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条例中的武职卖放军人罪
——以《皇明条法事类纂》为中心
2018-03-07徐望
徐 望
(华东政法大学,上海 200050)
一、武职卖放军士罪的立法缘由
武职官员卖放军士的行为在明代非常普遍,条例通常将其与私役军士的犯罪一同规定,但究其制度根源,仍在于明代军役的繁重。按照明初定制,正军必须操练、守城、轮班分宿,军余亦须守门屯种,采办军器物料,对于普通军士而言,班军是最大的负担。依照前人研究,卫所旗军以定期、分班、轮流的方式进行调动,赴两京、沿海沿边地方进行固定的日常防御,可称之为班军,其有两京班军、广西班军、入卫班军、边操班军等多种形式。在成化弘治年间,边防形势尚可,调取边镇与腹里军兵轮番戍守京师的入卫班军并无必要[1],当时卫所班军的目的地是两京及沿海沿边地区,但这依然给军士带来了巨大负担,无论是路费、军装还是班军之时的家庭消费,抑或是亲属之间的离别之苦,都使得军士希望通过贿赂的方式免除军役,甚至宁愿为武职役占,这就是为何武职官员卖放军士的行为屡禁不止,且条例将其与私役军士的犯罪相提并论的原因。但是,两者在目的和表现上仍存在较大差异:武职官员私役军士,根本目的在于补充劳动力进行私业经营的活动,如役占军士实施非法采矿、非法贸易、耕种非法占有的屯田等诸多行为;而武职卖放军士,既有可能是武职接受军士贿赂,私下卖放回家,使其免于军役,又有可能是武职纵放军士脱离营伍,任其自由从事相关行业,从中收取一定的钱财作为回报,还有可能是欲将卖放军士的月粮侵吞入己,中饱私囊,两者不可同日而语,因此,本文就卖放军士的犯罪进行单独分析。
二、武职卖放军士罪的具体内容
明代条例有关武职官员卖放军士的规定,大致有以下三方面的内容:一是卫所武职官员卖放下属军士;二是管操武职与卫所军政官卖放操军;三是镇守京畿重地武职官员的卖放行为。三者的危害程度有较大差别,且关联不同的朝廷体制,故而条例进行了分别立法。
(一)卫所武职的卖放行为
武职卖放下属军士,主要影响卫所职能的正常运转,因此,条例逐步加重了卖放卫所军士的处罚力度:弘治四年(1491)有官员上书,认为武职役占军士,“若多占五名以下,降一级;五名以上,两级。甚者,罢职充军。其立法可谓严矣”,但“其包纳月钱、卖放军人,所得虽多,亦不过问以枉法,立功还职带俸,未免轻重失伦”,要求“今后军职多役军伴,五名以下降一级,五名以上降两级,甚者止于降三级,免其充军。其卖放军人、照包纳月钱降级,徒罪以下,照依常例发落。若犯该立功者,亦照前分立功等第降级。甚者,罢职充军”[2],并得到了朝廷的认可,卫所武职卖放军士的处罚,参照役占军士的标准进行定罪量刑,实际上加重了此类犯罪的处罚力度。
(二)管操武职的卖放行为
武职卖放操军,与班军制度的联系极为密切。卫所选取班军之时,有“精壮”“正身”“足额”三条标准:“精壮”与老、弱、幼、残、疾相对应,是对军士身体素质的要求;“正身”是指赴京操、边操之军士必须为本人,且必须是卫所正军,而非军余、杂差人员;“足额”是指上班人数必须符合要求,如京操之时朝廷就要求“上班官军务选取精壮,查系正身,方许督发上班。到京之日,听巡视科道本部司官按册查点,若有年貌互异,及老弱不堪者,该省直军卫有司并领班军都司札付各官,俱听从重参处”①出自《明神宗实录》卷261,万历二十一年六月壬辰条。,“正身”与“足额”两条标准都与武职官员卖放操军的犯罪有关。条例在进行专门立法时,首先对卖放操军的诸多情形进行了列举,以武职卖放轮班崇明的备倭官军为例,有“未起程受财卖放不行赴所者”,有“中途贿赂军旗回家潜住者”,有“到所指以患病、公差,放回私役者”,又有“通同把总官员就彼处雇佣军民代替者”[3],军士越早贿赂武职官员,实际获益就越大,这也在一定程度上鼓励了犯罪。其次,对犯罪主体进行了明确界定,将犯罪对象分为卫所军政官与领班官员。在明中期,随着武职官员人数的增多,卫所指挥使、同知、佥事已仅代表官位的大小,与实际职权并无关系,在卫所内部,真正管事的官员有两种,一种是负责管理军士、判署文案的掌印、佥书官员,统称为军政官,一种是负责管操、运粮、管屯、捕盗、备倭等事项的杂差官,而不管事只须操练的武职被称为杂差官。[4]既然军政官是卫所的总负责人,管操官②另外一种管操官是指京师或者沿边沿海地区专门负责管理各地班军的武职官员,不在本文讨论之列。