “咖1” 。

（二） “大咖” 的形成

最近几年，网络、媒体的新闻标题频频出现 “大咖” 一词，同时由于央视媒体的推波助澜， “大咖” 一词已成为老百姓的日常用语。 “咖” 字在这里是 “人物” 的意思。我们把这一 “咖” 字记作 “咖2” 。那么， “咖2” 的含义又是从何而来？

普通话中 “脚” [t iau315]在闽南语（厦门、漳州、泉州、台湾、潮汕等地）中的发音为[khA55]，闽南俚语有 “大脚[tA51][khA55]” 的表达，意为 “人物” 。

普通话在台湾被称为 “国语” 。由于历史的原因，台湾是各种语言、方言高度交融的地区，其中闽南方言与国语的交融、渗透、吸收最为突出。台湾的电视节目主持人用语、新闻报刊用语，虽然使用的都是国语，但也经常会看到、听到闽南方言词汇夹杂其中，可见闽南方言对国语的影响和渗透非常深远[1]。其中，表达 “人物” 义的 “咖2” ，就是闽南方言对国语的渗透的产物。闽南俚语有 “大[khA55]” 的表达，本意为 “大人物” ，但没有相应的汉字书写，台湾国语引入 “大[khA55]” 一词后就用 “大咖” 来书写。

台湾的综艺娱乐节目比内地起步早、发展成熟，所以内地的综艺节目不自觉地学习、借鉴、模仿台湾综艺节目的编创形式和表演内容，内地影视节目主持人也在潜移默化地模仿台湾主持人、嘉宾的经典词语。2008 年 “咖” 类词在内地网站出现；2012 年湖南卫视推出了一档晚间综艺节目《百变大咖秀》，受到内地观众的追捧，影响力很大。自此， “大咖” 一词也正式走入内地观众视线中。

从 “咖” 在闽南语方言词汇中为 “人物” 义，到台湾国语中 “大咖” 为 “大明星” 义，再到 “大咖” 一词被内地借入后语义范围扩大到 “在某一领域的佼佼者、出众者” ，展现了 “大咖” 一词语义的变化过程。 “大咖” 一词所表示的语义范围扩大，符合汉语词义发展演变的规律，也符合人类认识事物的思维方式。 “大咖” 被内地引入后迅速蹿红，究其原因，不外乎三个方面：一是语义空缺。 “大咖” 的出现满足了内地人们表义的需要，填补了汉语原有的语义空白。二是高频使用。 “大咖” 一词2012 年在内地走红后，各大网络媒体的标题争相使用它。检索百度搜索引擎，发现 “大咖” 一词作为网络媒体的标题，在一个月之内就达到一百万多条。三是表义新潮、吸睛。人类天生有猎奇、求新求异的心理，而具有台湾本土色彩的 “大咖” 一词表义新颖、时尚，符合大众求新求异心理。各大媒体争相使用 “大咖” 一词作为新闻标题，因为 “大咖” 一词新颖、醒目，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能提高媒体的宣传效力。

（三） “咖2” 的词缀化

“咖2” 最早出现在 “大咖” 一词中。根据知名程度，台湾媒体把演艺界的明星冠以 “大咖、小咖” ，或者 “A 咖、B 咖、C 咖” 等。内地引入 “大咖” 一词后， “咖2” 的语义范围有所变化，主要指 “影响大的人物” “身份高、成就大的人” 。这时， “咖2” 义只出现在 “大咖” 一词中才有实在意义，才能表达完整的语义，单独使用 “咖2” 则不表示任何意义，因为 “咖2” 在此时仅仅是表音成分，只有与前面的音节 “大” 合起来才能成为一个语素。

但是，随着 “大咖” 一词在媒体标题、大众口语中的高频使用， “咖2” 可单独表示 “大咖” 整个词的意义，获得了 “大腕、大人物” 的语义； “咖2” 代表了整个方言词的意义，同时作为最小音义结合体的语素可以参与构词了，如玩咖、影咖、潮咖、疯咖、主咖、声咖、航咖、备咖、咖位、怪咖、电咖、百咖、胖咖等。 “咖” 作为语素后还可以单独成词进入句子。如：

吴宗宪宣布儿子退出娱乐圈，怒斥：演艺圈不需要你这种咖。（2018 年08 月20 日《新浪网》）

台媒：为庶民拼生活，才是台湾最大咖。（2019 年02 月20 日《台湾环球》）

“咖2” 在以上组合中仍表示 “大咖” 义，但已从一个方言词的单独表音成分变为音义兼表的语素了，它既可以单独成词，也可以和其他语素组合构成合成词，从而完成了外来词表音成分的语素化。

“咖2” 成为语素后，它的语义进一步泛化，构词能力进一步增强，可以广泛地与其他词一起构成新词语，如综艺咖、电影咖、学术咖、技术咖、音乐咖、企业咖、流量咖、社会咖、三线咖、自驾咖、足球咖、动漫咖、环保咖、搞笑咖、科技咖、金融咖、主持咖等。这些都是表示某一领域的名词和 “咖” 结合的例子。此外还有一些形容词、动词和 “咖” 结合的例子，如胖咖、怪咖、小咖、潮咖、时尚咖、玩咖等。在这些例词中我们可以看出， “咖” 的位置固定，具有标示词性的作用，意义在进一步虚化、泛化，构词能力也进一步增强。这些特征都是词缀的典型属性，说明 “咖” 已具备词缀的特点，朝词缀的方向发展，因此，可以说此时 “咖2” 已经词缀化了。

