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医家孙一奎、郑梅涧命门学说发微
2020-01-12屠彦红宋若会高士秀郑日新
鲁 建 孙 泰 祝 福 屠彦红* 宋若会 高士秀 郑日新
1.安徽中医药大学研究生院,安徽 合肥 230038;2.安徽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安徽 合肥 230031
“命门”最早出现于《灵枢·根结》:“命门者,目也”。后《难经·三十六难》又提出:“肾两者,非皆肾也,其左者为肾,右者为命门。”《难经》对于命门的位置、功能等都作了创新性的阐述和概括,为命门及命门学说的初步形成和发展奠定了基本的理论基础[1]。后世学者对命门学说的研究逐渐兴起和深入,经过历代医家的不断努力与积极的实践探索,命门学说的内容逐渐由粗疏到严密,进而形成了一个理法方药齐备,与脏腑功能结构密切相关的系统化理论体系,对我国命门系统医学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发源于古徽州的新安医学,始于宋元,盛于明清,流传至今。据相关统计,自宋元到清末,新安地区一带陆续出现有大量文献记载且可以考证的医家有800多位,很多医家对命门学说进行了深入研究,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是明代的孙一奎和清代的郑梅涧。现从“形态”“部位”“肾命关系”“属性”“功能”和“临证应用”六个方面分析孙一奎和郑梅涧对命门学说思想的发微。
1 命门位置
孙一奎在《医旨绪余》云:“命门乃两肾中间之动气,非水非火,乃造化之枢纽,阴阳之根底,先天之太极,五行由此而生,脏腑以继而成。”孙一奎受到宋明理学的开山鼻祖周敦颐“太极图”的极大启发和影响,将命门与太极紧密地联系起来,认为古人创造的宇宙之初是“太极”,而“太极”又可以称之为“一”,一分为二,变化阴阳,进而形成天地万物[2];他明确指出“两肾之间为命门”,命门为两肾之间一点动气,乃是人体化生阴阳,造化宇宙万物的根本,即“先天之太极”,命门乃生之原气,其来源于先天,经父母之精相合而化生,有此原气,则脏腑及生理功能相继而成,这才有了人体生长发育之机。至此,孙一奎明确指出“两肾之间为命门”,较之前“右肾命门说”,进一步发微“肾间动气命门说”。
郑梅涧《箑余医语》云:“命门一穴在两肾中间”;“盖两肾中间一穴,后通督脉,前通任脉,而先天元阳氤氲之一气,乃由此窍偏达右肾,而上蒸于三焦,即相火也[3]。”他认为命门位于两肾之间,乃两肾之间一孔窍,属于先天元阳之气,并通达督脉、任脉、左肾、右肾、胃、三焦等部位,进而功能于全身。这与孙一奎“两肾之间为命门说”相同之处是都认为命门位于两肾之间,不同的是郑梅涧进一步提出了命门的具体位置,化抽象为具体,为后世医家深入研究命门提供了理论上的借鉴。
2 命门形态
孙一奎全面理解了《难经·八难》所说的“肾间动气”说,由此提出“命门无形论”。其在《医旨绪余·命门图说》中云:“命门乃两肾中间之动气,非水非火……,肾间动气者,人之生命,五脏六腑之本,十二经脉之根,呼吸之门,三焦之原。”他认为命门的形态非水非火,乃是两肾之间一引动气,是五脏六腑及经络腧穴功能正常运作的根本,协助三焦运行诸气,是肺脏主气、司呼吸的人体门户所在[4],是两肾中间存在着的一种元气发动之机,是一种生生不息、造化之机枢而已,不是一个具有形质的脏腑,是谓“命门无形论”。
