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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的声韵 时代的气息
——观淮剧《小镇》有感

2019-04-19

剧影月报 2019年2期
关键词:声腔淮剧朱文

在当代剧坛上,淮剧《小镇》以其强烈的精神气质和艺术能量而令人瞩目。这部沿着自身传统艺术的基本样式,加快向现代转化,且以叙事抒情为手段,经由本土化、现代化审美而构筑起具有深刻内涵和精品潜质的至美力作。不论从审美的角度,还是从思想、精神的层面上,乃至在文本音乐、舞美、表演的呈现上,均有全新且又较有深度的探索。那种赋予传统艺术以现代性表达的手法,那种蕴含深刻的人生哲理和富有理趣的精巧构思与艺术语言,道尽了尊崇美德的人性光辉,撼人心魄,而其留在舞台上的精神力量及艺术品质,则更发人深省,耐人寻味。

以对《小镇》的多维观察,我比较偏重于对该剧音乐作品的赏读。乐见于它对剧目核心题旨的自然诠释,钦羡它对人物情感表达的新美追求。尤其是那极具亲和力、足可浸润心灵的纯情演唱,更令我为之心醉。由此可见,该剧音乐的曲作家们(江苏省淮剧团创演,唱腔设计伍春来,作曲配器王书军、顾飞)在创作过程中所倾尽的笔墨,与其各领域的整体配合,有着不可低估的重要作用。一首首有温度有灵魂的唱腔,传递出音乐的浑然大气、意境悠远。音乐既具有传统文化特质,又有现代审美特质;既具有强烈的地域性音乐色彩,又有粗放的本体性剧种风格。

戏曲音乐唱腔在写作过程中,最不易做到的则是对传统与现代的平衡把握。而《小镇》音乐之所以不同凡响,能保有其固有的品格,在于曲作家们没有在同质化的“大潮”中被淹没掉自己的个性,始终将视线和笔触伸向淮剧自身的本源文化,体现了它对优秀传统文化精神取向上的延续性。剧中那以【自由调】【悲调】【淮调】为轴心所搭建而成的整体音乐框架,奠定了全剧粗犷、醇厚、庄重的音乐基调。继之在保持其相对稳定的结构、调式、旋律骨架的基础上所作“保曲变板”或“保板变曲”的多样性转化,以及以创造性的运用程式创腔而发展起富有戏剧性的新体腔式,均体现着坚持淮剧本体性审美风格的一致性。如此一部平实无华、少有刻意张扬、少有片面追求“高、大、上”的艺术化或技巧化倾向的《小镇》音乐,看似守旧而并非守旧,反之,却以阳刚、明亮的音乐色调,给人以真正意义上的“走心的音乐、动心的音乐”的视听享受。这从另一个角度启示着我们,在这个倡导创新的时代,固然要敢于超越,大胆求变,但也切不可“忘旧”、“废旧”。淮剧《小镇》之音乐,声腔形态源于传统精神中所蕴含的最为现代的表达,恰好表明江苏省淮剧团践行了对淮剧传统音乐文化本义的回归,本质的坚守。

用丰富的“语言”装点人生,用细腻的声音刻画心理,乃是《小镇》音乐创作上的一大重要特点。淮剧《小镇》,是一部有着写实风格特征,以描绘人物心灵命运为旨意的现代剧目,这一充满主旋律色彩的题材样式,为音乐表现力的发挥打下了厚实的音乐基础。细味剧中那首个“痛、逆、子、训、导、忘、恨、文、轩、教、无、方”的重点唱段,以一曲深情绵长的【自由调】散唱接“平板”,再转“慢板”与“垛板”的多板式交替,直叙了原本一介普通教书人的朱文轩,在世俗杂音污染中道德失衡、迷失自我的那种恍惚与惆怅。然而,为使音乐情感的表达更见丰满,素以声色俱佳、功力深厚而著称的文轩扮演者陈明矿,凭借他对人物心理的理解与把握,没有拘泥于【自由调】上下句固有的腔句构成样式。他先是采以语言化旋律短句的叙唱方法,并汲取淮剧“陈派”(陈德林)范式唱腔中顿、断音的演唱技法,一字一顿再接以三字叠唱,将富有新意的音乐语态,裹夹在自己极具厚度的声色中,确切地反映了朱文轩闻听其儿小轩因500万借货、负债而闯下大祸时内心抑制不住的惊惧与惶惑。继而在接下来的独咏中,陈明矿进而发挥了他施展个性的创造空间,用深沉无限的“慢板”和节奏鲜明的“垛板”相对映;用带有哭诉似的音调和反复咏唱的方式伸展,又将处于情与法、爱与恨十字路口压力选择下的朱文轩那种怨、爱、痛、恨相交织的复杂心情,一表无遗,唱尽了人物此时此刻的悲恨与悲凉。仅此一则简洁而灵动的【自由调】,不仅拓展了淮剧多个曲体形态的新体唱腔,而且还使我们从音乐所传递的那份情感中,感悟到音乐对于生命的意义。

此外,《小镇》音乐紧随人物情感的变化而发展了新的音乐结构与“变腔”,体现了该剧音乐在努力保持优秀传统文化特色的同时,亦在努力拓展传统文化的发展空间,推进淮剧音乐向现代融合的创造性转换。这种基于寻求突破的创新意念,尤见于朱文轩终为道德正义所动,反思内心、叩问心灵,进而痛下决心重塑自我的一段独白式的【悲调】唱段之中。

