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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泉宴》诗序为王勃所作考论

2019-11-23

图书情报研究 2019年4期
关键词:圣泉张本序文

童 飞

(云南民族大学民族文化学院 昆明 650500)

王勃在蜀期间创作了《圣泉宴》一诗,但因其诗文集的散佚,外加王勃与骆宾王行迹的交叉,其诗序的存佚及归属问题在后世不同朝代的不尽一致,有必要予以考证。

宋代李昉、徐铉等编著的《文苑英华》只收录了《圣泉宴》一诗,题名为《圣泉宴韵得泉》,并未出现序文。其全诗如下:

圣泉宴韵得泉

披襟乗石磴,列籍俯春泉。兰气薰山酌,松声韵野弦。

影飘垂叶外,香度落花前。兴洽林塘晩,重岩起夕烟。[1]

元代收录情况跟宋代相似,诗与序分离,《唐音》并未出现序文,只收录了诗,诗题为《圣泉宴》[2]。

明代对于王勃诗文的收录较多,主要呈现在崇祯年间张燮编著的十六卷《王子安集》和陆时雍《唐诗镜》中,二者均并收诗与序,题目均为《圣泉宴并序》,不同之处在于张燮本诗序末尾无“诗得泉字”四字[3]。诗的内容与《文苑英华》和《唐音》相同,现将张燮本诗序抄录如下:

玄武山有圣泉焉,浸淫历数百千年,垂岩泌涌,接磴分流。下瞰长江,沙堤石岸,咸古人遗迹也。兹乃青苹绿芰,紫苔苍藓,遂使江湖思远,寤寐寄托。既而崇峦左岥,石壑前萦,丹崿万寻,碧潭千顷,松风唱响,竹露熏空,潇潇乎人间之难遇也。方欲以林壑为天属,琴樽为日用。嗟乎!古今代谢,方深川上之悲;少长同游,且尽山阴之乐。盍题芳什,共写高情。[4]

清代对于唐人诗文集的编选数量众多,涉及到《圣泉宴》诗和序的主要有:徐倬《御定全唐诗录》、项家达《初唐四杰集》、董诰《全唐文》、陈熙晋《骆临海集笺注》和蒋清翊《王子安集注》等①《四库全书》第一〇六五册收有《王子安集》,但它是根据明张燮编著的十六卷《王子安集》,内容与其相同,唯在诗题后注明“《全唐文》以此篇之序入骆宾王卷”,故文中不展开讨论。。其中徐倬[5]、项家达[6]二人同时收录诗与序文,题名为《圣泉宴并序》,二者内容一致。董诰《全唐文》将诗与序分离,诗归王勃,序归骆宾王[7]2016,这一做法对后人影响极大。陈熙晋《骆临海集笺注》在诗序末指出:“案此序各本皆不载,今从《全唐文》录出。检《王子安集》,有《圣泉诗》一首,序即此篇也。且子安在梓州所作诗文尚多,恐非骆文”[8]。蒋清翊《王子安集注》也在收录时指出:“《文苑英华》二百十四,按诸本俱无序,据项家达本补。按《全唐文》,则以此序入骆宾王卷”[9]。

现将我国唐朝以后主要著作中收录《圣泉宴》诗及序文的情况汇总,如表1所示。

表1 宋朝至清朝主要著作中所录《圣泉宴》诗及序文的异同

现代聂文郁先生在《王勃诗解》中录入《圣泉宴》诗时也没有加上序文,但他像前人一样指出了《全唐文》将此篇归入骆宾王卷下,说出了这篇序的归属问题,可惜没能对此作进一步的探索,指出这篇序的真实作者[10]。结合日本正仓院藏本《王勃诗序》、诗序文本内容和王骆二人经历与行文风格来看,笔者认为,《圣泉宴》诗序当为王勃所作。

1 从日本正仓院藏本《王勃诗序》看序文的作者

王勃作品自宋代后散佚严重,从《唐书·文苑传》的三十卷,到《杨炯集序》的二十卷,再到洪迈《容斋随笔》的二十卷,可见仅到宋代就已有众多篇目亡佚。明代张燮从《文苑英华》等书中辑得十六卷,清代蒋清翊“尽心竭虑,三易其稿”,增辑、笺注出最完整的版本《王勃集注》。因此,《圣泉宴》诗序的作者问题紧靠我国古代资料,恐难得出令人信服的结论。考日本正仓院藏本《王勃诗序》,或对此问题的解决有所帮助。

