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西北地区宝卷方言词例释
2019-01-13程瑶
程瑶
摘 要:宝卷是盛行于明清时期的讲唱文学形式。西北地区流传的宝卷用语有着鮮明的地域特色,其中,“合该”“燎浆”“将”“冰人”“肋巴骨”“羞脸”“营生”“待承”“隔壁子”“自家”“避静”“吱声”“馍”“但”“搽”“瞽目”等词语,在现代汉语方言中仍在使用。对这些方言词语进行考释,着重分析其成词理据与发展演变,并考察其在现代汉语方言中的继承与变化情况。
关键词:宝卷;西北;方言词;考释
作为一种讲唱文学形式,宝卷大致产生于宋元时期。由于演唱宝卷都是“照本宣扬”,因此,中国宝卷不仅表现为口头流传,同时也保存了大量的书面卷本。目前整理发掘的明清时期在西北地区流传的宝卷刻本、抄本,其用语体现出鲜明的地域特征。一些卷本使用的词汇带有明显的现代汉语西北方言色彩。我们知道,方言是相对于通语或共同语而言的,正如有学者指出的:“方言是一种语言的地域性的变体,某一受地理阻隔的区域,由于本身的自然和社会人文环境的影响以及与邻接方言或其他语言接触,发生了有别于通语的变化。”[1](P349)
蒋绍愚先生指出:“近代汉语的作品,绝大多数是用通行全国各地的共同语写成的,纯粹的方言作品为数不多。但由于作者受自己方言的影响,在一些用共同语写的作品中也有多少不等的方言成分,呈现一定的方言色彩。”[2](P324)西北宝卷中使用的方言词也存在这类现象。因此,我们以在西北地区流传较广的《敕封平天仙姑宝卷》《新镌韩祖成仙宝卷》《原始天尊新演还乡宝卷》《岳山宝卷》《观音济度本愿真经》《目连救母幽冥宝卷》等六种宝卷作为研究材料,从中选取有别于通语且具有方言属性的词汇。在选择例释词语时,主要借助于《汉语方言大词典》、方言志和当代的汉语方言研究成果,以此作为抽取方言词的主要标准。我们从西北宝卷中离析出有别于通语且具有方言属性的词汇数十个,它们在现代汉语方言中仍在继续使用。从整体上看,这些词汇在官话方言中保存的较多。如:“下稍、歪、伤惨、泼虿、梦兆、朦胧、闷头、价”等,在西南、东北、冀鲁等多地官话中仍在使用。也有一类词语既在官话中使用,也在其他方言中使用,如:“坐倒、哪塔、忒、发心、面皮、牲灵、捞”等。还有一类词语最值得我们关注,也是我们将要考察的重点,这些词语目前在西北方言中仍在使用,而且除个别词语外,多数是在近代汉语时期才出现的新生词汇,如:“将、但、馍、瞽目、吱声、搽、冰人”等。下面,我们就着重对这些方言词进行考释。
1.【合该】
(1)我若合该死于此虎终究是逃不过的;我若不该死于此虎,料它不能伤我。(《敕》[3](P8b))①
(2)合该汉朝洪福大,我们不可敌他。(《敕》[3](P20b))
按:“合该”,表示注定如此,不可避免。“该”,即有“命运注定”之义。元代白朴《墙头马上》第二折:“一见了多才,口儿里念,心儿里爱;合是姻缘簿上该。”“合”,亦有“应该;应当”之义。“合”“该”同意连文,两者连用始见于近代汉语。元代萧德润《【双调】夜行船·秋怀》:“果若命分合该,于飞终效,姻缘当遇,甘心儿为你嗟吁。”明代罗贯中《三国演义》第八十九回:“今辱弟造反,又劳丞相深入不毛之地,如此生受,孟节合该万死,故先于丞相之前请罪。”“合该”在今天的西北方言中仍在使用。如张掖话:“这个事合该就是这。”这里的“合该”意为“理应如此”。
2.【燎浆】
(3)东账房浑身是燎浆大泡,西账房吐出了黄水一盆。早晨里将死了男人几个,晌午后又死了无数女人。(《敕》[3](P27a))
