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外来词研究论略
2014-12-04韩淑红
韩淑红
(鲁东大学国际教育学院,山东烟台 264025)
引 言
不同语言相互间进行跨语言、跨文化的词语代码转换是悠久而经常的,生成民族化的外来词也是必然的,因而世界上20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几千种语言很少是可以自给自足的,一种语言存在大量外来词是语言系统内的共性。世界各国语言学界都非常重视外来词研究,都从不同角度关注并研究这一词汇现象,主要关注或涉及方面包括外来词语源、构词、语法、修辞特点、借用史、借用后的同化过程、释义、专科词典等,同时结合社会历史文化、政治经济因素、心理因素等的综合研究也是国外外来词研究的范围。面对词汇系统中的这一特殊异质成员,汉语界也开展了多方面、多角度的研究,针对众多的研究成果,学者们也进行了综述研究。本文在已有研究成果梳理认识基础上对目前汉语外来词研究现状进行了分析,从中发现汉语外来词研究仍需进一步推进的方向和给力的目标。
一、汉语外来词研究的主要着力面
根据我们对已有成果的研究梳理,目前学界对汉语外来词的主要研究状况如下。
(一)外来词探源研究
学者们对外来词的源头进行探究,探源的重点主要立足于历史文化和语言学两大方面的考察。
1.历史与文化探源。学者对古代外来专名词的探源研究始于20世纪上半叶,已有的成果多为历史文化学家运用译音对照与比较等方法进行的研究。史有为(2000)总结认为早期众多学者对古代典籍中异域地名、物名以及匈奴等外族名号的研究主要运用了历史性探源的方法,通过考察外来词的源语进行译音对比以探寻异域文化的根源。例如,冯承钧(1955)对西域地名的考证与汇释,徐复(1945)对来源于匈奴语的外来词名号读音的考源等研究,总体上也是侧重于历史学、民族学等领域的渊源研究。
另外,探求汉语外来词语源的一个重要途径是从文化层面切入,运用多种研究方法,多角度、全方位地结合文化进行探源。其中,罗常培(1950)对近代以前汉语外来词的考察,虽然研究的范围仅涉及12个,却开拓了外来词研究打开文化语言学视角的新路子。之后张清常(1958)、周汝昌(1991)等参与探讨并发现蒙古语“井”与汉语“胡同”间的语音对应现象,从历史、社会等多方面综合论证了二者对应的规律和关系,是外来词个案研究结合历史与文化的代表。另外基于历史比较语言学利用古代训诂材料进行外来词语音考源研究的主要有张永言(1983)、周振鹤、游汝杰(1986)等,也有学者岑仲勉(1961)、梁晓虹(1994)、方龄贵(2001)等从文化角度对汉语中源于突厥语、满语和佛教梵语及蒙古语的外来词进行了探源研究。
2.语言学探源。语言学家对汉语外来词的词源研究始于20世纪50年代。学者们在已有成果基础上着手对历代汉语外来词进行系统的来源考察,其中潘允中(1957、1989)对古今汉语外来词的来源探讨范围广泛,挖掘充分,对源于匈奴和西域的外来词考证深入细致。刘正埮等(1984)参考众家词源考证成果编纂的《汉语外来词词典》,开创了汉语外来词词源探究的先河,详细列出所收录的外来词词条的直接或间接词源。尽管存在未有词条书证的瑕疵,但其在外来词研究上的贡献不言而喻。另外史有为(1991、2004)全面对近3 000条的汉语外来词进行了深入透彻的来源考证,尤其对古代外来词的词源研究影响长远。
