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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肾脑相济理论探析裘昌林教授辨治多系统萎缩的临证经验

2019-01-04陆佳宁张丽萍冯秀珍陈靖茹

浙江中医药大学学报 2019年1期

陆佳宁张丽萍冯秀珍陈靖茹

1.浙江中医药大学 杭州 310053 2.浙江中医药大学附属第一医院

多系统萎缩(multiple system atrophy,MSA)是一组散发的,原因不明的,累及锥体系、锥体外系、小脑及自主神经等多个系统的神经变性疾病,少突胶质细胞胞质内的α-共核蛋白阳性包涵体是其最为典型的神经病理学特征[1]。多于中年起病,发病年龄在55至65岁,男女发病比例约为1.3:1[2]。目前医学上多将MSA分为以帕金森症状为主的MSA-P型及以小脑性共济失调症状为主的MSA-C型。其临床主要表现为锥体束损害、帕金森综合征、小脑性共济失调以及自主神经系统功能障碍等临床症状的不同组合。本病西医尚无特效药,一般以对症支持为主,临床上颇为棘手。

裘昌林教授从医四十余载,多年来致力于神经系统疑难疾病的研究,对MSA的治疗积累丰富临床经验,用药颇为独到。笔者有幸跟随裘师学习,现将其治疗MSA的心得总结如下。

1 肾脑相济理论基础

1.1 肾脑相济之结构基础 《黄帝内经》明确指出脑的解剖部位——为“髓之海,其输上在于其盖,下在风府”。脑内藏元神,为“诸阳之会”并与髓相通。清人唐宗海[3]所撰《中西汇通医经精义》有载:“肾系贯脊,通于脊髓,肾精足,则入脊化髓,上循入脑,而为脑髓,是髓者,精气之所会也。”肾脑之间在结构上具有内在联系:脊是人体精髓升降之通路,肾贯脊而上通于脑。此外,肾与脑还能通过经络间的联属而发生关系。《内经》的《骨空论》提到:“督脉者……贯脊属肾……上入络脑。”督脉的循行关联了肾与脑;肾与膀胱互为表里,足太阳膀胱经“上额交巅……从巅入络脑……入循膂络肾”,即所谓“脑髓即由肾气从督上滋”[4]。肾主骨,生髓,髓充为脑,肾脑之间在里通过精、髓而发生相互联系;在表则通过督脉与膀胱经相互沟通。这均使得肾与脑之间的升降互济关系自有其独特之处。

1.2 肾脑相济之“常”“两精相搏谓之神。”《灵枢·本神》认为神乃生命之本源,始于男精女血交媾之中,故神之根在于肾;先天之精,禀受于父母而藏于肾,为一身元阴元阳之根本,而后化生脑髓,化神寓于脑,故曰“脑为元神之府。”《灵枢·经脉》曰:“精成而脑髓生。”脑髓由先天之精化生,亦赖于肾中精气的滋养。故肾精足则髓足,髓足则脑得以充养,神宅于脑而能施神机于周身。蔡陆仙[5]的《中国医药汇海》明确指出:“……人之灵固莫负于脑,然其实起于肾……”陈士铎[6]在《石室秘录·分治法》中谈及:“肾气上通于脑,而脑气下达于肾。上下相殊,气实相通。”是以肾精的盛衰无不影响着脑髓的盈亏。肾居下焦,肾中阴水可上滋于脑髓,使肾脑上下相济;于此同时,脑为“诸阳之会”而位于人体的至高点,肾气化、代谢水液必须依赖脑的固摄和升提作用。故脑髓充足,则神识清明,升提之力强大,水液代谢正常,均明确指出了肾脑之间相互既济的生理特点。

1.3 肾脑相济之“变”《素问·逆调论篇》云:“肾不生,则髓不能满。”寿甫先生[7]446曾云:“人之脑髓空者,知觉运动俱废,因脑髓之质,原为神经之本源也。”人体知觉、运动的实现皆赖于脑的掌控,大脑作为高级中枢,支配着全身各器官功能的正常发挥。《医碥·健忘》指出:“脑者髓之海,肾之精也,在下为肾,在上为脑,虚则皆虚。”[8]陈修园[9]亦云:“精虚则脑海空而头重。”肾精化生脑髓,如若肾精亏虚,则髓海不足,神机失用。反之,若脑的生理功能障碍,则其升提、固摄之力减弱,亦使肾之气化功能下降,膀胱失司,大便失固,无一不从病理角度探讨了肾精与脑髓间交相既济的密切联系。