按:“燎浆”,指燎泡。该词在元代已见用例。元代李好古《张生煮海》第三折:“莫不是放火光逼太阳,烧的来焰腾腾滚波翻浪……但着一点儿就是一个燎浆。”“燎浆”,亦作“燎浆泡”。明代施耐庵《水浒传》第六十一回:“声唤到四更,两个公人起来,叫小二哥做饭,自吃饱了,收拾包裹要行。卢俊义看脚时,都是燎浆泡,点地不得。”清代无名氏《施公案》第一百四十二回:“火烧铛上,他盘腿儿坐着,浑身脱个净光,烙出一身燎浆泡来。五股高香点着,膈肢窝夹裹,一个时辰不害疼。”在现代西北方言中,“燎浆”仍在使用,且多与“大泡”连用。如西宁话:“我嘴上出来了些燎浆大泡。”
3.【将】
(4)早晨里将死了男子几个,晌午后又死了无数女人。(《敕》[3](P27a))
按:“将”,副词,意为“刚”,表示行动或情况发生在不久以前。该词在中古汉语即已见用例,在近代汉语中习见。如东晋干宝《搜神记》卷十二:“噫咤甚愁,体气甚急,状若将死。”《朴通事·上》:“我的赤马害骨眼,不住的卧倒打滚,一宿不吃草,将那里治去来,就蹄子放血。”今冀鲁官话、中原官话、晋语、兰银官话、江淮官话、西南官话等仍在使用这一词义。如兰州方言:“我将回来,你哪去呢?”
4.【冰人】
(5)小鞑婆,一觉儿,睡到天亮;胸膛上,冷清清,甚是冰人。(《敕》[3](P30a))
按:“冰人”,指使人感觉冰冷。“冰人”应是由短语转化而来。宋代张唐英《蜀梼杌》逸文:“潘在迎,孟蜀时以财结权要。或戒之,乃曰:‘非是求愿,不欲以冷语冰人耳。”“冰人”在其他文献中亦见用例。明代李昌祺《剪灯余话·田洙遇薛涛联句记》:“花朵几枝柔傍砌,柳丝千缕细摇风。霞明半岭西斜日,月上孤村一树松。凉回翠簟冰人冷,齿沁清泉夏井寒。香篆袅风清缕缕,纸窗明月白团团。”该词在今天河西走廊的临泽县仍在使用,意为“使人感到冰冷”。《临泽宝卷》注:“冰人,临泽方言,意为肌肤感到非常寒冷。”[3](P37)
5.【肋巴骨】
(6)打着头花红脑登时乱溅,打着腰肋巴骨七断八零。(《敕》[3](P32b))
按:“肋巴骨”,原本作“肋骨”,现代汉语皆作“肋巴骨”,今从现代汉语普遍写法,校为“肋巴骨”。“肋巴骨”,即肋骨。该词在兰银官话中仍在使用。如兰州话:“你这么价弄着呢嘛,把我的肋巴骨也戳哈了。”在兰州话中也称“肋巴”“肋条”。
6.【羞脸】
(7)那一年是大比之年,周秀才要赴长安应考求官,手中却没分文,尋思无法,只得带着羞脸来向他丈人告借。(《敕》[3](P36a))
按:“羞脸”,名词,喻指“不好意思;难为情”。“羞脸”本指害羞的脸。北宋晏几道《临江仙·斗草阶前初见》词:“斗草阶前初见,穿针楼上曾逢。罗裙香露玉钗风。靓妆眉沁绿,羞脸粉生红。”此义用例并不多见。至元代,“羞脸”由其本义引申出“不好意思,难为情”之义。元代郑光祖《梅香骗翰林风月》第四折:“(旦儿云)你说波,是谁?(正旦唱)当日个赶的你羞脸儿离门,如今个气昂昂日转千阶。”元代无名氏《刘弘嫁婢》第一折:“沿身打沿身,身上的衣裳,肚里的干粮,两个肩膀抬着个口,每日则是吃他家的。便好道这大树底下好乘凉。一日不识羞,十日不忍饿,把这羞脸揣在怀里,我还过去。”明清时期,此义用例渐多。明代凌濛初《初刻拍案惊奇》卷十三:“六老舍着羞脸说道:‘我家逆子,分毫不肯通融。本钱实是难处,只得再寻些货物,准过今年利钱,容老夫徐图。望乞方便。”明代方汝浩《东度记》第六十三回:“忽有一个乞儿在旁,乞他一合之谷,不知石克正在那发怒之时,大喝道:‘看你堂堂一个汉子,不去执锄负担,寻个道路营生,却腼着羞脸讨饭,乞人半合之粮。”该词在现代汉语西北方言中仍在使用,且词义未变。如西宁话:“这个娃娃羞脸大。”合作话:“你带个羞脸干什么去呢?”