郑梅涧指出命门的“形态”属有形,命门是两肾之间的孔窍。他说:“命门一穴在两肾中间”“两肾中间一穴……先天元阳氤氲之一气,乃由此窍偏达右肾。”文中“穴”不可概括地认为是针灸经络中的腧穴,应与“窍”结合起来进行理解,即位于两肾中间的孔窍,“先天元阳”之气由此孔窍转输而偏向于右肾,使其功能得以正常发挥。与孙一奎“命门无形论”相比较,郑梅涧关于命门形态的“肾间孔窍说”明确指出了命门的“有形论”特征,具有形态与功能相适宜的特点,为后世医家全面理解命门形态开辟了新途径。
3 肾命关系
在肾命关系方面,孙一奎和郑梅涧的观点基本相同,两人均认为“命门属肾”,只不过孙一奎提出肾命关系属肾的功能中“孕育生命”一项,肾主藏精的功能,重视以气为用,肾气盛衰更是直接影响到人的生长发育全过程,故其在胎儿的孕育方面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郑梅涧提出“肾命关系”的“命门属肾”观点,是基于中医基础理论整体观念之上,相比较而言,更加符合中医经络学说和脏腑学说的整体框架。
4 命门属性
孙一奎认为命门是一种无形动气,其属性非水非火,蕴含着人体生生之机,可以认为其本质属阳,但不能简单地认为其本质属火。他指出《难经》中:“男子以藏精”,这里并没有说命门属火,故对“命门属火说”持否定态度;后又借《易经》坎卦来对命门进行解释,孙一奎指出命门动气即为坎中之阳,而这里的“阳”并非火也,万事万物都有阴阳,阴阳之中可再分阴阳,然“水火者阴阳之道路也”,水火只是人们用来解释区分阴阳的假借对象,并不能一味等同于阴阳。若是把命门生硬地归于水火,则是将其物质化,这一点正是孙一奎所反对的,他主张命门为道家太极之体,无形动气,非水非火,虽不能肉眼可见,但功能真实存在,孙一奎这一观点对后世命门学说有深远影响。
郑梅涧认为命门是水火的发源之地。其在《箑余医语》中提出:“命门一穴在两肾中间,其原气之动者,偏阳,属右肾,动而阳也,则蕴煜而热,是为生火之原;其原气之静者,偏阴,属左肾,静而阴也,则沉静而冷,是为生水之原。”他认为“静”者为“阴”,“动”者为“阳”;左肾主命门原气之“阴”,为“生水之原”,右肾主命门原气之“阳”,为“生火之原”。他灵活运用“阴阳交感互藏”理论,指出万物的化生源于天地阴阳的相互作用,命门也不例外,命门中水火互藏,相互为用,为命门形态、功能的维持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关于命门属性上的讨论,孙一奎持“非水非火”的态度,反对用某一具体物质将命门形式化,他认为命门蕴含着人体生生之机,对人体生长发育作用极大。而郑梅涧则提出“命门水火”的观点,并运用阴阳学说的阴阳平衡观来解释“命门是水火的发源之地”,可以看出他是以命门的功能为依据加以论述的。
5 命门功能
孙一奎认为命门乃两肾之间动气,为太极之体、人之原气,是先天生生之本,并不是相火寄存位置,故提出“命门无寄相火说”。他认为宇宙万物均有君相之火,而人的君火在心脏之中,相火则寄存于心包络和三焦,并用“正火”命名,而与之相对应的贼火则是肝肾之火。在胎儿发育尚未成型之时,即在两肾之中“内含一点真气”,这就是“命门动气”。命门有具体的位置,却无具体的形态,其属性非水非火,却具有阳气主动的性质,由于动气属阳之动,而两肾属阴之静,阴阳动静结合,故可生成其它五脏六腑。可见,孙一奎把命门的地位和功用已经提高到生命本源、至高无上的高度。