2 脑髓之源滥觞于肾精

肾主骨而藏精;肝主筋而藏血。乙癸同源,肝肾精血不足,水不涵木,致虚风内动,四肢不能自如收持而发为震颤;肾虚精不上承,无以生髓充脑,故而脑失其用,出现项背强直,肢体拘挛、活动笨拙等症。足少阴经“……挟舌,循喉咙”,足厥阴经“循喉咙,上入颃颡”,肾虚髓脑空虚,脑神失养,无以荣养百骸官窍,则出现声音嘶哑,吞咽不利。诚如《圣济总录》所云:“……肾气内夺,气厥不至舌本,故不能语而为瘖……肾气不顺,故足废而为俳。”[10]

《灵枢·海论》有云:“髓海不足则脑转耳鸣,胫酸眩冒,目无所见,懈怠安卧。”肾虚则精亏而不能上荣于脑,髓海失养,脑失其用,故见头晕乃至晕厥。

肾司二便,助膀胱气化。肾虚膀胱气化不利,水液输布失司,遂致尿急、尿频;肾阳虚衰,下焦虚寒,固摄无权,则有膀胱失约,小便淋漓不尽,腰膝酸软,甚则阳痿不举;脑为元神之府,肾主骨而生髓。若肾虚不能上充于脑致使髓海空虚,则影像学检查可见小脑、脑干等萎缩。

3 肾虚为本,分证论治

综上所述,肾脑之间交相既济,体现在结构上互为联系,生理上密切相关,病理上相互影响,脑髓之源滥觞于肾。MSA病位在脑,多由虚损所致,兼或实邪为患,乃本虚标实之症,以肝肾亏虚为本[11],以血瘀、湿热为标。精亏于下,无以上充于脑,致使脑髓、元神失养,脑络痹阻[12]。故以补肾生髓为治本之法,同时认清兼夹的实邪性质辅以祛瘀通络或化痰利湿之剂,标本兼顾,分列肾元亏虚、湿热浸淫、阴虚内热及肾阳虚衰为本病的主要证型。

3.1 肾元亏虚 此型临床最为多见,符合本病以肝肾亏虚为本的病机,贯穿于疾病始终。症见肢体僵硬、活动受限,倦怠乏力,头摇肢颤;腰膝酸软,耳鸣头晕,甚至发为厥证;言语含糊,吞咽困难;自汗盗汗,夜寐不安,更衣不畅,小便不利或失禁。舌红少苔,舌体痿软瘦薄,脉细弦。治宜补益肝肾,填精益髓,方用地黄饮子加减。

3.2 湿热浸淫 肾为先天之本,脾为后天之源,二者辅车相依。肾虚则脾脏不得肾阳之温煦,故而脾之运化失调;而后天气血津液生成的减少又导致肾精亏虚,其代谢水液之力减弱,湿邪聚而生热,阻碍营血运行,久则筋脉失于濡养而迟缓不用,出现本虚然以标实为主的各项症状:肢体痿软重着,脘闷、发热,喉中有痰,声音嘶哑;小便赤涩,频次增多。舌红苔黄腻,脉濡数。治以清热利湿,通利筋脉,方用四妙散加减。

3.3 阴虚内热 患者肝肾亏虚而又以阴虚为主,阴虚阳则亢;或久病气血阴阳不足,正气无力抗邪,致使瘀痰内结,郁而化热。《素问·痿论》曰:“肾气热,则腰脊不举,骨枯而髓减,发为骨痿。”症见形体消瘦,动摇震颤,肌肤干枯;潮热盗汗,头晕耳鸣,情绪不稳,声音嘶哑,口燥咽干,夜寐不安,大便秘结;舌红少津,舌体瘦薄有裂纹,脉细数或沉细弦数。治拟滋补肝肾,育阴清热,方用虎潜丸加减。