从上述论述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外来词 “咖” 词缀化的形成轨迹。最初只是外来词 “咖啡” 中的译音成分；高频使用后， “咖1” 可独立表示 “咖啡” 义，可同其它语素组合构成复合式合成词， “咖1” 成为最小音义结合体语素。 “大咖” 一词从台湾进入大陆后， “咖2” 具有了新的意义；随着 “大咖” 一词的高频使用， “咖2” 可独立表示 “大咖” 义，同时可与其它语素组合成词，说明 “咖2” 已经语素化了； “大咖” 的持续火热，使 “咖2” 语义进一步虚化、泛化，位置固定，标示词性，构词能力增强，产生大量 “咖” 类词，完成了外来音节语素化、词缀化的过程。这里 “咖1” 与 “咖2” 读音相同，意义却截然不同，它们属于同音词。那么，是什么原因促使 “咖” 由外来词的表音成分向语素化、词缀化的方向发展呢？像 “咖” 这样的词还有哪些呢？

三、 “咖” 由表音成分向语素化、词缀化发展的原因

语言产生于社会中，语言最主要的功能是表情达意、交流思想。社会总是处在不断变化发展中，所以语言也必然会随之发生变化。外来词的表音成分向语素化、词缀化方向发展，这种语言现象既有语言内部深层次的原因，也有语言外部的原因在起推动作用。从古到今，从汉语到外语，语言总是发生着细微的变化，这是因为语言内受自身的经济原则、类推原则和本民族语言自身所具特点的影响，外受语言接触下的强势语言的影响，以及使用者心理因素的影响。

（一） “咖” 由表音成分向语素化、词缀化发展的内部原因

1.语言经济原则、类推原则的作用

语言的经济原则是指在不影响表义的情况下，用尽可能简洁、明了的方式进行表达。例如， “浅咖色” 就比 “浅咖啡颜色” 表义简洁、明了，同样， “科技咖” 就比 “科技领域技术高、影响大的重量级人物” 表义简便、经济，易于理解、交流。 “咖” 由外来词的表音成分向语素化方向发展，体现了语言的经济原则。

语言的类推原则是语言在演变过程中创造新词的主要手段之一。语言类推，即在原有词语的基础上，以其中一个词为基础词，替换另一词语而构造出来的新词。例如，在 “大咖” “小咖” 的基础上，人们保留 “咖” 字，替换前面部分，创造出 “社会咖” “综艺咖” “电影咖” 等一系列 “咖” 类词。运用类推原则创造新词，保留了人们熟悉的部分，大家便可以通过想象很容易理解新词的意义，易于接受，便于推广[2]。在当代汉语中，运用类推原则创造的新词很受人们欢迎。

2.汉民族语言词汇系统的特点

现代汉语语素以单音节为主，人们习惯于每个音节都有意义[3]。而大多数音译外来词最初引进时都是双音节、多音节的，如 “咖啡” “奥林匹克” 等词，这些音节合起来表达完整意义，单独拿出来 “奥” “咖” 则不表示任何意义。随着这些外来词的高频使用，它们也要融入汉语词汇中，符合汉语词汇的表达习惯，即 “入乡随俗” 。慢慢地，这些外来词被人们选取其中一个表音成分来代表整个词义，这个表音成分便演变为最小的音义结合体，如语素 “奥” “咖” ：奥林匹克——奥：申奥、冬奥会、奥数、奥班；咖啡——咖：咖农、咖树、咖色、冷咖。这便是外来词音节语素化的过程。而现代汉语词汇以双音节为主，所以这些音节语素化了的外来词，会与其他语素组合成双音节的复合式合成词，正如苏新春（2003年）所说 “外来单音语素的出现是汉语语素演变的客观规律”[4]。随着外来事物、外来观念进入汉民族人民思想中，进入汉语词汇系统中，这些外来词必然要受到汉语词汇系统的影响和约束，符合汉语表达习惯。

汉语附加式合成词构词方式的优点，造就了外来词音节的词缀化。附加式合成词是由词根和词缀构成。在古代汉语向现代汉语发展的过程中，汉语的合成词构词方式始终以复合式合成词为主，附加式合成词所占比例很低，产量很小，典型的前缀和后缀只有有限的十几个，并且类推性不强。附加式合成词构词方式的优点为：能产性强，类推性强，易于理解，便于接受，所以在现当代汉语中产生的新词中，新型的词缀、类词缀很多。本文研究对象 “咖2” ，正是基于附加式合成词的这些优点，才得以制造出许多 “咖” 类词。

