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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的呼唤

2014-08-15

山花 2014年24期
关键词:姚氏玉花老婆子

李 胜

农历正月初九的夜,凄凄的冷雨从天破一角飘来,雨乱如泥。雨很猛很急,像落地的沙石,撞击着沉睡的中原大野,幕夜似被浓浓的墨染得漆黑一团,偶有一道电光从遥远处射来,似阴森厉鬼的眼睛,在瞅扫生灵,仿佛要吃人挖心,将人抛尸荒野,让人不寒而栗。寒风鸣着长长的哨响,犹如滚雷,铺天盖地,似镰刀扫地,野地里的枯草哗哗向一方倒地。山村农家的茅屋,雨丝向里涌灌着,门板吱呀吱呀地惨叫着,来回摇动,好像被夹子夹中的老鼠,发出凄凄叫声。

夜半,一个黑影在小土屋前的囚棺前(囚棺,将已死的人囚在一个地方,而不埋掉,以示怀念),默无声息,狠狠地用菜刀卸掉囚棺上的砖土。在这深夜里,刀击砖响的声音似闷响的惊雷,当、当、当地传入浓重的夜空。那人轻手轻脚地拿掉一块块砖石,倏地,囚棺被菜刀撕开一条斜洞,黑影蹒跚着爬进去,尔后,便是火柴吱的一声被划燃,瞬时又被风打灭。突地,一团火球慢慢燃亮黑洞洞的囚棺,是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女人,她手托一盏摇曳的油灯,站在灵棺前,目不斜视,满脸坚毅,铮铮的老脸上,泪痕狼藉。“苍天啊,你睁眼看看我们这弱女寡母,你睁眼看看我们有冤屈呀!”老女人双膝跪在地上直盯着囚棺自言自语:“女儿,我死也要去北京为你申冤,那地方不是官大官多有清官?”老女人单手捂住脸,呜嗬嗬呜嗬嗬哭出声。几颗泪滴打在油灯上,火苗颤动了几下,微弱地晃动着。老女人放下油灯,双手把菜刀插进棺盖缝隙,用力剜切着,棺没漆油墨,白色的灵棺微微抖了几下,吱呀呀地尖叫着,破出一道空隙,老女人手松了菜刀,双手插进去,老女人从半跪中慢慢站起,钢铸一般,没有丝毫的犹豫,瞬时,血从老女人手指间,滴滴渗出,顺灵棺流下来。咣的一声,棺盖被老女人掰开,菜刀随声落在地上,打翻油灯。老女人又慢慢划燃油灯,火苗比先前大多了,老女人仇恨地说:“女儿呀,娘心是狼心,你别怨你娘心硬。”女人呜咽着,没去看棺内一眼,抖着手抓起地上明晃晃的菜刀,插进灵棺内,老女人发出凄惨悲凉的哀鸣。

风更疾,囚棺外几块悬砖被风吹落在地,雨如箭,密集飘射进灵棺,击溅在老女人身上,她没有丝毫觉察。昏黄灯光下,囚棺内的人影晃动着。“我的女儿啊!你是娘身上掉下的肉,你死得惨,娘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呀!”接下来,是菜刀在板地上发出的切肉声和老女人的扯心裂胆的哭泣。“儿啊!我的儿啊!娘拿去你的头,你可要魂儿附体啊,娘要为你讨个理,娘知道你是清白的……”在这风雨交加的深夜里,真难分辨是阴世还是阳间。

在豫鲁两省相接地方,这里是中原大地一片湛蓝的天空,远处的东方是连绵的群山,苍松攀岩,鸟语畜鸣从萦绕的山峦间传来,苍翠的山脚下,一明净净、亮清清、水濛濛、无垠的中国著名大淡水湖。湖中水草充塞、鱼虾丰足,夏日万亩湖塘里的荷花争奇斗艳,满眼醉人的绿丛中,一叶扁舟飘着骚人的歌从点点雪团,团团红光的荷丛驶来,壮实的汉子嚎着情歌,长发飘飘的年轻女子们用清细婉转甜蜜的对歌回应着,男女们都洋溢着浓浓的爱。八百里的湖泊,八百里的苇草,八百里的无限风光,着实让人流连忘返。美景如画,风吹野草牛羊现。雁行落虹、旭日沐湖、湖川风雪图,运河春晓图,林林总总的美景,不胜枚举,令人一览山川河湖的壮美。湖和京杭运河是相通的,古运河的船鸣,大运河似一条珠光宝气的玉带,碧波荡漾着流泻南北。大运河的西边是古中原颇为开阔的苍野沃土。这里一马平川,春夏秋冬绿野遍地,随万道剑般的霞光,极目眺望,条条块块的大平原被禾木切割得支离破碎,田园环抱了零零星星小村,中原大野满眼田园风光。冬天地皮上生着苍郁的小麦,夏季田园上的棉花如漫卷的白云,豆类瓜果,是一野的硕实。秋日里,黄黄的稻浪似给中原大地铺了一层金子,万木结籽,田原开始收获。明媚的春光一泻万里,中原大地披红挂绿,人们的希望和梦想开始起步了。但这里依然贫穷如初,交通不发达,外界新鲜的风几乎刮不到这个偏僻的角落,虽然,无论是风雪击打,淫雨浸漫,但是,坚强勤劳的人们,并没有因为依山傍水和灵性繁生的田野过上有滋有味的富裕日子。大多数土生土长的农民以田地作为刨食的生活把式,一年到头,依偎着这薄薄的几亩田地度日,风调雨顺的年月,可以吃个温饱。这里山高皇帝远,农民们的生活极其困难,在他们看来,解决温饱都是天庭降福了,在清令县柴北乡柳子湾村的人们生活更是清贫。这里是革命老区,这个县,这个乡被连绵的山丘所围绕,柳子湾村在山凹的半腰,村里的人家几乎是一贫如洗,与之相临20里的山外湖区,平原地带农家的生活却大相径庭。因此,村里的男女青年在夏收秋获后,恋恋不舍地离别小村,外出打工以补济家庭开销。百十户人的柳子湾村连个高中生都不曾出过,是经济不发达,更是人们认为上学无用造成的。但在柴北乡近几年也有稀稀拉拉几家依山开矿为营生的专业户,发了大财。这峦峦群山,地下的煤储量大,为此,驴子崖的闫白山就发了横财,最先做起了煤炭生意,他开这个煤矿就是以县里的名义开矿,自个儿发财。为此,闫白山聘来了廉价的人丁,做起老板,柳子湾的姚玉花、兰妹子等几个年轻的同村姐妹,就是来此出卖苦力,想换回几个营生的小钱。一场悲剧正由此引出。

柴北乡柳子湾村的确太穷了,远远没有跟上改革开放的步子。农历八月的秋日,人们刚忙完农活,驴子崖的闫白山来柳子湾招工,被挑中的是福气,各个喜出望外,倍感幸运,因为他们就要挣钱了,尽管苦累,总比在家闲待好。年轻貌美的姚玉花、兰妹子也在其中。姚玉花上气不接下气地叫着喊着,跑进家门。姚玉花之母姚氏赶忙从厨屋跑出来,两手带面,望着玉花,骂:“死妮子,有啥事,高兴得那个样,把我的魂都吓跑了。”“娘,俺被闫老板选中当工人了,就是驴子崖财大气粗的闫白山,为他挖煤,去他的煤矿。”姚玉花满面春风。“闺女,那活你可干不了。”“娘,咋的?人家说了,都是机器,不出力,还能挣大钱。”姚玉花又争辩说,“咱家没有持家的男劳力,我们母女这么多年,过的啥日子,好不容易找个钱挣,娘,你不乐意,我也得去,我已经报上名了,兰妹子还有几个哥哥,人家都让去,为啥我不能去。”姚氏看看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儿,再看看两间破烂的草屋,姚氏想起那个饥荒年月,丈夫挖煤远离她母女俩。那时姚氏中年得女,女儿姚玉花刚满月,丈夫那一走再没回来,从此杳无音信,后来听说是发生了瓦斯爆炸被压死在了矿洞里,连个尸首都没拉回来,年轻倔强的姚氏便从此挑起了家庭重担,再没嫁人。现在有人提到挖煤,她的头脑就发胀,这是姚氏最为悲伤的事。眼前这个出落成一个大姑娘的玉花,姚氏确实不忍心,不舍得。姚玉花自小聪明懂事,为邻里称赞,被村里人称为最漂亮的女孩。姚氏气愤地说:“娘上午给你贴锅饼,过来烧锅。”“哟,娘,你同意了。”姚玉花嘻嘻地笑着吻了娘一下。“死妮子,没正经,火着出来了。”“娘,闫老板说了,明天他把车开到山下来接人。”姚玉花正说着,兰妹子哼着小曲跑来报喜:“玉花,玉花,俺娘同意了,俺爹也同意了,你呢?”说着走进小屋,兰妹子被柴烟呛出两眼泪。姚玉花向兰妹子使个眼色,又看看姚氏,便低下头。兰妹子对姚氏说:“我的大娘哟,风不掴脸,雨不打头,玉花姐能干了这样的活,听说那里的吃住比咱家享福多了。再说玉花这么个大姑娘家了,提亲礼道的,也该准备点嫁妆了。”“烟呛死我了,你是不是成心,死妮子!”姚氏似乎没理会兰妹子的话,姚氏对着姚玉花又说:“她死活我不管,兰妹子,你也别劝我,我不管你们的事。”姚氏长叹了一口气,嘭地盖上了锅盖。下午,姚氏借来一块新布料,连夜为玉花做了件新衣服,并叮嘱姚玉花:“儿啊!你也不小了,也得为往后打算了,你若干不了,赶忙回家,娘盼你呢。娘若有三两个孩子,娘也舍得让你去,怕你吃不了那苦,娘打心里不想让你外出。”姚氏说得凄凄切切。“娘,你放心,你闺女不是三岁小孩,啥心眼没长,再说,离咱家也不远,20来里地,一天能打个来回(步行)。”玉花又劝娘说:“娘,你怕个啥,人家矿上有电灯,有钢丝床,有清水、还有煤,若你到了那里,怕你享不了那个福。”玉花直说得姚氏破涕为笑了。第二天,真有小手扶拖拉机来接姚氏的心尖儿玉花她们了。姚氏慌忙给女儿包袱里塞了两块她平日爱吃的锅饼,送着女儿下山的当儿叮嘱:“儿呀,干不了那活,可赶快回来,多注意你的身子骨,别忘了常回家来看看娘。”姚玉花笑着:“娘,你回家吧,别忘了把我放在鸡窝上的布鞋拾进屋里。”姚氏目送好远,此时姚氏已泪水挂满眼角。兰妹子娘推了一把姚氏:“老姐姐,哭个啥劲子,孩子们外去打工,挣俩钱,高兴的事呢,你这一掉泪,孩子们心里要难受的。”姚氏点点头,慢慢地回身走了。