3.4 肾阳虚衰 晚期患者实证少见,肝肾俱虚而以阳虚为主者,治疗相对困难。《景岳全书·痿证》明言:“元气败伤则精虚不能灌溉……则恐真阳亏败,及土衰水涸者,有不能堪。”[13]症见精神萎靡,面浮气短,畏寒肢冷,肌肉萎缩,痿废不用;语声低微,吞咽障碍;夜尿频繁或失禁,大便无力秘结,阳痿早泄。舌淡胖,苔白滑,脉沉迟。“故当酌寒热之浅深,审虚实之缓急,以施治疗,庶得治痿之全矣。”治拟温阳益肾,荣血养肌,方用右归丸加减。

4 临证心法

历代中医文献无病名对应MSA,依据临床上肌张力增高,运动迟缓,震颤,小脑性共济失调,体位性低血压,泌尿生殖系统功能障碍及构音障碍等症状的不同组合,可分别归属于“颤证”“痿证”“骨摇”“瘖痱”等病范畴。

4.1 补肾填精为治本之法 “诸髓者,皆属于脑。”脑实由“肾中真阴真阳之气,酝酿化合而成,缘督脉上升”[7]69。任继学先生[14]曰:“髓之生成皆由肾精所化,脊髓上行于脑,泌其津液以润养脑髓。”均道出了肾与脑之间的密切联系。肾藏精化髓,髓聚而成脑。肾精充盛,则肾生骨髓充沛,髓海得养,脑亦能正常发挥其用;肾精不足,则髓海空虚,脑失所养,神机失用,诸病始生。中医所言之脑髓,在现代生物学中大抵指的是颅内神经元和神经营养因子,正是其萎缩和丢失造成“髓海不足”之状,引起诸如MSA在内的众多神经系统变性疾病。研究证实:补肾中药能提高神经元的能量代谢,促进其存活和再生,抑制神经毒素,减少神经元死亡,从而提高神经元的功能和数量,以达营养神经之用[15]。《内经》曰:“损者益之,虚者补之。”故在本病的治疗上应强调以“补”为主,阴阳双补;先后天同治,更重视先天之本肾的功用;乙癸同源,则肝肾同调;脾虚则后天生化乏源,五脏无以为养,故辅以健脾益气,巩固后天之本,充养先天之资。

4.2 化瘀通络病久施之 从清人叶桂发出“遍阅医药,未尝说及络病”的感慨开始,200余年来中医界对络病的研究未曾有过停歇。络病首见于《内经》,是以络脉损伤为基础,气血瘀阻为特征,脏腑功能障碍为临床表现的一系列病症。“夫邪之客于形也,必先舍于皮毛,留而不去,入舍于孙脉,留而不去,入舍于络脉”,引出了久病入络的学术思想。MSA患者肝肾素虚,正气无力奋起抗邪外出,故而邪毒内陷,瘀血停滞于络脉而成络病;病久络脉瘀滞,则又加重病情,变生他证。如此恶性循环,缠绵不愈,迁延加重。裘师指出,络病是众多神经内科疾病缠绵难愈的主要机制,依据“久病必瘀,久病入络”的理论,针对络病易入难出、易滞易瘀、易积成形的病机特点,以“络以通为用”的原则为指导,常多用、重用搜风通络和活血化瘀药,其中虫类药的运用更是治疗的特色所在,善用全蝎、蜈蚣、蕲蛇,并有其独特的用法用量。此外尤喜用地鳖虫,认为其活血祛瘀通络之力强,是以每每取效。

4.3 升压定眩从肾论治 体位性低血压作为MSA最常见的自主神经功能障碍症状之一,常致患者头晕甚或晕厥,对其生活造成严重危害和不便。裘师认为此乃肾虚精亏阳衰,脏腑失于濡养和温煦,致心肺气虚,鼓动无力而成。此外,脾虚健运失司,气血生化乏源,气虚血亏,不能上荣于面则面色不华,头晕甚或晕厥;气虚无力率血运行,脉道不充,则脉多细弱乏力。故以补肾健脾为法,自拟升压汤(仙灵脾,党参,制黄精,甘草)治疗MSA引起的体位性低血压。方中仙灵脾性甘温,归肝、肾经,能温补肾阳,振奋气机,温煦五脏,起强心升压之用;党参大补元气,健脾益肺,复脉固脱,养阴生津;气虚日久必损及阴血,黄精功似熟地,补而不腻,补脾润肺,滋阴养血,培生填充脉道之阴血;甘草补脾益气,助党参补益中气。综观本方,诸药相配,补肾之余注重顾护脾胃之气,化气生血,填充脉管,温煦五脏,则阴平阳秘,血脉畅达,升压定眩。