【悲调】本是淮剧传统音乐声腔中独具个性且最能触动人们内心的一支单体曲牌,曲作者于这里着意选取渗满悲意色彩的【悲调】作铺陈,欲以一种流畅舒展的格调缓缓叙唱,让人物和着这舒缓而沉重的旋律,自觉找回失落的自己。这足见曲作家们意在用音乐这一特殊的方式在思考生命、体悟人生,而演唱者陈明矿那声声带泪的演唱,亦把人们从朱文轩涌动的情感中,一起带入到那音乐的审美层面。

聆听心声,从【悲调】旋律缓慢进入的那一刻起,我们便仿佛听到此时陈明矿的演唱,似在努力寻找有别于或超越于以往唱腔上的思维方法,淡去了那种未作细析必先对唱腔作一番重新解构的随意性做法,避开了那种每遇此情此景必放声悲号的浅表式咏唱,转而用自己细腻的声色和贴切的润腔处理,把原有不变的旋律,搓揉成口语化;将痛楚的悲吟,化作深情的倾诉,从而使音乐声腔更具情感力。一曲催人泪下的悲腔,凄切而悲凉,那平静流动着的低迴旋律,时而犹如演唱者在用句句温暖的话语,抚慰着朱文轩破碎的心灵;时而又似在用声声深情的呐喊,触动起朱文轩感伤、徬徨、悲愤的情感核心,令他悲伤,令他痛疚,更住令他无法难抑自己情感深处的撕心裂肺。

“人随戏走,腔随情变”,当主人公朱文轩在迷失中悟得真相、识知自我,向着自己曾经拥有过的美好人生之路急速回跑时,此时后续的音乐唱腔,亦遂由原先的抒情悲愁转向悠扬高亢;由温和的叙唱转向悲愤的咏叹,从而透过对节奏、速度、力度的强烈对比,使声腔主旋律的情感基调变得更为奔放开阔而富有魅力。尤其是那【悲调】与【自由调】不着痕迹的自然转接,拓展了淮剧声腔中主腔与诸腔体彼此转换互通的多种可能性。那唱词中反复以一个“贪”字多重架构而形成了一个个相较独立的句法结构,又促使淮剧发展起与之相适应的一字一顿断、近似于“砸板”形式的腔句样态。那持续使用层层快速推进的“垛板”唱腔所给人们以强烈的听觉刺激,穿越了人物的悲愤情感,也突出了淮剧音乐声腔的本体风韵。所有这些,营造起一个强劲的音乐段落,在陈明矿坦然豁达且素朴真实的动情演绎下,把人物那最直接的情感、最沉痛的忏悔推向了极限。就这样,一曲走心的【悲调】唤醒了一个灵魂,终让处于极度波动状态下的朱文轩,通过心灵的释放,获得了一种心境的平静与从容。

如此,音乐语言与戏剧人物的完美相融,体现了戏剧性和音乐性的良好结合。而最具价值意义的是通过对人物情感的细致描绘,用音乐浅层的表现形态,诠释了剧目深层的文化内含。

继这首纯以音乐声腔来抒发情感的叙唱后,从朱文轩的口中复又唱出了一段凄然舒美的老【淮调】,这是他在用淮剧最本质的音调,于小镇众亲面前坦露着自己的软弱和过错,始终沉浸在曾经有过充满伤痛的回忆之中。而此时演唱者对于这清板式淮调的叙唱,既“悲”又“壮”,唱出了以往作品中少有达到过的这般的悲剧力量和情感深处。唱者粗豪刚健的声音,伴随着人物幡然醒悟的演唱,为《小镇》故事添上了一个余韵悠长的圆满结局。此时此刻,当我们静听这心中最熟悉的旋律时,尤觉更加贴近淮剧音乐的文化根源,体现出浓重的淮剧传统文化的气韵精神。

除此,唱腔中那种由“垛板”的高潮回落又复转至主腔作收束的处理,与之前薛小妹的扮演者陈澄化用【篮桥调】和【自由调】相对接的演唱技法,以及多个场景辅以轻柔唯美的女声伴唱,等等,均突破了模式化的呈现方式,为整个音乐增添了新的色彩。

回望《小镇》所给予我们永远的感动,则是该剧曲作家们于自己的创作中所流淌着淮剧的印记,不独是给了我们以悦耳悦心的华美旋律,而是更多的是精神力量。

总之,《小镇》在当代淮剧音乐声腔形态的探索中,虽有丰富度不够的缺陷,但富有创新活力,不落于俗套,不流于空泛。整体唱腔意在“声”、“色”、“意”、“境”的完美和谐,无一点矫饰的味道。因而,它在给予人们以听觉上审美享受的同时,又有着唱、表两方面的双重鉴赏价值。这里,更值得一提的是,淮剧《小镇》自推出后的五年多时间里,于近两百多场的驻场及进校园的巡演中,以其最朴实的音乐语言,和其声腔曲牌的色彩性、音乐唱腔的可听性,征服了无数新老观众,满足了人们的审美期待,从而打破了一部分人对淮剧声腔抗拒的心理障碍,并觅得了更多潜在的年轻一代“知音”群体。这种令人欣喜的发展态势,为淮剧艺术的传承与发展拓展了思路,用创新精神提升了淮剧文化品位,开创了新的发展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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