一月余,姚氏坐卧不宁,十几次去找兰妹子的娘。“大妹子,两个闺女走了一个多月了,连个信也不捎,是不是在外作难了?”“你说说这两个疯妮子在外面就是挣钱再多,也得给家里回个话。”兰妹子娘拍拍姚氏的手又说:“大姐,别担心,孩子们都大了,没啥难作,我想就快回来了。”姚氏便说:“也该回来了,这么长时间,要不咱俩抄近路去看看,翻几个山头去矿上找她们,路也不远。”“别憨了,大姐,哪里去找,孩子就快来了,再等等。”姚氏听后便慢慢往家里走,心里爱惜地骂着玉花:“死妮子,回来看看,也省得让我牵心不是。”第二天后半晌,姚氏割了草正要喂猪,兰妹子哭着跑进姚氏家里:“大娘,玉花她……她在外面出事了,被乡派出所抓走了。”姚氏像被当头打了一棒,不由自主扔掉手中的料盆。“孩子,你说啥?你讲清亮点,你咋回来了?”兰妹子急急地讲:“那天,你家玉花和我们六个姐妹吃罢晚饭,被闫白山叫去,说是去他那儿看电视,演的武打片。我们到他家一看,是闫白山的几个谈生意的人,闫白山硬要我们陪酒,说是有钱给我们,我们几个姐妹坚决不做,我们想离开,闫白山不让走,便劝我们在他里屋看看电视。”兰妹子语无伦次,“大娘,我们在那儿干活真是受罪了,哪里有闫白山说的天花乱坠,每天白开水,馒头和腌菜,可干的活把我们都累死了,一天十八九个小时,没白没黑地干,可闫白山不给我们分文钱,也不让我们回家,他总说快发工资了,可我们始终得不到钱。”“兰妹子你别说别的,你玉花姐到底怎么了?”姚氏急切地问兰妹子。兰妹子讲:“那晚闫白山等几个谈生意的人走后,闫白山很恼怒,他突然说:‘那袋三万元钱不见了。’他气势汹汹,人面兽心,挨个审问我们,胡乱抓摸,搜我们的身。”兰妹子说着呜呜哭起来。“孩子,别哭,也别怕,你快说我家玉花到底是咋回事?”姚氏面带凄色。兰妹子止住哭:“玉花姐很害怕,怕闫白山想坏点子,缩在桌子的一角,默不作声。闫白山翻着白眼认定就是玉花偷了他的三万元钱,闫白山这个丧尽天良的恶鬼看玉花姐脸蛋好看,便把我们几个人哄出去,单个审问玉花姐,把玉花姐全身摸了个遍,我们在窗外偷偷地看到的。玉花姐咬牙忍了。可这个该死的闫白山突地抱起玉花就往桌子上按,撕脱玉花的衣服大骂‘你个小婊子妮,偷了老子的钱,丢了老子的人,我今天叫你好看’。闫白山这个该千刀剜的禽兽,一手灌下半瓶啤酒,一手紧抓住玉花姐的胸,把玉花脱了个精光,并奸污了玉花。苦命的玉花姐先是哀求闫白山,既而破口大骂,我们听到撕打声,可我们几个身单力薄的女孩子,被闫白山牢牢关在门外,我们害怕极了,都缩成一团。后来我们村及邻近村的工友来了,说要打死那个人面兽心的闫白山。门被人撞开,玉花头发蓬乱,衣着不整,踉踉跄跄着跑出房门伏在我们身上大哭。闫白山见势,他打了报警电话,声称他派出所的表弟柳子舟马上就会把暴乱的工友抓去坐牢,工友只是把闫白山围在房内,骂着,但没有人敢上前动闫白山一根指头。约半夜,乡派出所的柳子舟来了,把玉花姐连推带拽拉上警车,闫白山也跟着上了警车,矿上的保安便把人群驱散了,我们几个姐妹趁夜各自逃回家来。”兰妹子说得满嘴白沫,停止了哭泣。姚氏含着泪冷静地听完她的哭诉,厉声问:“玉花她偷钱没有?你给我说实话。”兰妹子一脸严肃说:“我们几个一直在一起,根本就没见到三万块钱。玉花她绝没有拿他闫白山的一分钱,我们也没有见他的钱。”姚氏听罢,顾不上把房门上锁,说:“我去乡派出所问个清楚。”姚氏还没走出院门,闫白山气势汹汹地带着几个人拥进姚氏家门,见到姚氏,便破口大骂:“好一个养女不教的寡婆子,你那手贱的女儿姚玉花,偷走了我的三万元钱,我是找你要账的。不给就给我点了她的房子。”闫白山怒气未消,示威说。“闫老板,你说你少了钱,有何证据?”姚氏问。“证据?人们都看见了,我这样身份的人难道能屈你女儿,贱老婆子。”后面跟着的几个陌生人也随声附和,我们亲眼看到的,是姚玉花那个婊子偷的!姚氏看似没有发怒,但嘴唇铁青,有从没见到过这种场面的胆怯色。姚氏用颤抖的声音问:“我玉花现在在哪里?”闫白山冷笑了几声,说:“在哪儿,她偷了三万元钱,怕是坐牢,今早有人见她在矿上畏罪自杀了。”姚氏脑子嗡地一声,昏倒在地上,众人连忙扶起姚氏,前胸后背地拍打,姚氏嘴里喘着粗气,呜咽着自语:“闺女,我的儿,玉花啊,你在哪儿?”闫白山见势骂说:“你这个疯婆子,别装疯卖傻了,你就是把家底翻几个个也赔不起我的钱。你闺女不是畏罪自杀了吗?不还钱,我是不会与你罢休的。”闫白山又放慢话语低声说:“你年纪也不小了,有什么要求,你就说,或你去告,我奉陪。”闫白山尽管声音很低,但语气很硬、很重。他对身后的人说“走”,坐上小轿车一溜烟地跑走了。闫白山的话让姚氏很回味,尽管姚氏有失女之痛。

姚氏看着眼前的女儿,看见她仍身披那件临走时自己缝制的红花褂,不禁凄然泪下。“玉花儿啊,娘看你来了,娘来了,你咋不作声呢?儿呀,娘就你这么一个亲人,你叫娘咋过呀……”姚氏双膝跪地,手抖着,掀开红红的花褂。姚氏惊了,姚氏掀开了一桩冤案。姚玉花青春俊秀的脸上留有道道手指印,眼角挂着丝丝泪痕,嘴角有零星的血迹。顿时姚氏抱住玉花的头失声痛哭。奇怪的是,姚玉花圆瞪的大眼此时闭上了,并淌下两行泪滴,姚氏惊奇了,她没再把哭声弥散开,她强忍着悲痛,撬开玉花的嘴,一股刺鼻的剧毒农药味传来,她把女儿的头扭向一边,随即,伴有农药的水滴滴流出来。姚氏扯下女儿的衣衫,肩、背、胸等处,一块紫,一块青,身上留下的伤痕清晰可见。随来的几个村人小声嘀咕着,服毒自杀是谎言,是假象,服毒是不会有毒汁从嘴角大片流出来的,天这么凉,又是昨天的事,尸体又没烂,玉花是冤死的。姚氏解开玉花的内裤,衣裤血迹染红了一小片。此时,姚氏知道兰妹子说的话一点不假。姚氏抹掉腮边的泪水,把玉花的尸体运回柳子湾。

原来,乡派出所的柳子舟和其表哥闫白山把姚玉花押进警车带到派出所后,连夜审训。山里的女孩姚玉花怕羞,山里的姚玉花倔强,半字不吐露偷钱、藏钱的地方。柳子舟恼羞成怒,反手几个巴掌打在姚玉花脸上,姚玉花眼冒金星,鼻口出血,柳子舟用手铐牢牢铐住姚玉花的两个大拇指,锁在凳子腿上,使姚玉花半蹲半跪,姚玉花站立不能,仰卧不能。闫白山一口咬定,那袋钱就是姚玉花所偷,他亲眼目睹。可惜的是姚玉花有冤没处申,死活不能。可姚玉花一直怒视着闫白山:“我从不会偷别人家的东西,闫白山的钱我更不会拿。我是冤枉的。”“你说什么,婊子养的。我的三万元钱飞了?有人证明钱是你偷去的,还给我嘴硬!”噼里啪啦,不等姚玉花再开口,一阵拳脚,桌翻人仰。闫白山还感觉打得不尽兴,又踢了姚玉花两脚,姚玉花用死灰色的眼,看着派出所人员柳子舟说:“我真的没有偷闫老板的三万元钱,我是清白的。”“放你娘的狗屁,丢的三万元钱呢?为啥闫白山咬定就是你拿的,他咋不说别人?咋不说我偷了三万元钱?”柳子舟厉声训斥。姚玉花怒目盯了一眼闫白山:“他闫白山不是个东西,他是个恶鬼,他……”姚玉花想说什么,但她没有说出。“他为什么说你偷了他的三万块钱?看你的脸蛋还算白净,原来是个小偷。你知道吗?偷东西是要受到法律制裁的,给我滚起来。”柳子舟话语尖刻而又阴险。姚玉花两根大拇指的铐子已勒进肉里,她移动几下,没有把桌子扶起。闫白山在一旁冷冷笑道:“还装模作样,越显出你那偷东西的狗尾巴。”柳子舟从椅子上立马站起,扔掉手中的香烟,紧走几步,抓起姚玉花的头发,连人带桌一块掀起来。姚玉花两个拇指的血顺手铐流下来。柳子舟看看闫白山,但没有作声。姚玉花止住哭泣,破口而出:“派出所难道不是说理的地方吗?你们不能屈打成招,你们咋不审问闫白山犯下的滔天大罪呢?”姚玉花顺口吐出一块血痰。“嗬,你她娘的还蛮有理,今天打的就是偷钱的你。”柳子舟紧接着又踹了一脚姚玉花。两小时的审训没有结果,闫白山看看眼前瘫在地上不能站起的姚玉花,对柳子舟说:“子舟,那三万元是她偷的没跑,千真万确,偷了三万块钱,就是打死她,也没有大事出。她家里就是一个孤老婆子,穷得叮当响,她能不见钱眼开吗?常言说‘人怕打,树怕刮’,看她还嘴硬。”柳子舟凶光毕露。闫白山见势,恶狠狠地抓起姚玉花的两条乌黑的长辫子,把头按在桌子上。柳子舟从闫白山的口气似乎听出什么,他操起橡胶棍击打着姚玉花的腿、腰等处,约五分钟,姚玉花顶不住柳子舟、闫白山的淫威,认罪伏法了,姚玉花全盘托出偷钱经过。柳子舟走到桌边,拿起笔。姚玉花闭着眼,瘫倒在地。“你是不打不招呀。啥时偷的闫白山的钱?”柳子舟厉声问。“今晚七点半。闫白山和几个生意人吃酒时。”姚玉花胡乱地回答着柳子舟。“偷了多少?”“我也不知道多少。”“藏在哪里了?”“藏在?藏在闫白山电视机壳里、铺席里头、裂墙缝里,还有挨门的第三块地板砖下。”“还有吗?”“有,藏在上身的衣袋里。”闫白山喜上眉梢,再次翻姚玉花的衣服,竟一无所获。闫白山又是两巴掌,把姚玉花掀翻在地。姚玉花似乎不再有疼痛的感觉。柳子舟燃了一支烟,像个恶狼。“还有藏在什么地方了?”姚玉花迷糊着低声说:“没有,没有了。”“你认罪吗?”柳子舟问。“认罪。”“知道这是犯罪吗?”“知道。我过去还偷过队里的小麦,偷过邻居家的钱……”姚玉花想,反正是个死,只要不打,胡乱地瞎说罢。柳子舟看看眼前眼神呆滞的姚玉花,心想,虽然打了,终于招了,这次是立下了大功,离县里下的抓捕犯罪的硬指标还差很远,但三万元是大案了。柳子舟一阵兴奋,是报功的时候了。柳子舟又问:“以上说的都是事实吗?”“都是。”“有没有打你,或屈打成招?”“什么?没有。”“那在供词上按个手印!”柳子舟说。姚玉花抬了抬伤痕累累的手。“我都讲了,我不按手印。”姚玉花反抗道。闫白山走过来抓起姚玉花的手指,“偷钱的事都招了,还有啥话讲?”说着,便强行拿了姚玉花的手按下鲜红的手印,有几滴血溅落在姚玉花的供词上。柳子舟坐在椅子上跷着二郎腿,十指敲着桌面,悠然自得,柳子舟是个好大喜功的家伙。他认为,派出所所长出差没回家,何不趁此给县公安局值夜班的张副局长打电话。“报告张副局长,我是柴北乡的副所长柳子舟,我们柴北乡破获一起近年来罕见的盗窃大要案,价值近四五万元,抓捕重犯主犯姚玉花一名,同案犯在逃,破获藏金地点,犯罪人姚玉花已押在柴北乡派出所。请首长指示。”柳子舟通电话间,闫白山几次欲夺下柳子舟手中的电话,想阻止他,不让柳子舟多讲。但柳子舟连眼皮都不眨一下。柳子舟洗耳恭听了一会儿,连声说:“是、是、是,我在此等候,我在此等候。”柳子舟满意地放下电话,才瞅一眼闫白山。闫白山在屋内来回走动了两趟。柳子舟问闫白山:“有心事?担心你丢失的三万元?表哥,你也不想一想,我现在就去藏现金的地方,张局长来了,明摆着不是跟张局长抢功吗?”闫白山跺了两下脚,没有作声。柳子舟问:“你的钱到底少了没少?”闫白山眼皮一翻:“乡里乡亲的,要过来就算了,不如把她放了吧?我怕把事情弄大了,对我的矿有影响。我丢三万元钱是千真万确的事,你还怀疑你哥!”