由卫所杂差官充任,专门负责带领军士赴京赴边协助防御,那么班军事务一旦出现问题,两者都是直接的责任人。再次,条例明确了相应处罚的实施,是建立在武职官员知错不改,怙恶不悛的基础上,即“今后遇到有京操官军事故名缺,仍行清军监察御史,如无清军御史处,备行巡按监察御史,公同各该卫所掌印军政并管操官员,务选精壮、勘充头拨官军补操”,可见朝廷对赴班之前武职官员拣选军士并无监督,表现了对官员的信任,但一旦兵源出现问题,就会启动应急程序,要求监察官员会同卫所武职重新挑选军士,如果此时武职官员仍然故我,则对其采取相应的处罚措施。最后,条例对武职卖放操军的处罚措施进行了规定,“如是各该卫所掌印等官,将巡按监察御史选过应该送营管操官员捏故容留在卫不行,随即差人起送赴操。及将精壮官军隐蔽,却将老病幼小等项不堪征操官军,朦胧送赴各该巡按并清军御史,拨补该班事故官军名缺,或听该班精壮官军嘱托,捏称患病等项,私自拨人替操”“并听各该巡按并清军监察御史,将各该应问人犯就彼拏问,官员指实参奏,拏问明白。将卫所掌印等官,革去见任管事,令其带俸差操。首领官依律治罪,捏故躲操官军俱调边卫,官带俸与军一体差操”[5]。因此,为了保障班军制度的顺利实施,条例给予了武职官员充分的履职自由与改过自新的机会,但仍然有武职官员有负所托,为了一己私利卖放操军,条例也不得不对此做出应对。
(三)关防重地武职的卖放行为
镇守重地武职的卖放行为,较之前两项的危害程度更大,钱粮府库与皇宫有司衙门的安全,有赖于军士的守备,也同样关系到朝廷的脸面,但是在城池守备与府库钱粮的看守上,有等无籍之徒盗窃府库钱粮且越墙逃走难以捉获,其原因在于官军武职贪饮军士酒食,或者侵要直米受钱纵放。条例先就实体内容进行了调整,如武职官员“不行仔细检点,照依原伍上直,致令小人卖放在闲,点视不到”,各降一级,杖一百,俱调边卫,且受财卖放从重,“本军政官每出其不意,诣门点闸一次,但有仍前冒名代点及私役、卖放等弊,俱要随即举奏”“今后守卫官军敢有似前指此为由,多科军士财物,送与门官内使,卖放回营,及指挥、千百户侵克肥己的,事发官降一级”,后又就程序进行规范,这也是“除该官内臣长川点视外,其给事中、御史并兵部点城官员,照依见行事例,出其不意,不时点闸”“其周围红铺,许令夜间不拘时候,暗行着实点闸”“本管军政官员,不拘门铺等,仍要每直一次点闸,以辨诈冒。及行各卫查勘,但有官军事故,数额缺少,作急点名拨补,务令完足”[6]相关规定出台的原因。此外,条例还将武职受财卖放的行为与不作为犯罪做了明确区分:在皇宫内苑的守卫上,有武职不行管束各军上直,或不行矜束军士点闸在门,被兵部委官点闸不到,俱以纳钞还职,处罚太轻。因此,条例规定“今后守卫官员所管军人,每员名下除矜束不严以致离直,点视不到,有矜束不严,五名以下者,俱照常例问罪发落,其有着实回家,以致队伍不全,点视名下军人,但有十名以上不到者,俱照例降调边卫,受财卖放该处重罪者,奏请定夺。其留守五卫官,除受财卖放一体降调,若止是巡点不严,依照常例问罪还职”[7],武职官员的怠政处罚较轻,因其主观恶心不大,不仅未获私利,对卫戍制度的破坏性也较小,故而在赎刑后能够回原卫所带俸差操。
综上,武职官员卖放军士,受害群体广泛,严重影响国防建设与军政管理秩序,必须由条例根据其危害性的大小,分门别类地进行处理,以约束武职官员的行为。
[1]彭勇.明代班军制度研究:以京操班军为中心[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5.90-342.
[2]戴金.皇明条法事类纂(卷26第27条)[A].杨一凡.中国珍惜法律典籍集成(乙编第五册)[M].北京:中国科学出版社,1994.38.
[3]戴金.皇明条法事类纂(卷27第7条)[A].杨一凡.中国珍惜法律典籍集成(乙编第五册)[M].北京:中国科学出版社,1994.9.
[4]曹循.明代卫所军政官述论[J].史学月刊,2012,(12):39-45.
[5]戴金.皇明条法事类纂(卷28第8条)[A].杨一凡.中国珍惜法律典籍集成(乙编第五册)[M].北京:中国科学出版社,1994.100.
[6]戴金.皇明条法事类纂(卷23第3条)[A].杨一凡.中国珍惜法律典籍集成(乙编第五册)[M].北京:中国科学出版社,1994.1010.
[7]戴金.皇明条法事类纂(卷23第4条)[A].杨一凡.中国珍惜法律典籍集成(乙编第五册)[M].北京:中国科学出版社,1994.1013.