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耕读之家”到“人文世家”*
——桐城麻溪姚氏家风的岭南书写
2019-01-19程大立
程大立
(广州工程技术职业学院图书馆 广州 510900)
张、姚、马、左、方是明、清时期的桐城五大望族,其中姚氏家族在宋季自浙江余姚迁桐城大宥乡之麻溪,故有“麻溪姚氏”之称。
“麻溪姚氏”一族数十代历经耕读之家、科宦之家到文化世家的发展、转型和壮大,“先后克以忠节、名臣、孝子、儒林、循吏,光史传者不可胜述”[1], 诞生了姚范、姚鼐、姚元之、姚柬之、姚莹、姚濬昌、姚永概、姚永朴等桐城派文学家群体。“家风为姚氏文化兴盛提供了精神动力”[2],对姚莹岭南生活产生了重要影响,也对当下的家庭教育和家风建设有启示和借鉴作用。
1 桐城“麻溪姚氏”家风的人文内涵
《桐城麻溪姚氏家谱》系明中叶由大参公姚旭首创,后分别于清顺治十八年(1661)职方公姚孙棐、康熙三十六年(1697)鹤山公姚士黉、乾隆二年(1737)赣州公姚孔锌、乾隆六十年(1795)中丞公姚棻、惜抱公姚鼐、道光十九年(1839)总宪公姚元之、廉访公姚莹、光绪四年(1878)幸余公姚濬昌、云石公姚寿昌和民国十年(1921)星五公姚联奎、国桢公(字号待考)共七次续修。姚氏家谱八次大修间隔分别是55年(约)、36年、40年、58年、44年、39年、43年。
由此可见,家谱纪事传世是麻溪姚氏优良传统。大约半个世纪即有一次家谱续修,不仅可以完整、清晰、准确地记载家族传衍历史,更能全面、生动、典型地传承家风、家训和家法、家规。民国八修《桐城麻溪姚氏宗谱》(下简称《宗谱》)为木活字印刷本,共十六册,自麻溪姚氏始祖胜三公至姚永朴、姚永概兄弟,已达二十世。此谱卷首收录姚旭、姚孙棐、姚棻、姚鼐、姚元之、姚莹等历修宗谱《序》,还在末册录有姚氏《先德传》,可以重温麻溪姚氏历代子孙尊从祖训、励精图治、薪火相传的辉煌家史,解析桐城麻溪姚氏家风丰富内涵。
据《宗谱》记载,姚氏先祖胜三公随父仕于安庆,因见桐城山川秀美“俗厚人淳”,遂家于岱鳌山下的麻溪河边。桐城乃儒家文化之地,唐宋即有耕读、讲学传统,至明清文化勃兴,是麻溪姚氏发展的文化基础。“凡先德事实,如烛之照,如网之张,靡不举焉”[3]总宪公道光己亥修谱旧序。《宗谱》发挥记载和弘扬家风的重要功能,而姚氏“先德”分为“行义、仕绩、儒术、文艺、隐逸、贞节六门”[4]准确地分析了姚氏家风的典型表现。
1.1 忠孝节义
忠信、孝悌、贞节、仁义是中国传统文化最崇尚的道德守则,也是麻溪姚氏家风的基本内涵。
据《宗谱》记载,麻溪姚氏初迁安徽桐城,四代“孝友力田,读书好义,施予无吝”[4],“隐德”十数代传衍繁茂而成忠孝节义之族。“言忠信、行笃敬,本也”[5]。十六世姚鼐①姚鼐(1731-1815),字姬传,一字梦谷,世称“惜抱先生”,安徽桐城人。乾隆进士。曾任山东、湖南副主考,会试同考官。三十八年(1773)入《四库全书》馆充纂修官。清代著名散文家,桐城派集大成者。,将“忠信”归结为人性之本。姚氏“敦厚孝弟,修行一乡”[3]中丞公乾隆乙卯修谱旧序。九世姚自虞将“孝弟”列为“百行之原”,愿后世“服膺践实,扩而充之”[4]。《宗谱》记载②此处及以下“《宗谱》记载”概述内容均出自民国版《桐城麻溪姚氏宗谱》第十六卷《先德传》。