天已放亮。柳子舟有些倦意,看看地上成堆的红塔山烟头,连连伸了几个懒腰。闫白山拍拍柳子舟:“表弟,我请客,我们好好吃一顿,肚里有些饿了。”“今天怕是不行,县公安局来了个张局长,马上就可能赶到,要不后天再说吧。”闫白山听说县公安张局长要来,马上说:“我矿上还有好几号人等着我,我先回去了。”柳子舟叮嘱:“千万别先动那些现金,一定不要先动。”“我知道。”柳子舟把闫白山送到派出所大门时,闫把200元钱塞进柳了舟的口袋内说:“亲戚归亲戚,我也知道你的生活不怎么样。这两个小钱,你买包烟抽。”“哥,你这是干啥?”柳子舟嘴上说说,也没有阻拦。

清令县公安局的张副局长赶到柴北乡派出所时,随身还跟有一名女干警。柳子舟早在派出所大门口迎候多时了,见到张局长,忙上前打招呼,并准备伸出手。张副局长躲过柳子舟伸来的手,和女民警直接走进关押姚玉花的房子。柳子舟随即搬来一把椅子,然后掏出一包烟,从烟盒另一头(没烟把的一端)扯破烟盒,双手呈送给张局长,点燃了,才从口袋里小心地拿出姚玉花的供词。张副局长瞟了几眼,微微闭起双眼,抽起香烟。女干警认真地审视着供词。柳子舟站在一边毕恭毕敬地问:“张局长,下一步怎么办?”“你说怎么办?做民警这么多年了。我们去取赃物。”姚玉花在模糊中听到有人叫张局长,她猛地抬起头,大喊:“我冤枉啊!我从没有偷过闫白山的钱,您给我作主啊!”女民警摇晃着供词说:“姚玉花,党的政策是抗拒从严、坦白从宽。”柳子舟似乎有些急,上前猛推了一把姚玉花:“你放屁,你他妈的又不认罪了。”姚玉花虚弱地伏在地上,嘴中喃喃道:“我冤啊,我没有偷别人的钱财,求你们放了我吧……”张副局长双眉紧锁,怔了一下,说:“押上姚玉花,现场取赃款。”柳子舟拖着姚玉花放进警车,刚走到派出所门口,就见闫白山连连摆手。张副局长走下车问柳子舟:“摆手的是谁?”柳子舟连忙说,就是失主闫白山矿长。张副局长看着闫白山问:“你就是闫白山?”闫白山点头称正是。“来,你坐我的车吧。”随后转身对女民警说:“你去再审姚玉花。”车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张副局长从腰包里掏出香烟递给闫白山一支:“你就是咱们全县有名的那个开矿专业户,挺有能耐的。党的好政策使你们这些穷山僻壤的农民大发了。”闫白山不耐烦地点点头,笑笑说:“还多需你们这样的人民公安保护平安,社会才有安定的生活环境。使我们安心祖国的经济建设。这次破了案,我定送您一面大大的锦旗。”张副局长微微笑了一下,又问:“闫矿长,县上的李副书记跟你有什么关系?”闫白山紧张无绪的大脑听后,才哈哈大笑,连声说:“不值提,是亲戚,亲戚。”两辆警车嘎的一声停在闫白山的煤矿区,好多人围过来。张局长跟柳子舟耳语几句,柳子舟又转回警车再没出来,张副局长和随来的女民警按姚玉花的供词来到闫白山的住处开始寻找偷走的部分钱款。女民警在屋内拍照,查找可疑的蛛丝马迹,而后,她直接来到里屋的电视机前,猛然间在电视机背后的桌上发现用纸包着的赃款。女民警惊喜地叫喊着:“找到了,找到了赃物。”女民警打开递给张副局长。张副局长喜上眉梢:“再搜搜。”来人大喜过望,以后再没有在什么地方找到赃款。女民警再按供词上第三个墙缝隙去寻找。可钢筋水泥混合体建造的房子里,哪有空隙。张副局叫人把里间墙体上的涂料铲了遍,也没发现藏匿的余款,女民警又在朝内房门那块大地板砖下搜索,结果一无所获。供词上的那块地板砖在对照现场实物中是不存在的,屋内地板是用水泥打成的一大块水泥地。女民警在闫白山的房内搜了个天翻地覆再没有搜出另外的部分钱款。张副局长急中生智,说:“走,去姚玉花的住处。”在姚玉花她们的低矮昏暗的潮湿的住处,人已逃散,人们很容易在第三个墙墩间看到墙上的一条空隙。女民警又啪的一声拍了照,一道电光过后,只听女民警啊的一声惊叫,女民警从墙缝里抓出一窝小老鼠,惊慌失措地扔在地上。民警们再没有在姚玉花住处搜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张副局长沉思良久,立马说:“到警车上继续审问姚玉花。”女民警发狠说:“这个姚玉花就是嘴硬,来时的路上我就给了她一番颜色,这次我非把她碎尸万段。”当他们来到乡派出所的警车前,就发觉柳子舟倒在副驾驶座上睡着,一股股脚臭从开着的车窗向外散着。女民警打开车门,拉扯锁在车门上的姚玉花时,姚玉花低着头,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快从实招来,你这是在戏弄司法,你知道吗?”女民警为姚玉花打开锁在车上的手铐,瞬时,姚玉花仰在后座上。“不好了,姚玉花她死了。”女民警吓得连忙跳下车,失声大喊。只见姚玉花在口吐白沫,双眼圆睁,样子骇人。张副局长用手指挡住姚玉花的鼻孔,好大会儿,赶忙把手缩回。柳子舟用脚踢一下姚玉花,他试着去摸姚玉花的心脏。柳子舟脸色蜡黄,对张副局长说:“姚玉花真的死了。”张副局长似没有听到,在车外踱着步子,紧张地抽着烟,烟雾从他嘴里一口接一口向外冒出,满怀心思的他一眼不眨地思考着。女民警、柳子舟紧张地看着张副局长。一支烟的工夫,张副局长愤愤地盯住柳子舟重重地抛出一句:“失职。”便走向自己的车,女民警紧紧尾随其后。柳子舟看大势已去,尾随跑向张副局长:“张局长,案子到了这种地步,你看怎么办?”张副局长看着柳子舟说:“自己解决。”咣地一声关上车门,小车一溜烟地跑了。县公安局的人走了,柳子舟心绪无头,骂一句:“你妈的张老头子,如果你不抢功,案子到不了这般田地。你他妈的叫我收场,事情闹大,咱们都有份。”阴谋诡计的闫白山想了好久,走到柳子舟面前耳语几句。两小时后,一辆警车驶出闫白山的矿场。

姚氏把姚玉花的尸体拉到村头,早有村里耄耋之年的老人们迎在村口,阻拦了。泪眼兮兮地望着姚氏说:“玉花她娘,听村里传言,闺女死得屈,是闫白山这个吃人饭拉鬼屎的恶鬼给害了。按咱当地的习俗,村里年轻娃无论怎么个死法,是不允许拉进村,放进屋的。她会给咱们村带来灾难,使咱这穷山村穷上加穷啊!你可要为咱村百十户村民着想呀,玉花娘,三思后行啊。”姚氏满脸泪水,双膝跪倒在村里头人面前:“我姚氏老婆子今年55岁,就这一个闺女,头人老爹,我的玉花死得屈呀,是被人冤死的呀,你老要为我寡母弱女作主啊!”姚氏哭得泪水满面,跪着不起。头人验罢姚玉花的伤迹,再看看姚氏,涕落眼涩。颤抖着说:“女娃死得屈,是咱村的大灾啊……”头人抹着眼泪,蹒跚着离开了。姚氏连连磕响头,“老爹你要为娃主持公道啊,我们姚家谢你了。”姚氏是个有主意有见解的老婆子,她不想因自家闺女的死,给全村带来灾难。姚氏跪在车上抱住死去的女儿,伤心地哭泣着。村民们站成一排人墙,看着可怜至极的姚氏母女,无不为之泪落。姚氏一个劲给村民们磕头,高喊着,“村里的老少爷们儿,我玉花死得冤呀!我寡母弱女就指望老少爷们儿成全了……”站成一排的村民没有一个出来再阻拦。这里古老的风俗是,绝不能让死去的年轻娃的尸体抬进村或埋在村里的坟地里。若不,那将给村里人带来灭顶之灾。在村头,姚氏哭泣着让人们把姚玉花的尸体放在村旁的小路边。姚氏脱掉对襟袄外衣,盖在姚玉花的头上,挡着太阳光的照射。姚氏蹒跚着走进家门。村长随着也来了,村里管红白喜事的大总管来了,村里的头人拄着拐杖相继而来。姚氏坐在门庭中间的地上默默地流着泪听着村里的管事人的议论,她只是小声地念叨着:“儿啊,玉花,你死得冤啊,你叫娘咋过呀……”村里的大总管说:“我看到了,孩子不是服毒自杀的,是有人谋害的,很显然玉花死后,又有人向她嘴里灌了毒药,这事咋办?”村长说:“玉花死得不明不白,要弄清楚再想对策,再说,闫白山何许人,腰缠万贯,县里市里都能呼风唤雨,眼下这世道,打官司也得要钱,要不少数目哩,咱这穷村,事又出在姚氏她家,一个妇道人家哪能经得住。还有,闫白山的小舅子不是在省里一个要害机关当领导么?现而今,关系网、权势可得多注意。”村长叹了口气,双手摇摆着,在门板旁蹲下来,补充一句:“我怕官司打不赢,又遭大难。”头人付老爹怒不可遏,气得拐杖直击打地面,反击村长:“古训云,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闫白山是个什么东西,依你说,娃这条人命就算了。人穷骨气在,你说这话,咱村里的人哪还有一个有骨气的。”“付老爹,不是我也议论玉花的事吗?”大总管说:“村长,现在是说正事,你别与付老爹抬杠中不中?”付老爹又说:“这条人命不能白白送给他闫白山。看来,单个依靠娃她娘,一个妇道人家,难上加难,唉,柳家湾有灾降落到头上了。”跟着来的村民们说:“玉花她娘,孩子已是这份上了,死不复生,就别难过了,要给死去的娃出气,讨个理,死不能白死,要他一命还一命。”村会计说:“闫白山是个有钱的主,关系网很广,上面有能人撑腰,不说别的,乡派出所的柳子舟是他表弟,说整谁还不是一句话,更别说上级公安局的再从中作梗了,告闫白山比登天还难。你们看不如这样,找几个村里当家的,让闫白山赔偿个三千五千的,反正玉花闺女也死了,并且是冤死的,他闫白山心里得有个数。他也要想一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天他来玉花家,其实正说明他心里虚,心里有鬼。要几个钱以后姚大姐晚年也就有了靠头了。也不落得个深仇大恨的。”村会计这话有人反对,有人赞同。村民们议论纷纷,村长、大总理、村里几个当村官的认为是个好办法,但付老爹和大多数村民坚决反对,说要为死去的姚玉花争口气。兰妹子在一边哭着吵嚷:“你们懂什么,玉花姐在闫白山家受大罪了,那天是我亲眼看到的。玉花被乡派出所的人带走只过了一夜,第二天就服毒自杀了,有这样的荒诞事吗?好好的一个人没偷没盗,硬往身上泼污水,事情没有了结能去自杀吗?”兰妹子又讲,“听乡里的通讯员说,县公安局的人也拷问了玉花,其中必定有诈,应该告它个天翻地覆。”“死妮子,你还看事小,就你多嘴,不大不小的,哪儿有你说话的份,去,死到一边去。”兰妹子娘骂了兰妹子后,又抓着姚氏的手说:“小孩子一派胡言,姚姐,村会计说的在理,经大事的人,想得周全,他们都懂这行。姚姐,人死不能复生,你就当成没生养过她。”兰妹子娘看着姚氏,她自己哭出声。姚氏尽可能地把人们的想法听进脑子里。姚氏还是轻声地哭泣着说:“我的儿啊,娘就你这一个女儿,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娘能要你的卖身钱吗?孩子,你若有灵,你给娘出个法子,我的儿呀!”大总理擦了两把眼泪,说:“玉花娘,我们说的你只作参考,拿大主意的人还是你,你有啥想法,我们都赞同。”姚氏一口痰没上来,哭泣声立马哽住,一下子背过气去。晴天霹雳的打击,加之几天来失女之痛,又不能尽快为女申冤的极度愁伤,使这个山村老婆子精神有些错乱。

