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丝绸纹样对中国古书画装裱丝绸织物年代的研究
2018-07-06顾春华
顾春华
中国古书画在屡易其主的过程中,经历了多次换装,原装裱多已不复存在。用于装裱手卷、立轴等古书画形制的包首、天头、隔水、副隔水等装裱部位上的丝绸织物的年代具有不确定性。用于中国古书画装裱的丝绸品种、纹样类型丰富,风格独特,对丝绸织物年代的判断,有利于对中国古代装裱丝绸织物的整理与研究,对中国古书画的真伪鉴定亦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本文试图从丝绸纹样角度对中国古书画装裱中的丝绸织物年代进行分析与判断。
经过笔者前期的研究得知,手卷、立轴等古书画形制在天头、隔水等装裱部位以绫织物为主,纹样使用类型最大宗的为云凤纹绫、云凤鸟纹绫及云鹤绫等①。因此,在本文案例的选择上,主要选取装裱丝绸纹样较为典型和丰富的 《女史箴图》《陈风图》及《平安何如奉橘三帖》古书画作品中的装裱丝绸织物作为研究对象。
一般在天头、隔水等部位常印有多种印章,因此,本文在对手卷天头、隔水等装裱部件中的丝绸织物年代特征进行综合分析研究的基础上,对绫隔水等部件上钤印的历代“内府”印及私人鉴藏印亦进行了分析,判断出了最早年代印章。希望通过此种研究方法的探讨,对中国古书画装裱丝绸织物年代特征进行综合判断。
中国古书画上历代鉴藏印章分为两类: 一类属于历代皇室的收藏印,称为“御印”或“内府”印。宋代徽宗有“御书”葫芦印、双龙圆玺(法书上用)或双龙方玺(绘画上用)、“宣和”长玺、“政和”长玺、“宣龢”连玺、“政龢”连玺、“内府图书之印”等七玺; 南宋高宗有“乾卦园印”、“希世藏”、“绍兴”、“睿思东阁”、“内府书印”、“内府图书”、“机暇清玩之印”、“机暇欣赏”等;金章宗有“秘府”葫芦印、“明昌”长玺、“明昌宝玩”、“御府宝绘”、“内殿珍玩”、“群玉中秘”长玺、“明昌御览”等七玺;明洪武宗有“典礼纪察司印”大方印(内监掌管藏物的印记); 清高宗弘历印较多,主要有“五福五代堂古稀天子宝”、“八徵耄念之宝”、“太上皇帝之宝”、“古稀天子”、“乾隆御笔”、“乾隆御鉴之宝”(椭圆形)、“三希堂精鉴玺”、“宜子孙”、“乾隆鉴赏”(圆形)、“石渠宝笈”等。
另一类属于私人收藏印。如南宋贾似道有“悦生”葫芦印、“魏国公”、“秋壑图书”、曲脚“长”或释“封”字等印;元代有鲁国大长公主的“皇姊珍玩”、“皇姊图书”大方印,郭天锡的“佑之、北山”,赵孟頫的“子昂、松雪斋”等; 明清时期经常见到的印章有朱棡的“晋府”、“敬德堂”,沐璘的“黔宁王”,华夏的“真赏斋”,项笃寿、项元汴兄弟的“天籁阁”,文徵明、文彭、文嘉父子的“停云馆”,耿绍忠、耿嘉祚父子的“琴书堂”,以及梁清标、陈定、孙承泽、曹荣、高士奇、宋犖、怡亲王永祥、缪曰藻、安岐、谢希曾、吴荣光、毕沅、毕泷等人的印②。
图1:《女史箴图》卷
图2:《女史箴图》隔水、副隔水复原图(作者绘制)
图3:《宋孝宗诗贴》册页绫本复原图(作者绘制)
一、《女史箴图》装裱丝绸织物年代分析
1、《女史箴图》装裱形制分析