:十四世恕斋公姚孔釴亲侍病父汤药,多年不曾解带就寝,父逝晕厥,几至失明;后复奉母不离膝下,临逝方回己房,且诫家人“无殡我于中堂,恐宜人目击心伤也”。十三世如川公姚士至读书龙眠山中,闻母病归急坠河,感风痹之疾而日夜侍母不辍。男子以“仁义理智信”为忠信之本,女子也“以礼处持,至死不悔”,志于“幽独之中,纲常风化”[4]。从清顺治至道光间,姚氏妇女入县志《节孝》者 153 人,《贞》者2人,《烈妇》者2 人,为“失节事大”树立了样板[6]。 《宗谱》记载:六世姚辑有女适方宿,夫死苦节,家贫室浅,至老邻有不见其容者。麻溪姚氏“尊卑有序,先后无紊,岁时相往来,有无相周恤,存殁庆吊相通问”[3]职方公重修族谱序。《宗谱》记载:八世葵轩公姚希廉,为族人徭役困,全家十数口仅半升麦子过年,未熟却遭逼租。公赋《麦饭诗》:“四十年来光景殊,蹉跎岁月竟何如?儿童五六饥寒迫,生计萧条事业孤。爨火烟馀蒸麦熟,柴扉掩罢听征呼。重重乐事人间有,寥落凄凉似我无。”且留下“他日有兴者,当厚恤宗人”祖训[7]。后人守其训,周贫救急。十三世晓峰公姚文荧族党贫乏,常出粟周之;十四世鹤山公姚士黉,买山葬无主枯棺数百塚;髯樵公姚孔嶔,精通医术,遇族中贫者,暗捐参于药剂,不知其数。
麻溪姚氏以其忠孝节义家风代代相传,渐成厚德望族。
1.2 崇学实政
麻溪姚氏以耕读起家,后成仕宦之族。耕田为本,崇学向上,敦行实政。“逮今孙子益众,为文益繁,故少变其体,依古世表之法”[3]惜抱公乾隆乙卯修谱旧序。
据《宗谱》记载:八世姚希廉少习举业,尤精六艺,治经精研,传注多所发明,著有《四书醒义》。家变故而罢举业,理田畴,课子孙。虽有“麦饭”之窘,仍鬻田延师,四子同入郡县学,两孙为进士。廉逝后,长子南车公姚承虞督诸弟力学甚严,昼夜不怠,后代多有中举者。十世姚之骐幼贫无书,手抄诵读,蹇科举不弃,45 岁终成进士。十五世姜坞公姚范生平为学,考证与义理兼进,博极群书。麻溪姚氏尤重家学传承,《宗谱》记载:姚范擅古文,亲炙姚鼐古文法;鼐开桐城古文派,从孙莹和族孙柬之、元之从其学;莹子濬昌和孙永朴、永概师而承之。“崇尚力行是一脉相承的传统”[6]。为学如此,从政亦然。《宗谱》记载:八世姚希颜所学以躬行自得为主。十世姚之骐湘潭县任,洁己爱民,劳瘁卒官,年仅48 岁。十二世端恪公姚文然为刑部尚书,力求律治宽平,退朝时长跪自责。十三世姚士基,为官力行实政,知湖北罗田,减公费、迁学宫,廉政爱民落到实处。十八世姚柬之,冀临漳知县任上遭受洪灾,不顾幕宾劝戒,携粮赴赈,且曰“弃一官可全万人命,吾何惜!”姚范与同乡方苞、叶酉三先生固有大同“敦行、立节”之品,为后学通观[8]。
麻溪姚氏以“崇学”世事为人生基点,备尝艰辛和苦乐,以“实政”为做官路径,实现人生价值,弘大家庭荣耀。
1.3 躬省修德
躬省修德乃古代君子立世日进之风,麻溪姚氏“敦德秉行,功迹著于天下”[3]中丞公乾隆乙卯修谱旧序“谨守诚朴……邑中颇有醇厚之名”[9]。
据《宗谱》记载: 十二世姚文元乞病数年,每日记所言行得失,以自考验,于一念之微不自宽假;十四世姚孔锌,端方节重。荐官粤东,有贤声。一岁而孤,每追念其先君子至泣,苟有可以绍其志者。其重编族谱也,尊祖敬宗,收族之义备矣!其续谱也,为父续。十五世姚范践履醇粹,律己甚严,盛暑坐室,冠带不除,保持着传统士人的良好形象。受姚范教育,十六世姚鼐慕朱子修己立德之心,践所言之行,中年辞官授徒于紫阳、钟山、敬敷等书院四十余年,传承和光大桐城之学,成桐城文派。