姚氏听到姚玉花在门外凄凄的哭娘、喊娘的声音。娘你快来呀,女儿我走不进家门,你来帮我一把呀,娘,你快来,我就在门外。一声声惊恐的尖叫伴着刺耳的哭声揪着姚氏的心,姚氏慌忙丢掉手中的碗筷,跑出家门。声音是从屋外墙面传来的。姚氏大叫,是玉花儿吗?你在哪儿?娘,我在墙角边,你快来帮我呀!接着,玉花又是大哭。死妮子,大黑天的,你又给娘开玩笑,你是比娘大,还是比娘老,让娘扶你一把。毕竟,姚氏是爱自己女儿的,不是吗?巫婆告诫,玉花不能有后爹,改成姚姓好养活。为了女儿玉花,几十年来,姚氏没有再嫁人,为把玉花拉扯成人,让她改随自己的姚姓。姚氏笑着转过墙角,姚氏惊呆了,但姚氏一点也不畏惧。她看准了,跟前那个满身是血,脖子有两尺长,满口獠牙,梳着乌黑长长的辫子,身着红花褂的女鬼就是女儿姚玉花。姚氏骂道,死妮子,装成这个模样,又是吓娘,没准让人瞅见了,看谁还要你,你还嫁得出。娘,我是鬼呀,我是阴间的野鬼。那里不收留我,把我赶出荒山野外,娘,你看我全身皮开肉绽,我冷呀,我痛呀,娘我怕呀!姚氏听后半信半疑,紧走几步,抱住女儿,姚玉花眼泪直流,恐慌地说,娘,我死得冤,我是冤死的呀。闫白山他人面兽心,他强行说我偷了他的钱,奸污了我,公安局的人直打得我遍体鳞伤,寸步难行啊。闫家还要抓我回去,娘快救我,娘快救我。姚氏看到,女儿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成串掉落。姚氏骂说,别说鬼话了。姚氏便轻轻为女儿擦眼泪,谁知越抹越多,姚氏反眼一看,不由得大叫起来:“是血,是血。”

兰妹子娘强行按住醒了的姚氏。姚氏从床上起来眼泪不住地流下来,一面胡抓乱猜疑。我是咋了妹子。兰妹子娘说:“姚姐,你刚才晕过去了。你醒来时直叫‘是血’、‘是血’,啥意思。”姚氏抹了一把脸说:“我没事,我得看看女儿玉花去。”“你的身子太弱,村里头人要我留下来照看你,都半夜了,你还去那干啥?”兰妹子娘劝说。“不行,妹子,你回家吧,我没事。”姚氏转身下床,跑进黑黑的夜色里。天上飘起凉凉的小雨,冷风轻轻地吹着。姚氏拢了拢几根缭眼的乱发,深一脚、浅一脚向村东走去。姚氏哭泣着呜咽着,甚至没有声响,在离女儿姚玉花尸体十几步远,突见几个黑影慌忙逃遁。姚氏大吼一声:“干什么的?快来人呀。”那几个黑影沿着羊肠山道跑得更快了,顿时消失在黑夜里,姚氏跑过去,看到女儿玉花尸体还在。老人坐在女儿身旁,大哭出声。“儿呀,娘怕你孤单,娘来陪你。儿呀,你给娘说话吧。儿啊,你死得冤啊,娘要为你讨个公道,娘认了,你可要在天之灵助娘一臂之力啊。”在这星雨绵绵的午夜,人们听着姚氏这老女人的失声痛哭。听者伤心落泪。人说,姚氏女人命苦,命中注定。村里传来几声狗的狂叫,姚氏猜测,刚才那几个黑影可能是抢女儿尸体的坏人。她心一横说:“女儿啊,娘的心死了,拼出我这条老命,也要为你申冤。”姚氏背起女儿玉花的尸体向村里走,不知姚氏哪来的劲儿,竟硬硬地背起了玉花的死尸。姚氏在小雨中大声哭喊着:“村里的父老兄妹,我要为我的女儿申冤报屈,我要把女儿背进家门,怕女儿被野狼野狗吃掉,更怕被天打五雷轰的恶魔鬼抛尸荒野,落得死无完肤。老少爷们儿,你们若不让我女儿进村,你们就点燃屋里的灯火,我姚氏老婆子就搬出小村,到村外和女儿一同居住。”小村的夜很静,没有一家房屋里有灯光闪亮。

在家门口,姚氏丝毫没有犹豫,毅然把女儿背进屋里,放在堂屋的当门。姚氏紧锁屋门,把油灯放在桌上,冲了一盆热水,解开女儿的衣服,从头到脚为女儿擦洗着。老女人似乎哭干了眼泪,嘴张合着,那苦,那难,在老女人的脸上显得让人心惊肉跳。姚氏洗掉姚玉花额上的污泥,眼角的泪迹,姚氏没有洗擦女儿嘴角的药汁。姚氏老女人轻轻脱掉女儿玉花紧身碎花小白褂,姚玉花那充满青春的双乳像两座苍郁的小山峰在灯光下交相辉映。洁白有光泽的肌肤,似乎掺了假,黑一块、紫一块,有的地方已血肉模糊。姚氏怕女儿疼痛难忍,洗一把问一声:“儿阿,玉花,疼吗?娘给你洗的疼吗?儿啊,给娘回个话。小时候,你的话多,可现在你回应一声呀,我的儿。”姚氏解掉玉花的腰带,玉花的尸体全裸在灯光下。“儿呀,你爹去得早,我们孤儿寡母过日子,你像屋后土坡上的小山枣树一样难养活,一天天,一年年,娘老是盼你快长大,盼得我心焦,你总也不见长。现如今你长大了,却……小时候我就这样赤裸裸拉扯着你长这么大的,十八岁前你还和娘一条被窝睡觉,你常仰在娘的胳膊弯里,你不是说,你怕娘寂寞吗?娘有你这么个女儿,娘不苦,娘知足。娘我熬到现在不就是让你好好长大,能幸福成个家吗?娘不苦。”姚氏搬开姚玉花两条大腿,用温热的毛巾徐徐擦拭着大腿内侧的斑斑血迹,姚氏轻轻地擦,生怕弄疼了女儿,再往女儿的隐蔽处看去,有几处焦皮小黑点,好像是烟头烧的。姚氏老婆子看到此,心头像被刀割一样。我的儿,我的儿呀,你受罪了,受大罪了。一股怒火像被点燃的剧烈火药在她胸腔内燃烧、翻滚。儿啊,你不能就这么死了,老娘我就是倾家荡产,拼了这身老骨头,也要打这场官司!!!姚氏为女儿擦洗完身子,又给女儿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姚氏点亮灯台,燃上香火,摆上五谷,在灵台上方,磕头跪拜。老天爷,你睁眼看到没有,有我这冤死女儿的尸首为证,你看看,我的女儿全身是伤,在阳间受了大罪,遇到了灾祸,遭人强暴。明日,我要带女儿去上告县太爷。老天爷一定要保佑我呀,老天爷,我八辈的列祖列宗,看在我冤女寡母的份上,你们收下阴间我的女儿姚玉花,让她过得安安稳稳。我有罪,我有罪。姚氏不停地磕头,只磕得额头鲜血直流。