（二） “咖” 由表音成分向语素化、词缀化发展的外部原因

社会的演变和发展以及人们的心理因素是外来词向语素化、词缀化发展的外部原因。

语言和社会之间的关系非常密切，语言产生于社会中，社会的发展演变对语言有着非常深刻的影响，正如汤志祥（2004）所言 “社会是第一性的，语言是第二性的”[5]。在当代社会中，随着中外频繁交往，不同国家、文明的接触直接引起不同民族语言的接触；在这种语言接触下，强势英语对汉语构词法产生了一定影响。新时期中外交往过程中，外来新事物所带来的外来词，不仅仅带来一些新概念、新词汇，还融入到汉语演变的过程中，使自己向语素化、词缀化方向发展，对汉语构词法产生一定影响。吴东英认为，向英语借词加速了汉语词缀化的发展。从前文论述中，我们可以强烈地感受到语言接触下英语对汉语的强势渗透，不但为汉语增加了新单音语素，而且使汉语构词方式中的附加式合成词从一种从属地位演变为一种蓬勃发展的、更具生命力的构词方式[6]。

在日常交际中，人们喜欢时尚、新潮的表义方式，有着强烈的从简心理，这为外来词向语素化、词缀化方向发展提供了直接动力。当大量新事物、新现象产生后，汉语传统的复合式构词法产生的新词速度慢，而且需要人们去重新认识、理解、记忆，不便于快速流通使用，而且复合式合成词构造新词的数量很有限，一次只能创造一个新词。而附加式合成词运用原有的词进行组合、类推创造新词，速度快，产量高，便于记忆，类推性强，这些优点使得它们能广泛而快速的传播[7]。

当今社会，网络媒体的快速发展，使得新信息、新词语的产生和传播速度远远高于以往任何时代，大大推动了 “外来词向语素化、词缀化方向发展” 。

四、 “咖” 类词的语用表达效果

新时期迅速蹿红的 “咖” 类词，之所以为大众频繁使用，为各大网络媒体争相使用，这与 “咖” 类词独特的语用表达效果：新颖性、形象性、简洁性，是分不开的。

（一） 表达的新颖性

人们在运用语言进行表情达意时不仅力求清楚、明了，而且还追求时尚、新潮。

例如：

今年6 月，在杭州举办的2017 中国知识产权刑事保护论坛上，全球大咖云集。（2017 年11 月03 日《人民日报》）

人才供不应求，年薪30-50 万，阿拉伯语专业邀你成为翻译大咖。（2020 年5 月03 日《齐鲁晚报》）

“全球大咖云集” “翻译大咖” 表义不仅新颖独特，而且符合人们求新求异的认知心理，这些都促使 “咖” 类词的使用范围不断扩大，产生的影响也不断扩大，从而使 “咖” 的词汇意义在使用中也继续泛化，产生了 “考试咖” “资源咖” “综艺咖” “技术咖” “影咖” “主咖” “副咖” “勇咖” 等一系列 “咖” 类词。

（二） 表达的形象性

用 “咖” 类词来表达 “某一领域的佼佼者” “某一领域的出色人物” 的语义，无疑更加形象、生动、震撼，大大增加了汉语表达的形象性和生动性。例如：

国民党有能力选的不出战，这可能是台湾选举史上首次出现，连秘书长李四川都无奈地说： “A 咖（角色） 不出来，出来的都是勇咖。（2015年05 月19 日《人民日报海外版》）

生为 “星二代” 的困扰：被质疑 “关系户” “资源咖” 。（2020 年5 月25 日《齐鲁壹点》）

“勇咖” “资源咖” 这样的表达方式使得语义内涵更加丰富，表达更加生动形象。

（三） 形式的简洁性

“咖” 类词不仅表义形象生动、新颖恰当，而且简洁明了、言简意赅，如 “喜剧咖” “时尚咖” “技术咖” “勇咖” “影咖” 等。这些词是由汉语中原有的词 “喜剧” “时尚” “技术” “勇” “影” 和 “咖” 通过意合的方式组合起来的，在要素和要素的组合中实现新的结构和意义的形成，使 “咖” 类词的表义更加丰富、简洁。

五、结语

本文讨论了 “咖” 的来源、发展，以及被大众高频使用的原因。随着 “咖” 类词的高频使用，这些音译外来词都在自觉或不自觉地适应汉语的语法规则。现代汉语语素以单音节为主，人们习惯于每个音节都有意义，所以 “咖” 类词由单独的表音成分逐渐向音义兼表的语素方向发展。 “咖” 的广泛使用，使 “咖” 的语义进一步虚化，同时其位置固定，具有标示词性的作用，也就是说， “咖” 向词缀化方向发展。然而，《现代汉语词典》第七版对 “咖” 的基本解释仍为译音用字：一音为kā，常用词组 “咖啡” “咖啡店” “咖啡因” ；一音为gā，常用词组 “咖喱” 。也就是说，《现代汉语词典》第七版并未收录 “咖” 其他义项，但在实际使用中， “咖” 早已不是单纯记音的译音用字了，而是音义兼表的语素，且向词缀化方向发展。那么，像 “咖” 这样的一批音译外来词的相关义项是否能被《现代汉语词典》收入，还有待实践的检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