根据西晋张华《女史箴》一文绘制的图卷现仅存两件,其一为本文分析的唐摹本,藏于大英博物馆,传为东晋顾恺之书画作品;其二传为北宋李公麟的本子,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③。《女史箴图》卷在隔水、副隔水部位所用丝绸品种为绫,纹样类型较为丰富,具有不同的特征。
《女史箴图》卷中绫隔水能够辨析出丝绸纹样的依次为云鹤纹绫隔水、云凤纹绫隔水、云凤鸟纹绫副隔水、云鹤纹绫隔水及云凤鸟纹绫隔水,裱件具体位置如图1所示。正副双隔水的装裱格式主要出现在清代对历代书画作品的改装中,有文献记载的双隔水的使用,最早在南宋宫廷书画装裱中有所记录:“苏轼、文与可杂画,用皂大花绫裱,碧花绫里,黄白绫双引首④。”这里的引首即指隔水。《女史箴图》卷共有六幅隔水,其中一幅为副隔水,位于两隔水部位之间。
今日所见大英博物馆的《女史箴图》卷,已经过历代辗转流传,改变了装裱,多出了相关印记⑤。因此,其卷上的丝绸装裱材料可能为某一历史时期传世品,也可能是近现代织造的仿古代某一时期纹样风格的丝绸织物。虽原装裱不复存在,但从其画幅上及裱件部位多出的相关印记,亦可帮助判断裱件丝绸织物的年代特征。
2、《女史箴图》装裱丝绸织物年代分析
《女史箴图》卷隔水、副隔水纹样主要由飞凤、仙鹤与云纹等题材构成,其中以飞凤为主题纹样的三幅绫隔水纹样中的云纹造型较为相似,云鹤纹绫中的云纹形态与之较为不同,如图2隔水、副隔水复原图所示。
(1)副隔水云凤鸟纹绫织物年代分析
一般称位于本幅(画心)前的隔水为(前)隔水,位于本幅后的隔水为(后)隔水。《女史箴图》本幅(前)隔水,由于图案不清楚,无法确认,(后)隔水由两幅组成。其中与画心直接相连的(后)隔水为“云凤纹绫”(图案不清楚,局部复原图案由飞凤与云纹构成,原图中亦可能有鸟纹);另一幅(后)隔水为云凤鸟纹绫,由主题纹样飞凤与二级纹样鸟纹、云纹构成。
两幅(后)隔水中的流云纹与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品《宋孝宗诗贴》册页绫本图案中的云纹构成较为相似(图3),由形态相近的涡纹状曲线连接而成,根据主题纹样飞凤及鸟纹的位置呈现出不同形态的弯转回旋,其中涡纹造型不太规则。副隔水云凤鸟纹绫单元纹样由一凤一鸟组成,这与《宋孝宗诗贴》册页绫本图案构成更为相近。其中鸟纹造型较为相似,两条尾羽较长,飞凤腹部造型较为不同,副隔水中飞凤腹部如梭形,尾羽均为锯齿状飘带。
历代书画原装裱,尤其是清以前基本不复存在,判断书画上的装裱丝绸材料年代较为不易,虽云凤纹绫、云凤鸟纹绫在装裱文献中较为常见,但纹样具体造型、布局等无明确图示。《宋孝宗诗贴》为宋13世纪后期作品,书于绫本上,另外册页绫本上钤有宣和“御书”葫芦印,由此可判断诗帖绫本织物年代为宋。
另外副隔水云凤鸟纹绫的云纹形态与辽代织物纹样“辽雪花球路团窠云鹤纹锦”⑥中的云纹较为相似,以适合纹样的形式填饰在圆形外圈。由此,通过对比副隔水纹样与宋、辽时期的凤纹、云纹图案造型、风格的相似性,可判断副隔水云凤鸟纹绫为宋代丝绸织物或具有宋代纹样风格的丝绸织物。