天蒙蒙亮,姚氏把女儿玉花的尸体拖上地排车,拉了出门去,她要上县城为女儿申冤。山路颠簸、泥泞。姚氏老婆子把那条细长的山路踩得摇摇晃晃。晨曦初露,山路上连个人影都不曾看到,凛冽的小北风迎面吹来,姚氏一点不觉冷,她内心像一团燃旺的火球,时时从胸中窜出。姚氏回头看看,小村已渐渐远去,近前薄雾笼罩在沟坝上,稀疏的树枝哗哗地被风吹着。反卷尘土的冷风,在山路上打着旋,雨已停歇,田园里一团死寂。姚氏老婆子是走惯山路的,但去县城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自从她嫁到柴北乡柳子湾,一蹲便是40年,在村头、田间、灶台、整日围着转,最远也就是到镇上采购站买点日用品及化肥、农药等,至今若问县城在哪儿,是个啥样,路有多远,怎么个走法,老婆子一概不知。她横下一条心,今个就是死也要死到清令县县城。姚氏走走停停,回头看看地排车上似乎熟睡的女儿,怕女儿受冷,停下来给玉花掖掖被角,儿啊,你冷吗,你给娘指点着,娘不认得路,你指点着。想起女儿惨遭残害的那场面,姚氏边走边哭。三十多里的山路,不知姚氏老婆子如何走过的。前面出现一条东西方向的笔直的柏油马路,姚氏松了口气,把地排车放到路边上,询问来往的行人。姚氏看着来去奔驶鸣叫着并且那屁股下冒烟的小轿车,她想,那小车里坐的都是大官?各个都能为女儿申冤吗?!她猜测,每个小轿车里坐的县长、书记都能看到她拉的地排车上不是病人,而是自己冤死的女儿,他们会管一管、问一问吗?老婆子把目光集中到来去的小轿车上,瞪起眼盯着。会不会有威震四方清正廉明的“包青天”。但飞奔的小轿车似乎对她不屑一顾,姚氏扭头再看看女儿玉花,姚玉花很安祥,无动无声。姚氏老婆子拉起地排车向前走着,姚氏拉着女儿不知走了多长的路。忽地,密林深处,姚氏的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村庄,人多了起来,车也多了起来,有耸立的高楼,有轰鸣的工厂,也有脸蛋俊秀如玉花般的年轻女子。人们的衣着打扮艳丽,女人们身段丰韵。老婆子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满眼的新奇。从没见过这样花花绿绿、阔气辉煌的人流和村庄,姚氏从懂事起,便只认识乡村邻里,庄稼和土地令她生厌,那奇花异草没见过。只熟悉爹娘姓甚名谁,至于怎个写法,老婆子不去思想。今个却犯难了,看着这新鲜的街景,姚氏老婆子认为在这个大庄上的人都过着神仙般的生活,就连街头卖红薯的小贩,都比村长、付老爹穿的好得多。街上挂的那大字标语,商店大门上的黑漆上的白字,老婆子也叫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老婆子没念过一天书,她认为上学认字不中吃不中喝,没用。一毛二毛的角票,拾元佰元的大钞,老婆子认得一点不含糊,凭上面的图案,张口就来。看看眼前,仰头望望天,老婆子只感觉,这个大庄和她那柳子湾不一样,根本不是一块天地。县政府在哪儿,老婆子心里像揣了十五个兔子,心七上八下地乱跳。她径直穿过一条街道,打算去问人。抬眼被一立在交叉路口的砖台子挡住了,看到一个军人模样的人在上面指手划脚。“你没看见红绿灯吗?往哪儿走,罚款五元。”老婆一愣神,细看时,原来那人正在教训自己。那人走下台子向姚氏走来。“啥叫红绿灯,孩子,麻烦问你一下,这个庄是不是县城,县政府在哪儿?我是来找县长的。”那警察哭笑不得,没有说话,顺手一指,向右拐,那个有铁门的大院就是。哪边是右呀,孩子。警察又一指。姚氏老婆子拉起地排车朝所指方向走去。街口的车流、人流看着威严的警察和迷乱方向的老婆子嘻笑着,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此时,姚氏老婆子心急如焚,看看太阳被楼群挡住,影影绰绰撒下点点金黄。老婆子猜想天快黑了,再次问路时,姚氏老婆子来到一所大院的铁门前,看到大门紧闭,认为那大门是专门拦阻自己去路的。她气愤地用拳头重重敲击那门。一个戴眼镜的老头儿探头问:“你找谁?下班了。”“老大哥,我要找县长,书记。”姚氏回答说。老头儿又问:“哪个县长、书记?”姚氏哭泣道:“只要能为我玉花儿申冤、评理,哪个县长、书记都中,我这孤老婆子也就心满意足了。”说着老婆子又泪如雨下,“老哥,行个方便,让俺进去,俺从大早上一直走到现在,俺那个山村离这远。”接着姚氏又述说了自己女儿的不幸遭遇。老头同情地点点头。“这苦妹子,你来迟了,所有的县长、书记都下班回家了,不如明早你再来,在门口堵着。”戴眼镜的老者看看孤独无助的姚氏和那地排车上的玉花。压低嗓门说,“老妹子,这是人命关天的大案,要找县里一把手王县长和洪书记。正好明天在县委开会,到时,洪书记王县长都到,你去喊冤。”姚氏老婆子离开政府大院时,天已大黑,但城里夜晚与白天差不多,街灯高悬,霓虹灯闪烁,三三两两的人们在街边闲游,人流如潮水,时而有青年恋人温情拥抱,时而刺耳的喊杀打叫声,从明亮亮的楼房传来,老婆子不知那是在放录像和电影。姚氏无意去感觉这样的世外桃源。冷不丁,她想起来刚进县城时,偶尔也有像她这样的拉地排车的人,从那个大门里进进出出。在乡医院里也见过这样的景象,姚氏猜测,这儿是一个医院。她拉着女儿的尸体奔向那地方。进门时,没有人阻拦,出出进进的人已很少了。姚氏问清这儿就是县人民医院,姚氏放下心来,把车推进大楼门厅的一角,瞅瞅四周,见没人过问。掀开被角,看着玉花的脸,呜呜哭起来,行人看时,老婆子赶紧止住哭声,擦擦眼泪,用被角捂住脸,伏在玉花身上。

在县委大院外,姚氏把地排车放在大门边,跪在地排车旁。她拦阻每一个从小轿车走出的父母官们,大喊冤枉。“老百姓的父母官们呀,我女儿姚玉花死得冤,是被公安局的人活活打死的,歹人奸污了我的女儿,父母官们呀!你们能为我申冤报仇吗?你们看呀,你们看看呐。”姚氏边说边掀开姚玉花的衣服。女儿身上的斑斑血迹,我没有擦,女儿身上红肿青紫,仍明显存在啊。街上的人们围拢过来看后,听后各个掩脸落泪。纷纷说,啥个世道,当今法制社会还有这样的事发生。从轿车上走下的一系列人物竟没有看一眼,径直走进大楼。姚氏见此,大声喊着冤屈:“我的女儿死得冤呀……我要见洪书记,王县长,为我女儿评评理,讨个公道。”姚氏直说得声泪俱下,围观的行人越聚越多。王县长,洪书记走过来,驱散行人,看着姚玉花的伤痕,听着姚老婆子的哭诉,瞧瞧姚氏布满皱纹的老脸,再看看静静躺在地排车上的姚玉花。王县长,洪书记也被感动了,不禁泪下。姚氏跪在地上朝书记、县长不停地磕头:“我的父母官,你们一定要为我女儿申冤。我女儿是被公安局活活打死的,父母官,你们能为我的女儿伸张正义吗?”洪书记一把扶起姚氏,眼里溢出泪,说:“大姐你放心,谁都有父母,儿女,我们更理解您,你起来,有冤你就说,有屈你就报,我们给你伸张正义。”王县长把姚玉花的尸体用被子盖上,说:“老大姐,我们一定要为你做主,依法严惩凶手。”姚氏这个大字不识的乡下老婆子站起来,抹抹眼泪,清清嗓子说:我有三个要求:

一、我要求严惩驴子崖闫白山这个吃人不眨眼的恶狼,他强奸我的女儿,反说我的女儿偷了他三万元钱。我女儿是清白的,我们人穷志不短哪,我女儿不会干那蠢事的,有柳子湾的兰妹子给她做证。

二、告乡派出所柳子舟用刑毒打我女儿,屈打成招。

三、告县公安局的张副局长和那个随他一同下来的女民警,执法犯法,致我女儿姚玉花丧命。”

洪书记听后表示:“老大姐,我们要了解你的案情,马上派人查处,你先回去等着。”王县长补充说:“老大姐,你先回去,听候处理,我们懂得失女之痛,这个案件我们问定了,若不查个水落石出,你来找我王县长。”姚氏老婆子听着父母官的誓言,心中升起一线希望。“那就多谢父母官为我弱女寡母,为黎民百姓主持公道、讨个说法了。”王县长,洪书记连声说:“一定,一定会的,你先回家静心等待。”姚氏拉着女儿一步一回头,望着答应为百姓申冤的父母官,不知如何感激为好。眼泪扑簌簌地又落下来,一步一回首地离开了清令县城。

姚氏老婆子这个身单力薄的妇道人家,是铁了心要为女儿告状申冤。她要亲眼看到为女儿申冤的日子到来。刚一到家,村长、付老爹,村里大总理一并来到姚氏家,询问上县城告状的结果,听后都连连称赞。村长说:“清令县的县长、书记过问此事,事情就有眉目了,闫白山这个可恶的家伙是要受到法律制裁了。”付老爹听了也说:“娃她娘,事情既然到了这一地步,我看就把孩子的尸首想法安顿一下吧,咱们等着县里的好消息。孩子年轻,不能归咱村里的祖坟,找个野沟烂坡,可千万别埋浅了,村外的野狗多。”大总理附和着说:“挖坟这件事我来办吧。”说着走出门外。姚氏猛地叫住大总理说:“大总理,先别着急,我心里不踏实,咱上县告状,是平民告官,告当政机关的头面人物。再说,闫白山他家底丰厚,乡里县里认识人不少。尽管书记县长口头答应了,但事情会到哪一步田地,还不知道,我看这事并没有了结。我要清清白白地告诉女儿,让她在阴间安心生活。付老爹,你是咱村的头人,村长、大总理也在此,既然我昨天已把咱村的规矩打破,背女儿回家,卧入堂屋,我早就横下一条心了,生死也就我一个老婆子顶着。昨夜,可能是闫白山派来的人想偷走我女儿的尸首,被我发觉。现到了这份上,孩子的尸骨未殓,我不能随便处理了事。”姚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着。在场的人们静静站立,不再说话。一时间,整个柳子湾,人们奔走向告,寡妇姚氏见到清令县县长、书记了,官司打赢了。看他闫白山还能踢踏几天。消息一下子传遍大街小巷,人们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第二天傍黑,闫白山带领着驴子崖的头人,村长等人来到柳子湾姚氏家,与柳子湾的村长,头人等商议姚玉花之事。闫白山满脸堆笑地说:“姚大姐,事已至此,看你这一大把年纪,已到安享晚年的时候了,姚玉花她命不好,可您老姐还得活下去,是不是?这几年,我攒下几个钱,十万八万的我拿得出。”姚氏怒目瞪着这个杀死女儿的仇人,破口大骂:“你个天打五雷轰的恶鬼,你那两个臭钱能挽回我女儿的性命?你认为钱能通神?你也有儿有女,你就不寒心,你会遭报应的。”闫白山悻悻地从姚氏堂屋出来,面露狰狞。驴子崖村长、头人来的目的就是想把玉花之死按住,不再张扬,多赔她几个钱了事。可姚老婆子脾气倔强,认定了的理,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柳子湾的付老爹,村长、大总理谁也不敢担当这件事,为这事自作主张,这是天大的人命案。两村里的头人商讨到深夜,但姚氏死活不答应。在姚玉花之死这个事上,谁都难以预料会发生什么。因此村里管事的人一概拒绝了驴子崖来人的游说。闫白山愤怒了,撕掉微笑的面具,露出阴险恐吓的脸,说:“你个姚老寡妇,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有能耐,你去北京找国家主席去告状。别说你个糟老婆子,就是他乡长书记也要看我脸色行事。好,咱们走着瞧,你个老不死的。”姚氏愤怒至极,手指闫白山,拿起一根粗棍,“你这披着人皮的狼,我跟你拼了。”举起木棍就朝闫白山身上抡,被村长、村民们拦住。付老爹说:“玉花娘,只要有柳子湾的爷们儿在,咱就要争这口气,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先消消气,这事天理不容,会给我们个说法的。”闫白山冷笑着,看看阵势,悻悻地带着驴子崖的人大模大样地走了。当夜,村人们看到事态发展的严重性。姚氏想,虽然县长书记答应过问女儿的事,并且说会依法办事,但她仍然恐惧,闫白山这不是震山吓虎吗?恐怕县里执法机关的某些人向闫白山说了。她一个乡村老婆子,没财,没权,可女儿怎能白死,如果真不行,我就上中央,我就不信天理能容。思前想后,在犹豫煎熬中等待着。她想玉花的尸体不能这样放着,为防不测,备建一个囚棺的念头在她脑中油然而生。姚氏扒掉猪圈垒集的石块和泥沙,把两年前为自己准备的棺材放了女儿的尸体。夜深,姚氏手抓沙灰揉和着,在院内选了一块平地,用沙泥粘在石块上,一块一块垒砌着,她看着棺材里的女儿,已没有了眼泪。“儿啊,娘就你一个盼头,到头来,你剜了娘的心啊,我的儿,娘主意已定……”姚氏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向棺材上垒着沙石,一个宽两米,长三米的囚棺把姚氏母女隔成阴阳两界。姚氏摆上玉花平时爱吃的食物,“孩子,娘专门给你做的,到了那边别饿着……”然后姚氏呜呜大哭,姚氏封了囚棺,随地而坐,倚在囚棺边,失声痛哭。第三天,听村里人讲,驴子崖闫白山被公安局抓起来了。看似奄奄一息的姚氏才有些安心,苍苍的老脸,干裂的嘴唇,黑脏的老手。几天工夫,女儿的死已把姚氏煎熬成另一个人。转眼一个半月过去了,闫白山在县里音讯全无。人们说闫白山被关了起来,是给姚玉花申冤的时候了。一闪已是深冬,雪花飘飘落满了囚棺,落满了姚家的庭院,整个山村笼罩在白色的世界里。这么长时间来姚氏从没有出过一次门,但姚氏并没有停止打探外面的关于闫白山、柳子舟等人的消息,一旦听说闫白山被抓,心里顿觉高兴,也能咽下两口饭。然而一看到院中的囚棺,又想起女儿,天冷了,我的玉花儿一定也冷了。姚氏把雪天黑夜地特意为女儿赶制的棉袄、棉裤挂在囚棺上。姚氏日日念,夜夜想,盼着闫白山挨枪子儿的时日,闫白山那老不死的恶鬼上灵床的时刻。又想起女儿一个活蹦乱跳的鲜活生命,说不行就不行了。这么大一个公安机关咋能随便处死一个无辜的人呢。有时候想女儿想到极至,就好像又听到女儿与自己在对话。女儿说,她要养娘一辈子,让娘过上好日子。姚氏指着女儿的鼻子骂,死丫头,你想嫁就快点嫁,娘好享你几天清福。姚玉花说,娘我明天就嫁了。娘叮嘱,玉花呀,过门后可要好好地过活,嫁个好人家,小伙子能吃苦耐劳,你们和和美美过日子,娘就心满意足。玉花打趣说,我要学《墙头记》里的大贯,把你托到墙头上去,不给饭吃。娘不是哈哈大笑吗?姚氏长长叹了口气,回过神,已是泪眼涟涟。玉花儿呀,你走得太匆忙了。这天,姚氏正坐在屋里思想心事,兰妹子跑来送信说,驴子崖的闫白山被公安局放回来了,说是无罪。姚氏一听如遭雷击,差点昏过去。她立刻跑到村口,听会计讲,闫白山这个王八蛋,在乡政府饭店大摆宴席,席上大放粗词狂语,本人清白,就是省公安厅的人也奈何不得。看她姚老婆子有什么灵牙利爪,置他于死地。村里也有人传言说,是某乡长从县里保他出来的,也不知闫家到底给那些“帮忙”的人多少钱,反正是金钱铺路。乡里替他讲话的人说什么,他闫白山是改革开放奔小康的典型,少了他,乡里就像缺了水的鱼,以后谁还敢带头致富。据说县公安局的人也参与了此事,云云。姚氏一声不响地回到家,看看玉花的囚棺:“玉花呀,难道这是命中注定的,我们的官司败了不成?县长书记不是下决心严查吗?闫白山那恶鬼难道神通广大,我就没办法了吗?不行,我要找县长去,王县长答应过的,此冤不申,找他。”姚氏立刻马不停蹄地奔向县里,王县长看到这个已憔悴不堪的农家苦老婆子,先是一惊,继而有点不自然地说:“洪书记去外地开会了,关于你的案子吗?我们还缺乏足够的证据,这件案子不是仨俩月就能了结的,你先回去吧,老大姐,再耐心等一段时间,我们再调查一下。”姚氏老婆子顿时泪如雨下:“王县长呀,你曾亲口答允老婆子我要解决此案,可我已等了几个月了,还要等到猴年马月啊,我女儿可是尸骨未殓,等着结案的那一天呐。我告的是害死我女儿的公安机关,欺侮民女的恶棍闫白山,这案子不复杂呀!那闫白山到底根有多粗,权有多大?”王县长听后,没有再说一句话,皱了皱眉头,就走出办公室。姚氏知道闫白山不是好惹的,公安局里的那些要人也不是好惹的,就是县长也难呐!难道我儿的案子就此了了吗?玉花呀,我的儿你好苦呀,我苦命的儿。姚氏叹息着。姚氏再去找洪书记,洪书记不在。