正是因为“造业之祖起微贱,服勤劳,行修于身,功及于物”,其后方沐其家风,炙其懿德,“天乃昌”,“以报之”[10]。
1.4 维风明道
诸儒相继的麻溪姚氏不仅以传承儒家道德文化为己任,更重视个人和家族社会责任担当的主体意识,形成了维风明道的家族传统。他们以“学”为根底,家庭师友“浩博无涘之学,养之以从容中道之气”,弘扬明代以来桐城“性理之学”[11]。
以姚鼐为代表“论文根极于道德而探源于经训”[12]姚鼐传,寄语幼诵子:“道学一旦废,乾坤其毁焉”,传宋儒务实之风[13]述怀二首,倡之以“经世”之学,以“明道义、维风俗”为君子之志,以“辞足以尽其志”为君子之文[13]复汪进士辉祖书。《宗谱》记载:姚鼐辞官南归过泰安,知府朱子颖邀游泰山,先建议鼐留文刻泰山,鼐以婉拒。后期其以政通人和之笔,奉笔资两千,鼐只在《登泰山记》中写有“ 与子颖坐日观亭”之平淡句。朱知府失望之余仍赠金两千,鼐只取五十行资,并言日后奉还。姚之骐病逝湘潭,百姓恸哭震天,兵备副使素与骐不洽,前来吊唁,见骐“衣卧具极寒俭”顿生敬意,后知骐积蓄仅百二十金,盖府给路费,而出其藏木箧,为疏邑中善士、奸民册,哭叹:“咫尺有名贤,而我不知,冥冥之中负此良友,姚公独为君子,我独为何如哉?”当地老翁捐献棺木,一代清官才得以入土为安。维风明道不仅是写在麻溪姚氏家谱上的家训,更是一个个生动鲜活的历史事件,传承后世,光照族人。
麻溪姚氏将氏族之盛归结于“上述祖德,下训来兹”的教育行为,正是有了这种敬宗慕祖、忠信孝弟的家风,姚氏族众在对待先祖遗言训诫时便显得无限忠诚。
2 桐城麻溪姚氏家风的岭南书写
姚莹(1785-1853),字石甫,号明叔、展和,安徽桐城人,清朝官员,桐城派作家,嘉庆十三年(1808)进士。谒选福建平和知县,调龙溪、台湾,兼理海防同知,摄噶玛兰通判,知武进、金壇、元和,升淮南监制同知,兼护理盐运使,任台湾道,知蓬州,任广西按察使、湖南按察使。政绩卓著,政声远播。与达洪阿台湾抗英五战五捷。师叔祖姚鼐学古文法,为“姚门四子”之一。有《识小录》、《东槎记略》、《康輶纪行》等。
姚莹在岭南有两段生活经历,分别为嘉庆年间在广东游幕近6年、咸丰年间在广西参与抗击太平军战事2年多。具体情况是:(1)嘉庆十四年(1809)年正月①本文中以汉字记录的日期均为农历。百龄出任两广总督,自山东赴粤,过桐城,邀姚莹入幕。因父姚骙在粤客游,故应邀。五月莹自家出发,七月抵达广州。十五年(1810)年七月赴香山县主讲榄山书院。十六年(1811)春应广东学政程国仁聘,授经署中。十七年(1812)正月程任满调离,莹应聘入从化县令王蓬壶府中授经。十九年(1814)九月辞幕离开从化到广州。十一月中旬启程返里,十二月二十三日(除夕)到家。(2)咸丰元年(1851)二月驰往广西军营,五月到达桂林,寻奉旨授广西按察使。大学士赛尚阿至军,任莹为翼长。至咸丰三年(1853)五月,先后在阳朔、荔浦、新墟、永安等地督战、抚军。六月退守湖南。后卒于湖南按察使任上。
