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语教师语调知识储备情况调查*——以国内大型口试评分员为例

南京大学/中国海洋大学 李景娜 南京大学 陈 桦

提 要：本文在106名国内大型英语口试评分员中调查了英语教师对调群、调核和调型等语调知识的储备情况。调查显示，评分员对语调知识的掌握不够系统和全面。具体来说，他们虽然具备基本的调群和调群切分知识，但不清楚哪些词类可作句重音和调核，也不甚了解语调的表态功能。研究认为，英语教师应加强语调知识学习，才能细化语调教学，切实帮助学生提高英语语调水平；口试评分员应定期参加语调培训，强化对相关知识的掌握以保证评测信度。

1.引言

语调指口语的音高模式(O’Connor & Arnold, 1973：1)，包括重音、音调、节奏、停顿等韵律特征，通常由音高、音强、音长、停顿、响度、语速以及音色等声学指征实现(陈桦，2008)，是英语语音的重要组成部分，构成了英语的灵魂(Kingdon, 1958)。在言语交际中，语调具有体现信息分布、反映交际双方关系、调节和控制话轮转换、传递交际者的意图和情感等功能(Bolinger, 1986)。可见，语调是英语语音教学乃至整个语言教学中需要特别关注的语言项目。目前与英语语调相关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语调产出特点上，如Chu(2002)、陆国君、徐托(2009)等，也有部分学者进行了语调教学实践，如吴力菡等(2010)、刘森与牛子杰(2018)等。相比之下，对语调知识的调查研究则比较缺乏。现有研究(国伟秋，2006；赵欣，2008)发现语调知识缺失现象普遍存在，大多数学生进入大学前没有系统学过语调知识，对弱读、连读、节奏等特征没有概念，且对调型的选择仅从英语句式出发，而不考虑各种调型表达的感情色彩。

值得注意的是，当前研究主要以英语学习者为主，而没有涉及对英语教师的考查。然而，一些研究反映出整体来看英语教师也比较欠缺语调知识。例如，王海贞(2008)发现，教师教授的课型会影响他们的知识储备，而这又进而影响到语音评测，因为她发现教授过语音课的评分员在评分过程中格外关注考生的语音语调表现，而绝大多数评分员都会忽略语音层面。徐宁(2012)指出，目前英语教学中语音知识严重缺失，且教师自身的英语语音基础较差，对学生造成负面影响。陈桦、李景娜(2017)也发现90%以上的评分员在口语评测中忽视语调等超音段层面。作为英语教师，全面掌握语音知识不仅能够提升自身的英语水平，而且还有助于发现学生在听、说等方面存在的问题并找到有效的解决方法(桂灿昆，1980)。为此，本文以106名英语专业四、八级考试(TEM- 4/8)和大学英语四、六级考试(CET-4/6)口试评分员为例，依据Halliday(1967)提出的英语语调三重系统理论，围绕调群、调核和调型知识开展了一次大规模的问卷调查，来了解英语教师对语调知识的储备情况。

2.研究设计

1)研究问题

本文旨在回答三个具体问题，分别是：

(1)评分员对调群知识的储备情况如何？

(2)评分员对调核知识的储备情况如何？

(3)评分员对调型知识的储备情况如何？

2)研究对象

来自全国50所高校的106名TEM-4/8和CET- 4/6口试评分员参与了本次调查(详见表1)。

表1.参与调查的口试评分员基本情况

可以看出，本次调查选取的评分员覆盖面广，代表性强，能够体现国内大型口试评分员的总体水平。TEM-4/8和CET-4/6口试评分员从全国高校英语教师中选出，他们对英语语调知识的掌握情况很大程度上可以反映国内英语教师的语调知识储备情况。

3)研究工具

本文借助调查问卷来具体考察调群、调核和调型等语调知识。调群知识涉及调群与句子之间的关系、停顿的作用等，采用判断题的形式考查；调核知识和调型知识涉及句重音的位置、调核种类以及调型所表达的语气等，采用判断题和多选题的形式考查。大规模问卷发放之前的先导研究表明，调核知识和调型知识两部分的题目较多，受试容易出现应付和倦怠心理。由于这两部分的判断题较多，且与后面的多选题重复性较大，所以在正式问卷中我们只保留了多选题部分。