晚清杨守敬曾作为继任公使黎庶昌的随员留任日本,期间广搜古本珍籍,“每得一书,即略为考其原委,别纸记之,久之得廿余册”[11]1a,后命名为《日本访书志》。其中有书记官岩谷修赠送的影照本《古钞王子安文》一卷,共计三十篇序文。书中抄录有轶文《圣泉宴序》,现将其转抄于此:

玄武山趾有圣泉焉,浸淫滴沥,数百年矣。乘岩泌涌,接磴分流,沙堤石岸,成古人之遗迹也。若乃青蘋绿芰,紫苔苍藓,亦无乏焉。群公九牍务闲,江湖思远。寤寐奇托,淹留胜埊。既而冈峦却峙,荒壑前萦。丹崿万寻,碧潭千仞。松风唱晚,竹雾熏空,萧萧乎人间之难遇也。方欲以林壑为天属,以琴樽为日用。嗟乎!古今同游,方深川上之悲;少长齐游,且尽山阴之乐。盍题芳什,共写高怀。[11]276a

杨守敬指出其书法古雅,中间凡“天”、“地”、“日”、“月”等字,皆是武周新字,相其格韵,亦的是武后时人之笔。①武后所创十八字,在日正仓院藏本集中体现的有:变“月”为囝、变“地”为埊、变“年”为。则此影照本的原本应当是武后时人所抄,传至日本。

此外,著名学者严绍璗曾在日本发现正仓院藏《王勃诗序》 (卷子本),共计四十一篇,全卷卷末余白处墨书“庆云四年(707)七月二十六日 用纸二十九张”,“庆云”为日本文武天皇年号,当为日本获此写本的日期[12]。此时距王勃逝世约三十年,按此,正仓院藏《王勃诗序》应当是目前所见最早的王勃文集,其中多篇序文未见于国内。国内最早的应是明代张燮辑十六卷本《王子安集》。

杨守敬所见影照本的原本正是严绍璗提到的正仓院藏本。岩谷修赠给杨守敬的古钞影本,是明治十七年博物局的石印本,其底本藏于奈良正仓院[13]。由于所影并不完整,致使杨守敬所见的《古钞王子安文》只有序文三十篇,剩余十一篇未能影印。

唐朝时期,中日关系密切,日本官方多次派遣唐使到长安进修学习汉文化,传回了大量的唐人作品,正仓院藏《王勃诗序》正是其中之一,按其卷末尾注日期,应当是在日本传抄的。《圣泉宴》诗序尽管宋元两代未传,但考此唐代抄本,更能定名为王勃所作。

除了从正仓院藏《王勃诗序》的角度来看,其实从诗序文本内容和王骆二人经历以及二人行文风格这些方面,也能发现端倪,进而确定作者。

2 从王、骆二人生平经历看序文的作者

王勃在总章二年(公元669年)因为戏作《檄英王鸡》而被唐高宗逐出沛王府,五月沿金牛古道自秦入蜀,开始为期近三年的蜀中漫游[14]。王勃入蜀时卢照邻正在四蜀地新都任县尉,王勃专程前去访友,九月九日邀约卢照邻、邵大震同登中江玄武山,彼此唱和,有诗为证:

卢照邻的《九月九日登玄武山》:

九月九日眺山川,归心归望积风烟。他乡共饮金花酒,万里同悲鸿雁天。

王勃的《蜀中九日登玄武山旅眺》:

九月九日望乡台,他席他乡送客杯。人情已厌南中苦,鸿雁那从北地来。

邵大震的《九月九日玄武山旅眺》:

九月九日望遥空,秋水秋天生夕风。寒雁一向南远去,游人几度菊花丛。[15]

除此之外,王勃在玄武山留下的作品还有:《圣泉宴》、《游山庙序》、《游山庙赋并序》等,可见王勃对玄武山的山水林壑有着别样的情感,那么有关《圣泉宴》的这篇序文可能是王勃所作,当无非议。

李调元在《井蛙杂记》中曾说到:“王杨卢骆,初唐称四杰,无人不入蜀中者。”[9]55这在骆宾王后期的作品中有所体现,有诗《忆蜀地佳人》为证:

东西吴蜀关山远,鱼来雁去两难闻。

莫怪常有千行泪,只为阳台一片云。[16]864

这是骆宾王被贬为临海县丞时所写,东吴和西蜀相隔千里,诗人的想念之情溢于言表。在此之前,咸亨二年唐朝西南的姚州发生叛乱,骆宾王到四川参加姚州道大总督李义征讨蒙俭的战役。叛乱平定后,骆宾王做了幕府书记,结交当地文人,游历四川美景。在蜀漫游两年之余,上元元年年底自蜀地返回长安,被授予武功县主簿。[17]