广东期间,姚莹于游幕、主讲之余,广泛交游,潜心读书,不仅校勘了曾祖姚范《援鹑堂集》,点订了汪杏南《礼耕草堂诗钞》②汪杏南,生卒年不详,诸生。年老工诗。《礼耕草堂诗钞》系其弟子从化县令王蓬壶委托姚莹点订。,撰写了读书笔记《识小录》,还写有大量诗文及与师友往来书信。广西期间,姚莹每日撰写军事战报,还有大量与将帅、友人往来信件。姚莹岭南期间的诗歌、文章和信函,从一个侧面透视出这位沐浴麻溪姚氏家风成长、接受儒家文化熏陶和“桐城家法”训练的封建士人的道德观念、文化立场和生命情怀。
2.1 为学志道
姚莹认为,君子为学传世,志在“道”、“功”,而不在“文”、“德”。“道、功,天下之公也;文、德,一人之私也” (《与张阮林论家学书》P40)③本节引用姚莹诗文均出自严云绶、施立业、江小角主编的《桐城派名家文集》第6 册《姚莹集》(施立业点校),安徽教育出版社,2014年10月。。“道”是儒家“治平”之道,“功”是百姓共享太平之功。相比较读书入仕、光耀门楣的传统文人,姚莹的志向更加高远。他认为习道在于继先哲,强调“为学不法古人与不学同”(《与吴岳卿书》P120),这是桐城派先贤传承的儒家思想,从秦汉到唐、宋、元、明,司马迁、韩愈、苏轼、归有光等桐城派宗法的古人,治学皆期以学术传世,以学术经世。从化县令王蓬壶幕中,姚莹教导弟子王栻精心研经,期待他“以忠信则学,以孝悌则学,以事君、敬长、明礼通其义则学”,启示他习道在于专久,“闭户而诵之,群萃而讲之,或三年,或五年,或七八年”(《赠王栻序》P29),方能有所悟得,方能传衍应用。姚莹自已则“承家业,治经史,为诗古文之学”(《与张阮林论家学书》P39),以“义理、经济、文章、多闻”(《与吴岳卿书》P120)为道学之门径,以“发陈编之而究古”(《励志赋有序》P10)为功业之追求,求义理之精、经济之实、文章之茂和多闻之广。
2.2 为文通义
姚莹认为,六经为海,学于兹才可大。读书为文须以“通大义”为旨(《与吴岳卿书》P120)。姚莹所说的“大义”包括书中所言日用事物与读书之境的出入周旋、儒家传统文化中的“五伦”之义、正其心济其伦达其用的实践方法。姚莹提出诗文乃艺也,善为之者,融之以道,“道与艺合,斯气盛矣”(《复杨君论诗文书》P124),意在说明作为封建士人,仅会读写诗文远远不够,而要将诗文之义与为学之道密切结合,形成有效有用的“经世”才能,去实现弘道理想。姚莹继承了桐城派文以载道的观点,具体阐释为“见天地之心,达万物之情,推明义理,羽翼六经”。为此,姚莹沉潜于六经之旨,反复用心研索百家之说,洞然古人精神奥妙,“经营融贯,自成一家,纵笔为之”(《复吴子方》P125) 。
2.3 为人诚意
学六经,崇圣人。姚莹认为“圣人极功至德,无非一诚”④语出姚莹《康輶纪行》卷八,引自刘建丽《康輶纪行校笺》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7月版,第313 页。。这时的“诚”首先是动机之纯,起于“修齐”,发于“治平”,终于“天下”,不可局限于“小我”之中。其次是态度之诚,即诚心正意,高山仰止。最后是方法之诚,学而时习之,日常而用之。姚莹认为古代学者过人之处,不仅在于才力学问过人,“亦其忠孝之性有以过乎人也”(《复吴子方》P126)。这是对“诚”的实质定性。姚莹还将“诚”的内涵丰富和扩大为好善与诚士,特别强调自己“平生善恨,发论多奇”(《观梅舞剑行赠梅壮士有序》P422),提出“诚于家则孝友,诚于国则忠良,诚于好善则进德,诚于好士则得人”(《复座师赵分巡书》P131)。将“善恶”对应为“君子”与“小人”,且从自然生理的角度论述其彰显机理,即恶如小人,“每匿而不彰”,则“小人无所匿”;善如君子,“恒藏而弗耀”则“阴消阳长之几”,“行之有日,自觉洋洋然有生意”(《复吴子方》P126)。姚莹不仅倡导更亲自履践“诚”。表明自己“不作虚浮夸大之言”、“每事皆求实在”的处世态度(《会商分派官兵进剿攻城状》P725)。