汉语外来词探源的难点是日源外来词的研究。王立达(1958)对来源于日语的外来词进行了系统考察,引起学者们对日语外来词词源的关注与探讨。同时高名凯、刘正埮也全面搜集编组日源外来词459词。刘正埮等(1984)对日语外来词汇集与诠释,标明源于日语的汉字词862条。沈国威、朱京伟(1994)研究出6个日源外来词一览表,对其进行了进一步的梳理、排查和考证。马西尼(1997)等对日中之间词汇的交流和借贷关系进行了详细可靠的探索,系统描述了清末民初来自西方的新词语在中日两国之间的流动面貌。
(二)规范化研究
汉语广泛吸收外来词既有利于汉语词汇系统的发展,丰富词汇数量,同时也带来词汇吸收泛滥而产生外来词乱用、不规范引进等问题。因此学界对外来词的规范化研究也随之增多。汉语外来词的规范化探讨在20世纪早期主要集中在汉译规范上,如对人名、地名及学科术语等的统一,以求在翻译外文著作时使其中的同类外来名词实现统一。学界对汉语外来词规范化的研究主要包括以下方面。
1.规范原则探究。20世纪50年代以后汉语外来词规范化研究的规模逐步扩大。1955年,“现代汉语规范问题学术会议”的召开使得包括外来词的规范化等有关现代汉语规范的各种问题倍受重视。高名凯等(1958)分析了现代汉语外来词研究中的分歧,总结出引进外来词的一般规律和规范外来词的两大原则,即“三一”①与“二并”②原则,奠定了外来词规范化的理论基础。周有光(1959)研究提出了音译外来词拼写法的“尺度”。持平(1961)则坚持“名从主人”的基本原则,主张翻译以“约定俗成”为宜。这些成果为外来词的规范化研究奠定了基础。
汉语外来词随着社会的改革开放而大量涌入,规范化研究随之而深入。在如何规范外来词问题上表现出从社会文化整体高度加以认识的态势,更加趋于理论提升。史有为(2000)等指出外来词规范的复杂性在于语言、社会环境因素及主体心理因素的影响,因此制定外来词的规范原则和标准,不应存在一刀切的界线或标准。
2.规范化研究范围。除了规范化的理论研究,与此同时外来词规范化研究内容也趋向于细致化、专门化。李慧玲(2006)等对报刊中外来词的使用与规范以及规范原则和方法等问题提出了自己的认识。外来词规范化的研究视野也日趋开阔,逐渐重视与港澳台地区外来词规范的统一。李乐毅(1990)等呼吁在外来词的规范问题上开展跨地区学术交流,力求不同地区使用同一标准。竺家宁(1996)等学者分析比较不同地区汉语吸收外来词的异同,提出新旧译名更替及音译、意译的选择标准,为两岸词汇术语的规范整合、消除差异提供了参考。
3.汉语外来词研究的进展。汉语界对外来词的研究近几十年在各方面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其中周荐(2006)等学者们对近百年来汉语外来词研究热点进行了梳理研究。这些研究成果表明外来词研究涉及面很广,但大部分研究面向的是现代汉语外来词,研究范围主要涉及外来词术语名称及范围、外来词构造方式研究、外来词与文化发展的关系、外来词的规范化问题等等。可见学界对外来词的研究成果时代性特点突显,着力于现当代的外来词研究较多。
纵观已有的研究成果,现代汉语对外来词的研究在探源、文化功能、词典编撰、单个外来词用法考察、外来词语素化、规范及形式选择原则等方面的探讨单篇论文从1979年到2014年的现代汉语外来词的单篇论文有379篇,并且在以下方面有了进展。
(1)新理论的借鉴。随着外来词的深入研究与发展,新理论的借鉴解决了汉语外来词研究中的一些实际问题,并在一些方面取得了突破性进展。李彦洁(2006)等利用原型范畴论与数学模糊理论,解释了汉语外来词界定存在争论的原因,提出采取柔性方法进行类别划分,避免相关研究对概念外延限定的绝对性,认可界限的模糊性有利于问题的进一步解决。