姚氏回到村里,村民们愤愤不平,纷纷说,肯定是官官相护,去市里,去市里告。谁阻拦就告谁,看有没有惩治他们的机关,国家权力部门不是虚设的,是给老百姓办实事的。付老爹说:“娃她娘,事情到了这般田地,没有回头路了,不能让咱这个穷山旮旯里的冤魂忍气吞声。‘自古妻儿子女不让人,土地宅基不让人’。到这个份上,咱们一定要告赢,咱这里不是山高皇帝远吗?咱们就去挨近皇上的地方告他。有啥想法,玉花娘,你说吧。”村长见势说:“付老爹,不能那样讲,那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孩子是死得冤,眼下闫白山这个混账东西正铆足劲,有县公安局的人给他撑腰,就说句不好听的话,他闫白山赔咱一笔钱,官司也算咱打赢了,玉花娘,还是以和为贵呀,看咱这阵势,能胜他闫白山和公安的人,比登天还难。”几个月的煎熬,姚氏已无眼泪,呆愣着愁容倦怠的老脸,发一声声长长的叹息,沉沉地将头低下去,村里大总理劝说:“‘树挪死,人挪活。’玉花人已经死了,不能重生,村长说的在理,咱村去几个人到驴子崖要几个钱了事。”这时,村会计忽然匆匆跑来,把手中的一卷带墨字的白纸放在桌上,喘口气说,姚大嫂子,我是玉花爹的生前好友,玉花这孩子死得屈,咱这个屈不能不申,咱要跟他闫白山拼个鱼死网破。顶多人家说咱没能耐。清令县县太爷问不成这个案子,咱去北京,去联合国,看他闫白山还能有几个七姑八姨的来作梗。这不,这几天我详细地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记录下来,你带上这卷白纸黑字去市检察院、法院去告。”姚氏揉揉红肿的双眼,用沙哑的声音说:“你死去的老哥在九泉之下也会安息的,我们全家都会感激你的。”村民们散尽,姚氏夜不能寐,在囚棺边抱着那卷白纸低吟:玉花呀,他闫白山有权有势,一手遮天,我们的冤屈能不能伸张,还远未知,儿呀,你叫娘有个啥法子来。谁叫你投在无用的娘胎里,娘是睁眼瞎,邻里亲情都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儿呀,娘是满心为你打官司呀……姚氏忽感到眼前一黑,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娘呀,我死得冤哪,你千万别让他们把我带去,如果带走,我就没命了。姚氏看到女儿满身血淋淋的,披头散发,手被捆绑,脚戴镣铐,一个大鬼正使劲往外拉她,姚氏忙扑过去,死死抱住女儿,娘儿俩使劲挣脱大鬼的手。姚氏似要把眼珠瞪出,盯视那鬼,满嘴的牙咬碎,口吐鲜血,声嘶力竭地骂那鬼。那大鬼见状,嘻嘻笑着,耍着鬼脸,天下是我的,我要什么就要得到什么,你不要罪加一等,姚玉花命中注定,本该如此,你若阻拦,连你一块抓了。姚氏看着爱女,仰天冷笑一声,把咬断的舌头吐向那大鬼,那大鬼来不及躲避,啊地一声,那大鬼满脸似有被火铲烫焦的血痕,扔掉手中拉扯姚玉花的铁链,消失得无影无踪。姚氏看着眼前矮了一截的女儿,瘦得皮包骨头。孩子,只要娘有一口气,你别怕,他们的阴谋就不会得逞,孩子你起来,娘抱你入怀,娘死也跟他们拼了。姚氏正要伸手扶起女儿时,女儿却不见了。

姚老婆子激灵打个寒战,定眼看时,手中抓的是村会计给她的状纸。姚氏坐在地上,背靠囚棺,自语道:“儿呀,你有梦托于我,你若有灵,让娘亲眼见你一面,娘不信鬼、不信神,娘不会看你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儿呀,你是清白的。娘明天就去市里为你申冤。”姚氏把状纸折好,叠成方块,放入内衣口袋里。

姚氏来到市里,一看这里比清令县城大多了。姚氏来到市法院,法院负责同志接过状纸看了一下,说:“岂有此理,情情属实吗?”姚氏铿锵回答:“句句属实,没半句假话。”好大一会儿,法院负责人皱皱眉头说,此案非同小可,你先去检察院立案调查。我们立即通知清令县有关部门。姚氏走进市检察院,看到威严的国徽挂在市检察院大门口上方,姚氏放心地走进检察院。姚氏出来时,把状纸留在了市检察院,脸上带有几分得意,心想,这一次该有办法治那帮人,为我儿鸣冤评理了。

姚氏回到家第三天,就听村民传言,驴子崖的闫白山又被抓进县里,这一次,派出所那个柳子舟也被带去了。再过八天就是腊月三十了,该过年了。姚氏迟迟没有听到处理闫白山那帮人的音讯。姚氏的心如在油里煎一般,坐立不安,有人告诉姚氏,这样的案子十天半月不能出结果,市里得摸清来龙去脉,才好定罪量刑,宣判结果,耐心等着吧。也有的村民从小道消息听说,是闫白山的省里的亲戚派人来市里几次,闫白山省里的亲戚还亲自给市里和县里打过电话。这案子说不准破不破呢。腊月二十七日上午,兰妹子匆匆走进姚氏家:“大娘,不好了,闫白山又被县里的人放回来了,现在正在咱村西头放鞭炮庆祝呢,说是提前过新年,你快去看看吧。”

姚氏最怕听的结果还是听到了,她觉得自己的心碎了,像万剑穿心的疼痛。短短几个月来,她的头发全白了,这几个月像是过了几十年一样漫长,她的精神几乎崩溃。她要看个究竟,便踉踉跄跄跑出墙门,迎头看见闫白山站在后车厢里,手举一长棍,挑着一长挂鞭炮,正满面红光地鸣放着。姚氏见此,手抖缩着,扶住墙,眼前慢慢模糊,她信以为是老泪又封住了眼睛,挡住了视线。用手摸去,感觉黏黏糊糊,再睁眼看时,只能看到一丝白光,把手伸向两眼间,瞅见片片血红。有人大叫:“玉花娘眼里流血了。”村人们放出家狗,在噼啪炸耳的鞭炮声中狂吠、撕咬。闫白山狼狈地开车跑出了柳子湾。当天下午,给姚氏写状纸的村会计被乡派出所的柳子舟用警车带走了,并送至县里,说是村会计蔑视党政机关,侮辱诽谤他人。

姚氏老婆子愤怒了。村民们愤怒了。整个柳子湾愤怒了。被激怒的贫穷山村沸腾了。排成长队的村民来到姚家自发捐款,发誓要状告那吃人肉不吐骨头的恶狼闫白山。村民们看到闫白山疯狗似的狂妄劲,那鞭炮在柳子湾上空爆响,那分明是在向柳子湾示威、宣战。闫白山是清令县的土皇上吗?他能管住派出所、公安局、检察院吗?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难道没有王法了吗?!柳子湾的头人,付老爹上气不接下气,气得胡子直哆嗦,拐棍捣地“咚咚”响,这是侮辱我们柳子湾没一个能挺直腰杆走路的人,这是在向我们的列祖列宗脸上扇耳光。我们柳子湾人就是死光,也要与他拼上一把。大总理愤怒地大口大口吸着旱烟袋,“娃她娘,你看这样好不好,离我们村不远,杏花坡我舅家老表哥从台湾回家寻根,他说政府让他在北京住半月观光。看这世道,告是走投无路了,不如让他把咱这事带回台湾,发表在报纸上,让人们看看,咱柳子湾今儿个遭受的罪孽。让人们说个公道。”村民们议论纷纷,对对对,这个想法不错,能行。像散发传单一样,为咱柳子湾姚家寡母弱女鸣屈喊冤。不料,目不识丁的姚老婆子立刻反驳:“咱不能让人看咱的笑话,也不能让外人指戳我们的脊梁骨,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闫白山不是鸣炮庆祝,他不是扬言说让我到北京去告,我虽不知北京在哪,但条条大路通罗马,我一定能摸到北京城。”这个平时寡言少语的山里老婆子,几个月来,见识增加不少。村长也说,咱们现在只有一条路,去北京找党中央去评理去,找能依法办事的人去。回头看看眼将失明,让人惨不忍睹的姚氏,玉花娘,家庭经济困难呀。的确,姚氏卖掉全年的口粮,在这短短几个月里,已没有钱粮接济了。贫穷的山里人,心抱成一团,劲拧成一股绳,自发地排起长队为姚氏捐钱去北京告状,为惨死的玉花去喊冤。贫穷的山里人一元两元解囊相助,年幼懂事的山里娃娃们五分、一角的零花钱纷纷拿出。那场面,跟革命老区的群众自发地拿锄头、爪钩踊跃报名上前线打日本鬼子的壮烈场面差不多。“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不论你根多粗,权多大,穷困的山民们在历史上从来没怕过谁。