7.【营生】
(8)有项善听说罢微微冷笑,若说起你丈人确好中听,千不是万不是是谁不是,就都是你丈人干的营生。(《敕》[3](P37b))
按:“营生”,指勾当,含贬义。为明代的新出义。明代兰陵笑笑生《金瓶梅词话》第五十回:“说道:‘怪道你要烧酒吃,原来干这营生!因问:‘你是那里讨来的药?西门庆把胡僧与他的药告诉一遍。”清代西周生《醒世姻缘传》第十九回 :“一则小鸦儿早出晚归的做生意;二则他也不肯做这样鼠窃狗盗的营生。”清代曹雪芹《红楼梦》第六十八回:“干出这些没脸面、没王法、败家破业的营生!”“营生”在今天兰银官话中仍在使用,不过,词义已发生变化,主要指“工作”“职业”。
8.【待承】
(9)又想道:“我家并无一粒米,一把面,把他请来,作何待承?”心里好不过意,只得转回家里。(《敕》[3](P44a))
按:“待承”,指看待;对待。为明清时期出现的新词。清代无名氏《小五义》第三十六回:“寨主说:‘可有点难为他们。智爷说:‘什么人,什么待承。”清代郭小亭《济公全传》第一百二十七回:“兄弟我拿你当亲哥哥一般,我有什么事没瞒过你,你就没拿我当兄弟待承,有事就瞒着我,你这就不对。”该词在今天的西北方言中仍在使用。如合作话:“我今天到你家去,你把我好好待承。”宝卷中还出现了“看承”一词。《新镌韩祖成仙宝卷》第一卷:“韩愈便把兄长叫,哥哥你今放宽心。自古长嫂当母敬,侄儿过继如亲生。吕氏便把弟媳请,还要耐烦厚看承。”[4](P2b)“看承”,与“待承”为同义词,亦是指“看待;对待”。在近代汉语中习见。北宋柳永《击梧桐·香靥深深》词:“自识伊来,便好看承,会得妖娆心素。”与“待承”有所不同,“看承”主要保留在中原官话和吴语中。在吴语中的用例,如清代张南庄的吴方言小说《何典》第六回:“话说活死人自从出娘肚皮,兜在尿布角里,爷娘就把他像宝贝夜明珠一般看承。”
9.【隔壁子】
(10)话说单氏孤儿寡妇,家中事体无人做主,终日在家啼哭。忽一日,隔壁子王老儿过来说:“二娘子,你大伯央我来,说你这三间楼房原是他连二官人,兄弟二人伙内的。”(《敕》[3](P50b))
按:“隔壁子”,由词根“隔壁”和词缀“子”构成附加式三音节词,指“邻居”。“隔壁”初为“一墙之隔”之义。其“邻居”义始见于近代汉语。宋元话本《快嘴李翠莲记》:“妈妈道:‘隔壁张大公是老邻舍,从小儿看你大,你可过去作别一声。”明代施耐庵《水浒传》第四十回:“里面听得,便起来看时,望见隔壁火起,连忙开门出来。”在现代汉语中,“隔壁”的本义仍保留在通语中,“隔壁子”在通语中已不再使用。而“隔壁子”的“邻居”义在西北一些方言中仍在使用。如武威方言:“我连他从小住隔壁子。”兰州话、乌鲁木齐话都将邻居称为“隔壁子”。
10.【自家】
(11)那营中的尸骸斜倒横卧,不计其数,多一半都是自家杀了。(《敕》[3](P64b))
(12)那庙里的钟鼓不撞不敲自家鸣了半夜。(《敕》[3](P67b))
(13)吹开云头把雾散,来在自家府门前。一见门官把话叹,请你将言往内传。(《韩·第三卷》[4](P1a))
(14)儿啊,不必担心,请得人来去做吧,虽说是请人工也能办下,怎比得自家人内外通达。(《目》[5](P308))
按:“自家”,指自己。西北宝卷中还可见其同义词“各自”“自家身”。《敕封平天仙姑宝卷》:“有仙姑各自运动功夫,修炼四符,被那些魔怪把兵器戳的乱响,口中乱打胡哨。”“原来黑夜里不辨你我,都是鞑子各自杀鞑子。”[3](P64b)又同上:“人行好事天知道,救人还救自家身。”[3](P23a)“各自”,上古汉语已见。《墨子·号令》:“钱金布帛财物,各自守之,慎勿相盗。”而“自家”“自家身”都是唐宋时期出现的词汇。唐代王梵志《身强避却罪》:“专心念三宝,莫乱自家身”。宋代道原《景德传灯录》卷二十八:“迷即迷自家本心,悟即悟自家本性。”“自家”在今天的兰银官话中仍在使用,词义未变。
11.【避静】