2.4 为官力责
姚莹岭南为官主要是担任广西按察使兼任赛尚阿军翼长。时太平天国军事初起,诸将骄蹇不和,姚莹疲于调协,然人心所背;赛尚阿大帅赖之询之,姚莹精虑熟筹,然良策不用,以致大败,战火涂炭更多生灵。相比较台湾兵备道任上与达洪阿联手五捷英兵,岭南为官是姚莹痛苦无奈的人生阶段,以致劳瘁忧愤而致重疾。
即使如此,姚莹依然尽心尽力,履职担责。于职责他信念坚定,“君父为重”、“一心为公”,“不避艰难,不贪营利”,“疏食恶处,下共士卒之辛劳,上对九重之宵旰耳”等(《与乌都统》P755、760、757),表达自己有信仰、不气馁、同甘苦的操守,且与同侪相互激励。于军事他精细分析,言敌我之长分别为“人心齐、地利熟、胆气壮”、“火器精、粮饷足、兵勇众”,提出“以顺讨逆,以正击邪,以众御寡”的战略思想(《与严观察》P753)。于诸将他竭力励进,劝慰乌远芳将军“念主忧臣辱之义”,以“君子之用心与烈男子之志气”,“行其所安”(《与乌都统》P757);严责向荣提台与乌都统“熟商而行,不可负气”(《与吴方伯》P755);于失职官员严厉追责,问责城未收复即急速回省城的地方臬司“辞过、贪功,两皆不可”(《至杨朔言事状》P713)。于忠死官兵尽力抚恤,建议四战兵勇“稍为休养以定惊魂”(《二十四日溃贼所至状》P737),提出“立专祠祭祀,以慰忠魂”(《查复永安殉难文武状》P736)之议。尽管姚莹忠心服务于封建帝王有历史局限性,其对农民起义的铁腕镇压也在历史上存在争议,但作为在任官员尽职履责之精神还是值得肯定的。
从岭南诗文中,我们能读出姚莹的志向和抱负,能看到幕僚时的姚莹为学之精进、军官时的姚莹治军之用心。其实,广东、广西的两段生活均是姚莹最不得意的人生,甚至不如台湾兵备道被诬免职且受冤狱之时①《清史稿卷·385·姚莹》记载:“宣宗心知台湾功,入狱六日,特旨以同知直隶州知州发往四川效用。”。政见相左、志向不伸、生活颠沛、病居蛮乡,让姚莹“久客依然季子贫,世情欲学周聃弱”(《翻叠九日韵留别王蓬壶明府守青城府赞徐奕岩王啸云竹斋诸同舍》P425)。
但姚莹的岭南诗文作品中,更多是对朋友“语尔勿用悲,我心亦未灰”的真情安慰和“壶中有乡醉日月,狂歌会使风云开”坚定信念(《秋阴放歌答王竹斋以事之珠江》P424)。因为姚莹有以道德文章而“经世致用”的人生理想为动力,有以明道维风、节义修德为核心的良好家风为鞭策。
3 “麻溪姚氏”家风的教育意义与当代价值
以“敦实”为核心内涵的桐城麻溪姚氏家风,深刻影响着家族成员,促进了姚氏耕读世家到望姓大族的转化。姚氏后裔精英代表姚莹的岭南生活和对家风的书写,生动体现了姚氏家风丰富深远的教育意义,在当下仍存在巨大的价值。
3.1 家学传统昌学术