(2)新方法的运用。周荐(1991)对刘正埮等合编的《汉语外来词词典》中的外来词进行了统计分析,从音节、译借方式上对外来词的结构进行了研究,这也是外来词定量研究的集中体现,其科学性较强。王铁琨(1993)统计分析了1979—1988十年间的汉语新外来词,认为汉民族对外来文化及外来语的心理承受力上显著增强。颜洽茂(2002)对《百喻经》、《杂宝藏经》、《贤愚经》中的借词进行了总体统计,对梵语借词运用缩略、词型规范等同化手段进行了量化分析。定量统计方法在外来词研究上的运用较以往的个案研究更有说服力,推动了该领域研究的系统性。
二、汉语外来词研究的厚今薄古
汉语外来词的已有研究涉猎面尽管比较广泛,但立足于汉语词汇史的角度来看,仍存在研究不均衡的情形,特别是对古汉语外来词的研究深度、广度、系统性有待进一步加强。目前汉语外来词研究现状中厚今薄古的主要表现有以下情形。
(一)古汉语外来词研究系统性有待加强
外来词的出现与语言间的接触密不可分。汉民族与四方诸部族的交往在先秦时期的文献中已有记载,汉语中引进外来词的历史可谓久远,但外来词在汉语史上的不同时期具有不同特点。学界对古汉语外来词的研究由来已久,不论是专注于汉语史的通史研究还是专门的词汇史研究,对外来词都给予了必要的重视。然而据我们考察认为与现代汉语外来词的研究相比,古汉语外来词的研究总体表现为零散性居多的特点。
1.专书研究的零散性。与汉语词汇系统中的其他小系统相比,对历史上的专书进行外来词的系统研究,数量明显不足,并且针对专书进行的研究封闭域内的数量相对零散。如王东明(1995)等对《史记》、《汉书》中的部分外来词进行了分类研究及个案研究;梁芳(2011)则只对《大般涅槃经》中的双音外来词进行了研究;另有学者对鸠摩罗什版《金刚经》、晚清时期的小说《官场现形记》、明代的《利玛窦中文著译集》、清代的《证俗文》、《儒林外史》中的外来词进行了考察。尽管在研究对象上的数量较其他研究有所增加,但面上看对专书中的外来词仍存在零散式的举例分析特点,并且这些研究数量与汉语史上浩瀚的专书相比远远不足,对涉猎外来词较多的典籍进行更大范围的调查仍有待进一步深入。
2.重视佛典外来词,忽视其他语源外来词。在漫长的汉语史上,外来语言的接触和引进在不同时期首先表现为不同的语源。不同语源的产生在于不同社会时期汉民族内外交流的结果,在语言的外来词语源上呈现出多样性特点,主要包括西域各外族语言、梵语、蒙古语、满语、藏语、英语、日语、德语、法语等各国不同语言或多或少地在汉语词汇系统中留下痕迹。然而在众多的外来语源中,源自西语的外来词主要产生于近代以后时期,而对在此之前古代汉语中的外来词,学界表现出重视佛典外来词忽视其他源词研究的状况。
佛教文化的传入极大地丰富和充实了中国的传统文化,渗透到了中国社会的各个领域,并产生了广泛影响。佛教文化的传入历时久远,对汉语词汇的影响巨大,在完美地和中国固有儒道文化融为一体的同时,源自梵语的外来词也在不断地汉化,甚至有的已经失去原来的外来词色彩,成为汉语词汇的常用词。对佛典外来词的研究主要有朱庆之(1992)、俞理明、顾满林(2011)等学者对东汉、三国、东晋等时期的佛源外来词进行了多角度研究,对佛经译词长度、音译与意译并行的多样化表现、音译词在词形和词义方面的特点几方面进行了细致全面的分析。
诸多成果表明学界对古汉语佛典外来词的关注远远超过非佛典外来词,研究非佛典外来词的成果大多以个例或少量词汇为主,特别是上古时期的一些外来词,如“骆驼”、“胡荽”等较为常见,非佛典外来词的研究仍有较大空间尚需拓展。而学界的更多关注集中在佛典外来词的研究,这种状况的主要原因在于佛典资料的丰富程度远远超过其他少数民族语言的,对古汉语中源自其他语言的外来词研究难度则更大。目前韩淑红(2013)等在非佛典外来词的研究较为系统。
