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咏而归

2019-11-12骆瑞生

读者·原创版 2019年11期
关键词:河沟堂弟河谷

文|骆瑞生

下午,天气热得不行,人都要窒息了,但一直有事,直到近黄昏时才终于从无尽的琐事中脱身出来,于是赶紧去和堂哥他们说:“下河洗澡去吧!”中午时,堂哥随口说的这句话竟在我心里牢牢生根了,非得今天去河沟洗个澡才行。

堂哥较胖,也热得受不了,于是答应了。同去的还有两个堂弟和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我们已经许久没有相见,更是许多年没有在一起玩了。去河沟洗澡都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这次因为一个堂叔突然过世,于是大家都聚集在故乡,忙完一天的丧事后,才有一点儿时间去重温儿时的旧梦。

以前去河沟的路都是人行小道,曲曲折折要走许久,现在修了马路,开车的话只要七八分钟。这段距离,小时候的我们常常一口气就能跑到,但现在没有那样的精力了,于是就开堂弟的车去。他开得极快,在转弯处总是漂移般甩尾,让我这个一向开车很平稳的人胆战心惊。不过在行车过程中,马路两边绵延的厚绒绒的地毯似的稻田,青翠无垠,远处的山峦似乎融化在日光里,赏心悦目。

在车里,我们说了许多话。天气一热,人的话就变得很多。说到小时候的许多事情,吹嘘自己能游多远,询问最小的堂弟有没有女朋友……总之,许多许多的话,让人既兴奋又充满哀愁。

我们5个人的境遇已经大不相同:我和堂哥都在贵阳安家,堂哥成为两个孩子的父亲,而我还是形单影只;一个堂弟已经结婚生子,留在了故乡;另一个堂弟则在上学;而那个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也已是三个孩子的父亲,听他说,他的负担很重,过得很辛苦,收入也是刚够糊口而已。我们这样的5个人,不管小时候如何,到现在这样大了,能再聚在一起玩小时候的游戏,也算是一份难得的福分吧。

过了峡口,到了河谷,就听到水流潺潺的声响,闷热的空气也一下子凉爽下来。沿着河道往下走去,便是一幕幕异常熟悉的情景了。历经百年风雨,多次翻修,依然独跨小河的凉桥;从河道边挺拔而起、树木繁茂的“观音顶”……

这些阔别许久的景物,我也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并没有多余的情绪用来感怀,倒是那些已经改变了的景物反而更让人伤怀,譬如那已经改变了位置的河道,或是那块已经长满荆棘的大草坪,这些景物更能让人察觉到时间的迁移。

我们循着记忆中用以游泳的水塘而去。像小时候那样,跋涉过满是石头的河道,踩着清亮的水流,往越来越狭窄的河道去。走了几分钟,终于走到了,却发现以前那个一米多深的水塘,水位已经下降到只能没过脚背的地步。我们不禁哑然失笑,只能继续往前走。太阳已经西垂,河谷太深,已经没有阳光了,河谷里的水又十分冰冷,实际上此时已经不适合游泳了。我们虽明知道这个事实,但依旧向下寻找着别的水塘,像是刻意要去完成这件事情一样。

终于在下游不远的地方,找到了一处稍微有点儿深度的水塘,不过仍是浅得可怜,水只到膝盖。我们对游泳都已然兴致不大,便将就了。在水塘边站了一会儿,我们打算搬石头堵河道,希望能把水蓄深一些,但效果始终不怎么显著。最后也不管了,水不深就不深吧,反正都是旱鸭子,水太深反而不敢游了呢。

如果是小时候,找好水塘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自己脱光,然后一头扎进水里。可是这次大家都犹豫了,谁都不好意思先脱衣服,5个人面面相觑。堂哥说:“要不就穿着短裤洗吧。”小时候的玩伴却说:“又没有带新的短裤,湿掉了穿什么呢?小时候不都是脱光了游的吗?”他虽然这么说,却始终没有行动,最终,这场荒诞又让人感慨的争论以大家羞赧地穿着短裤洗澡而结束了。

我光着脚踩在水里,水流冰冷至极,便让人再也鼓不起勇气蹚进深水里了,只是站在水浅处掬水洗了洗脸和胳膊。小时候的玩伴和一个堂弟则直接言明不下水,各自干自己的事情去了。堂哥和另一个堂弟终究为了不白来一趟,挺着白生生的肚子在冰冷的水里滚了一圈。我在一旁不下水,他们就用水浇我,却恰好浇进了我的耳朵里,我歪着头弄了大半天,才把耳朵里的水弄出来。

有那么一刹那,站在一旁的我似乎陷入了一种虚幻之中,感觉眼前的4个人极其不真实—一个堂弟远远地在马路边给他的车打蜡,光膀子上下晃动着;玩伴不知道何时穿过了密集的刺竹林,攀上了一处悬崖,弯着腰到处寻找着什么,倒让我们紧张了许久,生怕他从上面摔下来;而堂哥和另一个堂弟依旧在水里扑腾着,任由冰冷的水从他们身上划过……

幽静的河谷里,清冽的风吹着各怀心事的5个人,如同在委婉地宣告,我们再也不可能像小时候那样在水塘里游泳了。最终,兴冲冲而来的我们只待了短短半小时就打道回府了。

那个玩伴手里拿着一捧草药从悬崖上下来,边走边给我们说:“这种草药可以治疗‘三高’,能卖100多块一斤。”我没说什么,只觉得现在我们彼此间的心境与做的事情都大不一样了。

走出河谷,阳光重新照耀,那种炎夏的热浪再度袭来,我们之间才不再冷场,似乎有种东西一下子融化了,我们再度亲密起来,再度说着玩笑话。这次游泳虽然不像小时候那么热闹与尽兴,但到底是长大后的我们少有的游戏了,不管如何,都值得长久地记在心里。

记得小时候学过一篇课文,孔子问他的弟子们有什么人生志向,弟子们众说纷纭,却只有曾点的回答让孔子满意,而曾点的回答不过是简简单单的“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对我而言,人生的志向不也是如此吗?可是有时候想想,如果真有这样的一次机会,经过岁月的洗礼之后,我们还能真的“咏而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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