在广东近6年时间里,于家族,姚莹做了两件大事:一是完成从祖姚鼐嘱托,编纂刊行了曾祖姚范诗文集《援鹑堂集》,包括诗七卷,文六卷,笔记三十四卷,计四十七卷②参见施立业编《姚莹年谱》黄山书社,2004年版,第56 页。;二是撰写《桐城麻溪登科记》,记载了麻溪姚氏自明景泰元年(1450)至清嘉庆十六年(1811)的362年间,登科者44 人,成进士者20 人的辉煌业绩。
姚范(1702-1771),字巳铜、南青,号姜坞。清代文学家,乾隆进士,任编修。沉潜经史,博瞻而笃实,文学兼备,被称为上承方刘,下启姚鼐的“桐城派津梁”。在编纂《援鹑堂集》过程中,姚莹体悟到姚范“生而渊静,笃于行谊,勤于问学”的人生志趣,“博闻强记,于书无所不窥”学习态度和“懿行笃学”治学精神(《援鹑堂集后叙》P21)。时姚莹30 来岁,正是心怀祖志、好学上进的黄金时期,祖集编写无疑对其学术祈向有着重要影响。故学界认为“姚莹之学,承其曾祖姚范、从祖姚鼐,亦以义理为宗”[14]。姚莹认为自己所得古人之“涂轨”,实赖先人“遗册存其绪言” (《考定焚黄仪制书后》P306)。
在客居广东的6年,姚莹其学术体系不断完善和系统化,“经世思想”大体定型[15]。姚氏家学传统昌明后辈学术的风气启发当今的家风建设不能唯物质与金钱追求为至上,而要传承祖辈向学、求学和立学之传统,形成读书习惯,建立学习型家庭,这是子女、家庭和家庭立身、处世、报国和奉献人类的重要基础。
3.2 慈严垂教助廉政
承麻溪姚氏忠孝节义之家风,姚莹非常孝敬父母双亲。嘉庆十四年(1809)百龄邀请25 岁的姚莹来粤从幕,姚莹欣然应允,就是因为其父姚骙正在广东客游,父子相聚蛮疆既解相思之苦,又能相互扶助照应。
在广东,姚莹曾主讲于祖父姚斟元任教过的香山县榄山书院,感受祖父遗风和后人敬仰之情。“今朝好风日,天外从庭闱”(《九日待大人登番山》P436) 。嘉庆十六年(1811)九月九日,姚莹陪父游广东名胜番山,近聆庭训。姚莹父姚骙(1764-1822),字襄纬,号云浦、醒庵。性严,嫉恶,不苟容。幼承姚范古文经学,未冠母丧,家中落,废学以书记客游30年。姚骙“好有用之学,史事尤熟”,曾经将历史百家政事名言手抄数十帙给姚莹,说“虚心求之,实力行之。沽名欺世,吾所深恶也。”(《先府君行略》P93)受父垂教,在广东百龄幕中,姚莹与百督政见相左,不苛同于降纳海盗而轻民瘼的军政行事①施立业认为“姚莹在对待张保招降一事上与其幕主意见确实相左”“他(姚莹)认为招降有三害,一是损威,二是为夷人、猺户讪笑,三是海盗散归遗患内地”。参见施立业编《姚莹年谱》第48、49 页。姚骙晚年就养莹官署之中,“凡政教设施多所指授”,莹则秉钧意而行。这对于姚莹从军从政以务实为本大有影响。广西按察使任内,姚莹深恶清军官兵奢谈空言,督促将领根据战场实情处理战事,力求稳妥推进。姚莹母张太宜人乃文华殿大学士张英之玄孙女,“少慧,善读,晓经史大义”,“甚自好,族戚虽丰厚,未尝以贫乏告”(《先太宜人行略》P95) 。莹龙溪令任上,曾重笞盗贼,母戒之曰“古者,循吏治术不同,固当因地制宜,然吾不愿闻鞭扑声。今汝德不能掩威,其能无憾乎?”(《先太宜人行略》P95) 受母训导,广西赛尚阿翼长任上,姚莹竭力调和意见相左的向荣、乌元芳二将军,对战死将士力以抚恤。岭南为官期间,姚莹心系民苦,和衷共济,克难维艰,正是受到“恤刑爱民虚心听讼”庭训的结果(《先府君行略》P94)。
