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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声部(组诗)

2018-11-14张佑峰

山东文学 2018年8期

张佑峰

轻声

“棉花一样,棉花糖一样……”

你一边回避着那些迎着车闯进镜头的电线杆、广告牌

用手机咔咔拍天上的白云,一边

小声地和我说话

好像怕声音稍大一些

就会把那些天上的云彩吓跑

宝鼎寺

山下田垄上的草木犹青,而宝鼎寺里的茅草却已

老去,秋风里,白茫茫的

像佛前那个一下午低首诵经的老人

她跪在酱红色的垫子上,一遍又一遍地念,直到

夕阳的余晖,落满一身

窗棂隔开的那一抹,多像佛祖的手啊,轻轻搭在她的肩头

小吃店

隔着桌子,一人一碗羊肉汤、一双筷子、一个汤匙

我加葱末、芫荽末,搅了搅,又加进一些食盐和味精

而对面的男子一直没动

吃完后我起身经过他那边时

看到他一直对着发呆的是一张医院的诊疗单

和一个女人的名字

凤凰岭

每年秋天,我们都会来这里一次

看金黄色的杨树叶子在枝头微微晃动、纷纷飘落

看满山的山毛榉变得火一样红

我们看到过

七彩的山鸡咕咕叫着飞往另一个山头,松鼠在树上爬上爬下

山涧里的小溪,渐渐小了水声

在这里,有时候你会无比好奇地用镜头追踪这些好看的景色

有时候,你也会因我新添的白发而哭出声来

小褐斑

从果园的背面走上山岭

才能看到山洼里的那一小片谷子地

谷穗垂着头,叶子有的已经发黄

像你暗暗生了色斑的脸颊

秋风里,你攥把叫不出名字的野花,脸上的褐斑

有那么一刻,竟让我分了好一会的神

李花树下的清洁工老段

开满枝头的紫叶李,风一吹就会雪一样落下来

飘飘洒洒,从人的身上,再落在地上

经过的人有的会抬头看看

有的会熟视无睹地继续走路

只有中过风的清洁工老段

因腿脚不利索

才能让花落满一头,再落一头

新添的鸟鸣

在窗外的柿子树上

隔一会就叫上几声

抬头却又看不到它的影子

我在窗前久久伫立着

恍惚间,以为是8岁那年

第一次听到它声音的时候

广场上空的老鹰风筝

在夸张的蝴蝶和青衣之间

一只老鹰也在天上盘旋着

仿佛脚下不是城市广场

正在群山的上空巡视着它的领地

在挨挨挤挤的人群里

牵着细细风筝线的人

内心里一定有着百万亩草原

伤疤

怕被风吹倒

新建的滨湖广场上

新栽的玉兰和银杏树都被一个个木头三脚架支撑着

这样游人拍下的照片里

就有了一截一截的烂木头影子

像这个时代PS不尽的伤疤

周末

单个的白鹭从湖心洲飞起,盘旋一周后

再落回岸边的蒲苇丛里

一半的身子隐在了芦苇和草甸掩映的湖堤下

有一半,被我用镜头拉到了眼前

“起风了,我们回吧?”

你提着我脱下的上衣,如影相随

像前生进京赶考路上,曾说:

“公子,看,前边月河客栈!”

我爱

我开始能接受一场急管繁弦,这盛大的铺排

花开到正好,月圆到十分

生活这华丽的袍子

我爱它的一经一纬

爱它裹着的心跳、微微喘息

第一场霜

田里结霜了,像书上说的

霜打过的叶子都垂下了头

生命里,我不止一次遭受过霜打

我知道那一地的白

都是伤口里的盐

冬至日晚归

太阳一个鱼跃跳下树梢

黄昏的天空下就只剩下模糊的剪影

汽车的车灯一辆接一辆地打开

仿佛世间之人

瞬间都拥有了一个美好前程

夜深忽梦少年事

每天穿过半个城区上班

喝茶,接电话,用A4纸打印公文,午休时取邮件

每天穿过半个城区回来

每天晚上聊天,散步,吃水果

用软布擦净鞋子上的尘埃

每个深夜

都忍不住悲从中来

立冬日

今天没有坏消息传来

这格外短的一天

还没有过够就已悄悄溜走

我磨磨蹭蹭地起身,倒垃圾,收拾桌面

好像出门

坏消息就在门口

四月

布谷鸟从天不亮就开始鸣叫

直到满院子的鸟叫声响起

直到栀子花的香气

随着门开

一起涌了进来

秋夜读《红楼梦》

“天渐渐的黄昏时候了,兼着那雨滴竹梢……”读红楼时,每读到这节,心都会被紧紧地揪起来好像那一滴滴冰凉的雨水

都从黛玉窗前溅到了心上

电邮年代,已少有人说起木石前盟和金玉良缘

楼宇之间,也少有人,梦中能再听檐前一夜的雨声

一滴,一滴,仿佛只有一个人时,才夺路而出的泪水

你用过的号码

在蓝底白字的广告牌下

是一串吉祥的阿拉伯数字

无数次,我输入你名字的第一个字母

它就会从我的手机上显示出来

有时候是情人

有时候是杀手

生命里的第45个秋天

晨起听雅音,日暮诵经书

食干净的五谷,饮干净的水

穿干净的鞋子,走干净的路

只有迎风的时候,流自己的泪

如果说生活是一件精致的瓷器,通体散发着珠玉一样的光泽

哦,那一定是因为,它经过了炉膛里的高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