4)研究过程

问卷在TEM-4/8和CET-4/6口试集中评测期间发放和收集，有效回收率为100%。

3.研究结果与讨论

1)调群知识

表2是评分员对调群、停顿和流利度等调群知识储备情况的调查结果。

表2.调群知识调查结果

根据Halliday(1967：18-19)，调群倾向于与句子或从句相一致，即一个句子或从句由且只能由一个调群组成。这种情况下的调群称作无标记调群。所以，第1题“一个句子就是一个调群”是正确的。不过调查中只有18%的评分员将其判断为正确，显示出多数评分员不确定或不敢相信调群等同于句子。当然，调群和句子之间并非总相吻合，调群可以是句中的任何一个句法单位，如一个短语，甚至是一个单词(Tench, 1990)，这种情况下的调群称为有标记调群。在自然话语中有标记调群的出现频率高于无标记调群。例如，Quirk et al(1964)发现，在1880个调群中，只有916个与完整的句子等同，仅占总数的48.7%；Crystal(1969)也指出，在其建立的口语语料库中80%的调群与句子的某一成分相对应。可见，一个句子包含两个及以上调群的情况比较常见，更加符合人们的语感。也正因如此，与第1题的低正确率相比，82%的评分员认可调群小于句子的观点。此外，仅有9%的评分员同意句子小于调群的错误说法。这些都可以表明多数评分员比较了解句子与调群的关系。然而，进一步分析调查数据后发现，仅有2名评分员同时将第1题和第2题判断为正确，表明在这106名评分员中只有2人(占总人数的1.9%)能够正确且全面了解调群与句子之间的关系。我们认为，多数评分员认同一个句子包含两个或两个以上的调群，这与平时我们使用的句子长度有关。日常生活中使用的句子多数为包含单词数目较多的简单句或复杂句，需要进行调群切分，这从Quirk et al(1964)和Crystal(1969)也可以得到证实。

调群切分涉及调群的组成，以停顿作为主要的边界标记(陈桦等，2008：136)。在调查中，78%的评分员认为停顿可用作调群边界，显示出多数评分员对停顿的作用具有很好的认识。这里需要指出，中国英语学习者不仅主要借助停顿来实现调群切分，而且还表现出过度依赖的倾向，且普遍存在停顿次数过多、时间过长等问题(陈桦，2006b)。评分员的选择也有可能反映出他们只会使用停顿，而不了解音高重设等其他调群切分手段。当然，停顿也可能是出于呼吸的需要，有近一半的评分员(47%)认为停顿是为了在较长语流中停下来呼吸。然而这不是停顿的主要目的，停顿主要是用于缓解在线言语负荷、控制或指示话轮、标记语块以及充当调群边界等(缪海燕，2009)。与呼吸有关的停顿主要是不当停顿，可发生在生理呼吸需要的任意位置(陈静，2013)。因此，对第5题的调查结果显示出许多评分员混淆了流利停顿和非流利停顿。调群边界上的停顿是流利停顿，有助于语流切分和语义传达，而没有考虑调群边界、仅仅为了呼吸而出现的停顿是非流利停顿，可影响信息组织，造成言语非流利现象。流利性包括恰当的语序(sequence)、节律(rhythm)和时定(timing)的话语产出和/或理解(Cross, 1998，转引自杨军，2004：279)。可见，流利性不只是与语速有关。问卷调查中仅有5%的评分员将流利性等同于语速，可见绝大多数评分员并不认可语速快等同于言语流利的说法。

总体来看，评分员基本了解调群和调群切分知识，但是多数对调群和句子之间的关系没有正确的认识；了解停顿是语调边界标记，但不清楚流利停顿和非流利停顿；对语速和流利度之间的关系认识明确。

2)调核知识

在连贯语流中，一些音节在音高和音强等方面比较突显，称为句重音。在调群的所有重读音节中，最突显的音节叫作显调重音或调核(Celik, 2001)。调核与调群中的其他重读音节共同构成信息链，成为信息传递的重要组成部分；但调核是调群中心，是信息焦点，其位置一旦发生变化，信息中心也就随之发生变化(陈桦，2008)。与调群一样，调核也有无标记和有标记之分。调核落在调群的最后一个实义词上时称作无标记调核；当调群内出现需要特别强调的内容时，其他位置上的重读音节就会成为调核，称为有标记调核(Celik, 2001)。调查显示，评分员对句重音与词性的关系及其句重音的重要性具有较好的认识，其中，79%认为句重音与词性的关系密切，95%认为句重音与信息传递具有重要联系。我们采用多选题的形式进一步考查了他们对句重音和调核位置等相关知识的掌握情况。

通常情况下，句中实词需要重读，而虚词则不需要重读。根据Pike(1945：118)，实词包括名词、实意动词、形容词、指示代词、疑问代词、感叹词、不定代词和表时间、地点、方式的副词；虚词包括助动词、介词、反身代词、人称代词、表程度的副词，以及连词。图1是对通常情况下哪些词可作句重音的调查结果。