《女史箴图》曾被许多文人墨客收藏过,画面上可以看到项子京题记,唐弘文馆“弘文之印”,还有宋徽宗赵佶瘦金书词句等。画心本身及装裱部分压有宋、金、明、清内府藏印及明清历代收藏者的私人鉴藏印。副隔水云凤鸟纹绫织物上的其中一枚印章(图4)与宣和“内府图书之印”⑦较为一致。另外还有南宋贾似道⑧的“秋壑图书”印、“长”印。由此,综合以上图案风格的年代分析可将副隔水云凤鸟纹绫断代为宋。
书画作品在画心、拖尾或各个裱件部位上若钤盖有宣和御府印,说明此书画曾被宣和御府收藏。牛克诚在其《宣和御府印格式研究》一文中论述到顾恺之《女史箴图》作品上的Ⅱ式宣和印分别有“宣和”长玺、“宣龢”连玺、“御书”葫芦印。牛克诚认为除了怀素的《论书帖》,宣和Ⅱ式所钤盖的几件作品⑨并不是宣和御府当时记载的同名作品,而只是后代假借了《宣和书谱》或《宣和画谱》中的名目而已⑩。本文分析的《女史箴图》副隔水上钤盖的宣和Ⅱ式“内府图书之印”不在记录印章内,因此,此绫隔水可能为其它曾被宣和御府收藏过的书画作品上的某一裱件部位。
后隔水骑缝印“群玉中秘”长玺,为金章宗(1168~1208)“明昌七玺”之一。按一向被认为最标准的“明昌七玺”钤印在《南唐赵幹江行初雪》(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及《宋徽宗捣练图》(美国波士顿艺术博物馆藏),“群玉中秘”位置应在后隔水骑缝中间,更相符的是“群玉中秘”骑缝印“群玉”右方都为龟甲纹绫⑪。而《女史箴图》中“群玉中秘”虽作为后隔水骑缝印,却是在上方,钤印相对位置与常见有异,或为伪印?《女史箴图》的图与书法,原本非一卷,历经损坏、割裂、重组,后隔水云凤纹绫可能从其它书画上移来?如上分析云凤纹绫中流云纹造型与同卷中的副隔水云凤鸟纹绫风格较为相似,此绫隔水可能为宋这一时期的织物。
(2)隔水云鹤纹绫织物年代分析
图4:《女史箴图》副隔水云凤鸟纹绫上印章
图6:《女史箴图》隔水云凤鸟纹绫印章
位于引首前的隔水云鹤纹绫与书幅前的隔水云鹤纹绫纹样相同。主题纹样云纹为连云造型,与元代服饰织物中的云纹较为相似,如图5⑫中元代云纹亦是由云头与带状云脚相连而成,其中如意云头多为二合式,有的云头为单勾卷造型,云头上方或左右两侧飘出带状云脚。隔水云鹤纹与故宫博物院藏品南宋 《女孝经图》(前)隔水云鹤纹绫纹样相同,但织物使用方向不同。《女孝经图》 隔水上有“檇李曹氏”印,为清代曹溶⑬收藏印章之一,此隔水上无更早时期的印章。《女史箴图》隔水云鹤纹绫上有乾隆画的兰花,但其中云纹形态与清代连云纹的构成较为不同。另外,在隔水骑缝上方有明代项元汴⑭的“退密”葫芦印,此绫隔水最迟应为明以前的织物。
图7:《陈风图》卷绫隔水复原图(作者绘制)
图8:红地四合如意云凤纹织金缎(局部)
图9:《陈风图》卷(后)隔水云凤纹绫印章
(3)隔水云凤鸟纹绫织物年代分析
隔水云纹鸟纹绫位于书幅后,单元纹样由飞凤和四只不同飞向的鸟纹组成。其中云纹的构成与以上副隔水云凤鸟纹绫相似,云纹形态随主题纹样位置而变换,鸟纹造型表现不如《宋孝宗诗贴》册页绫本及副隔水纹样中的鸟纹工整,尾羽较短。飞凤颈部作“Y”形连接,尾羽腹部连接处散羽较为明显,尾羽为锯齿飘带状,无足,此种形态的飞凤具有明代凤纹图案特点。