姚氏摸着村长塞给她村民们捐的那袋钱,眼泪激动地流出来,这是感激的血泪呀!这是无数簇火苗捆成一大捆柴燃旺的火炬群,远不是一桶两桶水就能浇灭的熊熊烈火。九泉下的玉花呀,你要感谢咱们有骨气贫穷的山民们呀,你要刻骨铭记山民们的恩泽,你让为娘想个啥法回报柳子湾的父老乡亲呀。村民们给咱捐钱不会图回报的,这是从牙缝里抠出的深情厚谊。娘能不掂量掂量吗?去北京若再不成功,无辜的村民不知将会有什么样的灾难降临!我是你娘,死我认了,可别因为你连累村民惨遭不幸,你一人冤枉,是我们全家的冤屈,可我们一家的冤屈竟会酿出全村的大难,你叫娘作难呀!姚老婆子虽是个只字不识的山村妇女,可她是有周全的主意和想法的。新年来了,辞旧迎新而沉重的新年,柳子湾的村民们说,也不能让他闫白山过上舒坦年,让他也要在新年里坐卧不宁。便传过话说,姚氏老太婆去北京状告闫白山了。大年初一,柳子湾新年的鞭炮声比往年稀少了许多。柳子湾似在沉思什么,在孕育什么。姚氏根本就没有过新年的打算,院里院外依旧。村民们七拼八凑给姚氏送来了水饺、肉菜、新年的蒸馍。凌晨,姚氏把村民们送来的食物摆在堂屋桌头,点燃香烛,颤颤的火苗,像眼里掉落的泪滴,蹿腾着。明灭的香火,袅袅的香烟徐徐升起,姚氏敞开大门,跪在桌前说:“玉花我儿,今儿个是大年初一,我不拜天,不祭地,不祭列祖列宗。因为老天爷没有看清咱姚家海一样深的大冤,天地神灵,列祖列宗都没有帮助咱逃脱闫白山一伙人的魔爪,没有给咱洗清冤屈,我不再祭他们。玉花儿,你看到没有,老娘我给你跪下了,今儿个我专门祭你,我的儿呀……”姚氏的眼泪又来了,“儿啊,你看娘眼里流的不是泪水,而是真真切切的血滴,你看到了吗?我的儿。为了柳子湾的乡亲,为了咱家的冤屈,娘祭你,要你在大年初一去掐死那个作恶多端的闫白山。儿呀,娘的话你听明白了吗?娘给你磕头了。”姚氏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玉花呀,你若有灵,今儿个叫娘瞧瞧。”说着,姚氏抓了一把火纸,燃了放在桌腿下,然后又拿出一根筷子,放在地上一枚用火纸剪成的圆钱。儿呀,你若有灵,你就把纸钱挂在筷子上。(这是中原乡村迷信的说法,说死后有灵的人会把纸钱贴挂在竹筷上,以显示灵性)姚氏把筷子在纸上胡乱搅动几下,烛火暗淡了一些,香烟不再升起,纸钱神奇般挂在了竹筷上(其实,竹筷搅动纸片,有静电引力,相互吸附)。姚氏站起身来说:“玉花呀,你要吃饱喝足,娘给你端上乡亲们送的新年饭菜。”姚氏沉浸在痛失爱女的悲伤里。她守坐在女儿的囚棺旁,默默祈祷能在新年除掉横行乡里的恶霸闫白山。大年初九,听村民们讲,驴子崖闫白山完好如初,说要阻拦她进京上告。姚氏彻底明白了,神灵并不能给她姚氏消灾灭难,也不能给她带来幸福和安乐,要申冤,只有靠她自己。

几个月来的身心摧残,姚氏已形容枯槁,乍一看去,很难认出是昔日的姚氏。长时间的睡眠不足使姚氏再一次昏厥过去。

姚氏突地又听到女儿哭天抢地的嘶鸣。那叫苦声惊天动地,从大山坳外传来。那哭声似刀子在切割着她的肉。枯草纵横,野风凄凄,姚氏顾不得分辨方向,循哭声看去,女儿孤苦伶仃,无依无助。姚氏狂叫一声,玉花我儿,娘来看你了。阴阳两重天,母女不能相抱。玉花悲愤地讲叙自己被打入地狱的遭遇,她再次乞求娘救她,否则就会变成猪狗。隔壁里时传来几个铁嘴獠牙的判官在哈哈大笑,一边啜着上等美酒,一边品尝着山珍海味。我是屈死的,我有冤屈,我是清白身。几个面目狰狞的判官,哈哈大笑,有的抓肉,有的揣酒,扬长而去。姚氏看看玉花,姚玉花哭呆了,好大会儿才哭泣哀求,娘,你要救救我呀,只有您能救我。母女俩又握着手放声痛哭。姚氏无奈,娘有啥法救你,娘浑身解数都使尽了,有啥法救你?突地,女儿的手被恶狠狠的牛头马面用牙咬开了。姚氏大声哭喊,玉花我儿,我的儿,娘要为你申冤,申冤。

姚氏突然坐起,头上冷汗直冒。自言自语道:“我这是怎么了。”

来劝玉花娘动身上告的村民惊呆了,有人早已把姚氏扶上床,有人说,姚氏营养不良,身子弱,想女儿想的,怕是小鬼附身了。姚氏看着村民,说,为了女儿,为了乡亲们深情,她拼了老本,也要进京上告。人们劝说等身子骨硬朗些再说吧,姚氏说,一天也不能再拖了,明早,初十就去京城喊冤。当晚午夜,姚氏听到院内有动静,姚氏端起油灯就往外跑,心里猜测,是否闫白山的人来偷女儿尸体了。门外有风有雨,没出屋,灯火就明明灭灭地闪动。忽然一卷白纸扔进庭院中,加着细微的声音,“这是状纸和路线图,去时带上证据。”姚氏定睛看时,灯火被风雨打灭了。姚氏跑出屋外,摸到院中的那卷白纸。姚氏紧紧把它抱在怀里。又来到囚棺前摸着看着,见囚棺完好无损,才放心地回到屋里。姚氏在灯下翻开那卷白纸,白纸分为两块,一块长而大并写满黑色字迹,另一块上面有房屋图。姚氏虽不认字,但能猜得出是一张进京上告的状纸,姚氏小心地将它包好藏起。姚氏细细回味刚才那人的说话声,猛地想起,台湾,北京,杏花坡,老表哥。就是村里大总理。大总理也不识字,哪来的状纸?是那个寻根的同胞吗?姚氏心里终于悟出缘由。但她没有去刨根问底,她想是这个送状纸、路线图的人怕引来杀身之祸。姚氏信了,她懂得这绝不是闫白山一伙人。姚老婆子忽地想起,让带上证据,什么证据呢?玉花儿这么大一个人,怎么带,再说北京离这儿还不知有多远呢?莫非带件玉花死前的血衣,不行,那并不能让人相信;要不剪她一绺头发,不行,这更说明不了问题。猛然间,姚氏想起梦中在地狱里哭泣的玉花,以及那变成人脸猪头的冤鬼姚玉花和罪恶的闫白山绕村放炮时那狡诈的嘴脸。姚老婆子又恼怒起来,心硬起来,她在屋里哭时,一个念头顿时生起,她哆嗦着抓起桌上菜刀,朝囚棺走去……便发生了开头的那一幕。姚氏坚决不让村民们随她一同进京,她怕,怕发生不测,只身登上为女儿姚玉花申冤报屈的漫漫征途。

姚氏没有直接在清令县城坐直达的汽车,而是绕道去了市火车站。她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破皮包,躲过警察的检查,随乘车的人流登上开往北京的列车,车厢里人满为患,正是返城的高峰期,探亲过年回去的,外出打工的挤满一节节车厢。别说找个座位,就是找个插脚的空儿也不容易。姚氏看看手中的皮包,紧紧抱在怀里,恐怕被人挤掉,火车鸣起“呜呜”的长笛,将要开动之时,她猛地看见一张令她切齿痛恨的丑恶嘴脸,正从窗外瞅着匆匆登上这节车厢的人。姚氏看看手中的皮包,她有点绝望了,柳子舟一伙恶狼尾随她而来,正在车厢里四处搜寻着。柳子舟身后几个人指手画脚,小声议论着。姚氏看看拥挤的车厢,苍天啊,这真是叫天天不应,入地地无门,难道我就要半途而废吗?她紧紧抱着那皮包,慢慢蹲下。猛然她看见旁边座位底下的空隙,她不顾一切,像被恶狼追赶的野兔,见缝而入。她把皮包放在座底下,自己全身压上去,不敢出声。座位上的乘客以为是逃票的乞丐,想躲避开乘警的检查,并不在意。顿时,姚氏老婆子被拥挤的人腿遮盖,像身处不见一丝阳光的囚棺里。不一会儿听见柳子舟和几个同伙的对话声,这个老婆子应该乘这个钟点的火车,怎么找不到呢?你们反正都认得她,仔细地给我搜。于是车厢里的人像涨潮的水流发出一阵阵冲撞,有略带训斥的叫骂声,有人脚互踩的怨恨声。姚氏看看包内的东西,她想自己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发生意外,但她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现在她已处变不惊,泰然自若,心不慌,神不跳。随时准备与闫白山这伙恶鬼拼命。火车“轰轰”地开动了,车厢内渐渐归于平静,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姚氏老婆子喘口气庆幸自己大难不死。她心里顿时平静多了,她在走进车厢时,就把路线叨唠着问清楚了。她趴在底下一直不敢出来,心想就这样安全到北京吧。姚氏由于连日的奔波劳累,劳心伤神,随着列车的缓缓前进,她竟睡着了。突然,一股热热的水流滴在她脸上,她一下子惊醒了,抬眼看时,一个小男孩,正靠窗撒尿。姚氏用袄袖子抹一把脸,忍着没有出声。然而意外并没有停止,反而接连不断,桔子皮、香蕉皮、矿泉水瓶等不断地扔在她身上。她仍然一动不动,大气不敢出,默默地忍受着,为了女儿,为把恶贯满盈的闫白山告倒,她不敢爬出来。后半夜,车厢内已没有了人们的喧闹和骂声,只有车厢和铁轨发出的轻微撞击声。她这才把头从人的两腿间伸出,车厢内坐着的人们头靠椅背,或趴在桌上睡着了。没有座位的或蹲或坐在地上或靠在别的座位边上打着盹儿,或发出微微的鼾声。她又把头缩了回去,但这时已困意全无。每到一站,她都仔细听着上下车的人声,和列车播音员清晰的报站声。时时警惕着有没有闫白山这个人间恶魔。

姚氏来到了北京,来到了祖国的心脏,来到能见到青天、皇帝的古都,来到了令多少冤屈大白于天下的古都北京。首都北京像一位慈善的老母,她会把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她的儿女们紧紧抱入怀中,儿女们会声泪俱下地把她(他)们生活的艰辛和磨难,向慈母娓娓倾诉。阳光明媚,普照着金碧辉煌的首都北京。人世间不公正的冤屈,渴望在这儿得到公正的评判。春意盎然,流光溢彩,繁花挤簇的首都,迎送着来来往往的人流。