图1.通常可作句重音的词类调查结果

结果显示，虽然多数评分员了解实词重读、虚词不重读的语音常识，但是对可作句重音的词类掌握不够全面。即使是对于最熟悉的动词和名词两大词类来说，仍有6%和8%的评分员认为他们不可作句重音。形容词、副词和数词的提及频率分别为72%、53%和64%。虽然一半以上的评分员都认为它们可作句重音，但是认为这三类词不重读的评分员仍占较大比重，这表明许多评分员尚不清楚这三类词可作句重音的基本语音知识，也反映出这些评分员可能甚至不清楚以上这些词类属于实词范畴。否定词包含否定副词、具有否定意义的不定代词和not等，其中not不重读。但是有60%的评分员认为否定词应该重读。虽然not不重读，助动词+not却需要重读，然而只有38%的评分员认为助动词+not可作句重音。疑问词可作句重音的提及频率也仅为50%。感叹词在句中应该重读，而仅有15%的评分员认为感叹词可作句重音。我们在调查中还具体考查了评分员对几种代词是否重读的了解。按照Pike(1945)的分类，指示代词是实词，在句中需要重读，而不定代词、反身代词和人称代词是虚词，不需要重读。而调查显示，多数评分员认为这四类代词都不需要重读，这可能是因为他们把指示代词也划归到了虚词范畴。

我们也考查了评分员对调核位置的了解。如前文所述，调核有无标记和有标记两种，无标记调核位于调群的最后一个实义词上，有标记调核可出现在调群末虚词、非调群末虚词或非调群末实词上(Crystal & Davy, 1975)。有可能成为有标记调核的重音主要有强调重音、对比重音和新信息重音(Celik, 2001)。总体来看，评分员不太了解调核位置，但是与无标记调核相比，他们更了解有标记调核(图2)。具体来说，只有42%的评分员认为无标记调核出现在调群最后一个实义项上，而对三类有标记调核的了解较好。其中，对新信息重音的了解最好，提及频率高达85%，与已知信息的提及频率为0形成鲜明对比，这反映出评分员对句子信息结构与调核之间的关系有很好的认识。一个句子的信息结构由已知信息和新信息组成，通常调核位置出现在新信息部分(Halliday, 1994)。强调重音的提及频率也较高，为78%。在口语中一般通过重读的方式对重要信息加以强调(Bolinger, 1968)，而这与人们的直觉相符。对比重音的提及频率仅为42%，表明一半以上的评分员不了解句内具有对比特征的词可作有标记调核位置。

图2.调核位置调查结果

3)调型知识

调型是指语调重音的音高变化(陈桦，2008)。调型与语义传递关系密切，降调表示肯定和意思完结，升调表示一般问句、列举、话未完结和鼓励(Roach, 2000：F32)。可分为基本调型和二级调型：基本调型有降调、升调和平调三种，主要关注音高曲拱的基本走势(上升/下降/基本无变化)，其功能在于标示信息组织(主要/次要信息)和区分语法结构(陈述/疑问、命令/请求等)；二级调型是对基本调型更加细微的划分，关注的是音高曲拱上升或下降的程度，主要用来表明态度和语气(陈桦，2006a：419)。鉴于英语中的调型较为复杂，在此我们主要考查的是评分员对降调和升调两大基本调型及其各自二级调型所具有的表态功能的认识，具体考查了询问、肯定、请求等9种语气(图3)。总体来看，评分员对询问、肯定、命令和请求等语气使用的调型把握较好，而不太了解礼貌、愉悦和轻松等语气所使用的调型。

图3.对调型表态功能的调查结果

询问语气主要使用升调调型，且低升调是最常用的调型，表示说话人对所谈话题感兴趣。调查中有96%的评分员认为升调可以用于表达询问。此外，询问语气也可以通过高降调来传达。高降调是特殊疑问句的最常用调型，含有热情、感兴趣的意味，然而绝大多数评分员认为降调不能表达询问语气，只有1%选择了降调。而且在所有评分员中，仅有1位同时选择了升调和降调，说明绝大多数评分员只知道升调可以表达询问语气。肯定语气通常由降调来表达。例如，在陈述句中，无论是低降、高降还是升降调，它们都表达肯定和完结的语气，但是低降调含有漠不关心的含义，而高降调则表示充满热情(O’Connor & Arnold, 1973)。92%的评分员认为肯定语气由降调来传达，仅有2%选择了升调，说明绝大多数评分员非常清楚肯定语气与降调的密切关系。请求语气一般由升调来传达，例如，祈使句可以使用降升调来表达请求。调查显示，75%的评分员认为升调用来表达请求语气。命令语气则由降调来表达，89%的评分员认为降调用来表达命令语气。但是需要指出，低降调和高降调所传达的命令语气不同：低降调暗含非常严肃之义，传达出的信息是命令必须执行，尤其是用在以do和please开头的祈使句中时，而高降调主要传达建议(O’Connor & Arnold, 1973)。