此隔水织物上印章主要为梁清标⑮的“梁清标印”方印、“蕉林”横长方印、“冶溪渔隐”长方印及乾隆内府“八徵耄念之宝”大方印、“研露”长方印等(图6)。从此隔水上印章的最早年代及以上图案特征分析,可将此绫隔水断为明清之际或清代的丝织物。此种单元纹样为二凤四鸟的图案形式,在存世书画作品装裱绫隔水或绫天头中是最为常见的一种纹样类型,飞凤及鸟纹、云纹具体形态虽有所不同,但整体风格相似。
二、《陈风图》装裱丝绸织物年代分析
1、《陈风图》装裱形制分析
《陈风图》(《Illustrations to the Odes of Chen》)为宋代马和之作品,藏于大英博物馆。在其官网展示的书画图片可见《陈风图》卷在画心前后共有四幅隔水,未展现全图,根据其官网文字记录部分可知,其包首签上题有“宋高宗书马和之画陈风图”,有引首,其它裱件部位分别为隔水、前隔水、后隔水及隔水。在其副隔水、前后隔水上钤盖多种印章。
在其跋尾二部分题有:“陳風圖卷載於明茅維南陽名畫表,云是韓宗伯存良家藏,此卷後有董其昌跋,所言相合卷續入石渠者。舊人題簽作陳風十章,今集和之真跡各卷,其篇什不全者,則書某風某什若干篇,全者不復書其篇數,以示區別,並印繼鑑璽以識之。庚寅仲冬月,御識。”此段题跋文字记载了《陈风图》卷的收藏、装裱情况。
2、《陈风图》装裱丝绸织物年代分析
《陈风图》卷绫隔水纹样题材主要由凤纹与云纹构成,其中云纹形态分为三类。图案较为清楚的是位于画心后的隔水云凤纹绫,跋尾前隔水云凤鸟纹绫(图7),另外两幅隔水图案不全。
(1)隔水云凤纹绫织物年代分析
位于画心后的隔水云凤纹绫由飞凤与连云构成,其中一只飞凤向上飞,一只飞凤向下飞,每组连云纹穿饰在主题纹样飞凤纹之间。连云纹形态与元代云纹 (图5)较为相似,与明代织锦、妆花缎图案中的云纹造型亦较为相近,多由二合如意云头与单勾卷云头加带状云尾构成,此种形态的云纹在明代织物中出现较多。明代丝织物中云纹经常以连续的形式出现,如意云头可以相互连接,带状云尾也经常加以变化后连成一体⑯。隔水云凤纹绫中的云纹即为多个如意云头与云尾相互连接的形式,隔水纹样不完整,从现有画面布局看,一上一下飞凤与如意连云纹的图案组合形式与明中期“红地四合如意云凤纹织金缎⑰”图案构成较为相似(图8),一飞凤尾羽为锯齿飘带状,一飞凤尾羽为变化卷草状也较为相似,只是织金缎图案中飞凤及云纹表现更为复杂、细致。
隔水云凤纹绫上钤盖印章主要为清内府印及明清私人收藏家印鉴,其中有乾隆鉴藏印“古稀天子”、“三希堂精鉴玺”、“宜子孙”,明代收藏家“韩逢禧印⑱”,明代文物鉴赏家“吴廷书画之印”、清代画家高士奇的“江邨”印等(图9)。
图10:《陈风图》卷(前)隔水及隔水印章
图11:《平安何如奉橘三帖》卷
以上跋尾二部分记载:“陳風圖卷載於明茅維南陽名畫表”,明代张丑版的《南阳书画表》⑲中所列作品为韩氏父子之收藏品,马和之的《陈风图》即在其中。由此可见,《陈风图》确实曾被明代韩逢禧收藏,由此可认为后隔水云凤纹绫织物年代最迟为明。
(2)其它绫隔水织物年代分析
画心前隔水图案不完整,其中云纹无过多的转折弯曲,主要由波状曲线构成,飘浮感强,此种云纹形态在明代丝织物中有所使用。前隔水上印章年代主要为明清时期,有明代的“韩逢禧印”、“韩世能印”、“郑侠如书画印”等,明末清初“萧云从印”(图10)。虽画心前隔水图案不全,从其云纹图案风格及隔水上年代最早的印章分析,此绫隔水最迟应为明代织物。