3.外来词断代研究不足。学界对在对现代汉语外来词进行大量研究的同时,已有很多学者关注到古汉语外来词的研究有待加强。正如蒋绍愚(2005)指出:“随着科学的词汇史的建立,词汇史的研究任务已变为对各个时期的词汇现象和发展变化作系统的理论上的研究。”目前学界对汉语史不同时期外来词的研究主要有:对东晋至隋唐的佛教词语研究见上文,另外贺玉华(1998)、原新梅、梁盟(2006)等学者对鸦片战争至辛亥革命这一历史时期的西洋来源汉语外来词和晚清近代《新青年》中外来词的基本状况、分布类型和引进特点进行了归纳分析研究,讨论了“五四”时期外来词的规律,并对晚清时期传入的外来词从语源、引进借用方式及社会原因等方面进行了研究;另有个别学者研究了元代元曲中的源自蒙古、女真、匈奴、契丹等少数民族语的外来词;韩淑红(2013)对两汉时期的非佛典外来词进行了大范围的封闭域研究。
尽管学界对古汉语外来词的研究对不同时期均有涉猎,但至今还未有关于上古、中古、近代时期外来词的系统研究。在词汇史通史著作中大多只是概括的总结性论述,对于专题的全面研究不论在数量、范围上还是研究深度上仍有不足。
(二)汉语外来词的历时研究需加大纵深度
汉语外来词的研究现状表明学界对此领域的关注度日益加大,也已取得了可喜的成果。目前已有成果中对外来词进行历时研究的主要有潘允中(1957、1989)将鸦片战争以前这一时期的借词分为上古、中古、近代时期三部分进行了研究,搜集了大量的语料,并分析了这些借词在汉语中的作用和特点。史存直(1989)以外来词语源为主要标准认为汉语外来词可划分为五个时期。史有为(2003)分析了从先秦一直到20世纪下半叶外来词的性质与功用、类型,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了外来词的走向以及规范。同时梳理了前贤们考证词源的成果,从交流的角度以及历时与聚类两个维度提供了汉语外来词的概貌,并论述了外来词的文化品格与以及外来词对汉语词内整合模式的突破。韩淑红(2012)全面梳理了汉语外来词历史分期研究,指出汉语外来词的断代存在“二分”到“六分”几种不同的观点,提出两汉时期作为外来词历史开端的看法。
从现有关于汉语外来词历时研究的成果可见,学者们对外来词的历时研究一是对外来词历史的分期因标准不同而观点不一,另外对外来词的历时研究做整体的大量研究较少,对少量词的历时考察较多。因此我们认为汉语外来词的系统历时研究更需要大力进行,在词频考察基础上对高频外来词做纵深的断代历时研究是汉语外来词词汇史构建的基础。
三、余 论
在汉语词汇发展和扩充的过程中,外来词发挥了重要作用。目前学界对汉语词汇史的研究尽管已取得了不少的成果,对历史上的各类语料均已有过触及,但对历史上古汉语外来词的系统研究仍需加强。我们认为古汉语外来词的研究可从以下方面深入展开。
1.对外来词中来自少数民族语言的词汇进行专题系统研究。
2.在合理进行外来词断代分期基础上加深断代综合研究。
3.在早期外来词词频调查基础上进行历时演变研究。
4.在大量古汉语外来词研究基础上建立外来词词汇史。
在语言接触日益广泛密集的今天,现代汉语中的来自外来语的词汇在数量、形式和内容上的更新变化远远超出古汉语。因此,现代汉语中的外来词往往易引起学者们的关注。本文通过对汉语外来词的已有研究成果的分析,重在指出对古汉语外来词还需进行深度研究,应借鉴现代汉语词汇学及相关学科的前沿理论加大古汉语外来词的研究力度,推动汉语外来词词汇史的发展。
注释:
①三一即一词、一字、一音。
②二并即异形并存、异格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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