5 病案举例

患者赵某,男,48岁,因“走路不稳10月余,加重20余天”于2017年7月14日就诊。患者体位性低血压明显,曾晕倒数次。1年前开始小便次数增多,夜间明显,多至3~4次。近来言语含糊加重,书写不流利。体格检查:颅神经(-);直线行走不能;左侧指鼻试验(+);双手快速轮替尚可。辅助检查:2017年2月上海瑞金医院MRI:左侧小脑,左侧额叶皮层下腔隙灶。小脑蚓部、小脑臂脑萎缩。刻下:面容刻板,形体消瘦,走路不稳。更衣不畅,小便频数,夜间尤甚,夜寐不佳,后半夜易醒,舌红苔薄,脉细弦。诊断:中医,瘖俳——肾元亏虚证;西医,多系统萎缩。治拟肾阴阳双补(地黄饮子加减):熟地15g,萸肉12g,山药15g,益智仁12g,乌药12g,桑螵蛸12g,车前子15g,附子6g,肉桂 6g(后下),金樱子 12g,知母 12g,仙灵脾30g,仙茅 12g,黄连 6g,夜交藤 30g,阳春砂 6g(后下),川朴12g。2017年8月7日二诊:患者体位性低血压明显好转,头晕仅发作一次;小便次数明显减少,起夜1次。大便正常,舌脉同前。可见此方已奏效,故效不更方。以后则随症加减,病情稳定。

按本案属中医“瘖痱”范畴——“舌喑不能语,足废不为用”[10],从其症状上看,肾之阴阳皆虚,治宜肾阴肾阳同补,乃地黄饮子之证。此方出自河间的《宣明论方》,具有滋肾阴,补肾阳,开窍化痰之功。方中熟地黄、萸肉补肾滋阴,巴戟天、苁蓉温肾壮阳,四者共为君药,配伍附、桂之辛热,以图温补肾元,引火归元之效。石斛、麦冬、五味滋养肺肾,金水相生,壮水以济火;佐以菖蒲、远志、茯苓化痰开窍、交通心肾。全方标本兼治,阴阳双补,上下同治,而以治本治下为主。本案肾元亏虚明显而痰浊不著,故初诊时即去菖蒲、茯苓、远志等化痰之品,而予缩泉丸温肾祛寒,缩尿止遗,车前子利水清热,乃针对夜尿频繁治本之法。二仙汤为“温柔之品”,温可壮阳振颓,柔可滋阴填精,温柔相合,刚柔相济,则阳气自复,精血自生。交泰丸升阳泻阴,调营和中,再添首乌藤养心安神,则心肾得交,水火既济。阳春砂、川朴行气通便,金樱子、桑螵蛸固精缩尿。素知附、桂温燥,故予知母清热育阴。诸药合用,阴阳双补,上下兼治,标本并图,具阳生阴长之妙;滋而不腻,温而不燥,补中有敛,开中有合,切中病机,故而奏效。

6 结语

裘昌林教授多年来始终致力于神经系统疑难杂病的研究,对MSA病因病机的探索上有着独到见解。以“肾脑相济”理论为突破口,认为肾与脑不仅在结构、生理及病理上相互依存,互相影响,而且髓之起源亦在于肾。MSA病因冗杂,症状多样,肾元亏虚贯穿全程且乃各型共同的病理基础。因此,在本病的治疗上应以“补肾生髓”为法,辨证施治,调补肾之阴阳,旨在恢复肾脑交相既济的生理功能,对于治疗MSA及改善临床症状行之有效。同时裘师注重在中药治疗全程体现中西医结合的思想,根据患者临床症状的不同,结合现代药理研究成果,配合升压、通络等对症治疗之法,是临床取效的关键,值得大力传承并予推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