有些印章钤盖在隔水等裱件部位时有一定的格式,如乾隆成为太上皇之后,令人在许多书画上钤盖了“五福五代堂古稀天子宝”、“八徵耄念之宝”、“太上皇帝之宝”三方宽边巨玺的组印,这组印的钤盖即有一定的格式。手卷一般在前或后隔水自上而下对齐钤盖,因方印较大,若手卷高度不够,则被分钤在前、后隔水上,或前二后一,或前一后二,或只钤二方⑳。《陈风图》卷隔水自上而下即钤有这三枚宽边巨玺印(图10)。跋尾前隔水云凤鸟纹绫上亦钤有乾隆的“万有同春印”、“写心”椭圆形印、“寓意于物印”。
钤有乾隆印章的两幅隔水图案一样,由飞凤、鸟纹与云纹构成。图案不完整,现有画面中两只飞凤凤头相对,颈部呈“Y”形,腹部与尾部连接处的散羽较长,锯齿状尾羽飘向一侧,无足。画面中有三只不同飞向的鸟纹,根据笔者对云凤鸟纹绫纹样类型的收集与整理发现,与飞凤进行组合的单元纹样鸟纹数量一般为一只、二只或四只,未见三只,本隔水纹样可能为二凤四鸟的图案构成形式。云纹由涡纹状曲线构成,填饰在主题纹样周围的空地上,云纹与上述《女史箴图》副隔水云凤鸟纹绫及《宋孝宗诗帖》册页绫本图案中的云纹较为相似,但凤纹及鸟纹形态有所不同。根据两幅隔水上的印章年代,笔者推断此跋尾前绫隔水年代为清。
三、《平安何如奉橘三帖》装裱丝绸织物年代分析
1、《平安何如奉橘三帖》装裱形制分析
《平安何如奉橘三帖》为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品,东晋王羲之作品。此件书迹为双钩摹本,包含《平安》《何如》《奉橘》三帖。
《平安何如奉橘三帖》包首锦为团龙戏珠球路纹,为清代图案风格的锦织物。书帖前后均有隔水,前后隔水上有多枚印章。隔水前为天头部分,跋尾前装有正、副隔水(图11)。从其三幅书帖上钤盖的“宣龢”印及乾隆内府等印可知,《平安何如奉橘三帖》曾入宣和内府、清内府。
2、《平安何如奉橘三帖》装裱丝绸织物年代分析
图12:《平安何如奉橘三帖》(后)隔水云凤鸟纹绫复原图 (作者绘制)
图13:《平安何如奉橘三帖》(后)隔水印章
图14:《平安何如奉橘三帖》卷(前)隔水纹样及印章
图15:“宣和”七玺钤印位置示意图(作者绘制)
《平安何如奉橘三帖》卷天头及隔水纹样均由不同形态的飞凤、鸟纹和云纹构成,色彩以黄色调为主。其中跋尾前两幅隔水图案既不全也不清楚,下文主要对天头及书帖前后绫隔水织物年代进行分析。
(1)天头、(后)隔水云凤鸟纹绫织物年代分析
《平安何如奉橘三帖》天头与(后)隔水纹样造型、色彩相同,织物使用方向不同(图12)。图案单元纹样为二凤二鸟,花纹两排一循环,一排飞凤向上飞,一排飞凤向下飞,转头回视。颈部较短呈“Y”状、嘴较尖、凤翅较小、尾羽为四条飘带状、腹部如梭形。此种造型的飞凤与元代凤纹的头部,嘴及凤翅部位较为相似,颈部形态同明代凤纹较为相似。鸟纹尾羽较长,云纹与上述云凤鸟纹绫中的众多云纹相似,由涡纹状曲线构成,填饰在飞凤、鸟纹周围。