那么骆宾王是否可能写下这篇序文呢?答案是否定的。且看序文内容:“遂使江湖思远,寤寐寄托”、“潇潇乎人间之难遇也”、“以林壑为天属,琴樽为日用”,这些表述充满了对大自然的喜爱和对官场尘世的厌烦。而骆宾王此时平定叛乱,立有战功,自然是对进一步报效祖国怀有一篇片热忱,而不应该是隐匿自然山水之间,远离俗世。相反,这种兴趣喜好和情感态度正好符合了王勃被逐出沛王府之后的“吾之有生,二十载矣。雅厌城阙,酷嗜江海”的状态[7]1845。

从王、骆二人的经历来看,有关《圣泉宴》的序文于王勃的人生轨迹更为符合。

3 从序文内容与诗的关系来看序文的作者

这篇序出现过三个名称,正仓院本《王勃诗序》称“圣泉宴序”、《全唐文》和《骆临海集笺注》称“圣泉诗序”、《王子安集》和《和初唐四杰集》等称“圣泉宴并序”,抛开题目不论,且将序文内容与诗作内容作对比分析,便可发现端倪:

其一,“古今代谢,方深川上之悲;少长同游,且尽山阴之乐”,指出游历玄武山非一人独行,而是与好友同游。再看诗中“披襟乗石磴,列籍俯春泉”,《文选》李善注:“以草荐地而坐曰籍。”“列”则是按序成行之意,可见圣泉宴也不是一人,这与序文内容相吻合。

其二,序文中提到的“圣泉”对应着诗中的“春泉”,“垂岩”对应着“重岩”,“磴”对应着“石磴”,“松风”对应着“松声”,“琴樽”对应着“野弦”。序文中的景物和器物在诗中都有体现,可见序与诗歌咏的乃是同一对象,二者当是互文性作品。

其三,《唐诗镜》和《初唐四杰集》等所载序文末尾有“诗得泉字”四字,意思是序文后所写之诗的韵脚在“泉”所在的韵部,再看《圣泉诗》的韵脚“泉”“弦”“前”“烟”正是同属一个韵部。这种情况在王勃其他的诗中也有体现,如《春日宴乐游园赋韵得接字》的韵脚为“浃”“叶”“牒”“接”[16]670。宋代《文苑英华》中将诗作定名为“圣泉宴韵得泉”,这正与陆时雍收录的序文末尾“诗得泉字”相吻合。

由此可见,序文内容与诗作内容构成了前后照应的关系,二者相吻合。

4 从王、骆二人的创作惯例来看序文的作者

王勃和骆宾王所作诗和序文篇数众多,都擅长写游宴序,但个中有所区别:

王勃的游宴序文多伴有相应的诗作,如《上巳浮江宴序》对应着《上巳浮江宴韵得址字》、《入蜀纪行诗序》对应着入蜀所写的三十首诗(惜已部分亡佚)、《三月曲水宴》对应着《三月曲水宴得烟字》。同时王勃的游宴序或游宴诗在题目中多点名了所用的韵脚,如《春日宴乐游园赋韵得接字》。因此宋代《文苑英华》所录王勃的《圣泉宴韵得泉》诗,当有《圣泉宴》序与之对应。

骆宾王的序多是“劝作”之文,即劝勉他人赋诗,自己却少有诗作。骆宾王的诗作与序文少有同写一事者,序文与诗作没有映照关系;另外骆宾王的序文末尾并未出现过“诗得某字”的字样,如《秋日于益州李长史宅宴序》“盍各赋诗,式昭乐事云尔”、《扬州看竞渡序》“凡诸同好,请各赋诗云尔”、《晦日楚国寺宴序》“诗言志也,可不云乎?”[7]2104-2105这篇序在《全唐文》之前出现于《唐诗镜》《御定全唐诗录》和《初唐四杰集》王勃卷中,末尾都有“诗得泉字”四字,可见在《全唐文》编撰过程中存在人为删减的情况,并不符合骆宾王的行文习惯。

从王、骆二人的创作惯例来看,有关《圣泉宴》的序文当为王勃所写。

5 从国内外版本看序文的真实面目

《圣泉宴》诗序在各个版本中有不同的表述,文字上有所区别。由于历代手抄、刻印的原因,导致书中出现了误字与漏写。所以正如道坂昭广所指出的,正仓院藏本绝不是无谬之文本[18]。现将国内留存最早的明代张燮十六卷本《王子安集》(下文称“张本”)和日本唐代正仓院藏本《王勃诗序》(下文称“正本”)做一比较,从三方面考据以期还原《圣泉宴》诗序的本来面目。