(15)我这里甚不避静,人来聒燥的甚多,你与我盖一个前殿,叫童儿在那里伺候。(《敕》[3](P65b))
按:“避静”,指避闹取静。“避”之本义即为“躲开;回避”,与“静”构成动宾结构,意为“求得清静”。此义为近代汉语的新出义,在近代汉语中习见。明代许仲琳《封神演义》第四十一回:“太师叹曰:‘好一座山!若是朝歌宁静,老夫来黄花山避静消闲,多少快乐!”清代徐锡龄、钱泳《熙朝新语》卷一:“赵询之,方知所僦居之旁有黄中丞鸣俊者,系文宗房师,避静寺中,绝无人知。”清代曹雪芹《红楼梦》第六十二回:“原是纳凉避静的,不觉因多罚了两杯酒,娇娜不胜,便睡着了。”该词在今天的西北方言中仍在使用。如临潭话:“我在房子避静着呢。”
12.【吱声】
(16)七月里那五脏中阳方定,我的娘面皮黄懒得吱声。(《韩·第一卷》[4](P11a))
(17)八劝我娘把气忍,闭门养气少吱声。九劝我娘常安静,关了大门养虚灵。(《韩·第二卷》[4](P9b))
按:《汉语大词典》对“吱声”的解释是:“做声;说话。草明《乘风破浪》二:‘尽管夏万春在会上说来说去,半天没有一个党员炉长吱声。高玉宝《高玉宝》第十二章:‘玉宝不知怎么回事,也不敢吱声。”[6](3609)《汉语大词典》释义准确,但引例时代较晚。“吱”,《集韵·支韵》:“章移切。吱吱,声也。”《广韵·寘韵》:“行喘息貌。”“吱”用为拟声词,到近代汉语才出现。有时作“吱吱”,后多与“声”“响”连用。清代石玉昆《七侠五义》第六十六回:“只听吱地一声,这鼎炉竟跑到佛龛去了。炉下桌子上却露出一个窟窿,系宝灯的链子也跑上房柁去了。”清代贪梦道人《康熙侠义传》第八十一回 :“少时齐来交令,扔在那平川之处,用火点着,只听‘咯吱吱的声响。”清代张春帆《九尾龜》第一百二十一回:“杨慕陶见了这样的两个尤物,不觉筋酥骨醉,意乱神迷,不由的口中‘吱的一声打了一个哨子。”这就为“吱声”的产生创造了条件。清代贪梦道人《彭公案》第八十三回 :“武杰没吱声,老道便把问病签递给他。武杰接过来,摇了两下。”今东北官话、北京官话、西南官话、中原官话、兰银官话、西南官话中仍在使用该词。词义均为“开口说话,应声”。《酒泉宝卷》注:“吱声,河西方言。”[4] (P304)
13.【馍】
(18)叫左右将点心抬出几瓶,你看他将这馍怎样施行。(《韩·第三卷》[4](P2a))
(19)那道童将花篮丹墀放定,几瓶馍尽装完不见影形。(《韩·第三卷》[4](P2a))
按:“馍”,也作“馍馍”,指饼类食品。《字汇补》“馍”条云:“与同。又餠也。”该词始见于近代汉语,多指饼类食品。明代吴承恩《西游记》第四十六回:“小和尚久不吃烟火食,前日西来,忽遇斋公家劝饭,多吃了几个馍馍,这几日腹中作痛,想是生虫。”清代褚人获《隋唐演义》第十一回:“雄信见说,叫手下的切一盘牛肉,一盘馍馍,放在他面前。”在例(18)中,上句言“点心”,下句言“馍”,从句意可推断“点心”与“馍”同义。“点心”在近代汉语中具有“糕饼之类的食品”义。禅宗语录《无门关》:“及到澧州路上,问婆子买点心。婆云,大德车子内,是甚么文字。山云,金刚经抄疏。”明代施耐庵《水浒传》第十四回:“我们且押这厮去晁保正庄上讨些点心吃了,却解去县里取问。”除上文宝卷用例外,饼类食品与“点心”连用也见于其他文献。南宋普济《五灯会元》卷七:“遂担青龙疏钞出蜀,至澧阳路上,见一婆子卖饼,因息肩买饼点心。”明代冯梦龙《喻世名言》第三十六卷:“过八角镇,取板桥,到陈留县。沿那汴河,行到日中前后,只见汴河岸上,有个馒头店。门前一个妇女,玉井栏手巾勒着腰,叫道:‘客长,吃馒头点心去。”清代西周生《醒世姻缘传》第七十六回:“素姐待做,便叫小玉兰上灶做饭,做的半生半熟,龌龊的又不下口;不待做,买些烧饼点心,嗓在自己肚里,也不管狄希陈吃饭不曾。”可见,在近代汉语时期,饼、点心、馒头均可指一类食品,而且是主食。三者还可相互组合连用,作“馒头点心”“烧饼点心”等。今中原官话、兰银官话、江淮官话中,“馍”均指“馒头”,泛指用面做成的食物,在北方方言中使用较多。今河南原阳、洛阳、济源、郑州、信仰、灵宝、新蔡,陕西户县、山东梁山、甘肃兰州以及安徽合肥、和县、舒城、六安方言中仍在使用,读音略有不同。《兰州方言词典》云:“馍馍,馒头、大饼之类的通称。”[8](P23)而“点心”在南方方言中使用较多,而且多指“小食”。由此可知,“点心”一词的词义在南北方言中发生了分化。