天头上钤有“宣统御鉴之宝”等印章,(后)隔水上有“真赏斋印”、“贤志主人”、“三槐之裔”及“宣统鉴赏”等印章(图13)。其中“三槐之裔”印为不同时代两人的收藏印章,一位是元代名道士王寿衍(1273~1353),另一人是明代文学家王鏊(1450~1524),现无法考定为其中哪一人之印。“真赏斋印”白文方印钤于后隔水与拖尾之骑缝,显然经华夏㉑之装裱㉒。(后)隔水下方的“贤志主人”印及拖尾纸中的“贤志堂印”是否同为元代私人收藏家张晏㉓的印章,吕静然在其《张晏法书收藏》论文中对此有所论述,认为“贤志堂印”为张晏所有,而“贤志主人”从印文风格、钤盖位置、印泥色彩等都与“贤志堂印”不同,可知此两枚印章并非出自同一人。根据文献记载,宋高宗吴皇后亦曾有此两枚印章:“高宗吴后二印,贤志堂印,白文螭纽;贤志主人,覆斗卧蚕俱精绝㉔”,但没有 “贤志堂印”和“贤志主人”的钤盖与收藏作品上的文献著录,因此,“贤志主人”是否为宋高宗吴皇后的收藏印,亦不能妄下定论㉕。
《平安何如奉橘三帖》天头纹样与唐怀素《自叙帖》㉖卷中一隔水图案相同,此隔水装于吴宽㉗、李东阳㉘二跋拖纸之后,二跋落款分别为弘治六年(1493)、弘治十一年,隔水与拖纸骑缝印多为“项墨林父秘笈之印”等明代项氏之印。
综合以上分析,《平安何如奉橘三帖》天头与(后)隔水绫纹样中飞凤具有元代及明代服饰织物中的凤纹特点,而(后)隔水上元代印章无法确定真伪,与其图案相同的《自叙帖》卷隔水上印章年代最早为明代,由此可推断《平安何如奉橘三帖》卷天头与(后)隔水织物年代最迟应为元或明。
(2)(前)隔水云凤鸟纹绫织物年代分析
位于书帖前的隔水图案不完整,从现有画面看单元纹样亦为一凤一鸟,飞凤有四条锯齿状尾羽,鸟纹两条尾羽较长、两条较短、双翅较大,与《宋孝宗诗贴》册页绫本图案中的飞凤与鸟纹形态相似。(前)隔水上有宋徽宗题款“晋王羲之奉橘帖”,钤有“政和”印、“宣龢”连珠印两枚宣和内府印章(图14)。从印章的年代以及图案风格来看,可将此绫隔水织物年代断为宋。
宣和内府印的钤盖具有一定的格式,每一方印文都钤在特定的位置,如图15㉙所示,其中《平安何如奉橘三帖》前隔水上的两枚内府印不在常规位置。据牛克诚在《宣和御府印格式研究》一文中的论述,“政和”长玺与书画裱件相关的位置主要有两处,其中一处位于本幅与后隔水接缝处,并靠近幅上边沿,这一位置应是“政和”长玺的“常位”,见于陆机的《平复帖》、怀素的《论书帖》等; 另一处位置为前隔水左上角近宋徽宗题款处,即本文分析的王羲之《平安何如奉橘三帖》中“政和”的位置。“宣龢”连玺的常规位置位于本幅(或前接纸)与前隔水接缝处,靠近幅下边沿,见于陆机的《平复帖》、怀素的《论书帖》、孙过庭的《书谱》(前接纸)、梁师闵的《芦汀密雪图》等;“宣龢”连玺的再一处位置为前隔水近本幅处,不骑缝,见王羲之《平安何如奉橘三帖》㉚。
对于《平安何如奉橘三帖》前隔水上的宋徽宗题款及两枚宣和内府印的真伪徐邦达在《宋金内府书画的装潢标题藏印合考》一文中有所分析,宣和内府装裱的书画有徽宗的定式标题和印玺,“凡乱钤不合部位的“宣和”、“政和”等印,大都是后世伪添,例如王羲之《奉橘三帖》、僧怀素《苦笋帖》中所钤,就可见一二。”宋徽宗题款亦有定式:“一般书卷用月白色绢短签,上金笔书字,帖在前隔水左上角近本幅处;画卷则墨书,字较金书稍大,就书在前隔水左上边……至“奉橘帖”上的墨题,则系伪书,可不论㉛。”而牛克诚亦在《宣和御府印格式研究》一文最后对这两枚印章的真伪做了判断:“而颜真卿《湖州帖》、武宗元《朝元仙仗图》、王羲之《奉橘帖》等,也曾为宣和内府之物,现在所见同名作品上虽还有宣和印,但俱为伪印,因而,也等于是不存一方宣和印。”