礼貌语气主要通过升调来表达，调查中58%的评分员选择使用升调来表达礼貌语气。冷漠语气通常由低降调来表达。例如，在陈述句中，如果调群没有调头，而调核使用低降调，这时表达的是冷漠语气；在特殊疑问句中，当特殊疑问词独立成句或只重读特殊疑问词时，低降调表达的情感是冷漠、无情，甚至是敌意(O’Connor & Arnold, 1973)。调查中有72%的评分员认为降调可以表达冷漠语气，然而，由于高降调通常传达的是感兴趣和关心的意思，而调查中没有区分低降调和高降调，因此，我们不能确定评分员是否了解冷漠语气是由低降调来表达。愉悦和轻松语气主要由低升调来传达。例如，感叹句中使用低升调传达的是比较轻快和放松的语气。与低升调相比，高升调表达出的语气更加轻松。调查显示，仅有34%的评分员认为轻松语气由升调传达，20%的评分员认为由降调来传达，还有46%的评分员对此不置可否。可见，多数评分员不清楚哪种调型传达轻松语气。未完结主要由升调和平调来表示，如列举句式中除最后一个列举项外，其他各列举项使用低升调或平调用以表达信息的不完整和未完结。调查中仅有47%的评分员认为升调可以用来表示话未完结，表明一半以上的评分员对如何表达未完待续不甚了解。

4.研究启示

1)细化教学内容，夯实语调知识

本次调查反映出目前语调教学中存在较多问题。据笔者了解，多数高校非英语专业学生没有专门的语音课，而英语专业学生的语音课通常只开设一学期，课时较少。音段层面的教学通常占课时一大半，语调等超音段音位层面的讲授课时不足，讲解比较粗略，这使得许多学生不了解英语语调，节奏感较差，调型运用比较机械，如特殊疑问句一律使用降调、一般疑问句一律使用升调等(陈桦，2008)。而这种宽泛的讲解方式不足以使学生学会如何使用语调(Roach, 2000)。2018年教育部颁布的《中国英语能力等级量表》在“语音系统和书写形式知识运用能力”表中对学习者需要掌握的语音语调能力进行了九个层级的划分，提出了较高的要求。我们认为，语调要基于情境而教，更加关注二级语调，将重音、弱化、连读等超音段特征融入语调教学之中，培养学生的英语节奏感，提高他们自主运用语调传情达意的能力。语调教学可以与语音语调大赛等活动相结合，可取得显著的效果(刘森，2016)。

2)在评分员和英语教师中定期开展语调培训

本调查还显示，评分员对语调知识的掌握程度普遍较差，对一些基本概念的认识比较模糊，这可能会导致他们在口试评测中忽视语音层面或者主要依赖个人经验来评分，从而影响评分可靠性(王海贞，2008)。可见，测试结果能否客观地反映考生水平，其中的一个关键因素是评分员能否准确地把握评分标准(庞继贤、陈婵，2005：12)。因此，新老评分员均须接受语音培训，且由于培训的作用不够持久，需要定期不断开展(Ginther, 2013)。只有这样，才能确保评分员了解和掌握基本的语调知识，使他们明确语音评测需要考查的方面，提高语音测评素养，从而保证评测信度。

对评分员语调知识的调查也反映出了当前英语教师的语音知识水平。整体来看，我国英语教师的语音基本功不够扎实，且一些边远地区还缺乏英语教师，特别是语音好的教师(罗立胜、张莱湘，2002)。然而，英语教师对语音知识的掌握和自身语音水平直接影响学生的英语语音习得，特别是初学者的语音水平。学生习得的错误发音很可能被固化，给后续学习造成极大的负面影响(林大津、毛浩然，2011)。因此，相关部门要制定教师师资培训计划，帮助教师拥有良好的语音基础。

5.结语

本文在106名TEM-4/8和CET-4/6口试评分员中展开了一次语调知识储备情况调查，发现多数评分员并没有系统的语调知识。在调群知识方面，他们比较清楚调群与句子之间的关系，且了解停顿在调群切分中的作用；在句重音和调核知识方面，他们比较了解虚词一般在句中不重读的规则，但却不太确定哪些词可作句重音，且不太了解调核和调核位置；在调型知识方面，多数评分员比较了解询问、肯定、命令和请求语气使用的调型，但对礼貌、愉悦、轻松、未完结等语气应该使用何种调型掌握不足。评分员的语调知识储备情况可反映出英语教师的知识储备情况。研究认为，应加强对评分员的语音培训以保证评测信度，加大对英语教师的语音培训以成为学生语音学习的优秀引导者，同时还需细化语音教学内容，加大二级语调的教学力度，帮助学生提高语调能力。

本文利用问卷初步调查了评分员对语调知识的储备情况，在今后的研究中，要尽可能地增加二级调型的考察，且可增加对受试语调产出和感知方面的考查并进行深度访谈，以期发现语调知识与语音感知和产出之间是否存在关联性以及全面考察英语教师的语调素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