14.【但】
(20)有渔翁叫客官休要见怪,我家住双林树地名南岩。不多大一间房无内无外,只怕你老客官住之不来。你但去就要受三皈五戒,五荤人要想住一夜难捱。(《韩·第四卷》[4](P7a))
按:“但”,表示假设或条件,意为只要。该词义在先秦文献中就已经出现。《墨子·号令》:“敌人但至,千丈之城,必郭迎之,主人利。”并在后代文献中一直沿用。南朝梁沈约《宋书·吴喜传》:“喜军中诸将,非劫便贼,唯云:‘贼何须杀,但取之,必得其用。”明代戚继光《纪效新书》卷二:“但见举白旗,俱要向右看;但见举黄旗,四面俱要向中看。”这一词义在今天的兰银官话中仍在使用。作连词时,指“如果;只要”。如兰银官话:“明天但下雨,我天池就不去咧。”
15.【搽】
(21)服药搽药越不好,一身烂得臭难闻。一阵疼来痛花眼,白昼看见众鬼魂。(《观》[9](P10-365))
(22)敕符一道将神退,来见庄王把话论。先命服洗败毒散,后将丹药搽于身。(《观》[9](P10-371))
按:“搽”,指敷;涂抹。《敦煌变文新书集·维摩碎金》:“假使挦眉兼□眼,直饶涂粉与茶(搽)油。”宋代释晓莹《罗湖野录》卷上:“大秀阴知其意,即和偈曰:‘孰能一日两梳头?繓得髻根牢便休。大抵还他肌骨好,不搽红粉也风流。”元代马致远《汉宫秋》第一折:“将两叶赛宫样眉儿画,把一个宜梳裹脸儿搽。”还可见到由“搽”组成的双音节词“搓搽”“搽糊”。南唐释静、释筠《祖堂集》卷九:“天下横行,罗笼自在,须是与摩汉临机隐现,搓搽临时自由,不是你呢呢惹惹底便解会得。”南宋赜藏主《古尊宿语录》卷三十四:“禅床惊震被搽糊,惹得儿孙不丈夫,拄杖劈头连打出,也教知道赤须胡。”“搓搽”“搽糊”,词义均为“敷;涂抹”。除此之外,还有双音词“搽粉、搽画、涂搽、搽抹、搽擦、敷搽、搽敷”,多音词“搽粉脸、搽脂抹粉、搽红化绿、抹粉搽胭”等,可见“搽”构词灵活多变。在今甘肃甘谷地区,“搽”指“涂;漆”。李恭《陇右方言发微》:“陇右通称涂饰器物曰搽。”[10](P44)
16.【瞽目】
(23)瞽目能整无明亮,哑子能整开声音。文武官员闻之喜,吾玉今日有救星。(《观》[9](P10-366))
按:“瞽目”,指瞎眼。《说文解字·目部》:“瞽,目但有眹也。从目鼓声。”“瞽”,本义是指“失明的人;盲人。”《尚书·胤征》:“辰弗集于房,瞽奏鼓,啬夫驰,庶人走,羲和尸厥官罔闻知,昏迷于天象,以干先王之诛。”自先秦文献始,“瞽”和“目”常常于同一文献中近距离共现。《墨子·耕柱》:“子墨子曰:鬼神之明智于圣人,犹聪耳明目之与聋瞽也。”近代汉语时期,两者开始连用。南宋赜藏主《古尊宿语录》卷二十三:“两堂上座齐下喝,瞽目之人无分别。凡言宾主句下分,何劳龟卜问前程。”该词在近代汉语习见,多用作形容词。明代冯梦龙《喻世名言》第三十卷:“院君王氏,夜梦一瞽目和尚,走入房中,吃了一惊。明旦分娩一子,生得眉清目秀,父母皆喜。”清代艾衲居士《豆棚闲话·小乞儿真心孝义》:“转过山坡,只见几株扶疏古木之下,一个瞽目老妪坐于大石之上。”例(23)中则以“瞽目”代“瞽目之人”,作名词。在现在的兰银官话中,“瞽”多是指愚昧无知。此义当承自于“瞽”之“昏昧;不明事理”义,再由“昏昧,不明事理”引申出“愚昧無知”义。该词在西北方言中词义发生了变化。李鼎超《陇右方言·释言》云:“今牲畜暴病亡而死曰瞽,引申为愚不晓事曰瞽目,音转如寡。”