由此可见,若《平安何如奉橘三帖》前隔水上的宣和印及徽宗题款为后世所伪的话,则此绫隔水可能为仿宋代图案风格的织物。
四、结语
通过以上中国古书画装裱案例中对天头、隔水、副隔水等部位绫织物年代的分析与判断可知,不同历史时期的装裱用绫织物纹样具有不同的特点,其中最为常见的为明清时期风格的绫织物,而宋、元时期的绫织物较少。古书画装裱用绫纹样不似其它服用丝织物,在不同历史时期的图案风格有着明显不同,其整体风格较为相似,但在纹样布局、纹样造型等细节部分又有着不同的年代特征。
中国古书画上历代鉴藏印章主要钤印在画心、跋尾及隔水等部位,印章年代的判定对装裱丝绸织物的断代具有一定的辅证作用,可通过对历代收藏家、鉴藏家等印章真伪的认知,综合丝绸纹样的研究,对中国古书画装裱的丝绸织物年代进行判断。
注释:
① 顾春华:《中国古书画装裱形制与丝绸使用规律研究》,《艺术设计研究》,2017年第3期,第112-120页。
② 徐邦达:《再谈古书画鉴别—款、印、题跋及其对古书画的鉴定作用》,《故宫博物院院刊》,1979年第3期,第81-82页。
③ 余辉:《宋〈女史箴图〉卷探考》,《故宫博物院院刊》,2002年第1期,第6页。
④ [南宋]周密:《齐东野语》卷之六《绍兴御府书画式》。
⑤ 王耀庭:《顾恺之〈女史箴图〉画外的几个问题》,《东方早报》,2014.7,第008版。
⑥ 赵丰:《中国丝绸通史》,苏州:苏州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322页。
⑦ 牛克诚:《宣和御府印格式研究》,《故宫博物院院刊》,2005年第1期,第55页。
⑧ 贾似道(1213~1275)为南宋艺术鉴赏家和文学家,号悦生、秋壑。
⑩ 宣和Ⅱ式印主要集中在的几件作品:王羲之《平安何如奉橘帖》、王羲之《中秋帖》、怀素《苦笋帖》、颜真卿《湖州帖》、吴彩鸾《唐韵》册、顾恺之《女史箴图》、徽宗《四禽图》、卢楞伽《六尊者像》等。参见牛克诚:《宣和御府印格式研究》,第65页。
⑪ 牛克诚:《宣和御府印格式研究》,《故宫博物院院刊》,2005年第1期,第65页。
⑫ 王耀庭:《顾恺之〈女史箴图〉画外的几个问题》,《东方早报》,2014.7,第008版。
⑫ 赵丰:《中国丝绸艺术史》,北京:文物出版社,2005年,第209页。
⑬ 曹溶(1613~1685)为明清之际最重要的藏家之一,今存的古代书画之中,尚可见到大量曾经曹溶庋藏的痕迹。参见陆一中:《曹溶鉴藏研究》,中国美术学院,2013年,第1页。
⑭ 项元汴(1525~1590),字子京,号墨林山人、墨林居士、又号香岩居士、退密斋主人等,明代私家收藏的巨擘,不但收藏文物,且精于鉴赏、辨别真赝。当今存世的顶级书画珍品上面的收藏印,除了清朝皇帝,数他的印记最多,据同时代文献《五杂咀》记载:“项氏所藏如顾恺之《女史箴图》等,不知其数,观者累月不能尽也。”参见李勇华:《明代项元汴私人收藏研究》,吉林大学,2009年,第9页。