郑梅涧基于秦越人的命门储原气说之上,提倡“命门水火说”,并进一步将“生气之原”说发微为命门是水火的发源之地。他以阴阳学说和脏腑经络学说为基础,认为命门分别为“生火之原”和“生水之原”,是产生火水的发源地、起始地。郑梅涧认为命门为“肾间孔窍”,考虑形态结构应与其机能相关,故创新地提出命门是“气火通道”的观点。他认为,命门之孔窍具有通行诸气的通道功能,命门可通达督脉、任脉、左肾、右肾、胃、三焦等。《箑余医语》指出:“盖两肾中间一穴,后通督脉,前通任脉,而先天元阳之一气,乃由此窍偏达右肾,而上蒸于三焦,即相火也。祖气潜于髓海,由命门达于精血之海,则下焦是也。”“三焦之气,根于原气,而原气实由命门而达。”
“命门水火说”与“命门相火说”比较,在内容上增加了“命水”的观点,这就说明郑梅涧在临床中更加注重养阴,也为其临床治疗方法中的“贵阴”思想提供了坚实的理论基础。
6 临证应用
孙一奎倡导命门元气只需温补,切不可滥用寒凉攻伐损害人体元气,是温补学派代表人物之一。孙一奎虽提出“命门无寄相火说”,但在现实生活中仍是重视相火,认为相火只是寄于包络、三焦而已。在孙一奎所处的时代背景下,生活中常见疾病性质已从金元时期的外感热病转变为内伤杂病,但当时大多数医家仍然沿用金元时期外感热病治则,偏好用寒凉之品滋阴降火,伤及根本[5]。孙一奎针砭时弊,以论述相火之本质,批判当时医家误把相火认为是邪火、贼火,同时指出其实五志之火才是真正的元气之贼[6]。在临证方面告诫后世不可以乱投滋阴降火之剂戕害人体正火、损伤阳气,而更应注重“固本培元”[7],具体提出固护命门、三焦之元气,强调脾肾同调,下元当需温补三大治则。其在重视对命门元气固护的同时,用药偏重于补肾,同时还兼顾脾胃,以助命门动气,激发人体正气以发挥抵御邪气侵袭的功用[8]。
郑梅涧用“命门水火说”指导临证,其创新之处表现在建立辨证纲领、对于命门真阳的生扶、治疗疫病、咽喉热病等方面。辨证论治方面,他认为先天禀赋、后天水火的盛衰与“本质厚薄”息息相关,故将“本质厚薄”作为其临证治疗的基本纲领之一。命门真阳的生扶方面,重视“命水”的作用,注重养阴。并根据阴阳学说提出“扶真阴法”以使真阳自生,“先养阴,再扶阳”之“水火渐培”法以渐培真阳;治疗白喉“养阴清肺学说”,治疗咽喉热病、疫病养阴方面,治喉风“辛凉养阴学说”。上述养阴诸法均体现了郑梅涧更加重视“命水”的作用,重视养阴,并因此确定“贵阴”思想[9]作为其临床治疗的准则。
总的来说,在临证应用方面,孙一奎提倡用温补之法,反对乱投寒凉之品,主张顾护元气的同时,注重补肾和调理脾胃,“正气存内,邪不可干”,通过培护人体正气达到祛邪外出的治疗目的。郑梅涧临证中则更加重视养阴,关注先天禀赋和后天水火的盛衰,其“贵阴”思想更是贯穿其临证治疗过程的始终。
7 结语
综上所述,与历代医家命门学说观点相比较,新安医家孙一奎首次提出命门无形论,阐述命门乃是肾间动气,非水非火,由此引出“命门无寄相火说”,并用其指导临证,注重温补,脾肾同调,固本培元,成为温补学派代表人物之一;郑梅涧则在“命门有形论”基础之上论述“命门为肾间孔窍”,认为命门是水火的发源地,重视“命火”的同时,注重养阴,由此总结出“命门水火贵阴说”指导临证,指出应根据人们生活习惯及地域的不同调整用药,更加符合辨证论治和三因制宜的治疗原则,为后世医家全面理解和运用命门学说指导临床提供重要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