姚莹之所以能成为一位令皇帝信任、民众拥戴的“好官”,在于祖父和父亲的以身示范,在于母亲的谆谆教诲,在于姚氏家风敬重与听从“孝道”。当代子女出现了不少违愿和忤逆现象,其根本原因在于没有形成“身教重于言教”的示范效应,没有传承“父母之言大于天”的“孝义”家风。
3.3 躬省自箴砺大志
姚莹幕居广东正是走向而立之年的25 岁至30 岁。政治理想遭遇现实挫折,学术成就尚未得到社会公认,蛮荒闭塞、瘴疠湿热、离乡贫病,居粤6年,姚莹有过苦恼、彷徨和忧伤。但有躬省修德的家风激励,姚莹处逆境而不颓唐,守寂寞而不消沉。
嘉庆十七年(1812)夏,姚莹在从化县令幕中患炎湿之疾,病中自省作《励志赋》。“懼先业之余坠兮,怆耿耿以难申”。重温家风传承于自己的责任,警示自我“发陈编之而究古兮,阅寒暑吾犹夜观”。“哀民生未有底兮,谁能忍而不顾”。心怀天下的士大夫理想,让他“奋短褐吾出门兮,识时事其良难”。“不忽近以遗远兮,誓求索乎真纯”(《励志赋有序》P105) 。永远消磨不了坚定志向、不屈恒心和必胜信心。从军广西2年,乃皇上以其“夙著志略风节”,而“特以军事属之”,可谓“奉命于危难之间”;然赛尚阿大帅“素重公”,“卒又不用”之②语出《徐宗亮诰授通议大夫署湖南按察使广西按察使姚公墓表》,引自严云绶、施立业编《桐城派名家文集》第6 册《姚莹集》(施立业点校),安徽教育出版社,2004年10月,第824 页。。姚莹顾全大局,恪尽职守,然良策不用,战事败北,莹“忧愤至疾,卒于官”[12]姚莹传,可谓“出师未捷身先死”!
但是麻溪姚氏家风让姚莹坚持人间道义,坚守人生底线,把自己锤炼成为一位令人敬仰的悲剧英雄。当代的青少年中出现了妄自尊大、目空一切,而一旦挫折便心灰意冷、一蹶不振。因此,当代家庭要传承祖父辈起家时的兢兢业业、辛苦自励,立世后的克勤克俭,反省自箴的良好家风,努力培养“穷不失志、富不癫狂”,顺不懈怠,逆而能进的好儿女。
3.4 家规家训促成才
桐城麻溪姚氏有严格谨严的家规家训,不仅《宗谱》有清正严谨的家风内容相传承,还有系统严格的《桐城麻溪姚氏家法》相约束[16]。比如,关于姚氏后代从业之选,《宗谱》有“本于农田”“为文”的倡导[3]惜抱公乾隆乙卯修谱旧序,《家法》还有“士农工贾,各执厥业”“谨守诚朴”“恪遵先人清白”的要求,且规定如有违反者,“焚香告之祖宗”“传族众于公所,重责之”,或“将谱名划去”;对于“不能固穷,竟为鼠窝”者,“呈官存案”。正是因为有严厉的家规,岭南时期的姚莹,尽管穷愁潦倒,志屈难伸,仍能坚持封建士人的清高节操,不阿谀,不逢迎,不出卖自己的道德良心,更不敢“越雷池一步”与损民者为伍,最终成长为一名抗侮卫国、清正为民的好官员。当代的家庭教育,一味地提倡“正面教育”,即使孩子违规犯错,也只是所谓的轻描淡写地批评,少有惩戒、责罚。事实证明,一个不能认识错误并承担错误后果的孩子,将缺乏“慎独”之心和“自修”之能,最终可能犯下大错,难以成材。
《桐城麻溪姚氏宗谱》传承的朴诚家风,濡染和激励着姚氏子孙们成才成人,塑造和形成了明清历史上一个辉煌显赫的文化世家。岭南期间,姚莹以诗文对家风的鲜活书写,以行动对家风的忠实践行,不仅自己困窘而不失志、力学而成统绪,为今后的仕宦人生打下了坚实基础,而且丰富和发展了岭南家风文化和学术思想,是当下仍有教育意义和借鉴价值的精神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