⑮ 梁清标,生于明万历四十八年(1620),卒于清康熙三十年(1691),字玉立,又字堂村,号蕉林,苍岩,是我国历史上著名的鉴藏家、收藏家。参见陈耀林:《梁清标丛谈》,《故宫博物院院刊》,1988年第3 期,第1-6页。
⑯ 赵丰:《中国丝绸艺术史》,北京:文物出版社,2005年,第 209页。
⑰ 宗凤英:《明清织绣》,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2005年,第89页。
⑱ 明代韩世能(1528~1598)、韩逢禧(1576~ 约1655)父子是有名的书画收藏家,富于收藏,精于鉴赏。参见李妍嘉:《从〈南阳书画表〉看韩氏父子之收藏》,中国美术学院,2011年,第15页。
⑲ 《南阳书画表》是张丑韩氏父子所做的私人收藏目录,现今可见有两个版本,一为张丑所作,另一署名为茅维。参见李妍嘉:《从〈南阳书画表〉看韩氏父子之收藏》,中国美术学院,2011年,第8页。
⑳ 詹云峰:《宣和内府与乾隆内府鉴藏印比较研
究》,中国美术学院,2011年,第23-24页。㉑ 华夏,明代著名收藏家。
㉒ 王耀庭:《顾恺之〈女史箴图〉画外的几个问题》,《东方早报》,2014.7,第008版。
㉓ 张晏常用印章九枚:“张晏私印”、“端本家传”、“襄国张氏”、“张氏蓬山珍赏”、“世所稀有”、“逢山彦清”、“燕山张氏”、“瑞文图书”、“贤志堂印”。张晏收藏印章多钤盖于书画骑缝处,且用“张晏私印”、“端本家传”、“襄国张氏”、“张氏蓬山珍赏”。过眼作品大都另隔水处钤盖,用“瑞文图书”、“贤志堂印”较多。参见吕静然:张晏法书收藏,首都师范大学,2014年,第10页。
㉔ 《石渠宝笈》卷十五“握如脂之古印”处加注小字,文渊阁《四库全书》,商务印书馆,2010年,第 242页。
㉕ 吕静然:《张晏法书收藏》,首都师范大学,2014年,第11-12页。
㉖ 《自叙帖》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在存世的几件怀素作品中,此件作品历代被认为是怀素的真迹,首六行早损,为宋苏舜钦所补。参见杨仁凯:中国书画,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117页。
㉗ 吴宽(1435~1504),明代诗人、书画家。
㉘ 李东阳(1447~1516),字宾之,号西涯,明朝中叶重臣,文学家,书法家。
㉙ 徐邦达:《再谈古书画鉴别—款、印、题跋及其对古书画的鉴定作用》,《故宫博物院院刊》,1979年第3期,第82页。
牛克诚:《宣和御府印格式研究》,《故宫博物院院刊》,2005年第1期,第71页。
㉚ 牛克诚:《宣和御府印格式研究》,《故宫博物院院刊》,2005年第1期,第68页。
㉛ 徐邦达:《宋金内府书画的装潢标题藏印合考》,《美术研究》,1981年第1期,第8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