姚氏生命的蓝天,将会在这儿出现吗?她的血海深冤会在这儿得到伸张吗?这个大字不识的山村老婆子,她将到哪里去寻找上告的部门呢?!她蠕动着在马路上不停地张望,环顾左右,恐再有闫白山那伙人。看着行人车流,她站住了。抬眼看看公共汽车站牌,她寻思,能找到通向光明上告的路吗?她犹豫着,恨山里的穷娃们上不起学,飞不到这天外有天的大都市。她小心翼翼地问过好多人,可七拐八弯的路她记不住,想不明白,她不敢坐公共汽车,怕摸迷了方向,转悠了大半天,还能看到火车站附近的站牌。一辆游动的出租车驶过来,停在她身旁,车上走下来一位年轻的女孩,微笑着迎上来,甜甜地说:“大妈,你是第一次来北京吧,来探亲迷了路?”姚氏看看,没有作声。姑娘看出老婆子的犹豫,“大妈,你不用怕,相信我,上车吧,我可以帮你。在北京市,你说到哪儿,我就能拉您到哪儿。”姚氏看着这个花一样年龄的女孩子,和自己的玉花年纪差不多,油然生出一股亲切感。姚氏想,走出火车站这么长时间,没有寻到要去的地方,这女孩熟悉这么大的城市,不像是坏人。女孩又说:“大妈,我家就住在西直门那块,我刚从驾校毕业,我喜欢车,今天替我表哥开一天车。”姚氏钻进了出租车,说:“闺女,拉我去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信访局,我要为死去的女儿告状。”女孩半信半疑,发动了汽车。出租车在宽阔的马路上行驶,女孩问:“大妈是从乡下来的吧?”“从柳子湾来的。”姚氏看看皮包回答。女孩说:“大妈,北京城可大呢,北边有亚运村,还有刚刚筹建好的飞机场。”姚氏说没有心情去看风景。小车穿过高耸林立的大楼,越过道道街市。“这就是北京的天安门广场,那里边是古代皇帝住的皇宫。”女孩细心地介绍着。姚氏听后转眼看看,好一个宽广的天安门广场。人流如潮,一面五星红旗迎风飘扬。那高大的天安门城楼上方,国徽闪闪,气势磅礴的古建筑群映入眼帘,姚氏不觉泪下,哭出声。“苍天啊!乡亲们,我终于来到北京了。我要为我的女儿玉花申冤报仇了。”姚氏把女儿的遭遇及柳子湾父老乡亲捐款的事说后,年轻的北京女孩气愤之极:“天下还有这等奇事。大妈,您坐好,咱快点开到国务院信访局。”小车加大油门,飞奔着。北京的干净,高楼大厦,繁华热闹,姚氏全然不觉,她思想着怎么才能让人听清楚女儿的冤情。出租车嘎地一声停在一座不算太高的楼前,女的士司机说:“大妈,国家信访局到了。”姚氏老太太拍拍身上的尘土,走下小车。把事先商定好的事让女司机去办,姚氏是相信女司机的。姚氏把包递给女司机,女孩一点没犹豫,直接走到信访局传达室一边。女司机打开破旧没有拉链的包,包内只有两块玉米面窝头,一包用塑料包捆得紧紧的东西。窝头已干得掉渣。姚氏怕状没告成,落得个女儿的尸首不全,为此,姚氏最重要的东西状纸还是带在自己身边。姚氏老婆子按女司机的话,排队走进信访局接待室窗口,毕恭毕敬地把状纸递进去。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信访局的有关人员看完诉状,大吃一惊,打量着眼前这个风烛残年的乡下老太婆。姚氏怕再被人推出,不过问此事,声音沙哑地大声说:“有我女儿姚玉花的人头作证,我是提着人头来京告状的。”信访局的几个工作人员听后,都停下手中的工作,仔细看桌子上的状纸,再盯住窗外的姚氏。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说:“你提的人头在哪里?”那工作人员的声音顿时有些严肃。“我把人头放在外边一个地方。”姚氏立即回答。“你把人头拿来。”那个工作人员又说。工作室内一时静下来。姚氏又说:“你们保证我女儿姚玉花的人头,你们用完,还得还给我。我不能让女儿身首两分离。”工作人员点头同意。姚氏回过头来一阵狂跑,来到出租车司机前:“闺女,乘车要多少钱。”姚氏老太婆急忙从身上掏出一袋钱。“大妈,你来北京是为女儿申冤的,就当我为您捐款了,我是分文不收,绝不收的。”女司机一边说一边两手推回姚氏递过来的钱。姚氏顾不得推让,从女司机手中接过提包,大步流星地往回走。女司机对姚氏又说:“大妈,我在此等你,你回来我还要送您回车站。”姚氏向身后摆摆手,没有回头。姚氏老太太从提包中慢慢取出一个塑料袋包裹,把外面包着的火纸层层取下。信访室里的空气凝固了。工作人员可怜地看着包里的东西,又盯盯眼前这个乡下老太婆。姚氏老太婆手有些抖,她取下最后一层被血染得黑红的火纸,字清语明地哭着说:“这是我女儿姚玉花的人头,我女儿是被人害死的,人头做证。你们看呀!”姚氏双手托住血淋淋的人头,把身体转了个圈,两条乌黑的发辫从姚氏双手间垂到地上。“我女儿死得屈,你们要为我母女鸣冤啊!”信访局的工作人员眼盯着,有的手中的笔不由滑落在地上。好大一会儿,办公室里一阵骚动,有哭声,是一位中年女工作人员呜呜哭出声,“好可怜,好痛心呀。你咋那么心狠,砍掉她的人头,她不是你女儿吗?”一位年龄大的工作人员摘掉眼镜,愤愤地把眼镜向桌上一抛,责问姚氏。“没法子,走投无路啊!”姚氏又说,“谁能为我鸣冤啊!我可就这一个女儿啊,我守了半辈子的寡,就这一个女儿还被人活活害死了。”一位年轻的工作人员说:“凶手也太残忍了,目无国法。”姚氏愤恨地说:“我一个乡村老婆子身单力薄,无钱无权,我告的是有一定权力的公安人员和欺行霸市省里市里都有后台的闫白山。”信访局的工作人员感到案情的严重性,相互对视一下。姚氏老太婆凄凄地流下热泪。“我姚婆子从千里迢迢的山村来北京为我女儿喊冤,我女儿的冤不能申,我也不回去了,我就死在这里。”姚氏老太婆抱住女儿的人头哭天喊地。信访局的工作人员们含着泪,看着这个一身破旧棉袄的乡下女人,有的把自己的茶杯添满水递过去,有的拉椅子给姚氏坐。“您坐下,喝口水。”那位中年男子过来说:“你不用怕,你找对路了,上访到这里来,这里就是专管这些棘手案件的。你要相信党,相信政府,你先把人头放入塑料袋里。”姚氏看着那位工作人员,说:“我告的执法机关,有权力的公安人员,你们能办吗?能依法办事吗?在来时的火车上,就有人阻拦我来北京告状,你们能管吗?”“不论是谁,只要违犯国法,定要依法办事。”几个工作人员纷纷说。信访办工作人员感到案情重大,一边把姚氏的诉状立马派人送到领导手中,一边安排姚氏老太婆食宿在信访局招待所。人们理解眼前这个乡村妇女朴实的话语。姚氏老太婆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哭诉女儿姚玉花的不幸遭遇,工作人员耐心地听着,点着头。太阳落在共和国首都的黄金大道上,年轻的女司机还在等着姚氏这个孤单的乡下老女人。姚氏激动得不知所措,这个乡村女人再三把钱推给女司机,女司机最终还是没有收姚氏一分钱。最终女司机把她爸爸的一张名片给了姚氏,女司机说:“这是我家的电话,我可随叫随到,我爸爸是法学教授,如果可以,你可请我爸给你打官司。”女司机开车离去了,姚氏感到了祖国心脏的温暖和关怀。当晚有关领导来到信访局招待所看望了这个不屈的乡下老婆子。第三天,姚氏所在的省、市、县政府部门有关人员一并来到国家信访局,他们保证,依法办事,对犯罪人员绝不手软。姚氏老太婆是坐政法部门的车,带着女儿的人头回到清令县柳子湾的。村民告诉姚氏,村会计被无罪放回来了。姚玉花的尸体被有关部门拍了照,做了解剖和化验。一晃,半个月过去了。姚氏老太婆心焦起来,没有听到关于她女儿案件中的人伏法的消息。更没有听到驴子崖的闫白山被怎么样。姚氏老太婆去了市检察院打听,工作人员说是,像这样的案件,没准三五个月,让姚氏回家坐等吧。听人风言风语地说,闫白山近来成叠成叠的钞票向外扔,一会儿市里,一会儿省里。也听人说,县公安局的人连日来天天往省市跑。姚氏老太婆心凉了半截,暗自流泪。她想,莫不是我玉花的冤情没地方申了。姚氏老太婆眼前金光闪闪,倏地,她眼中的天空一片漆黑,姚氏按住眼眶,她自言自语,我的眼,我的眼怎么了?姚氏的眼已哭瞎了。姚氏太婆像一盏油灯,因了女儿的冤情,几近油尽灯灭。姚氏老太婆被激怒了。朴实善良的村民被激怒了,柳子湾被激怒了。村民发起第二次捐款,支持姚氏为女儿玉花喊冤。柳子湾的村民发誓,谁阻拦姚玉花的案子,一块告谁。共产党的天下,不能让几个害群之马给祸害了。衣衫褴褛、满脸灰污、头发蓬乱的姚氏老太婆手托又写好的状纸,状纸上写得清清楚楚地诉说女儿玉花无辜的冤死和中央有关部门专批督办的文件复印件。游走在省政法机关门口,日夜守候或蹲或坐,直说得满口白沫,声音失哑叫不出声,行人见此,皆愤愤不平。省政法部门一名干部劝阻说,姚老婆子,你的事中央专门下发了文件,你回家等吧,一定有一个令你满意的结果。姚氏不见闫白山和有关乡、县公安局派出所的人伏法,她是不信的。姚氏老太婆又从省城辗转来到市里,在市委、市政府、市检察院公安局门前左手拿一破废的铁盆,右手拿一木棒,脖子上挂有诉状,走一步用木棒击一下盆,连声叫冤。人们说,这个乡下瞎眼的老太婆疯了,是为她女儿姚玉花喊冤累疯了,眼哭瞎了。其实哭瞎了眼的姚氏老太婆这次上省市有关部门门前静坐叫冤是有柳子湾的村民专门送去的,村民们想让有关部门尽快按中央的批示追查凶手,怕案子夜长梦多。

这是一个春末绚丽多彩的日子,山坡上的花儿姹紫嫣红,芳香四溢。远处连绵的山头已被苍茫的浓绿包围,山里传来老翁打柴吆喝的山歌。近处墨绿的山芋秧牵伴着根茎横过羊肠山道,伸进崖头。朝阳从湖泊里欢腾着慢慢升起,一层层薄雾缥缈着,逐渐散去,清亮的湖水已风平浪静。湖西的中原大地被一望无垠浓绿繁茂的冬小麦所覆盖得茫茫苍苍,天空和大地连在了一处,静卧着,从冬的沉睡中醒来,一派生机盎然。

两个月后,在柳湾村头东坡山腰,这里花繁叶茂,这里是柳子湾祖祖辈辈、列祖列宗的风水坟地。其间,有两座一大一小的新坟头在众多的坟中更显得引人注目。大坟头旁树有一碑,碑上写:“柳子湾姚氏之墓”。碑后写有几行小楷字:“柳子湾姚氏千辛万苦,万里奔波上告,凄苦多难,心碎而卒,但为柳子湾争得了名气,乃女中英杰,众人敬瞻。村民为纪念之,破寡母弱女死后不能入土祖坟之族规;念姚氏精神之畏然,洗清沉冤;念姚氏怜女,特,柳子湾破千古家规,葬姚氏寡母弱女于此。公元一九九四夏。”偶尔,有风吹来,风击黄土,顿时,天昏地暗,整个天空弥漫在黄天厚土里。时而,风过处,天高地阔,一片晴朗天日。这便是中原大地上此季的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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