其一,文字写法。有些字的写法类似,这是导致日本学者手抄错误的原因之一。张本“咸古人遗迹也”一句,正本作“成古人遗迹也”,这是因为“咸”与“成”的写法类似。张本“寤寐寄托”一句,正本作“寤寐奇托”,这是因为“奇”与“寄”的写法类似。张本“古今代谢,方深川上之悲;少长同游,且尽山阴之乐”一句,正本作“古今同游,方深川上之悲;少长齐游,且尽山阴之乐。”正本“同游”与“齐游”重复,错因是古代“逝”与“游”的写法类似,张本正确。

其二,骈文特征。王勃所写序文多为骈文,而骈文讲究平仄、对仗。张本“浸淫历数百千年”一句,正本作“浸淫滴沥,数百年矣”。张本所录不符骈文规范,而且语义不通,另外“历数百千年”表述混乱,正确的应是正本。张本“垂岩泌涌,接磴分流,下瞰长江,沙堤石岸”一句,正本作“垂岩泌涌,接磴分流,沙堤石岸”,按骈文特征应当缺少一句,正确的应是张本。张本“兹乃青苹绿芰,紫苔苍藓,遂使江湖思远,寤寐寄托”一句,正本作“若乃青蘋绿芰,紫苔苍藓,亦无乏焉。群公九牍务闲,江湖思远。寤寐奇托,淹留胜埊。”“若乃”意为提及另一事物,与上文“垂岩”“沙堤”相对应,其后当有一句与“咸古人之遗迹也”对应,故张本漏收“亦无乏焉”四字;另外张本“遂使江湖思远,寤寐寄托”来的突兀,正本后半句更符合骈文特征。

其三,文字含义。张本“丹崿万寻,碧潭千顷”一句,正本作“丹崿万寻,碧潭千仞”。“仞”用来指山的高度或者水的深度,“顷”是指水域或土地的面积。前面已说山高,后面当言水深,因此正本正确。正本“玄武山趾有圣泉焉”一句,张本作“玄武山有圣泉焉”,“趾”是山脚下的意思,山脚有泉,正本应当是正确的。张本“松风唱响,竹露熏空”一句,正本作“松风唱晚,竹雾熏空”,王勃《滕王阁序》中有“渔歌唱晚,响穷彭蠡之滨”,此处应当是“唱晚”,“竹露”指竹叶上的露水,它是无法“熏空”的,应当是“竹雾”。

此外,“诗得泉字”应当是自明代陆时雍《唐诗镜》始,后人所加。张本“既而崇峦左岥,石壑前萦”和“共写高情”,与正本“既而冈峦却峙,荒壑前萦”和“共写高怀”都有各自道理,笔者在此保留意见。现将《圣泉宴》序文最可能的原始内容整理如下:

玄①此字本应作“玄”,但由于避讳原因,在《御定全唐诗录》和《四库全书》中写作“ ”、在《初唐四杰集》和《全唐文》中写作“元”。武山趾有圣泉焉,浸淫滴沥,数百年矣。垂岩泌涌,接磴分流,下瞰长江,沙堤石岸,咸古人遗迹也。兹乃青苹绿芰,紫苔苍藓,亦无乏焉。群公九牍务闲,江湖思远,寤寐寄托,淹留胜埊。既而冈峦却峙,荒壑前萦(张本作“崇峦左岥,石壑前萦”),丹崿万寻,碧潭千仞,松风唱晚,竹雾熏空,潇潇乎人间之难遇也。方欲以林壑为天属,琴樽为日用。嗟乎!古今代谢,方深川上之悲;少长同游,且尽山阴之乐。盍题芳什,共写高怀(张本作“高情”)。

6 结语

王勃作为初唐才华横溢的文人,其作品在后世遭遇漏收和“抢夺”实在令人惋惜。但是纵观我国源远流长的古籍文献史,由于文本手抄、刊刻等人为原因和纸张酸化、老化等自然原因,众多作品散佚、传讹等现象较为普遍。本文通过日本正仓院藏本《王勃诗序》等国内外版本比较、诗序文本内容和王骆二人经历与行文风格等多角度考察,确定了王勃是《圣泉宴》序文的真实作者。同时综合各个版本,从文字的写法、含义,以及骈文的特征等方面入手,试图还原《圣泉宴》序文的原本面貌,以期进一步认识“初唐四杰”之一——王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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