以上我们对“合该”“燎浆”“将”“冰人”“肋巴骨”“羞脸”“营生”“待承”“隔壁子”“自家”“避静”“吱声”“馍”“但”“搽”“瞽目”等西北宝卷中使用的词汇进行了考释。这些词汇均具有方言属性,而且至今仍在现代汉语方言中使用。本文着重分析了这些词汇的成词理据与发展演变,并考察其在现代汉语方言中的继承与变化情况。江蓝生指出:“研究任何一个语言专题,不仅要研究它在历史上的面貌与状况,而且更要研究它在今天的发展。因此,汉语史研究者不能满足于在书斋里从文献古籍中讨生活,而要打开窗户,走出书斋,到现实生活中去找题目、找材料,要把书本中的死材料与现代汉语方言中的活材料结合起来进行考察。”[11]蒋绍愚先生也说:“近汉语要充分重视现代方言,把死的历史数据和活的方言数据结合起来,这将为近代汉语研究注入新的活力。”[2](P13)借助历史文献可以对方言词追根溯源,借助现代汉语方言可以考察历史文献中的词语在现代汉语中的继承和发展。同时,这些词汇均是近代汉语时期产生的新词,这不仅有利于历史文献中方言词语的考察,更是为近代汉语的研究提供了新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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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Interpretation of Chinese Dialect Words in Baojuan(宝卷) in the Northwest Region of China in Ming and Qing Dynasty
Cheng Yao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Xinjiang Normal University, Wrumqi 830017, China)
Abstract:Baojuan(宝卷) was a popular literary form of speech and singing in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Northwest Region of China of Baojuan(宝卷) language with distinctive local characteristics, which is “Hegai(合该)”“Liaojiang(燎浆)”“Jiang(将)”“Bingren(冰人)”“Leibagu(肋巴骨)”“Xiulian(羞脸)”“Yingsheng(营生)”“Daicheng(待承)”“Gebizi(隔壁子)”“Zijia(自家)”“Bijing(避静)”“Zhisheng(吱声)”“Mo(馍)”“Dan(但)”“Cha(搽)”“Gumu(瞽目)”, still in use in the modern Chinese dialect. In this paper, the reasons for the formation of these dialect words and the development and evolution of vocabulary are analyzed, and the inheritance and changes of these words in modern Chinese dialects are investigated.
Key words:Baojuan(宝卷);China northwest regions;dialectal words;explan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